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同人短篇】《幻緣》 第三篇 · 守矢神社(另名《I Believe》)
I Believe

PART 1?? 少女所曾見的日本原風(fēng)景

? ? 東風(fēng)谷早苗至今不知道她當(dāng)初的舉動是對是錯。有人說成長就是踩著自己犯過的錯誤前行,如果一定要犯下這樣的錯誤才能成長,東風(fēng)谷早苗寧愿不要這樣的成長。但事已往兮,只留惘然。東風(fēng)谷早苗不愿意成長,但許多事逼迫她變得成熟。
? ? 成熟又是什么?東風(fēng)谷早苗更加不解。成熟的標(biāo)志是什么?和過去變得不同,就算成熟了嗎?擁有永遠(yuǎn)的追憶,就算成熟了嗎?東風(fēng)谷早苗一點也不明白。她只是搭在天臺的欄桿上眺望鋼筋水泥間的夕陽,成熟地發(fā)著呆。
? ? 發(fā)呆真是世界上性價比最高的活動。短短的一刻鐘,思緒已經(jīng)乘著夕陽悄然入夢,仰觀宇宙之大,俯察品類之盛,而后恍然驚醒,仿佛已成百年柯人。發(fā)呆就是這樣,等你醒過來時,你會覺得自己曾隨列子御風(fēng)而行,飛到平行世界度過了另一番人生。東風(fēng)谷早苗此刻的體驗也差不多。她看到夕陽已墜入地平線,便后退幾步,轉(zhuǎn)身走下天臺。
? ? 回到位于公寓的家中,母親正把做好的菜端上桌?!拔一貋砝??!睎|風(fēng)谷早苗打了個招呼,把書包扔到地上。她發(fā)覺自己有些心不在焉,大概是因為今天心血來潮來到天臺的時候想到了一些久遠(yuǎn)的回憶吧。就算吃過晚飯,坐在書桌邊的時候,那回憶仍不愿平靜,如同臺燈里的光劇烈地跳動。燈光照到桌上的那瓶許愿星中,就連許愿星也在玻璃瓶里躁動不安了起來。
? ? 一些以為已經(jīng)忘記的回憶,一旦被想起,就像往水面投入一粒石子,久久不能平靜,甚至波紋從邊緣折回,產(chǎn)生連鎖反應(yīng),令心潮久久蕩漾。
? ? “你說是吧,棉?”忽然間,東風(fēng)谷早苗自言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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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棉是一個普通而奇特的人偶。說普通,是因為這樣的人偶在大街上要多少有多少,如果把棉扔在大街上,東風(fēng)谷早苗完全不能確定她是否能找到棉;說奇特,是因為棉和那些人偶不一樣——棉是一個有自主意識的人偶。
? ? 發(fā)現(xiàn)棉有自主意識是在得到它的兩個月后。東風(fēng)谷早苗當(dāng)時僅有十一二歲,正躲在被窩里和人偶說話。
? ? “你說是吧,棉?”東風(fēng)谷早苗已經(jīng)記不起來自己說了什么,她只記得自己似乎是這么結(jié)尾的。
? ? “不知道?!比伺家馔獾亻_口說話。
? ? “誒誒誒?”東風(fēng)谷早苗顯然嚇了一跳。她抓起人偶,翻過來轉(zhuǎn)過去,似乎是在尋找什么破綻。
? ? 人偶卻沒有再說話,但早苗不愿相信剛才的聲音只是幻聽。她把人偶端正擺在枕頭上,兩只小手按住人偶的肩膀,壓低聲音問道:“你是哪來的巫師?”
? ? 搖頭。
? ? 人偶的動作讓早苗愈發(fā)確信自己的直覺:“還是說,你是外星人?”
? ? 更奇怪了!使勁搖頭。
? ? 原來如此。東風(fēng)谷早苗松了一口氣,得出結(jié)論:“你被妖怪附身了?!?/span>
? ? 為什么不能想到別的!搖頭。
? ? 結(jié)論被否決,東風(fēng)谷早苗盯著人偶研究了許久,恍然大悟:“你被靈魂憑依了!”
? ? “……”高估了你的智力還真是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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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也就是說,你剛剛覺醒了自主意識?”經(jīng)過人偶一番不知所云的解釋,東風(fēng)谷早苗認(rèn)為自己大概理解了,“感覺好像書里的故事誒,家里的人偶突然覺醒什么的。”
? ? 那是什么輕小說的劇情。人偶差點吐槽出來。她飛到東風(fēng)谷早苗肩上坐著?!拔乙W(xué)校?!?/span>
? ? 肩上的人偶并沒有引來多少驚奇的目光,大概是因為人偶出乎意料得乖巧。偶爾也會有相熟的朋友打個招呼。
? ? “早苗,這是誰?。俊痹缑绲暮糜?,綠子打量了一陣坐在她肩上的棉,露出意味不明的神色。
? ? 早苗猶豫了一下,最終做出解釋:“我的朋友?!?/span>
? ? 綠子別有深意地瞟了早苗一眼:“幼稚?!?/span>
? ? “才不是這樣!”
? ? “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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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現(xiàn)在看來,會問那種奇怪問題的自己還真是幼稚。不過,難道自己現(xiàn)在就算成熟了么?東風(fēng)谷早苗不認(rèn)為成熟就是知識的積累與生活方式的改變,但她也說不清楚自己和過去有什么除此之外的不同。
? ? “你說是吧,棉?”發(fā)出這個問題后,東風(fēng)谷早苗久久地沉默,似乎在等待那個永遠(yuǎn)不可能到來的回答。
? ? 微微嘆了口氣,東風(fēng)谷早苗這才注意到自己的右手一直在無意識地運動。她低下頭,看到了一紙的星星。
? ? 早苗的臉頓時就垮了下來。作業(yè)簿上被她畫滿星星,甚至沒有一處公式的容身之地。一想到作業(yè)簿明天要收,東風(fēng)谷早苗的臉色更加難看了。
? ? 于是她敲開了隔壁的門。
? ? “噗哈哈,早苗你是怎么做到的!”不出早苗所料,綠子毫不客氣地嘲笑了一通,接著翻出自己的作業(yè)簿,“喏,給?!彪m然不在同一個班,但是數(shù)學(xué)作業(yè)還是統(tǒng)一的。
? ? 接過作業(yè)簿,早苗并不急著離去。她從書包中找出一張白紙,固定在夾板上,很自然地坐在綠子床上繼續(xù)做作業(yè)。
? ? 她不太想回去。
? ? 綠子亦不在意,照舊趴在桌上看《夏洛的網(wǎng)》。二人在沉默中渡過晚上的時光,寂靜的房間里,只剩下筆的“唰唰”聲和窗外不時響起的狗吠。
? ? 心有靈犀一般,綠子合上書,早苗“啪”地合上筆。綠子便轉(zhuǎn)過頭來:“發(fā)生什么事了?”
