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靈船上不一定有幽靈,也可能是異形(下) | 科幻小說

本周的主題是「探索」。
1961年5月25日,肯尼迪的國會演講拉開了登月計劃的序幕。多年來,人類從未停止過對太空的探索。當我們走向更深更遠的星空時,會有什么樣的事情發(fā)生呢?
今天繼續(xù)為大家?guī)硖罩械挠撵`船的故事。

| 索何夫?| 科普作家、科幻作家,江蘇省科普作家協(xié)會成員。2014年起在《科幻世界》《科學(xué)Fans》《科技日報》等刊物上發(fā)表小說、文學(xué)評論和科普文章。曾獲2018年全球華語科普優(yōu)秀獎,多次獲得銀河獎、星云獎。
幽靈之船(下)
全文約16100字,預(yù)計閱讀時間30分鐘。
五
一臺有著暗綠色涂裝的機鎧,正與兩頭頂盔貫甲的巨大怪物進行著艱難的肉搏戰(zhàn),宛如正在巨蛇糾纏下掙扎的拉奧孔。從暗綠色機鎧裝甲上的涂裝判斷,它顯然是先前成功躲過攔截彈幕、抵達這艘幽靈船表面的第一小隊中的一員。在志愿加入這次任務(wù)之前,這支小隊的成員大多曾經(jīng)是“星之刃”在聯(lián)賽中的有力競爭對手“銀河閃電”的人,但現(xiàn)在,他們卻必須頭一回對抗共同的敵人。
正與那臺暗綠色機鎧搏斗的怪物的身體結(jié)構(gòu)與之前被伊薩克殺死的異星人大體上相近,也有著細長靈活的蛇蜥狀身體和有著粗壯指頭的壁虎式腳爪。只不過,它們與之前的“普通”異星人的體格差距幾乎與機鎧和普通人類的差距相去無幾,而且皮膚也呈現(xiàn)出與這艘“幽靈船”內(nèi)的環(huán)境高度類似的暗灰色。更重要的是,這些家伙的軀體上有著顯然比一般異星人面積更大、也更堅固的護甲,而修長的肢體上則裝備著顯然是武器的東西——事實上,琳的機鎧的熱成像設(shè)備表明,其中一件武器顯然曾經(jīng)被使用過。
“是‘守衛(wèi)’!”當“星之刃”的隊員們準備上前施以援手時,伊薩克突然喊道,“等等!別急著靠上去,當心身邊!”
“欸?!”
雖然每個人都聽到了伊薩克的警告,但光是這么短短半句話的信息量,顯然不足以讓處于緊張狀態(tài)下的眾人立即意識到問題所在——琳倒是立即打起了精神,開始緊張地重新閱讀傳感器上的示數(shù),但僅僅兩秒鐘后,一記重擊便落在了她的機鎧背部。
事后看來,在正后方挨上這么一下子,既可以算是不幸,也是某種幸運——正如它們那些在太空中和危險天體表面負責(zé)進行工程任務(wù)的“祖先”一樣,機鎧的小型冷聚變反應(yīng)堆、維生系統(tǒng)和用于進行短距飛行的噴氣式推進器都位于后部的“背包”中。而正是由于集成了如此之多的關(guān)鍵部件的緣故,這些大家伙的“背包”自然理所當然地成為了機體上裝甲最厚的地方。
如果之前的那個襲擊者攻擊的是琳的機鎧的其它部位的話,那這次攻擊很可能會直接穿透防護、撕裂裝甲板,整個兒破壞掉被命中的部位——損管程序在中彈后傳來的計算數(shù)據(jù)證明了這點。萬幸的是,裝甲特別強化過的“背包”卻超過了這種攻擊的貫穿能力極限。不過,雖說沒有被直接穿透,但攻擊所攜帶的動能仍然大幅度超出了“背包”裝甲層下緩沖材料的吸收上限、并隨后傳遞到了那些關(guān)鍵設(shè)備之中。在探測到這一狀況后,機鎧的自動損管系統(tǒng)立即執(zhí)行了理論上最正確、也最安全的行動:它緊急關(guān)閉了“背包”里可能受損的設(shè)備,開始執(zhí)行檢修程序。
失去動力的機鎧就這么癱在了原地。
“慘了慘了慘了……”琳緊張地咽下了一口唾沫,看著一個身影仿佛變魔術(shù)般憑空從附近的墻壁上冒了出來——毋庸置疑,這種被伊薩克稱為“守衛(wèi)”的東西(無論它到底是什么)不僅擁有非常高效的光學(xué)迷彩,而且多半還有隔絕熱信號與各種頻段電磁輻射的技術(shù)手段。若非如此,她的機鎧早該發(fā)現(xiàn)異常才對。
當然,現(xiàn)在考慮這些已經(jīng)沒什么意義了——雖然琳開始強制下達指令讓檢修程序暫停,但即便如此,在接下來的十幾秒內(nèi),她也只能作為一個無能為力的觀眾,靜待命運的裁決。在完全顯露身形之后,那頭“守衛(wèi)”將裝在一只手爪頂端的管狀武器抵在了琳的機鎧先前中彈的部位,似乎是打算對先前的受損部位再進行一次零距離射擊、一鼓作氣解決對手。
不過,有人的動作比它更快。
“當心!那兒還有!”就在隆揮動那把平常只在一對一對決中使用的闊劍、將正準備給琳最后一擊的“守衛(wèi)”當頭一分為二后,琳在通訊頻道中聽到了蓮的呼喊聲。接著,能量武器射擊的閃光和易燃物起火產(chǎn)生的煙幕幾乎完全讓琳的機鎧的光學(xué)傳感器失去了功效。在一片混亂中,有什么東西重重地撞在了琳的機鎧的正面,讓這臺雙足戰(zhàn)斗機器驟然失去了平衡,像一只被擊倒的人形靶般重重地砸在了地面上。
而撞擊造成的更多損傷判定,隨即讓琳的重啟努力全部付諸東流。
“別這樣……”琳用近乎哀求的語調(diào)自言自語道,同時又一次開始試圖中止自動損害管制程序、好讓自己能具備最起碼的抵抗能力——雖然為了應(yīng)對可能的武裝沖突,這些機鎧的武器配置已經(jīng)提前升級到了實戰(zhàn)等級,但它們的損管系統(tǒng)卻還停留在競技賽的層面上。在賽場上,一臺癱瘓判負的機鎧不會遭到窮追猛打,可以有充足的時間以駕駛員安全為第一位,慢條斯理地進行自我檢修,但在這種情況下,這樣的程序設(shè)計卻變成了巨大的累贅。
不幸的是,琳的祈禱并沒有產(chǎn)生任何作用:在她身邊,機鎧與“守衛(wèi)”正在激烈地搏殺者,各種武器在極近距離上的射擊讓她的機鎧上的溫度傳感器一次又一次響起了危險警報,而低下得可怕的能見度和瞬息萬變的戰(zhàn)況,更是讓失去機動能力的琳的處境變得極為危險。僅僅幾秒鐘后,便有一發(fā)滾燙的等離子團以毫厘之差擦過了琳的機鎧的肩甲,又過了一會兒,一枚滾燙的金屬彈頭重重地打在了距離琳的機鎧頭部只有幾厘米的地板上,砸出了一個顯眼的深坑。
而正如俗話說的一樣,“事不過三”。下一發(fā)沖著琳的方向而來的攻擊終于直接命中了她的機鎧,讓她的意識沉沒在了一片混沌的黑暗之中。
?
