李紈丫鬟的自述3:良辰美景奈何天,路遠故人心易變

歲月不管人間悲喜離合,繼續(xù)以不變的節(jié)奏悠然行走。而人都是善于遺忘的,都是喜新厭舊的,尤其是那些離開的人,很快就不再被提起了,與她們各自的故事一起,都湮沒在了時光深處。
大觀園花招袖帶、柳拂香風(fēng),每一天都是好時光。
我們奶奶自從搬進大觀園、住進稻香村后,也變得比從前快樂了很多。除了繼續(xù)督促蘭哥兒認(rèn)真讀書之外,便和小姑子們一起結(jié)詩社,賞花作詩,每天都忙忙碌碌,話多了,人也重新青春煥發(fā)。
秋天的時候,在寶姑娘的安排下、史大姑娘做東請客,我們跟著一起大飽口福,吃了很多肥美的螃蟹,十分開心快活。隨即,一個來自鄉(xiāng)野的劉姥姥走進大觀園,她見多識廣、說話有趣,一言一語,一行一動,都給我們帶來了無限歡樂。
那一天,我如常跟著大奶奶來老太太身邊湊趣,卻發(fā)現(xiàn)在老太太旁邊伺候的是琥珀,不覺奇怪,不年不節(jié)的,鴛鴦哪去了?還沒等我深想,卻見鴛鴦拉著她嫂子闖了進來,然后跪在老太太面前,當(dāng)著我們眾人的面,一邊哭一邊說,把我們都驚呆了。
原來大老爺想要納鴛鴦為妾,派太太和她的哥哥嫂子輪番出馬,沒想到鴛鴦死活不愿意,她在老太太面前發(fā)誓,自己寧愿一輩子不嫁人,服侍老太太到死,也絕不肯嫁給大老爺!如果老太太不答應(yīng),自己就一道抹脖子,也絕不從命……一邊說,一邊她就拿出剪刀來絞頭發(fā)。

老太太氣壞了,她這些年一直信任鴛鴦,依賴鴛鴦,也離不開鴛鴦?,F(xiàn)在,大老爺竟然來算計鴛鴦,她如何能忍?氣急之下,她連太太都罵了,后來還是三小姐站出來轉(zhuǎn)圜,她才算是消了點氣。
鴛鴦勝利了,大老爺只能無奈地放棄了鴛鴦。她安然留在老太太身邊,繼續(xù)言語爽利、衣帶生風(fēng),享受著一人之下、其他人討好奉承的日子。
可我冷眼旁觀,卻實在為她擔(dān)憂:老太太已經(jīng)是風(fēng)燭殘年,她能活過大老爺嗎?而一旦老太太離開,鴛鴦又該怎么辦?她本是府中的家生女兒,根本就無處可逃,除非她真的如自己所言,出家或者自盡……我不敢再想下去,只覺人生悲涼,生亦何歡?
雖然我深深感受到了大觀園的寒意逼人、鴛鴦未來的窮途逼仄,然而我只能沉默。因為這些年過去,我已經(jīng)跟鴛鴦?wù)f不上親密話了。
曾經(jīng),我們一起進府的十多個人,不分彼此,都是一般親密,大家在一起什么話都能說,誰有什么心事也不瞞著。但境遇是一炳鋒利的劍,悄然將我們之間的距離無形割開,我們再也無法保持昔日的親密了。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鴛鴦與襲人、平兒走得最近,這一點不奇怪,她們都是府中最有身份地位的丫鬟,彼此聯(lián)絡(luò)最多,也最能互相關(guān)照。平兒是璉二奶奶的心腹,又是璉二爺?shù)耐ǚ?,襲人也是太太內(nèi)定了的寶二姨奶奶,她們有差不多共同的利益和訴求,鴛鴦與她二人走得近也是理所當(dāng)然。
麝月亦步亦趨地跟在襲人身后,與平兒鴛鴦也保持著熱絡(luò)關(guān)系。
紫鵑和翠縷、翠墨時常在一起,她們都是跟著姑娘的,將來必然都會跟著姑娘陪嫁的,姑娘的前程就是她們的未來。這三位姑娘都是風(fēng)華絕代,必然都是誥命夫人的,她們也會跟著一生幸福安樂的。
彩霞和玉釧兒雖然都在太太身邊,但她們似乎最隔膜。彩霞一心想跟環(huán)三爺,沒事就往趙姨娘那里湊,也不在乎別人的目光;玉釧兒自從姐姐金釧兒死去后,好像變了個人,除非必要,跟誰都不會多說話,我們當(dāng)然,輕易也不敢跟她深聊。
只有琥珀,跟我還保持著曾經(jīng)的友情。琥珀雖然也在老太太身邊,但她基本已經(jīng)成了背景,和我一樣成為最邊緣的人。也因此,只有我倆才能在一起,說說各自的委屈寂寞,交流一下各自聽到看到的秘聞八卦,仿佛生活還是很有意思的模樣。偶爾,想起我們從前熱鬧快樂的少年歲月,十幾個女孩子嘰嘰喳喳的時光,不覺慨嘆:
良辰美景奈何天,路遠故人心易變?。?/span>

從秋天到冬天,府內(nèi)外又發(fā)生了很多事:幾位親戚家的姑娘也住進了大觀園,主子們一起烤肉寫詩,除夕和元宵都過得異常熱鬧,璉二奶奶病倒了,我們奶奶和三姑娘、寶姑娘一起當(dāng)家理事,趙姨娘來鬧了一場……這些事兒都與我無關(guān),與我的朋友們無關(guān),我就是在旁邊看著,或者感慨幾分,或者笑一笑。
沒想到便在這時候,一向不聲不響的紫鵑一鳴驚人,鬧出了一場驚動闔府的大風(fēng)波。她騙寶二爺說,林姑娘要走了,要回蘇州家去。寶二爺一聽不要緊,當(dāng)即人就傻了。等到老太太、太太和姨太太等眾人來了,才問明緣由,她們向?qū)毝敱WC,沒人來接林姑娘,林姑娘不會走的,寶二爺才慢慢緩過來。
雖然事后紫鵑說,自己這么說,不過是擔(dān)心林姑娘離開,自己實在不愿意離開家,所以才試試寶二爺?shù)摹5珜嶋H上,誰不知道呢,她這是為林姑娘出頭,看看寶二爺對林姑娘的情分有多少?現(xiàn)在,我們都知道了,寶二爺是真的離不開林姑娘的,要想他們永遠在一起,當(dāng)然是成為夫妻了……

無奈一家上下都是揣著明白裝糊涂,老太太就是不開這個口,太太也沉默不語。寶二爺、林姑娘和寶姑娘誰也沒有定親,就這么一起耗著,也實在讓人百般不解。
我曾偷偷跟琥珀探討過這事兒,琥珀也猜不透究竟。她說她試著問過鴛鴦,沒想到被鴛鴦狠狠說了一通,告訴她身為奴才,不能議論主子的事兒,做好自己份內(nèi)的事兒就夠了!
琥珀很委屈,她對我說,都是從小一起長大的,便是現(xiàn)在鴛鴦更有體面了,她也不應(yīng)該這么對我?。?/span>
良辰美景奈何天,路遠故人心易變。
昔日親密無間的姐妹們,早有在歲月中漸行漸遠,不僅不能共歡喜共哭泣,也不能共秘密了。
我唯有握著她手安慰她,也許她有她的不得已。沒關(guān)系,我始終和你在一起。(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