? ? “怪無聊的。”早苗抬頭說道。
? ? 綠子久久地盯著她的臉看。
? ? 早苗不自然地避開綠子的目光:“你怎么還看這種書?!?/span>
? ? “嘛,自從上了高中父母就不讓買學(xué)習(xí)以外的書了,那些學(xué)習(xí)書我又看不下去,只能看些以前的舊書權(quán)作回憶啦?!本G子聳聳肩,故作輕松地說著。
? ? “你家里人大概希望你考去一所更好的大學(xué)吧?!?/span>
? ? “誰知道呢。我家就住在東京,大學(xué)的區(qū)別只不過是離家遠(yuǎn)近罷了?!?/span>
? ? “你還真灑脫?!?/span>
? ? “這不是灑脫與否的問題。我只是不喜歡在某方面受到拘束而已。父母老想讓我長大后搞研究,但我更想當(dāng)一個自由職業(yè)者。”
? ? “你還記得棉嗎?”突兀地,早苗問道。
? ? 綠子挑挑眉。早苗今晚的異常她早已看在眼里?!跋胨耍俊?/span>
? ? “有點。”早苗坦白。
? ? 綠子沒有說話。
? ? “她其實有自主意識?!?/span>
? ? “猜得出來?!?/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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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苗,我想要那個?!被厝サ穆飞希渚G色衣服的人偶扯了扯早苗的衣服,早苗順著人偶的視線看過去,看到了一臺自動售貨機。
? ? “人偶能喝飲料嗎?”早苗不確定地問。
? ? “當(dāng)然?!泵夼牧伺男⌒〉男馗?。
? ? 投入一個硬幣進(jìn)去,早苗將滾出來的易拉罐舉至齊肩:“你要怎么喝?!?/span>
? ? 棉抱住飲料罐,卻發(fā)現(xiàn)自己沒有辦法打開罐子,只好耷拉著小臉。
? ? 早苗被棉的可愛樣子逗樂了:“行啦,飲料先放我這,回家給你喝。”說著就想拿過易拉罐,無奈棉死死抱住和她自己差不多大小的飲料罐不放?!昂冒珊冒?,你要拿就拿著吧。弄掉了我可不管?!币贿呎f一邊抱著雙臂,故意大踏步走在路上。
? ? 棉哼了一聲,仍舊坐在肩上。
? ? 早苗轉(zhuǎn)過頭,想要和棉說什么,卻不經(jīng)意間瞥到鋼筋水泥間緩緩下沉的夕陽。她不禁放慢腳步,凝神望著天邊的夕陽。
? ? 街上的霓虹燈漸次亮起,在都市的土地上肆意宣泄著花花綠綠的光污染,就連遠(yuǎn)處的夕陽都顯得黯淡了。然而這黯淡夕陽所散發(fā)出的古樸、渾拙的光芒卻有一種無可比擬的穿透力,似乎穿過千萬年時光,直直照進(jìn)早苗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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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2??? 以凡人之軀上達(dá)天意者

? ? “猜得出來?!?/span>
? ? 早苗愕然。她本來都已想好綠子接下來的質(zhì)問,也為此在心中打疊好了千言萬語,但這些,全被綠子的一句“猜得出來”擊得粉碎。
? ? 看出早苗的驚訝,綠子輕輕笑了:“我啊,無條件相信早苗呢。無論早苗身邊發(fā)生了什么樣的奇跡,我都不會意外哦。”
? ? 東風(fēng)谷早苗不知道這和綠子能猜出來棉的情況有什么關(guān)系。不如說現(xiàn)在的綠子像是完全變了個人,早苗一時間不太適應(yīng)。記憶中,綠子很少會如此認(rèn)真。
? ? 東風(fēng)谷早苗眨眨眼。是錯覺嗎,剛剛有一瞬間好像感覺到了夕陽的光。
? ? “我明白了?!痹缑鐩]有道謝,她知道多年的交情使這些早已成為了多余。
? ? 錯覺只持續(xù)了一剎那、綠子很沒淑女形象地單手托腮:“讓我猜猜,為什么早苗會突然想她呢?是不是覺得家里缺一個女仆?”