這是……哪里?
雖然在這個世紀中,宗教這一古老的存在并未消弭。但作為在幾乎沒有宗教傳統(tǒng)的火星殖民世界上出生的人,琳并不相信天堂、地獄或者永生的福報之類的傳說。也正是由于這一點,雖然她在剛恢復(fù)意識時仍舊頭暈?zāi)X脹、精神恍惚,但卻并沒有對自己是否仍然活著這點產(chǎn)生絲毫懷疑。
不過話說回來,出現(xiàn)在她眼前的這些圖案也太……古怪了吧?
在睜開雙眼之后,琳就看到了那些用色調(diào)詭異的油彩涂抹在生銹的飛船艙壁上的圖畫。雖然技巧非常粗糙,仿佛中世紀早期那些剛開始學(xué)習(xí)藝術(shù)的蠻族的作品,但看得稍微久一些之后,她還是大致分辨出了這些不成比例的色塊到底指代著什么:在系列圖畫的最上端,一塊塊方方正正的灰色顏料簡單但還算準確地勾勒出了一座工業(yè)時代初期的城市,一群群蛇蜥般的異星人在城市中往來,為了應(yīng)對繁重的工作而奔波。而在城市之外,兩群持有造型怪異的武器的異星人在互相對峙著,似乎分屬于兩個不同的陣營。各種各樣的航天器在這兩個陣營后方的背景中拖著尾焰與煙塵拔地而起、爭相飛向宇宙的深處。
“唔,有趣?!庇捎跍喩矸α?、動彈不得,琳甚至沒法子側(cè)過身來確認自己目前的狀況。于是,她只好繼續(xù)耐著性子觀看墻上的圖畫——雖說對于這些異星人的歷史與過往一無所知,但在小時候,她也曾在歷史課上學(xué)過關(guān)于航天的黎明時代的知識:據(jù)說,人類之所以能夠在二十世紀中葉靠著并不太成熟的技術(shù)迅速走向太空,靠的正是曾經(jīng)讓世界陷入分裂與恐懼數(shù)十年之久的“冷戰(zhàn)”的刺激,難道這些異星人也有過相似的歷史?
當然,琳并沒有太多地思考這個問題,因為在那幅壁畫下方,還有更多的粗糙圖畫:在同一片巨大城市周圍,異星人們放下了武器,將尾巴交纏在一起——這似乎是某種代表和平的姿態(tài)。而在它們身后,騰向太空的航天器數(shù)量開始變得稀少……但很快,其中一艘航天器遇到了某種東西,那似乎是一艘與“幽靈船”類似的、巨大而古老的星際飛船。而在更下方的畫面中,一小群異星人乘坐著一艘原始的飛船登上了大得出奇的星際飛船,與一些瘦長的黑色人影見了面。
再往后,壁畫開始變得越來越怪異與抽象、也越來越難以索解:隨著巨大的飛船降臨城市上方,一團光芒籠罩了異星人的群體。接著,一支在光芒照耀下的艦隊開始在行星軌道上建造,而那些瘦長的黑色人影則在圖案上變得越來越小,最終與蛇蜥狀的異星人相互重合,變成了后者身上類似于標識或者紋身的東西。而在系列圖畫的最后,巨大的城市已經(jīng)不復(fù)存在,只剩下了在太空中航行著的巨大艦隊。在艦隊的前方,那道光芒一直延伸到了另一顆遙遠的藍色星球上,看上去既像是計劃中的航線,也像是某種超出常識的指引。
“這……是啥?”琳自言自語道。
“那些家伙的歷史吧?不過,這艘船上的怪物們的社會倒退得非常厲害,因此這些東西其實更接近于荒謬的神話和不可靠的傳說,沒什么價值,”回答她的是伊薩克,“不,也不能說毫無價值——至少,它暴露出了那些怪物的真實目的與野心?!?/p>
“目的與野心?”或許是受到了這幾個詞的刺激,琳突然來了精神、從先前躺著的地方翻身坐了起來——她現(xiàn)在并非置身于熟悉的機鎧之內(nèi),平時將她的感官與機鎧的傳感器陣列聯(lián)系在一起的腦機接口也早已全部被斷開。雖然這在理論上并未損害到她本人的五感,但琳還是感覺到了一種強烈的失落與虛無,仿佛整個世界都被罩上了一層黑白濾鏡似的,“你是說……”
“那些怪物想要入侵我們的家園——而且它們并非毫無機會,”正在一旁用吸管嘬飲一小袋高能量流食的伊薩克哼了一聲,伸手指了指琳面前的壁畫中的最后一幅——在那幅圖中,殘破的巨大“幽靈船”正在光芒指引下飛向遙遠的藍色星球,“畢竟,雖然它們衰敗、虛弱、半死不活,但這艘船、以及船上所殘留的武裝仍然相當可觀。而人類世界已經(jīng)有兩個世紀不曾面對真正的戰(zhàn)爭。我們幾乎沒有嚴格意義上的武備,也很少有人知道戰(zhàn)斗的方法——否則也不至于趕鴨子上架地讓你們來充數(shù)了?!彼麚u了搖頭,轉(zhuǎn)身開始檢查起一臺墨綠色的機鎧。
琳覺得,那臺機鎧似乎有點兒眼熟……
“隆呢?第一分隊的那些人呢?”在四下掃視一圈后,她提出了這三個問題。
“我很抱歉,隆他……沒能安全撤出戰(zhàn)斗。當時的局面很糟糕,我們被打得措手不及,‘守衛(wèi)’的數(shù)量是我們的好幾倍,”蓮的聲音中很少見地流露出了強烈的愧疚感,“我并不很擅長進行這種貼身混戰(zhàn),而且也沒有合適的裝備,第一小隊的人也都陷入了苦戰(zhàn)……如果不是伊薩克幫了我們……”
“伊薩克?這么說,那臺機鎧——”
“小姐,你大概不知道,在改行投入生命科學(xué)的研究領(lǐng)域之前,我可是個小有名氣的機鎧操作者呢——雖然我從沒贏得什么頂級賽事就是了,”干瘦的男人語氣平淡地說道,“不過,我在過去所學(xué)會的東西,再加上一點兒小小的運氣,足以讓我及時判斷出那臺機鎧里的駕駛員已經(jīng)沒救了,并且設(shè)法把它接管過來?!?/p>
