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的回憶

“魔術(shù)是幻覺的藝術(shù)，但它存在本身又證明幻覺存在并真真切切在影響人類的判斷。“這是享譽世界的大魔術(shù)師大衛(wèi)·科波菲爾的一段話，不知是否也啟發(fā)了導演爾冬升。

魔術(shù)是外來語，中國人更喜歡稱之為”戲法“，往大了點說，即雜耍。雜耍包括魔法、雜技、耍猴、木偶等游藝活動，更多是指向雜耍場地的集市游戲。電影在誕生初期，主要是被當作新型雜耍而被人們所對待。美國早期電影與馬戲團脫不了干系，愛迪生發(fā)明視鏡，是作為一種新型雜耍，放在馬戲團和娛樂廳供人觀賞的。后來，馬戲團老板發(fā)現(xiàn)客人們來馬戲團，只為目睹視鏡中的風采，不愿意看真人耍雜技、變魔術(shù)。這就致使許多馬戲團改成了專門放映電影的地方，叫鎳幣影院。早期默片是以每秒16格的速度放映，速度快，人物都是橫沖直撞的。再加上愛迪生在電影視鏡時期所拍攝的影片，多選為變戲法、演雜技、拳擊、舞蹈等雜耍性內(nèi)容，利用的就是雜耍性與新奇感?？紦?jù)派導演爾冬升即還原了電影誕生早期的故事，完成了另一種意義的”寫實“。不僅有娛樂活動的”雜?！?，更有電影的”雜?！?。梁朝偉所飾演的大魔術(shù)師張賢，在電影中為觀眾奉獻了無數(shù)場精彩的表演，這一點自不必多贅述，一百多年過去了，電影觀眾依舊會為”奇觀“”雜?！白哌M電影院，這是不變的真理。重點談?wù)勲娪暗摹彪s?！鞍?。影片第一場戲就為大家展現(xiàn)出堪稱”奇觀“的雜耍，吳剛飾演的劉管家為了召集兵力，巧設(shè)雜耍道具，奪取人頭，讓觀眾信以為真。殊不知只是障眼法，在黑鷹會的日本人忽悠下，我們才看到了拍成默片的”真相“，讓不知情者大吃一驚，鏡頭給足了戲中的觀眾。幾位姨太看到吳彥祖在默片中復活，均受到了驚嚇。劉青云飾演的軍閥雷大牛同樣也被猶如雜耍般的電影所吸引，開始與黑鷹會合作拍愛情電影，推出了由閆妮飾演的三姨太來當女主角。此時的片場已初具制片廠規(guī)模的雛形，三姨太演戲夸張做作，一場洗浴戲更是引來了雷大牛一槍崩了導演 。雷大牛依舊在為自己的三姨太露肉搞不清楚那真真假假，小兵”雞同鴨講“式的翻譯更加加劇了這一喜劇效果。黑鷹會的人一直在解釋”電影是假的“，可現(xiàn)實隱匿在人性角落里的真真假假，跟魔術(shù)、電影一樣曖昧難辨。這種今人看來捧腹搞笑的橋段在那個年代并不稀奇，這使我勾起《勞工之愛情》等中國早期電影的種種。影片末端七圣法顯靈的一場戲，更是表現(xiàn)得酣暢淋漓。在這一場戲開始時，大家都被邀請來看張賢的魔法，結(jié)果卻看了一部電影——黑白默片。這部由張賢導演的電影卻真的變了魔法。這場戲中戲令人吃驚的從2D轉(zhuǎn)向3D，軍閥雷大牛帶著七姨太柳蔭不僅在銀幕上復活了，更是用了障眼法，開著坦克從銀幕沖向現(xiàn)實，向現(xiàn)實開炮。民國時期的觀眾在創(chuàng)作者的巧妙設(shè)置下，不僅見證了電影的”雜耍性“”奇觀性“，居然還生生炮制出一場3D小電影。他們還嫌不夠過癮，又押出了本片的核心魔法——七圣法。配合了多種藥劑的七圣法顯靈，每一個人都看到了美好的幻象。男耕女織、生兒育女、得獎無數(shù)，每個人都憑借著七圣法，勾勒出自己心中最理想的電影。眾人苦苦追隨的七圣法，更像是一個精靈古怪的造夢機器，它如實地還原了一個電影夢。魔術(shù)也好，電影也罷，短暫皆如氣泡，一切皆為幻象。

值得留意的是，影片最后周迅飾演的柳蔭感慨著惟獨自己沒有看到幻象，坦言自己糾結(jié)于過去與未來之間，矛盾復雜。也許，這更像是銀幕背后爾冬升具有自我指涉性的肺腑之言。這位拍攝了十四部電影的香港導演，前作皆為現(xiàn)實主義作品。究竟是什么促使他下定決心，與觀眾相約賀歲檔，發(fā)誓要撓一撓觀眾的腳心？答案尚未揭曉，但這種真誠與急切絕不次于雷大牛散盡千金只為搏七姨太一笑。電影里的種種，更像是一個北上港導對電影本身的致敬。除了前面提及的”雜?！鞍愕哪猓氵€能看到對李翰祥的戲仿與致敬。爾冬升是典型的”生于斯，長于斯“的邵氏人。在李翰祥仙逝多年后，我們再次看到一種李翰祥風格的影子。源于市井街談、說唱曲藝的演義型敘事傳統(tǒng)。天橋下祖孫倆的那段數(shù)來寶頗有向《江山美人》中胡金銓的那一段數(shù)來寶致敬的味道。《大魔術(shù)師》無論是舞臺置景還是衣著服飾，都表現(xiàn)出似李翰祥般雕琢細節(jié)的精細度，為我們勾勒還原出民國時帝都的好圖景，值得玩味，這種精雕細刻也是港片近年來少有。

不僅如此，本片可謂賀歲檔類型電影的成功典范。它摸準觀眾的命脈，在賀歲檔量身定制。討巧的”魔術(shù)“”雜耍“故事，無暴力無色情，適合一家老小進行電影消費。它更像是一個KFC全家桶，集喜劇、黑色幽默、動作、愛情、槍戰(zhàn)、武俠于一身，類型元素多元，觀眾可適時采擷。故事雖然飛卻講得不走形，雖然引人發(fā)笑卻絕不使下三濫的招數(shù)。小孩看了可以勵志走正路，少女看了可以感受梁朝偉這座暌違影壇許久的發(fā)電機持續(xù)發(fā)電。港片迷可以借此懷舊，完成一個對時代的告別與追思。當梁朝偉再一次貼上胡子，穿上夸張的異域服飾，幾近搞笑之能事，一切的一切又都是那么熟悉，仿佛《東成西就》中的歐陽鋒就在眼前，但你卻可以清晰地看到他那大大的魚尾紋和日益松弛的皮膚。這是歡笑過后的傷感，幾近滄桑的悲涼。無論是魔術(shù)、電影，都無法拯救時光在流逝。但毫無疑問，初試“非現(xiàn)實”題材的爾冬升，這次冒險是成功的。也許正如片中周迅飾演的柳蔭一樣，不一定是“非A即B",也許第三種未知的、開放的答案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