? ? “想象力還能再豐富點嗎?!?/span>
? ? 綠子用驚訝的目光打量了一番早苗,故作深沉地點點頭:“原來如此,早苗也到了這個年齡啊,不過為什么會選擇人偶呢,和我不是……”
? ? 她的話被早苗捶在身上的拳頭打斷了。“狗嘴吐不出象牙?!?/span>
? ? 二人會意地大笑,屋內(nèi)郁結(jié)的沉重感一下子被心心相印的笑聲化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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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無論看多少次都覺得,這么小的人偶能喝這么多飲料真是超出了我的認(rèn)知能力。”早苗看著棉抱著飲料坐在桌上,用吸管小口小口地啜著飲料,一副享受的神情,不禁感嘆道。
? ? “你才多大。”棉毫不客氣地回復(fù)。
? ? 早苗不甚在意棉的打擊。她現(xiàn)在想的是另外的事情:“我說棉,你的飲食問題該怎么解決呢……”
? ? “安啦?!泵薏灰詾橐獾?fù)]揮小手,“你們?nèi)祟惖氖澄飳τ谖叶赃€是太過碩大了,我平時喝點飲料就夠了。”
? ? 她沒有說的是,自己其實完全不需要吃喝,會喝飲料只是嘴饞而已。
? ? 早苗信以為真:“那真可惜,本來還想給你做點小蛋糕呢?!?/span>
? ? “誒誒?”棉發(fā)覺自己好像錯過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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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回到家里,父母并未過問什么,仿佛早苗只是出門辦了點事,這早在早苗的預(yù)料之中:父母都很開明,知道自己的分寸。
? ? “牛奶我熱好了?!蹦赣H指了指桌上,又繼續(xù)看電視了。
? ? 早苗啜著熱牛奶,不禁想起了方才分別時的場景。她和綠子交往甚久,笑過之后彼此便明了了對方的心意,因此無需多言。早苗便告辭了。只不過臨走的時候,綠子忽然鄭重提出請求。
? ? “下次再去天臺,我請求能和你同行?!?/span>
? ? “自然?!睎|風(fēng)谷早苗并未細(xì)想,便回去了。
? ? 綠子能猜出早苗的異常和天臺有關(guān)她絲毫不感到意外。不過最后那個請求未免太過正式了些。坦白說,早苗倒也多少能理解綠子的做法。綠子的性格她清楚,綠子絕不樂見有什么事超出自己的預(yù)料,尤其是自己最重要的朋友。換位思考一下,如果綠子哪天變了樣,早苗也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做出關(guān)心則亂的事情。不過早苗相信綠子有自己的打算,正如綠子無條件信任早苗一樣。
? ? 不過話又說回來,自己干嘛想那么多呢。難道自己真的改變了?早苗抿著嘴,晃了晃杯子,視線隨牛奶在空中勾勒出優(yōu)美的弧。心底的傷感也仿佛被這杯牛奶沖淡了些。而一直被傷感情緒掩蓋的一些東西也就露了出來。
? ? 自己為什么會突然想起棉呢?這個問題或許綠子比自己更清楚。東風(fēng)谷早苗自嘲地想著。本來以為這些記憶都已經(jīng)被風(fēng)霜深深埋沒,不料今天風(fēng)霜莫名其妙裂了個口子,回憶從口子里源源不絕地蒸騰出來。
? ? 她首先想到的就是夕陽。今天在天臺上所見的夕陽,具有直透人心的力量,仿佛能貫穿時間。一如那天下午所見的夕陽,渺遠(yuǎn)而蒼涼,仿佛一個沒落時代的沉郁挽歌。這種霓虹燈無論如何都掩蓋不了的沉郁,早苗曾在一個人身上見過。
? ? 那個人叫二巖猯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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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如果不是她走得十分突然,早苗一定會說她來得很突然。也確實如此。
? ? 當(dāng)時早苗和綠子正在家看電視,突然被二巖猯藏直接找上家門。據(jù)她本人所說,是因為這里有“妖怪的氣息”。
? ? 東風(fēng)谷早苗有些匪夷所思。這也難怪,無論讀了多少靈異的書籍,現(xiàn)代工業(yè)社會所灌輸?shù)撵`異不存在論仍然在現(xiàn)代人的大腦中根深蒂固。更讓早苗匪夷所思的是二巖猯藏對她評價甚高,說她是“以凡人之軀上達(dá)天意者”,接著又說了一堆“之乎者也”一類的專業(yè)術(shù)語,讓人摸不著頭腦。
? ? 綠子卻對她頗為警惕。任何一個正常人對于這種不明所以的不速之客,一般都沒什么好感。但二巖猯藏似乎完全沒有注意到空氣中的不洽,自顧自地談起了東京的興衰?!蝗缟狭四昙o(jì)的人嘮嗑往事。早苗一開始以為二巖故意在她們面前擺出這幅老氣橫秋的模樣,但后來的交往否決了這一猜想。
? ? 之后二巖就堂而皇之地在早苗家里住下了。不過話卻寥寥。按照二巖的說法,她只說她認(rèn)為必要的話,但早苗私底下猜測這多半只是因為她對現(xiàn)代的話題不太感冒。
? ? 因為說話不多,所以大部分對話早苗現(xiàn)在回憶起來還能記起大半。其中印象最深刻的莫過于二巖猯藏在離開的前一天所對她說的話。
? ? “東風(fēng)谷,”她不太喜歡稱呼別人的名字,“你這一年的修行做得不壞,俺就沒啥留在這兒的理由了。最后給你一條修行路上的忠告:相信你所看到的一切。汝之所見,即為神跡?!?/span>