“伊薩克先生當時干得可漂亮了——真可惜你沒能看到,”一個用繃帶纏著半邊腦袋的男人說道——很顯然,那是一名第一小隊的幸存者,“他直接從三頭那種怪物的圍攻中沖了過去、接管了哈沃克的那臺機鎧,然后一口氣干掉了足足半打怪物!要不是他出手幫忙,我們小隊里的其他幸存者的生還機會恐怕得打個折扣?!?/p>
“我也是,”另一個穿著土黃色制服、來自第五小隊的矮個子女孩在開啟的機鎧座艙里朝琳揮了揮手,“幸好那時候伊薩克先生在路上發(fā)現(xiàn)了我的求救呼叫,并且直接切開了一層艙壁替我打開了退路,不然我也要和我的同伴們一起上路了。我得說,他可是個貨真價實的英雄——”
“不,我當然不是什么英雄。如果我真的是英雄,也不至于連一個使節(jié)團里的人都沒能救下來。而一個真正的英雄更不會讓情況發(fā)展到現(xiàn)在這步,”伊薩克擺了擺手,“我只是一個稍微幸運一點兒的失敗者罷了。而我現(xiàn)在唯一想做、也唯一能做的,就是采取措施,盡可能地彌補我的失敗。”
“僅此而已。”
六
三十個小時后。
“呼……這下應(yīng)該是搞定了?!?/p>
在確認倒在機鎧腳下的那頭“守衛(wèi)”完全停止掙扎之后,琳又將手臂上的輕型激光炮調(diào)整到最大出力、朝著那玩意兒扁平的腦袋中央補了一槍。在他們身后的通道中,另外兩頭“守衛(wèi)”破碎的殘骸冒著淡淡的灰煙,一動不動地攤在滿是灰塵和污物的地板上,看上去就像是剛被圣喬治斬殺的惡龍。
當然,琳現(xiàn)在已經(jīng)知道,“斬殺”這個詞其實并不適用于這些被伊薩克稱為“守衛(wèi)”的東西身上,因為它們壓根就不算是活物——雖然這些家伙長得和“幽靈船”內(nèi)的異星人幾乎一模一樣,但當它們被擊穿、被劈倒、被撕裂時,流出的卻不是富含銅元素的綠色血液,而是暗灰色的油狀液體。當然,它們也不會呼吸,不像恒溫動物一樣有著相對恒定的體溫,更沒有生命體的循環(huán)系統(tǒng)。
這些東西唯一會做的,就是在“幽靈船”的巨大船體內(nèi)四處逡巡,并對它們遭遇的所有侵入者發(fā)起無情的攻擊。
值得慶幸的是,由于這些家伙的攻擊模式相對單調(diào),在最初的幾輪沖突過后,人類一方很快便摸索出了應(yīng)對之道:只要在行動中盡量避免落單,遠離可能遭到伏擊的狹小區(qū)域,
一對一戰(zhàn)斗能力明顯遜于機鎧的“守衛(wèi)”們就不足為懼。雖說它們擁有的光學(xué)迷彩系統(tǒng)甚至可以騙過最敏銳的光學(xué)傳感器,但這也不是什么大問題——由于數(shù)量很少、并且具有機動能力上的相對優(yōu)勢,在“幽靈船”中行動的眾人通常都處于敵明我暗的有利態(tài)勢下。而“守衛(wèi)”那維持時間相當有限的光學(xué)迷彩顯然無法讓它們時刻守株待兔。因此,在大多數(shù)(也包括剛才這次)遭遇戰(zhàn)中,摸清對方行動規(guī)律、并主動發(fā)起伏擊的都是人類。
“好了,把這些惡心的垃圾處理掉,然后繼續(xù)往前走,”伊薩克用他從死去的原使用者那兒“借”來的機鎧拖拽著三頭被徹底破壞的“守衛(wèi)”,迅速將它們?nèi)舆M了一處堆滿工業(yè)垃圾和各種破爛的岔道里,“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我們離中央穹頂還有不到兩百米——但要小心,越接近那兒,我們就越可能遇到更多的怪物?!?/p>
“明白?!绷諑缀跏窍乱庾R地回答道。直到這話說出口之后,她才突然感到了一種……不太協(xié)調(diào)的感覺——自從十年前她成為“星之刃”的隊長之后,就一直習(xí)慣于作為一名指揮官和領(lǐng)導(dǎo)者與他人交流。但現(xiàn)在,在登上“幽靈船”后僅僅一個多標準日,伊薩克便成為了這支臨時拼湊的隊伍的首領(lǐng),而她卻對此毫無反應(yīng),仿佛這是理所當然的。
當然,琳并不認為這有什么不對——在那一天,當伊薩克向三支成功登上“幽靈船”的小隊中僅有的五位幸存者描述了自己的計劃之后,她就已經(jīng)決定,無論如何也必須盡力協(xié)助伊薩克達成目標:畢竟,至少從理論上講,伊薩克的計劃是目前唯一的可行方案,而她完全不愿想象失敗可能招致的后果。
“我們目前的情況很不利,這是必須承認的事實,”當三臺機鎧組成搜索\警戒隊形,迅速穿過照明昏暗、破敗不堪的走廊時,伊薩克在戰(zhàn)術(shù)通訊頻道內(nèi)說道,“我們失去了船艦的支援,也沒有和任何人類殖民世界或者地球進行聯(lián)絡(luò)的手段,而且人數(shù)稀少,補給更是不足——如果只是獲取水和食物這類物資,倒是不難從這艘船上的廢舊設(shè)施中獲取。但機鎧需要的維修零部件、能源、彈藥、燃料和其它補給品卻基本無從獲得。這意味著,我們最多只能持續(xù)進行三到四天的作戰(zhàn)行動?!?/p>
“這你之前已經(jīng)說過了,”蓮說道,“所以,你向我們保證的‘有可能解決問題的方案’到底是什么?一路沖進那個被你稱為‘大穹頂’的區(qū)域,然后就行了?”
