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落幾日的悉心照料，許夫人的病情卻是每況愈下。

就連京都城最好的大夫也無濟于事，病情急險，已是藥石無醫(yī)。

今日許夫人算是強撐起精神，特意叫來了所有人，像是要做些囑托。

你們承蒙許家照顧多日，自然要來。

況且，你問了鐘馗，許夫人的命數(shù)確是將盡。

只要不違背生死倫常，這囑托，你自然是要盡可能幫她達成。

這也是你對清落真心相待的報答。

只是經過云若一事，你早該想到這囑托會是什么。

“為娘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呀?！?/p>

許夫人拉著清落的手，如果她走了，讓總是依靠著她的女兒學著一夕獨立，她還是不放心。

總要有個托付才行。

樸智旻的人品言行也算與小女相配，即便她為清落挑選的如意郎君是溪然那孩子，畢竟有了溪然幫持許府家業(yè)，定能保清落衣食無憂。

奈何自己的女兒對樸智旻一片癡心，又有什么能比清落的幸福更重要。

“我想，為清落擇一門親事。不知樸公子可愿一生一世待清落真心實意？”

許夫人的話讓你不自覺呼吸停滯，哪怕她的遺愿是要榮華富貴，安穩(wěn)一生，你都愿意盡力去做。

唯獨樸智旻，是你始料未及。

大家的神情都顯得凝重，樸智旻眉頭緊皺，擔心地看著你。

江覺予欲言又止，可眼下許夫人病重，誰又敢開這個口。

清落看著你和樸智旻為難不已，她雖鐘情于樸智旻，可阿娘的身體遲遲不見好轉，她根本無心婚嫁之事。

“阿娘，我不嫁人?！?/p>

“清落，不要任性。女子婚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阿父遠在復州，這事只能娘來做主了?！?/p>

感情一事可以再培養(yǎng)，這些年來，許夫人和在外經商的丈夫總是聚少離多，似乎早已忘了當初的你儂我儂。

她想，清落終有一日也會明白這些道理，也就不會再依靠一個男人的感情。

如今雄厚的家境擺在眼前，她希望樸智旻能再三斟酌，不要辜負她這番期盼。

“許家不會虧待公子，你娶了清落，許家一半的家產便也由你支配，半生的富貴榮華，也不必再受顛沛流離之苦。”

話至此，許夫人為清落鋪好的后路，只差樸智旻一個答應。

樸智旻閉口不言，他只在意你的態(tài)度。

可在看到你閃躲的眼神時，他好像明白了你的想法。

說不清是委屈還是失望，你在乎和許清落的感情，你想把他讓給別人，那為何他就不能是你堅定不移的人呢。

似乎，他總是被拋下的。

站在樸智旻身邊的江覺予感覺一陣寒意，樸智旻的冷臉倒也在意料之中。

他和月姑娘想要在一起何其艱難，如今許夫人不容拒絕的托付也橫插在你們中間，換誰都無法坦然面對。

屋內一陣默聲，最后是清落開了口。

“阿娘，此事我來操辦吧?！?/p>

樸智旻的默不作聲也在此刻變成了定音的默許，許夫人歇下后，你們都離開了臥房。

剛離開屋子，樸智旻便急切地開口拒絕了這場荒唐的婚事。

“方才礙于許夫人的身體狀況，不容我當面拒絕。對不起，我不會娶你。”

清落當然知道樸智旻的態(tài)度，她也不奢望樸智旻會真的喜歡她，對她一心一意的好。

如果他真的這么容易放棄對你的感情，清落也不會喜歡一個多情之人。

清落想到了什么，于是把樸智旻拉到了隔壁的空房，也不顧你們驚詫的目光和樸智旻的不情愿。

房門緊閉，樸智旻也再難自控，甩開了清落的手。

“清落姑娘何必執(zhí)著，我們之間絕無可能?！?/p>

樸智旻自知不該對清落動怒，此事并非她一手策劃，不得已的也不只是樸智旻一人。

他嘆了口氣，心情卻依舊沉悶。

“如果你了解我，你不會想與我成婚的。”

樸智旻話鋒一頓，“我是妖，是狐妖?！?/p>

原設想中和話本一樣的恐懼驚慌并沒有出現(xiàn)在許清落臉上，她反倒平靜地看著樸智旻，那句“不會”也顯得像個笑話。

“智旻大哥又怎知我不清楚你狐妖的身份呢？如果我恐懼妖怪，又怎會和鳶之姐姐做朋友?！?/p>

清落知道樸智旻的身份，是她被云若附身后的事。

那段共用身體的日子里，清落雖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但她可以聽見，可以看見。

甚至，她見過云若。

落水蘇醒后，云若就占據(jù)了她身體的掌控權。

那時，清落的魂魄在體內叫喊著擔憂阿娘的安危，云若雖不愿交還身體給她，卻也因此，代清落去看望了許夫人。

云若第一眼的時候就認出了樸智旻狐妖的身份，她問清落是否知道自己所愛之人非人。

“他是妖，你還會始終如一地愛他嗎？”