? ? 人總是因為一些重大的、印象深刻的事件,而連帶著將與這些事有關(guān)的內(nèi)容都刻在記憶里。這次也不例外。若不是第二天棉和二巖一起失蹤了,早苗猜她可能根本不會記得二巖說過什么。
? ? 那天早晨早苗一睜眼就發(fā)現(xiàn)枕邊的人偶不見了。桌上只留了張字條,用一粒紐扣壓著。早苗認(rèn)出那是棉衣服上的紐扣。字很潦草,像是匆忙寫的,告訴早苗有事要離開了多保重云云。早苗沒見過棉寫字,因此并不能確定這字條就是棉親筆所寫。但不管這是誰寫的,棉已經(jīng)同二巖一起消失在早苗的世界了。只有一些屬于棉的遺物供早苗憑吊。
? ? 棉留下的那粒紐扣,后來早苗一直帶著,直到幾個月后丟失。棉和早苗一起折的一百顆許愿星,被早苗裝進(jìn)玻璃瓶里,擺在書桌上。
? ? 早苗不知道棉會不會回來。如果棉一直不回來,她打定主意要去找棉。棉離開后的頭一個月,早苗幾乎把東京翻了個底朝天,逢人便問有沒有聽說過叫二巖猯藏的人。綠子陪著她,也逢人便問。
? ? 依靠路人提供的信息,早苗和綠子找到了二巖猯藏租住的公寓。敲開門,門后卻是不認(rèn)識的女人。
? ? “二巖猯藏?幾天前就搬走了?!迸艘贿呎f一邊不客氣地把這兩個小女孩轟了出去。
? ? 之后再怎么打聽,也只能得到二巖猯藏曾住在這棟公寓里這樣的過時信息。至于二巖猯藏本人呢?下落不明。
? ? 此后綠子再也沒有跟早苗提起過人偶。直到今天晚上,早苗主動聊起了棉。
? ? “今天晚上”這個詞似乎是在早苗頭頂鳴響的警鐘。它無情地宣告了熱力學(xué)第二定律的不可動搖,使早苗飄遙的思緒意識到時間的鴻溝。據(jù)說超越光速就能回到過去,但顯然東風(fēng)谷早苗不能同她的思緒一樣超越光速。
? ? 東風(fēng)谷早苗笑了,笑得有些勉強。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為什么要讓自己笑。意識到這一點后,早苗晃晃杯子,仰脖將杯中物一飲而盡,這才回到現(xiàn)實。
? ? 早苗起身洗干凈杯子。簡單洗漱之后早苗回到臥室,有意無意地朝書桌的方向瞥了過去,正好看到玻璃瓶里閃爍的許愿星。早苗驀地想起了綠子先前的請求,不由得五味雜陳。
? ? 自己大概不會再去天臺了吧,除非為了棉。
? ? 早苗關(guān)上燈,許愿星也就不再閃爍。
? ? 就連東風(fēng)谷早苗也沒有想到,自己會再去天臺。還是在不久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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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早苗,我們?nèi)ス浣职?。”放學(xué)的時候,綠子忽然回頭對早苗說道。
? ? 早苗遲疑了一下。記憶中,綠子不是喜歡逛街的人。
? ? 似是看出早苗的疑惑,綠子臉忽然紅了,她吞吞吐吐地說:“主要是……最近攢了點零花錢,就想著用出去……”
? ? “明白啦。”綠子話還沒說完,早苗就已經(jīng)拉著她走出了教室。
? ? 兩個小女生的逛街和其他人的沒什么區(qū)別。早苗和綠子在繁華的街道上漫無目的地晃悠,時不時嘰嘰喳喳交流些什么。棉似乎受到了二人高漲的興致影響,坐在早苗肩上時不時手舞足蹈。還好人偶多少懂點分寸,知道是在外面,還能克制自己。
? ? 二人一邊散步,一邊閑聊著。
? ? “話說綠子省吃儉用攢下的錢一下子全花出去不會心疼嗎。”早苗右手拿著一聽可樂,突然問道。
? ? “也不算省吃儉用啦?!本G子晃了晃手中的可樂罐,發(fā)出清脆的水聲,“家里平時給的生活費每周都能剩下一點,攢上幾個月就積少成多了。日常開銷用不上這些,留著也是浪費,還不如痛痛快快地花出去。你知道的,我不喜歡被錢拘束住?!?/span>
? ? 順帶一提,二人手中的可樂就是綠子請的。
? ? “真是令人羨慕的心態(tài)?!痹缑绲募揖巢⒉桓辉?,因此早苗平時注意盡量不給家里增添負(fù)擔(dān)。
? ? “有啥好羨慕的?”綠子“嘭”地打開易拉罐,仰脖灌了一口可樂,“神社的簽上說我這輩子和財無緣。既然如此,倒不如散盡家財,也好流通市場。”
? ? “你還信這個?”
? ? “也無所謂信不信。人總要有個對抗未知的方式,抽簽就是一種,讀書也是。所以雖然我明知簽上的話都是假的,但還是順著簽上的話來。對未來的未知也好,對宇宙的未知也罷,不找點辦法去對抗的話,人是會不安的。因此就產(chǎn)生了各種宗教。雖然這種信仰最近已經(jīng)幾乎被科學(xué)所取代就是了。”
? ? 早苗喝了一口可樂,不由得轉(zhuǎn)頭看了一眼綠子:“老實說,我真好奇你的腦袋瓜怎么長的。成天想這些不累嗎?!?/span>
? ? “各有所長吧。比如早苗你適合學(xué)理科,我就喜歡思考一些偏哲學(xué)的問題。無所謂嘛。人要是長得都一樣,那還有什么意思?!?/span>
? ? “我的意思是說你才十三歲怎么想這么多?!?/span>
? ? “十三歲怎么就不能想那么多!”綠子夸張地?fù)]揮拳頭,“你這是對人類思想的侮辱!竟敢妄圖以生理學(xué)的不成熟作為思想的枷鎖,無異于抹消人類與動物的邊界。哲學(xué)家說過,人類是會思想的蘆葦。如果拋棄了作為人類存在基礎(chǔ)的思想,我們與蘆葦又有何區(qū)別?”
? ? 早苗沒說話,只是又喝了一大口飲料。她知道綠子這么說沒別的意思,僅僅是朋友間的日常扯淡而已?!拔抑皇钦f你要適當(dāng)放松一下嘛?!彼S意地說。
? ? “說的也是啊。正好明天是周末,咱去游樂園如何?錢我出?!?/span>
? ? “我說著玩的。”
? ? “但是我認(rèn)真了?!?/span>
? ? “隨你?!痹缑绮恢每煞?,隨即轉(zhuǎn)移了話題,“那邊是超市,咱進(jìn)去看看?”