“當然不是。前往‘大穹頂’只是個開始——由于可能存在的變數(shù)太多,因此下一步行動的細節(jié)必須在我們抵達那里、并且進行必要的觀測之后才能確定下來,”伊薩克答道,“如果運氣不好的話,我們的一切努力或許都是徒勞,但試一試總比——”
“我們到了!”當一陣遠比走廊內(nèi)昏暗的燈光更加明亮、也溫暖得多的光線從走廊盡頭射入時,琳長長地松了口氣——雖然她也像蓮一樣,對那個被伊薩克稱為“大穹頂”的目的地知之甚少,但至少,這束溫暖的光線讓她感到了一陣出自本能的慰藉。畢竟,那實在是太像陽光了,“所以這里就是……這……天哪!這到底是——”
“很漂亮,對吧?”在停下機鎧的腳步后,伊薩克問了一句。
漂亮。雖然一開始覺得有點兒不妥,但在稍稍思考一陣后,琳意識到,這個詞用來形容眼前所見之景確實相當合適:在他們前方數(shù)米之處,骯臟、銹蝕、陰暗而破爛的走廊終于停止了延伸,取而代之的則是一處高度和直徑都要以公里計的巨型拱頂狀結(jié)構(gòu)。在天藍色的穹頂中軸上,一個溫暖的光球正以肉眼勉強可以察覺的速度緩慢地移動著,并將充滿了能量的橘色光線均勻地撒向下方,一片片由水汽凝成的薄云松散地連綴在這人造的“晴空”之下,活像是古代舞女登臺挑逗觀眾時身披的薄紗服飾。而位于薄云之下的,則是一座高聳的青山——沒錯,那是一座貨真價實的青山,一座長滿了蒼郁的樹木的山嶺。在垂直高度超過兩百米的山體上,成千上萬與地球上的熱帶喬木頗為類似的高大闊葉樹占據(jù)了每一寸可資利用的土地;巨大的掌狀葉片頂端掛著碩大的、似乎是花朵的紫紅色紡錘狀物,像極了古代亞細亞地區(qū)一種叫做“燈籠”的照明工具。一條河流從山脊線附近蜿蜒流出,在山腳下的平原上流淌,將一連串藍寶石般的人工湖逐一連接在了一起。
當然,在這座青山綠水之間,還存在著一些別的東西:沿著那條小河與那些湖泊,琳看到了不止一處由大量原始、粗糙的木結(jié)構(gòu)建筑形成的村落。山下的平地顯然被人為開墾過,灌木與雜草被鏟除,取而代之的是一塊塊方方正正的田地。大量色調(diào)不一的農(nóng)作物讓相鄰的田地呈現(xiàn)出不同深度的綠色甚至淺褐色,讓琳下意識地聯(lián)想起了自己曾經(jīng)看到過的古代農(nóng)村的影像資料。
“別驚訝,在這種巨型世代飛船里,有這種地方并不奇怪——那些外星怪物姑且也算是有智慧的,如果幾年幾十年如一日地呆在死板的艙室和走廊里,整天只能面對顯示器、操作臺和氣密門,就算是它們,大概也承受不住吧?”伊薩克說道,“對了,蓮小姐。請將您的機鎧的電磁輻射傳感器在所有頻段上都調(diào)整到最高靈敏度,然后好好看看那座山,再告訴我你看到了什么。”
“呃?好的?!鄙忋读艘幌拢S即照著對方的話、啟動了她那些特別定制的高靈敏度傳感器。幾秒鐘后,通訊頻道中傳來了一聲輕輕的深呼吸,“山體內(nèi)有一系列能量源,似乎是某種具有獨立供能系統(tǒng)的重要設(shè)施,但最大的能量源位于山體下方大約三百到四百米,活躍程度很高——”
“很好,謝謝。”伊薩克立即打斷了她的話,“看來我們并沒有白跑一趟——兩位,五分鐘后開始行動,我們的目的地是那座山?!?/p>
“五分鐘?為什么我們要等五分鐘?”
“因為我們的朋友們要提前進行一些……暖場表演,”伊薩克冷笑了一聲,“你們只需要看著就行了。”
?
在看到爆炸閃光兩秒鐘后,琳聽到了由機鎧的聲學(xué)傳感器捕捉到的低沉轟鳴。而來自地表的震動甚至先于聲音傳遞到了他們的機鎧腳下,讓她感到了一陣莫名的惶恐。
“真是殘忍。”雖然正在以最快的速度奔跑著,但蓮還是在利用輔助噴氣背包跳上懸崖的同時,讓機鎧的高靈敏度攝像機拍下了正在山腳下發(fā)生的一幕、并將這段影像共享給了與她一同行動的兩人——在那些散落在湖畔與河邊的小村莊中,兩臺暗綠色和一臺深褐色涂裝的機鎧正在邁著大步、橫沖直撞,一邊用高爆榴彈發(fā)射器轟炸房屋,一邊以等離子火焰噴射器將建筑殘骸、樹木和農(nóng)田里的植物一同點燃。隨著越來越多的屋舍起火坍塌,許多年齡不等的異星人從里面?zhèn)}促逃出,雖然攻擊者并沒有刻意將他們視為目標,但仍然有不少不幸者被卷入爆炸,被肆虐的火焰點燃身體,甚至直接被前進中的機鎧踩在腳下。
當然,這也是預(yù)先制定的行動計劃中的一部分——在出發(fā)前往“大穹頂”之前,伊薩克特意將幸存者們分為了兩組:他與琳和蓮一同行動,而第一和第五小隊的三位幸存者則組成了另一個小組,并且沿著兩條相距甚遠的路線分頭出發(fā)。在被問及這么做的原因時,伊薩克聲稱這是“必要的戰(zhàn)術(shù)安排”。而現(xiàn)在,琳終于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了。
在這種張揚的無差別攻擊開始后不久,所有人的傳感器都探測到了異樣:數(shù)十個被識別為“守衛(wèi)”的信號就像被激怒的黃蜂一樣,從四面八方朝著起火的村落沖去,而先前致力于破壞的三臺機鎧則在得到預(yù)警的瞬間調(diào)轉(zhuǎn)了槍口,開始對這些仿生機械猛烈射擊。一時間,交錯橫飛的實體彈藥和能量束在燃燒的村落廢墟上空織出了一片死亡之網(wǎng)。雖然雙方的火力大致相去無幾,但裝甲厚重、更適合這種“硬碰硬”交戰(zhàn)的機鎧在這種開闊地的交火中顯然更占優(yōu)勢一些。
在最初的對射中,七頭“守衛(wèi)”被打成了面目難辨的殘骸,而三臺機鎧也都被打得彈痕累累。其中之一的頭部傳感器陣列被一次爆炸毀掉了大半,另一臺則被兩發(fā)鋼矛彈戳穿了裝著激光炮的左臂,頓時喪失了一半的火力輸出能力?;蛟S是忌憚被優(yōu)勢對手拖入近身格斗的緣故,也可能是自認為已經(jīng)達成了目的,在首輪交火結(jié)束后,三臺機鎧立即分頭開始邊打邊撤,而大群“守衛(wèi)”則像是被蜂蜜吸引的螞蟻般死死地咬著它們不放……
……然后,它們就這么被逐漸誘離了位于“大穹頂”中央的山丘。
“不錯的誘餌戰(zhàn)術(shù)……但也太殘忍了些,”琳懷著五味雜陳的心情說道,“那些平民——”