清落那時才恍然大悟，原來智旻哥哥并不是捉妖師，而是人間話本里最令人恐慌的妖。

只是，如果因此來評判是否斷送一段感情，未免太瞧不起她許清落了。

清落對樸智旻的回答同對云若說的一樣。

“難道被告知所愛是妖，凡人的感情就會憑空消失嗎？善惡才有界，是人是妖有何分別?！?/p>

樸智旻未曾料想清落心意如此，也為自己的粗鄙設想感到歉意，一時語塞。

可縱然清落癡心相付，他也不會再選擇除你之外的人了。

“對不起。我會再找機會和許夫人親自說明的?！?/p>

看著樸智旻毅然離開，清落焦急地拉住了他的衣袖。

“智旻哥哥難道連與我做一場戲都不愿嗎？”

清落眼中的淚珠打轉，連言語也帶著哭腔。

或許這些舉動根本談不上挽留，只是一個對情愛懵懂的人無力地被迫接受著無果的結局。

這場鬧劇般的婚事，是許清落不得已而為之的唯一選擇。

沒有回應，也算是種回應。

同樣的答案，樸智旻不想再說出來傷害她第二遍，只是推門離開了這里。

原先聚在院中的人已經散了，只有你還留在原地。

樸智旻剛邁步出來，看到你還在等他，滿心歡喜地走過去要和你解釋。

“月宸，我已和許清落解釋……”

他的話還未說完，你拉著他攤開手心的舉動讓他不禁喉嚨酸澀。

“這個，還給你?！?/p>

穩(wěn)穩(wěn)放在手心的白玉簪冰涼徹骨，樸智旻眼中滿是無措，他甚至不敢想你是何用意。

你不敢看他的眼睛，只是縮回了握著簪子的手。

“許夫人是清落的阿娘，如今遺愿如此，順應也未必不可……清落一片真心，若能兩不辜負，也是好事。”

你考慮了那么多人，卻始終沒有把自己和樸智旻算在其中。

況且……神與妖的壽命漫長，你們還會有無限的時間相守。

于理而言，不該和凡人爭的。

拙劣的借口騙著自己，好像心里的難過就能減少幾分。

你把感情看作和出借物件一樣簡單，但心不會騙人，歸還的簪子，牽扯著兩個人的不情愿。

“那我呢，你也聽聽我的感受好不好?！?/p>

樸智旻隱忍著的眼眶微紅，你可以顧及到那么多人，你奉守神則蒼生平等，可這些為什么一定要犧牲掉你們之間的感情。

他柔聲的控訴讓你不可扼制地軟下心來。強撐平靜的表象下，滿是對你的失望。

那雙可憐的眸子中，你可以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他的難過。

連你也覺得自己是個卑劣的人。

你想權衡所有的情感，可愛本身就是偏向，注定做不到兩全。

你成全清落，那樸智旻就會受傷。

在許夫人開口這門婚事時你就在想，兩情相悅的感情，在你心里究竟排在什么位置？

在你心里，樸智旻的位置幾乎要超過了陪伴你幾百年歲月的瑤華和應龍。

清落作為凡人，你尊重天道的生死輪回，所以即便許夫人危在旦夕，你也沒想過為她還魂續(xù)命。

可如果危險的是樸智旻……你怕是做不到這么冷靜。

直到樸智旻問你有沒有想過他的感受，你才恍然，這段感情并不是一個人的感情，你不能用你的決定抹掉他的愛。

你好像做錯了。

可你還是選擇錯下去。

“凡人一生不過須臾，她比我更需要你?！?/p>

庭院外躲著的江覺予看著你們二人擦肩而過，沒有宣泄的不歡而散，他心里也不是滋味。

“溪然，你說，有情人想要在一起怎么就這么難。上次月宸回來，我還以為他們倆不會再被拆散了呢?！?/p>

溪然默不作聲，他的眼睛就沒離開過庭院里的樸智旻。

他那驕傲的哥哥何時像這樣可憐過。

江覺予都快要以為溪然走了的時候，他才突兀地說了句。

“有情人……我哥單方面的付出，什么時候她月宸也算是有情了？”

江覺予聽得一頭霧水，又不敢大聲喊溪然回來，只能壓著嗓子悄咪咪地追了上去。

“誒溪然，你別走啊……你把話說清楚，雖然我也覺得月宸做法不妥，但話不能亂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