? ? 相互約好在超市門口碰面,二人便分手了。這時棉呼了一口氣,露出“總算解放了”的愉悅神色?!澳銈冊诤壬??看上去很好喝的樣子?!?/span>
? ? “可樂?!痹缑珉S意地回答,一邊看著易拉罐在空中劃出一道完美的拋物線,精準(zhǔn)落進(jìn)墻邊的垃圾桶,“一種由二氧化碳和水組成的飲料,也說不上多好喝,但是喝起來很爽快?!?/span>
? ? 人偶露出了解的表情:“這樣啊?!?/span>
? ? “嗯?!痹缑鐟?yīng)了一句,“我說棉,你不挑一條項鏈嗎?我一直覺得你脖子上戴條項鏈會很好看?!?/span>
? ? “好貴的?!泵抻植簧担宄缑绲呢斦顩r。
? ? “又不是那種金銀首飾,只是很便宜的小飾品啦。再說咱倆是朋友,送點東西沒什么大不了的?!痹缑邕@么說的時候,忽然想起棉本身就是母親送給自己的生日禮物,便沒再說下去。
? ? 二人在沉默中走到賣各種工藝品的地方。這家超市是東京最大的超市,雖然因為今天是工作日來的人并不多,但仍有不少放學(xué)后的小女生在超市轉(zhuǎn)悠,此處尤多。人偶也識趣地不怎么說話,僅僅在早苗挑選的時候小聲評價幾句。
? ? “喂喂,大紅的項鏈會不會太艷了點?”
? ? 雖然說那應(yīng)該是手鏈不過想想人偶的體型還是不去吐槽了。
? ? “祖母綠的也不要,衣服本來就是綠的。”
? ? 你那翠綠色挺淺的確定不用低明度的顏色壓一壓嗎。
? ? “哇,早苗,你看那個,好漂亮?!?/span>
? ? 不是說要挑項鏈嗎。雖然內(nèi)心如此吐槽,但早苗還是順著人偶所指看了過去。
? ? “那是用來折星星的?!必浖苌蠏熘鴰装矈Z目的紙帶,早苗過去看了一眼包裝,上面寫著每包里有一百條紙帶,點點光屑在紙帶上跳動,望上去如同不同背景下閃耀的群星,饒是早苗也被吸引住了。
? ? 早苗拿了兩包。她相信綠子也會喜歡的。
? ? 和棉聊了幾句,早苗挑了顆紫色的珠子——她決定回家親手做一條項鏈。
? ? 回到超市門口,綠子早已翹首等了好久?!熬G子怎么這么快?!?/span>
? ? “沒有早苗醬太無聊啦。”綠子說著,遞給早苗幾本筆記本,“喏,還不錯吧。我中意這個牌子的筆記本好久了,一直沒機會買?!?/span>
? ? “哇,太謝謝了?!痹缑缪劬σ涣?。她也喜歡這種本子,只不過太貴了一直舍不得買?!皩α?,這個給你?!?/span>
? ? “折星星的?真是漂亮的紙帶?!本G子贊了一句,“這個牌子……客星?倒挺有趣的。”
? ?“什么?”
? ? “客星,用現(xiàn)代術(shù)語講叫超新星,在古代被稱為‘亮如白晝之星’。對了,客星也指彗星,因此當(dāng)做許愿星也是可以的。這個產(chǎn)品叫這樣的名字,頗為有趣呢?!?/span>
? ? ?“聽上去好高級的樣子?!?/span>
? ? “不過相對于星星本身,折星星的過程才是主要的吧?!?/span>
? ? “沒準(zhǔn)是這樣的?!痹缑琰c點頭,“相較于自己一個人折,和好朋友一起更有趣吧?!?/span>
? ? “和好朋友在一起,做什么不都很有趣嗎?”綠子踢著人行道上的石子。
? ? “那倒是?!倍讼嘁曇恍?。
? ? “明天去我家玩吧,順便疊這些星星?!弊吡藥撞?,早苗率先提議。
? ? “好啊,那游樂園的行程取消~”
? ? “還在惦記這個啊!”
? ? 說話間,二人轉(zhuǎn)過一個路口,來到了一條較為偏僻的巷道。這條路不是回家的必經(jīng)之處,但綠子說“好不容易逛一回一定要把東京的路都走一遍”二人便拐了進(jìn)去。
? ? “有點擔(dān)憂這條路的治安情況啊?!痹缑缯驹诼房谙蚶锿?,不由為二人的安全擔(dān)心。
? ? 綠子怪異地看了她一眼:“我以前沒提醒過你嗎?”
? ? “什么?”早苗一下子有些茫然。
? ? “這種話不要亂說啊你個烏鴉嘴!”
? ? “這……那……”早苗露出猶豫的表情。
? ? “嘛,算了,來都來了,干脆一條路走到黑吧?!睕]等早苗反應(yīng),綠子伸出雙手交叉在腦后,輕松地說著。
? ? “別亂立什么奇怪的Flag啊喂!”早苗快走幾步追上綠子吐槽道。
? ? “沒事沒事,我相信早苗醬能夠化險為夷的?!?/span>
? ? “小姑娘,識相點就……”
? ? “哇啊啊?。 倍送瑫r打了個激靈,奪路而逃。
? ? 不知跑了多久,二人才停下來,早苗拍拍胸口,心有余悸?!皠偛耪娴膰?biāo)牢伊??!?/span>
? ? “不該帶你來的?!本G子后悔不迭。
? ? “抱歉,都怪我多嘴。”早苗扶了扶肩上的人偶,有些歉疚。
? ? “早苗知道墨菲定律嗎?”綠子快走幾步,轉(zhuǎn)身面對早苗,背著手后退。
? ? “事情會向最壞的情況發(fā)展那個?”
? ? “對。墨菲定律表明,事情如果有更壞的情況,它就會向更壞的情形發(fā)展,好像類似于數(shù)學(xué)上的復(fù)雜度什么的?!本G子環(huán)視了一下周圍以確保沒人追上來,“還有一種說法是,事情會向你擔(dān)心的情況發(fā)展,你越擔(dān)心它,它就越容易發(fā)生?!?/span>
? ? 綠子這么說的時候,直直地盯著早苗,令后者有些不自在。東風(fēng)谷早苗發(fā)覺綠子前所未有地認(rèn)真。“尤其對于你,早苗?!?/span>
? ? “不要疑慮。這是來自你的友人的一點建議。”
? ? “……我會記住的?!?/span>
? ? 綠子點點頭,轉(zhuǎn)過身與早苗并行?!昂伲?!”她忽然指了指小巷的墻角,垃圾桶背后,一只黑貓向外探頭探腦。忽然它看到早苗肩上的人偶,眼睛一亮,跳上垃圾桶就向早苗撲去。
? ? 早苗驚呼一聲,閃身避開,黑貓趁機抓住人偶,叼在嘴里就向小巷的遠(yuǎn)處飛奔而去。
? ? “喂!”早苗頓時急了,追著黑貓就跑,綠子緊隨其后。
? ? 黑貓靈巧地轉(zhuǎn)了個身,拐向另一條小巷,早苗和綠子跟著沖了進(jìn)去,卻正巧撞上一個人。
? ? “哎喲!”二人慘叫。
? ? “對,對不起……誒?”早苗抬頭向被撞到的人道歉,卻發(fā)現(xiàn)這人她是認(rèn)識的?!岸r猯藏?”