“這艘幽靈船上不存在‘平民’這個概念,小姐,”伊薩克一邊駕輕就熟地調(diào)整著機鎧背后的三維矢量噴口,以此控制機鎧的跳躍方向,一邊冷冷地答道,“在蔗蟾蜍和兔子入侵澳大利亞時,沒有任何一只個體可以因為它們的‘無辜’而被放過,那些入侵太平洋島嶼的貓,或者在人類社會中四處擴散的天花病毒也是如此——這是一場物種與物種之間的戰(zhàn)爭,歷史經(jīng)驗早已證明,不是我們死,就是它們亡,僅此而已。”
在伊薩克說這話時,琳聽到蓮輕輕地哼了一聲,似乎有什么話要說,但到最后,她只是毫無感情地說了一句話:“正前方發(fā)現(xiàn)信號異常,雷達成像顯示,可能是建筑入口?!?/p>
“確定它的準確三維坐標,給我一個降落方案,”伊薩克竭力控制著機鎧的幾片在之前的交戰(zhàn)中損壞的輔助翼,以免自己在落下時遇上什么三長兩短,“不要松懈!就算大多數(shù)敵人已經(jīng)被引開了,這地方恐怕也——”
“更正,不是‘恐怕’,”率先降落的蓮說道——在落下時,她的輕型機鎧恰倒好處地直接砸在了一頭“守衛(wèi)”的身上。雖然“幽靈船”的低重力讓這臺機鎧的重量下降到了不足半噸,但被劈頭蓋腦砸中的那頭“守衛(wèi)”仍然像一只被摔在水泥地板上的青蛙般給砸了個稀巴爛,灰色的混合液體噴濺得到處都是。在幾米之外,另一頭“守衛(wèi)”傻乎乎地目睹了這一幕,大約一時半會兒有點兒反應(yīng)不過來。而當蓮搶先朝它舉起臂鎧之后,它也就再也沒有反應(yīng)過來的必要了,“這里確實還有敵人?!?/p>
“但還不足以構(gòu)成問題。”隨后降落在一片狼藉中的琳補充道。他們所抵達的地方位于“大穹頂”中央的山丘的頂部附近,是一處視野頗為開闊的平臺。一些用木材和“幽靈船”的其它角落找來的各種零碎材料搭成的矮小建筑繞著這處巖石平臺圍成了一圈,看上去有點兒像是古代亞洲的神社或者小廟。在這些建筑后面,幾個穿著用植物纖維編成的怪異服飾、沒有攜帶任何武器的異星人,正用藏在頭部甲殼后的復(fù)眼望向他們的方向,似乎相當驚恐不安。
而緊接著射向他們的激光束立即結(jié)束了他們的恐懼。
“喂!你——”
“我說過了,這里只有敵人,無論它們看上去是什么樣子!”將那些驚恐的異星人毫不留情地變成焦炭的伊薩克一腳踢倒了一排矮小的建筑,然后冷冷地說道,“在物種之間的戰(zhàn)爭中,要么是他們死,要么是我們亡,從來都沒有折中。我不過是提前結(jié)果了幾個本就該死的……東西而已?!?/p>
“……”
“很好,看來就是這里了?!痹诖_認周圍已經(jīng)沒有別的潛在威脅后,伊薩克第一個沖向了蓮所定位的目的地——那是一處鑲嵌在山體頂端的石壁中,已經(jīng)被無人照管、不斷滋生的藤蔓和灌木幾乎完全掩蓋的重型氣密門,它的結(jié)構(gòu)頗為堅固,顯然足以抵御真空失壓、一般的火災(zāi)或者普通的入侵者,但還不足以抵擋機鎧上裝備的切割炬。在三人數(shù)分鐘的聯(lián)合努力之后,這扇大門終于無奈地投降了。
門里沒有一個人影。
七
“這到底是……什么地方?”
在穿過那扇被強行拆開的大門后,琳驚奇地通過機鎧的光學(xué)傳感器打量著門內(nèi)的景象:與“幽靈船”大多數(shù)區(qū)域中那些年久失修、破敗不堪的走廊和艙室,以及“大穹頂”內(nèi)的青山綠水、田園牧歌式風(fēng)格不同,這地方看上去相當干凈整潔,機能運行良好,成排成排形態(tài)古怪的機械式控制平臺幾乎占據(jù)了全部室內(nèi)空間,附近還固定著一系列高腳杯般的奇怪座椅——對于人類而言,這種形狀的椅子顯然不會很舒適,可一個正常身材的異星人倒是很容易將它們的細長軀體蜷曲著填入其中。
“根據(jù)我之前接入‘幽靈船’系統(tǒng)進行的調(diào)查,這里應(yīng)該是飛船的備用控制中心之一,”在讓機鎧停下之后,伊薩克打開了機鎧的駕駛艙,拿著一支自衛(wèi)用的電磁射釘槍跳了下去,“它有許多功能,包括長距離通訊和控制飛船的能源系統(tǒng)……唔,這東西看上去似乎還能用。謝天謝地?!痹谧叩揭惶幙刂婆_前,扭動了一連串機械旋鈕之后,他滿意地點了點頭。
“所以,你是打算靠這里的設(shè)備來接管這艘船嗎?”琳問道。
“當然。只要能夠獲取這些設(shè)備的控制權(quán),我們就能向地球和其它人類聚居區(qū)發(fā)出遠距離通訊信號,”伊薩克答道,“我們可以報告這艘船上的真實狀況,并且強行關(guān)閉它的動力源、迫使它停下來,從而為必要的……后續(xù)處理爭取時間?!?/p>
“聽上去不錯,”琳說道,“那你——”
“不,光一個人恐怕沒法做到這點,”伊薩克指了指不遠處的兩處相隔接近十米的控制臺,“關(guān)鍵系統(tǒng)的啟動需要同時手動開啟兩處開關(guān),所以你也要來幫忙?!?/p>
“沒問題?!绷昭杆俚財嚅_了腦機鏈接界面,準備開啟機鎧的艙門,但就在這時,一只裝有輕型激光炮的手臂突然阻止了她。
“誒?!蓮,你這是干——”
“請您稍等片刻,隊長,”蓮?fù)ㄟ^機鎧的外部擴音器說道,“我有幾個問題要問伊薩克先生?!?/p>
“現(xiàn)在不是問問題的時候!”在短暫露出驚訝的神色后,伊薩克很快便恢復(fù)了鎮(zhèn)靜,“如果有什么疑問,你可以在這一切結(jié)束之后再提。到時候我會很樂意——”
“前提是到時候我還提得了問題,”蓮搖了搖頭,“但我很懷疑這一點?!?/p>
“你這是什么意思?!”一頭霧水的琳問道。
“自從我們登上這艘‘幽靈船’之后,我就一直有一些隱約的……困惑,”過了一會兒之后,蓮緩緩說道,“雖然伊薩克先生告訴了我們一個看似非常合理的故事,但在結(jié)合我所觀察到的信息后,我就意識到,這個故事的某些部分仍然是……不合邏輯的?!?/p>
“是嗎?怎么個不合邏輯法?!”伊薩克問道,似乎對這一質(zhì)疑感到很不耐煩。
“我懷疑,您在對第一批使節(jié)團的其他成員的死亡原因進行解釋時,并沒有完全說實話:雖然當時你看上去確實不像是在撒謊,但眾所周知,‘只說一部分事實’也是一種行之有效的招數(shù),甚至比真正的謊言還要有效”蓮說道,“所以,您能再說一遍嗎?關(guān)于您的同伴的死亡原因?”
“他們被那些怪物殺死了,僅此而已。”伊薩克聳了聳肩,“我親眼看到很多人被負責(zé)保護那些怪物的‘守衛(wèi)’們給撕成碎片。如果你懷疑……”
“不,我并不懷疑你剛才的陳述……畢竟你的生物信息表明,你剛才所說的話在字面意義上都是事實。但你能否告訴我,那些人被撕碎的原因是什么?!”
“因為那些‘守衛(wèi)’攻擊了我們!還能是為了什么?!”
“但那些‘守衛(wèi)’為什么要攻擊他們呢?!如果我們之前的觀察沒錯的話,它們本質(zhì)上不過是一群遵循固定程序行事的仿生戰(zhàn)斗機器人,不可能對任何人持有惡意或者偏見。既然它們會攻擊人,那么很顯然,是被攻擊者本身達成了某些它們的程序所設(shè)定的條件,”蓮繼續(xù)拋出了更多的問題,“那么,您能否告訴我,您認為這樣的條件是什么?!”
“我怎么知道?!你——”
“隊長,請看一下這些數(shù)據(jù):體溫,心率,呼吸次數(shù)和對瞬間表情的判斷,”還沒等伊薩克把話說完,蓮已經(jīng)將一個數(shù)據(jù)包傳給了琳,“雖然由于缺乏更加精確的測量手段和分析軟件,我目前只能進行粗略的估計。但有趣的是,在剛才,伊薩克先生說謊的概率驟然增加了60%以上。”
“我——”
“除此之外,我在之前就注意到了一些事實:被用于殺死伊薩克先生最后幸存同伴的簡易火焰噴射器上存在著疑似來自人類的生物信息……當然,因為當時未能回收采樣,我也無法要求伊薩克先生提供比對。但很顯然,那件設(shè)備雖然簡易,但并不像是這艘‘幽靈船’的主人們所為,”蓮沒有給對方繼續(xù)發(fā)言的機會,“畢竟,我們已經(jīng)看到,這艘船真正的主人早已在漫長的歲月中失去了文明,而退化到了相對原始的狀態(tài)……甚至伊薩克先生您自己也承認,在一開始時,他們甚至將使節(jié)團的成員們視為神明。”
“對?!币了_克下意識地咬了咬嘴唇,最后才說出了這個字兒。
“那么,這就帶來了另一個問題:當‘不屈號’開始接近‘幽靈船’時,是誰主動開火攻擊了我們?一開始,我判斷那是船只的自動防衛(wèi)程序,但這一猜測是站不住腳的:首先,之前的第一支使節(jié)團非常確實成功地登上了‘幽靈船’,而且沒有任何遭到攻擊的報告,這證明這艘船的防御系統(tǒng)不會自動摧毀接近的航天器;第二,我曾經(jīng)估計,這些自衛(wèi)武裝也可能是用于清除某些自然環(huán)境中的威脅——比如偶然接近的小天體的,但在交戰(zhàn)中,面對‘不屈號’的攔截,我們都看到了攻擊形式所發(fā)生的變化。這種有意識的戰(zhàn)術(shù)調(diào)整表明,有人在控制著這種攻擊?!?/p>
“唔……這么說也是,”琳點了點頭,“難道……”
“很顯然,這艘船上潛在的攻擊者候選并不多,我們已經(jīng)看到,‘守衛(wèi)’們是高度特化的戰(zhàn)斗機器人,并沒有操縱設(shè)備、進行大部分判斷決策的能力,而這艘船的主人們則早已嚴重退化,同樣不可能做出這樣的事。雖然我不敢肯定船上有沒有人工智能之類的存在,但這樣的可能性也十分渺?!駝t的話,這里不會破敗到如此的程度,”蓮繼續(xù)道,“既然如此,我可否認定,某些在理論上不可能發(fā)起攻擊的人,事實上很有可能存在著極高的嫌疑?!”
“你……你是在暗示是我做了這些事嗎?!”伊薩克問道。
“事實上,這是明示,”當伊薩克開始退向自己的機鎧時,蓮大步走了過去,徹底阻斷了他這么做的可能,“除非您能夠拿出證據(jù),指出除了您之外,還有誰有可能做出這些事情;否則的話,出于其他人的安全考慮,我恐怕不得不暫時對您采取某些……必要的措施。限制您的行動。”
伊薩克沉默了,但他并沒有沉默太久。很快,他便爆發(fā)出了一陣尖銳得似乎歇斯底里的笑聲:“是,你猜對了——是我控制了這艘鬼船上的防御系統(tǒng)朝你們、朝‘不屈號’開火的!也是我首先攻擊了那些怪物,激起了‘守衛(wèi)’們的反擊,當然,也是我親手把幾個必須干掉的同伴滅了口!小姐,你是對的。這讓你很自豪,對吧?”
“這讓我感到很悲傷……還有困惑,”蓮淡淡地說道,“因為我覺得,你這么做大概不是因為私人恩怨?!?/p>
“沒錯!你們真的想知道這是怎么回事嗎?!”伊薩克在破爛的制服里摸索了一陣子,最后掏出了一截小指大小的圓柱狀設(shè)備——那是一件很普通的老式迷你錄音器,“好吧,這就是一切的真相:如果你們選擇相信的話?!?/p>
錄音器開始播放了起來。
八
“……這是犯罪!你不能這么做!”
在最初的雜音之后,琳和蓮聽到了伊薩克的聲音。很顯然,他在和什么人爭吵,而且相當激動、非常憤怒?!啊凑找?guī)定,我們應(yīng)該定期和地球進行通訊!你怎么能擅自把通訊切斷?!我們的發(fā)現(xiàn)……”
“我對你們的探索精神和專業(yè)工作表示贊賞,伊薩克先生!”另一個有些熟悉的聲音答道。琳側(cè)著頭想了一會兒,才意識到這正是在他們剛登船時對他們發(fā)出警告的那個名叫黃鋼的男人的聲音,“但很抱歉,這是大多數(shù)使節(jié)團成員的決議?!?/p>
“我怎么沒聽說過這個決議?!”錄音中的伊薩克憤怒地吼道,“你們,你們背著我們做出了決定,對吧?!你們不想讓地球上的人知道這艘船上的事!知道那些感染的事!這是為什么?!我們的任務(wù)……”
“作為全體人類的一員,我們最為優(yōu)先的任務(wù),自然是為了全人類謀求福祉,舍此無他,”第三個完全陌生的聲音加了進來,“而基于這一點,我不認為將你們的發(fā)現(xiàn)通報給地球方面是有必要的——雖然這會侵犯公眾的知情權(quán),但我想你也很清楚,大多數(shù)人對未知事物的恐懼會讓他們做出錯誤的選擇。我們有義務(wù)……”
“義務(wù)?!抱歉,我不認為這是好事!”伊薩克打斷了對方的話,“克里斯丁閣下,單從哲學(xué)層面,我可以理解你們那些人所堅持的極端生存主義,但我不認為人類真的窘迫到必須以這樣的方式強迫自己離開故土!如果要離開的話,我們完全可以自行選擇——”
“——當年的塔斯馬尼亞人選擇了離開他們的故土嗎?哪怕他們面臨著注定的衰落與滅亡?!那些火地島人呢?!還有復(fù)活節(jié)島的不幸居民們呢?!不,伊薩克先生,我想你太小看人類的惰性了!”被稱為克里斯丁的人反駁道,“從擁有太空旅行的技術(shù)開始,已經(jīng)過去了四個世紀!但直到現(xiàn)在,我們?nèi)匀粵]有把哪怕一個真正的人類送出太陽系!恕我直言,我們的怠惰簡直到了令人發(fā)指的地步。除非有人狠狠地推上一把,否則我們只會繼續(xù)安于享受耗之不竭的資源,最終在這銀河的角落中悄無聲息地消亡!”