? ? 二巖猯藏沒說話,只是饒有興趣地提著一只黑貓的尾巴。再往下看,黑貓嘴里還叼著一個人偶。
? ? 二巖抖了幾下右手,黑貓也隨之做起了簡諧運動。它慘嚎一聲,嘴里的人偶摔下去,二巖猯藏這才滿意地松開手。黑貓竄到墻根,如臨大敵一般逃走了。
? ? 早苗接住人偶,愣愣的好像剛睡醒一樣。倒是綠子頗有不爽似的。“你怎么來了?”
? ? 早苗怔了一下,方才反應(yīng)過來:“對啊,二巖,你怎么會來這兒?”她記得二巖猯藏一直都窩在早苗家里半步不肯挪一下,像個小腳的老太太。
? ? 二巖猯藏已經(jīng)走了十多米,聽到早苗的話腳步一頓?!澳阏娴南胫溃俊彼龥]有回頭。
? ? “……”早苗為難了。歸根結(jié)底這也是人家的隱私,隨便打探別人的隱私在早苗印象中是極不禮貌的行為。
? ? “你遲早會知道的?!倍r猯藏說完,便離開了。早苗拉著綠子,跟著二巖向家的方向走去。
? ? 二巖猯藏走在前面,嘴角忽然勾起一個弧度。
? ? 真是對這個小家伙,越來越感興趣了。
? ? 創(chuàng)造妖怪的天之人喲,你將如何使用這份力量?
?

? ? 冬日的天空陰沉沉的,蒼白色的太陽仍然懸掛在天上,但它的身形已被不知從何飄來的兩朵烏云遮住了大半,還剩下的一小塊拼盡全力往外探頭,仿佛一個將要窒息的人的掙扎。
? ? 綠子站在教學(xué)樓門前,靜靜地望著陰沉沉的天,忽然伸手,似乎想替太陽撥去那兩朵烏云,但最終沒有成功。
? ? “綠子!”早苗喊著,從教學(xué)樓里跑了出來,“真是的,每次找你都要費好大功夫。”
? ? 綠子回頭,嫣然一笑:“那是因為早苗身邊總是有很多人嘛?!?/span>
? ? “說的也是。”早苗苦笑了一下,“可能我吸引力太強了?”
? ? ?“想說自己胖就別拐彎抹角。”
? ? “……你不是學(xué)文科的嗎。”
? ? “學(xué)文科不代表對理科一無所知。萬有引力定律這種常識性的東西我多少知道一點。”
? ? “真好奇在你眼中什么不算常識?!?/span>
? ? “那當(dāng)然是早苗醬啦——”
? ? “不是這個意思啊!”
? ? 綠子習(xí)慣性地踢了一下馬路邊的小石子?!叭绻f的話,像是量子力學(xué)這樣超出常人認(rèn)知的東西吧,感覺比哲學(xué)書還難懂?!?/span>
? ? “誒——”早苗拖長了音,“我倒覺得量子力學(xué)挺有意思的?!?/span>
? ? “誰讓你腦子好使呢?!?/span>
? ? “綠子聽說過楊氏雙縫干涉實驗嗎?!?/span>
? ? “有點耳熟?!?/span>
? ? “一個挺有意思的科學(xué)實驗。綠子知道光的波粒二象性吧?”
? ? “這個了解一點?!?/span>
? ? “那好,把光看作簡諧波,當(dāng)波通過一條狹縫時,會像水波一樣衍射,對吧?”
? ? “明白?!?/span>
? ? “光同時通過兩條并行的狹縫時,會有兩個衍射圖案。這兩個衍射出來的光波相遇的時候會發(fā)生干涉,就像水波一樣。”早苗邊說邊往橋下踢了兩顆小石子,“你看,就像這樣?!?/span>
? ? “互相抵消是嗎,大概能明白。”
? ? “也不是互相抵消……算了這個問題三言兩語解釋不清楚,總之只要記住,當(dāng)單色光通過兩條平行的狹縫時會發(fā)生干涉,進(jìn)而在狹縫后的顯示器上產(chǎn)生明暗相間的干涉條紋就行了?!?/span>
? ? “就是光的波動說嘛,也并非不能理解。”
? ? “到這里為止一切正常。”早苗頓了一下,似乎在回憶接下來的內(nèi)容?!案鶕?jù)量子論,光可以看做一大堆光子的集合。光子你知道吧?”
? ? “光量子嘛?!?/span>
? ? “嗯。問題就出在這里。既然一束光可以看做無數(shù)光子的集合,那么科學(xué)家就想研究單個光子是如何通過狹縫的。他們在兩條狹縫旁邊設(shè)置了觀測裝置,能夠觀測到光子的軌跡。結(jié)果剛一開始觀測,顯示器就不再出現(xiàn)干涉條紋,而是兩條直直的光柱,相當(dāng)于光線直射過兩條狹縫,沒有發(fā)生任何衍射和干涉。而只要移除觀測裝置,干涉條紋就會恢復(fù)?!?/span>
? ? “聽上去怪離譜的。只要加以觀測,光波就變成光束了嗎?!?/span>
? ? “差不多是這樣。就算把光束換成單個光子結(jié)果也是一樣。這個實驗表明,光不能同時表現(xiàn)粒子性和波動性?!?/span>
? ? “好像挺有意思的樣子?!?/span>
? ? “更有意思的還在后頭?,F(xiàn)在想想有一個半鍍透鏡,這個透鏡有50%的概率折射或反射,我們在折射和反射的路徑上各設(shè)置一個反射鏡,把兩條路徑的光匯聚向同一點。在這一點上安裝兩個探測器,分別觀察反射路徑和折射路徑是否有光子?,F(xiàn)在把單個光子發(fā)射到透鏡上,你猜怎么著?”