“推上一把?!所以你不惜讓全人類都變得和那些東西一樣?!”伊薩克反問道,“這是我聽說過的最——愚蠢的點子!這是在用整個現(xiàn)代智人物種的自由意志開玩笑!無論如何,我絕對不能接受這種行為,更不會提供協(xié)助或者袖手旁觀!”
“那我們就沒什么可說的了?!绷硪粋€人說道。接著,錄音中傳來了一聲重物遭到鈍擊的悶響,然后是一陣嘶啞的吼叫和混亂的毆斗聲。最后,當一連串急促的腳步聲逐漸消失后,一切回歸了寂靜,只剩下了一片空茫的電子白噪聲。
“好了,兩位,我知道我現(xiàn)在沒有手段證明這些錄音是我偽造的——如果我在目前這種情況下居然能找到可行的手段偽造錄音的話,”在收起那件小小的古董后,伊薩克說道,“但是,你們能在假定剛才聽到的一切屬實的前提下,聽我講述一段……呃,故事嗎?”
“可以?!绷照f道。
“這個故事開始于很久很久之前,也許遠在我們的種族和文明的起源之前。在那時,宇宙中已經(jīng)存在了許多能夠進行星際航行的種族和文明,他們中的很大一部分,都有著相似的基本生物化學(xué)特征——身體由以碳原子為基礎(chǔ)的碳氫氧化合物,也就是有機物構(gòu)成,依靠核酸記錄自己的遺傳信息,”伊薩克說道,“當然,這并不奇怪:我們的宇宙的物理規(guī)律決定了這種形態(tài)的生命產(chǎn)生的概率最大。而同理,這也意味著,某些純粹寄生生活、足夠簡單的生命形態(tài)可以在起源于不同世界的物種之間傳播。”
“比如說病毒……”蓮說道。
“確實。不知何時,一種嗜神經(jīng)性病毒因為某次純粹偶然的突變,出現(xiàn)在了某個異星種族的群體之中,并開始傳播。在剛出現(xiàn)時,它或許是烈性的,或許曾會殺死某些寄主個體,但就算曾有過這樣的日子,它后來所發(fā)生的進一步變異,也已經(jīng)將這些不利于生存繁衍的不利條件去除掉了。由于幾乎對宿主無害,這種病毒并沒有被針對消滅,但它有著一個特點:會潛在地影響宿主的行為傾向,最終讓整個被感染的種群極端狂熱地渴望遷徙與擴張?!?/p>
“當然,這同樣不奇怪——任何生物都會有本能的繁殖需求,對于寄生生物而言,這意味著尋找更多宿主的需求。在地球上,不止一種寄生蟲會為了做到這點而控制宿主的行為:雙盤吸蟲會讓蝸牛變得顯眼,并且故意爬到容易被鳥類捕食的地方;某些針對無尾兩棲類的寄生蟲則會讓宿主的腿部畸形,弱化躲避捕食者的行動能力。感染人類呼吸道的病毒會迫使人類咳嗽或者打噴嚏,藉此讓自己搭上飛沫的‘便車’,而這種病毒則會花上相當于宿主數(shù)個世代的時間與其共生,并逐漸潛移默化,最終讓整個族群產(chǎn)生狂熱的星際移民傾向。”
琳下意識地咬了咬嘴唇,先前看到的那些壁畫突然重新出現(xiàn)在了她的腦海之中——那詭異的光芒,帶著光芒出現(xiàn)、來歷不明的外星訪客,以及在光芒中展開的漫漫旅程。毋庸置疑,這并不是已經(jīng)失去文明的退化種族頭腦發(fā)熱的夢境,而是對已經(jīng)發(fā)生的歷史事件的某種回憶。
“是的,在最初的接觸中,我們也從‘幽靈船’退化的主人那里得知了這個故事——雖然因為文明和技術(shù)的衰退,那些幸存者已經(jīng)幾乎將整個故事變成了荒誕的神話和傳說,但結(jié)合對從他們體內(nèi)獲取的帶有病毒的細胞樣本的分析,我們還是基本還原了事實,”伊薩克繼續(xù)說道,“毋庸置疑,他們不過是這種病毒的上一個宿主,在與另一個異星種族接觸后感染上了它。在那之后的幾個世紀里,它們不惜一切代價地榨干了自己的母星,建立了一支又一支巨大的艦隊,朝著銀河中每一個可能存在著碳基生命的世界航去。哪怕在漫長的旅途中喪失了一切,甚至失去了文明,他們?nèi)匀灰揽靠诳谙鄠?、完全退化為宗教儀式的知識殘片勉強對飛船下達指令,操控它航向連他們自己都一無所知的目標。而一切的目的,僅僅是為了讓那種病毒在銀河的彼端找到下一個宿主——哈!也許在整個銀河系的歷史上,在這鬼東西都是最為成功的一種生物了吧?!它沒有技術(shù)、沒有智慧、沒有文明,卻讓無數(shù)智慧種族竭盡全力為它代勞!幫助它開枝散葉!”
“我……我們明白了,”在伊薩克說完后,琳下意識地咽下了一口唾沫,“所以你……”
“非常不幸,在我將這一發(fā)現(xiàn)告訴其他人之后,使節(jié)團的領(lǐng)袖們便背著我切斷了與地球和火星的聯(lián)系——他們明知道這艘‘幽靈船’的來意,但卻還是執(zhí)意要讓它前往地球,”伊薩克嘆了口氣,“你們應(yīng)該知道吧?在過去的一個世紀里,一直有一種論調(diào)。這種論調(diào)認為,漫長的和平生活已經(jīng)讓人類失去了必要的進取心,使得我們成為了一個懶散而不思進取的物種。而為了人類種群的長遠利益,這種狀況必須被打破——很不幸,在使節(jié)團中,存在著不少有這種想法的人。他們打算對其他人封鎖信息,好讓‘幽靈船’里的病毒傳染到每一個人類居住區(qū)里!用這種方式‘強迫我們進步’。我和那些支持我的人別無選擇,只能主動襲擊那些異星人。因為只要這樣,‘守衛(wèi)’就會將整個使節(jié)團視為敵人,加以消滅?!闭f到這兒,伊薩克仿佛祈求般地舉起了雙手,“我當時別無選擇!無論是攻擊那些異星人好讓‘守衛(wèi)’摧毀整個使節(jié)團,還是襲擊‘不屈號’,讓你們相信這些異星人是敵人,這都是不得已而為之,明白嗎?!現(xiàn)在,告訴我,你們到底是怎么認為的?如果你們也贊同——”
“不。”琳和蓮幾乎同時異口同聲地答道。“至少我認為,這么做實在是有些……太過分了,”在說“不”之后,琳補充道,“雖然我不清楚離開太陽系是不是好事,但無論如何,這種決定應(yīng)該是出于人類自身的意愿?!?/p>
“很好,那你們就必須幫我!與我一起一勞永逸地解決問題——這艘船,以及船上的每一個活物,都是實實在在、必須被摧毀的威脅!無論它們是否無辜,我們都必須終結(jié)它們!”伊薩克又一次走向了那兩座控制臺之一,激動地說道,“只要獲取這里的控制權(quán),我們就能將這艘船沉入木星的大氣層中、徹底毀滅掉它——我本人會留在這里,為我的所作所為負起全部責(zé)任;你們?nèi)绻敢猓梢猿俗系奶由撾x開,考慮到你們幾乎沒有直接接觸過那些異星人、而且?guī)缀跻恢贝谟锌諝膺^濾系統(tǒng)的機鎧內(nèi)部,我不認為你們可能被感染……”
“不。”琳說道。
“我也這么認為,隊長?!鄙徰a充了一句。
“為什么?!”伊薩克問道。
“和你不讓這艘船前往地球的理由一樣,”琳搖了搖頭,“我們無權(quán)違背所有人類的意愿,讓他們舍棄故鄉(xiāng)、踏上征途;但同樣,我們也無權(quán)違背‘幽靈船’的主人們的意愿而毀滅他們。你也知道,他們對我們并沒有惡意,我不認為我們有任何權(quán)力為了他們并未做過的事而傷害他們?!?/p>
“那你打算怎么辦?如果我們什么都不做——”
“我可沒說我們要什么都不做,”琳說道,“雖然我們無權(quán)去迫使他人做出犧牲或者接受改變,但至少,我們可以基于自己的意志去做一些事情?!?/p>
“但無論你怎么做,一切都不會有所改變:這艘船的居民已經(jīng)被那些病毒同化,只要一息尚存,它們都會本能地去為后者尋找新的宿主。就算不是地球,也會是別的什么地方……他們的命運只有兩個結(jié)局:達成目的,或者消亡。沒有其他的答案?!?/p>
“不,更準確地說,只是‘暫時’沒有,”隨著一陣內(nèi)外氣壓平衡所發(fā)出的“嘶嘶”聲,琳的機鎧開啟了,“但這不意味著‘永遠’不會有。”
“那么——”
“我知道這樣的機會不大,但無論如何,試一試總比放棄嘗試要強,”琳將一只手放在了離自己較近的旋鈕上,“至少,我們還有很多時間?!?/p>
九
“指揮部,這里是Nova7-2-1,我率領(lǐng)的搜索小組已經(jīng)進入殘骸帶。光譜儀探測到大量金屬、水冰與氮氧化合物碎片,沒有其它發(fā)現(xiàn)?!?/p>
“收到,Nova7-2-1,繼續(xù)搜索。”當對面那股充滿厭倦氣味的聲音從耳機中傳來時,這艘搜救艇的艇長兼駕駛員克里斯托弗打了個長長的呵欠——眾所周知,歷史通常由兩種人負責(zé)書寫,其中一種是光鮮亮麗的英雄們,而另一些則是不被注意的尋常人等:前者負責(zé)在聚光燈下沖鋒陷陣,后者則負責(zé)打理前者身后留下的一片廢墟??死锼雇懈ズ芮宄?,永遠不會有人傳頌他的故事,哪怕他真的在這片太空垃圾堆里找到了啥。
在二十個標準日前,位于木星外側(cè)的自動探測站注意到,之前那艘幽靈船突然消失了:它突然脫離了先前的軌道,反向穿過了不幸的“不屈號”留下的殘骸區(qū),并在不斷的加速過程中迅速沖向了太陽系外,消失在了宇宙空間無盡的黑暗之中,一如它出現(xiàn)時那樣。與消失的幽靈船一同斷掉音訊的還有在遭襲后登船的第二支使節(jié)團。雖然那種專家們相信,這些可憐的人仍然留在太陽系內(nèi)、甚至是仍然活著的概率都小得可憐,但基于有始有終的原則,這支搜救隊還是被派到了此處,對這片太空垃圾堆進行清掃。
“真夠麻煩的……”當在搜救艇兩側(cè)一字排開的無人僚機迅速穿過一片無數(shù)汽化后又重新凝結(jié)的金屬形成的灰色濃霧時,克里斯托弗下意識地咕噥了一句,但在下一秒鐘,他就把已經(jīng)到了嘴邊的后半句話給咽了回去——編號5-75的僚機方才傳回了一條緊急信號。而如果他沒看錯的話,這條信號只意味著一件事兒。
存在于這片太空中的并不只有這些渣滓。
搜救艇抵近并固定住那艘顯然并非人類技術(shù)的逃生艙花了大約四十分鐘時間,而開啟它又花費了大約十分鐘。不出意外,小小的逃生艙內(nèi)沒有活人——由于體積有限,它的能源只能讓維生系統(tǒng)運轉(zhuǎn)數(shù)十個小時,完全無法撐過如此漫長的時間。不過,克里斯托弗和他的小隊成員們還是在這里找到了一名穿著密封的宇航服的年輕女性。除了寫有蓮這個名字的身份牌之外,這名躺在艙內(nèi)唯一的座椅上,在絕對零度中安然永眠的女性身上沒有任何證件或者個人物品。而在她宇航服的手背上,他們看到了一行留言。
不要開啟我的宇航服,通知最高等級的生物污染對策中心,讓專業(yè)人員處理。令人費解的留言如此寫道。我攜帶著的既是希望,也是詛咒,而我所希望的,只是為我的同胞保存一種必要的可能。
(完)
編者按:人類與外星人的戰(zhàn)爭故事,在西方科幻小說和影視中是一個很成熟的分類,職業(yè)軍人的性格、裝備、動作、價值觀、遇到外星人的反應(yīng),作者們早已駕輕就熟。對于國內(nèi)科幻產(chǎn)業(yè)來說,做好這一點絕不容易。作者在本文中做了一個很有趣的設(shè)定,未來的地球趨于和平和保守,因此軍事力量很少,這次探險不得不征用一群競技選手來執(zhí)行,我們也因此能夠產(chǎn)生更強的代入感。然而,這個設(shè)定并不只是關(guān)系到人物,也最終影響到了關(guān)于人類是封閉于地球,還是對外開放探索的大方向的宏觀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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