? ? “唔,既然給予觀測的話,光應(yīng)該表現(xiàn)出粒子性才對?!?/span>
? ? “就是這樣,現(xiàn)在我們在兩個探測器前方再放一個半鍍透鏡,光子穿過這個透鏡時如果是波動的,就會發(fā)生干涉,我們調(diào)整一下透鏡,讓它恰好在一個路徑上光的干涉能夠相互抵消,這樣那個路徑上的探測器就無法探測到光子,這時另一個探測器必定探測到光子,這說明光子同時穿過了兩條路徑!”
? ? “喔?!?/span>
? ? “更關(guān)鍵的是,我們可以在光子已經(jīng)穿過第一個半鍍透鏡之后再決定是否放第二個半鍍透鏡。而一旦放上透鏡,光就表現(xiàn)出波動性。但是在放第二個半鍍透鏡之前,我們并不知道光在穿過第一個半鍍透鏡時是什么狀態(tài)。即我們可以在光子穿過透鏡之后再決定它是如何穿過的。因此這個試驗被稱為延遲量子擦除實驗?!?/span>
? ? “有趣,換言之,我們可以在事情發(fā)生后決定它如何發(fā)生,通過干涉事情的結(jié)果進(jìn)而干涉事情的過程。——完全違背常理啊喂!”
? ? “但它確實發(fā)生了,雖然是量子態(tài)的?!?/span>
? ? “無法想象如果能在宏觀尺度實現(xiàn)會是什么樣子。如果真的存在這樣的技術(shù),說是奇跡都不過分吧。”
? ? “那樣的話,光是想想就很可怕啊?!?/span>
? ? “所以說我才不想讀量子力學(xué),就像是中世紀(jì)的人初識日心說一樣。感覺能接受這種非常識東西的早苗你還真是厲害呢。”
? ? “咦,不是說無論發(fā)生什么奇跡都不意外的嗎?”
? ? “僅限于你啦。畢竟是我的摯友,變成什么樣我都可以心安理得地接受哦?!?/span>
? ? “真是令人感動的宣言?!?/span>
? ? “說起來這在哲學(xué)里好像叫形而上學(xué)來著。不過這不重要,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墨菲定律嗎?”
? ? “記得?!?/span>
? ? “既然事情會向你所擔(dān)心的情況發(fā)展,那么不帶疑慮地接受整個事情,反而可能會得到最好的結(jié)果呢?!?/span>
? ? “你就是這么看我的嗎?”
? ? “有什么理由去懷疑摯友呢?”綠子沒有正面回答,“不過有什么事干嘛要向朋友瞞著呢。那次你來我家的時候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可把我嚇壞了?!?/span>
? ? “……抱歉。”早苗垂下睫毛,想說些什么,卻又說不出來。
? ? “不過當(dāng)時我也不太正常,大概是關(guān)心則亂了才會問你那些問題?!?/span>
? ? “當(dāng)時心里邊亂糟糟的?!痹缑鐢⒄f著,“就想著找你,跟你在一塊兒我會有很安寧的感覺?!?/span>
? ? 綠子沒有說話。
? ? “我想也許是那天的夕陽把我?guī)нM(jìn)回憶里了。”早苗說,“今天沒有太陽,明天黃昏的時候咱去天臺看一次日落吧?”
? ? “一言為定。”
? ? 為了綠子,她愿意再上一次天臺。早苗心里說。希望明天能放晴。
? ? 不知怎的,自從那天之后,她就有些排斥去天臺了。
? ? 天上依舊黑云籠罩,烏壓壓的懸停在東京上空。
?

? ? 第二次去天臺時,天臺上已經(jīng)有人了。這讓東風(fēng)谷早苗有些意外。不過對方是位中年婦女,想來不會影響到她們。
? ? 多半是人生失意的大媽吧。早苗瞄了一眼婦女身邊橫七豎八的幾個空酒瓶。
? ? 早苗打算無視失意大媽,她卻叫住了早苗。仿佛是來專門等她的。
? ? “我是建御名方神?!笔б獯髬屢源俗鳛殚_場白。
? ? 據(jù)自稱建御名方神的大媽所述,她是專門來找早苗的。早苗是諏訪大明神的后裔。建御名方神作為諏訪大明神的友人,受她之托來照顧早苗,為不久的搬遷做準(zhǔn)備。
? ? 早苗再次瞄了一眼大媽身邊的空酒瓶,似乎是在掂量大媽的可信度。
? ? “怎么,不相信?”大媽忽然笑了起來,“要我說點什么證明一下嗎?那個人偶?還是你的力量?”
? ? “棉?”早苗心里沒來由的一緊,她下意識地伸手抓住綠子。手臂傳來微微的震顫,不知是綠子的還是自己的。
? ? 沒有回答,也無需回答。
? ? “我暫且相信你?!本G子忽然沉聲道,“但你剛才說早苗的力量,是怎么回事?”
? ? 早苗點點頭。綠子所問的,正是她想問的。
? ? “這個?你去問早苗吧?!贝髬?,不,應(yīng)該說是八坂神奈子,指了指東風(fēng)谷早苗,“你難道真的對身邊的事一無所知嗎?”
? ? 八坂神奈子的話仿佛一根針,扎破了早苗內(nèi)心的氣球,里面裝填的所有早苗此前不愿思考的疑惑“嘭”的一聲爆炸開來。
? ? 綠子向前踏了一步?!澳阋墒裁??”
? ? 早苗感到手上的力道緊了一下,其中似乎傳來一道暖流,令早苗不安的內(nèi)心漸漸平復(fù)。
? ? “我在幫她認(rèn)識自己?!卑僳嗌衲巫拥换卮?。
? ? 東風(fēng)谷早苗察覺到綠子握著自己的手因為憤怒而微微顫抖,便捏了捏綠子的手。綠子會意,臉色緩和了些。
? ? “是我們失禮了?!痹缑缤白吡藘刹?,與綠子并排,“請問前輩,我的力量究竟為何物。我雖然有所察覺,但仍然不太明白。”
? ? “騎驢找驢?!卑僳嗌衲巫雍鋈还笮?,“這能夠引發(fā)奇跡的力量,你不是最清楚嗎?”
? ? 八坂神奈子不可能不知道這句話會給早苗多大的震撼,又會有多大的影響。但她還是這么做了,因為神奈子相信,這是最正確的做法。
? ? “引發(fā)……奇跡?”早苗如她預(yù)料一樣,不可思議地睜大眼睛。
? ? “不過,這不是我來找你的目的。——從今往后,東風(fēng)谷早苗你就是守矢神社的巫女了。以后也是這個時間,我在天臺上教你一些巫女的工作?!眮G下這句話,八坂神奈子便離開了。若不是欄桿旁橫七豎八的空酒瓶,東風(fēng)谷早苗甚至以為這是一場夢。
? ? 在天臺佇立許久,東風(fēng)谷早苗才扭過頭?!白甙伞!彼龂诓弊由系乃{(lán)白格圍巾隨風(fēng)飄拂,在黃昏下被夕陽鍍上了一層金邊。
? ? 綠子無言地牽著早苗的手。
?

? ? 東風(fēng)谷早苗兩三口把碗里的飯扒干凈,便把空碗放到桌上。“我吃完了?!?/span>
? ? “怎么回事?”母親注意到早苗動都沒動桌上的菜。
? ? “沒事?!痹缑缒眉埥聿亮瞬磷欤阋活^扎進(jìn)臥室。
? ? 坐在桌前稍稍平復(fù)了一點心緒,早苗伸手去按臺燈,沒留神把臺燈座旁的玻璃瓶碰倒了。玻璃瓶摔在地上,許愿星撒了一地。
? ? 還是調(diào)整不過來嗎。東風(fēng)谷早苗苦笑了一下,俯身把玻璃碎片拾干凈,又另找了個瓶子,把地上的許愿星全撿到瓶中。數(shù)了數(shù),一共九十九顆,少的那一顆卻不知道跑哪去了。早苗佇立在那里,攥著瓶子,沒來又有些悵然,仿佛失去了什么重要的東西。直到她站在綠子家門口,她才恍然發(fā)覺自己手里還攥著那個瓶子。
? ? 綠子打開門,看到早苗失魂落魄的樣子,瞳孔不由得微微縮了縮,但也沒說什么,便把早苗讓進(jìn)了屋。
? ? 綠子的父母在外有應(yīng)酬,要忙到晚上十一點多才能回來。因此綠子讓早苗直接坐在沙發(fā)上,拿出兩包薯片扔給早苗一包:“換新瓶子了?”也沒什么特別的意思,只是引起話題的寒暄。
? ? “舊的碎了?!痹缑绱鸬馈?/span>
? ? 綠子撕開包裝袋,嘎吱嘎吱地大嚼薯片:“不來幾片嗎?原味的?!?/span>
? ? “謝了?!痹缑缦乱庾R地應(yīng)了一句。她撕開包裝袋,捏出一片薯片,咬下去,嘎嘣的脆感在早苗口中彌漫。
? ? 咽下一口薯片,早苗這才轉(zhuǎn)頭看向綠子:“心靜不下來,所以想來找你。”
? ? “正常?!贝蟾攀鞘砥远嗔擞行┛诳?,綠子喝了一口水,“換我我也靜不下來,任誰活了十七年突然被告知自己有特殊的能力都會驚訝不已的?!?/span>
? ? 早苗點點頭,又搖搖頭,暗示自己不止驚訝而已。
? ? 綠子嘆口氣:“希望你還能記得我的勸告。”
? ? “不要疑慮?!痹缑缱匝宰哉Z,眼底泛上幾絲迷惑。
? ? 不帶疑慮地接受整個事情。早苗心里說。
? ? 不要疑慮。
?

?
PART3? ??信仰是為了虛幻之人

? ? 東風(fēng)谷早苗的修行一天天忙碌起來,經(jīng)常剛一放學(xué)就跑到天臺,一去就是一個下午。
? ? 東風(fēng)谷早苗身邊的人也一天天多了起來。待在那個少女身邊,說不定會有什么幸運的奇跡發(fā)生。幾乎所有人都是這么認(rèn)為的。綠子清楚他們的想法,因此總是不客氣地把他們轟走。
? ? 早苗在學(xué)校時經(jīng)常玩扔硬幣的游戲,她現(xiàn)在更經(jīng)常玩了。
? ? “正?!?/span>
? ? 話音剛落,硬幣就落到地上,發(fā)出清脆的聲響,滾了一會兒后終于倒在地上,正是正面。
? ? 圍觀的人便爆出一陣叫好聲。
? ? 相比以前,早苗更喜歡玩些新花樣。
? ? “立。”
? ? 硬幣在空中轉(zhuǎn)了一圈,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赝T诘厣希⑽吹瓜氯ァ?/span>
? ? 圍觀的人便爆出一陣更響亮的叫好聲。
? ? “碎。”
? ? 硬幣摔在地上,發(fā)出可憐的悲鳴,碎成幾片。碎片不知崩到哪里去了。
? ? “今天就到這里?!痹缑缯酒饋?,滿意地拍拍手,無視周圍惋惜的人群離開了。
? ? “喂?!被氐浇虒W(xué)樓,綠子不滿地攔住她,“怎么搞的?”
? ? “引發(fā)奇跡的日常練習(xí)而已?!痹缑绻首鬏p松地聳聳肩。
? ? “他們會說閑話的。”綠子指了指作鳥獸散的人群。事實上她已經(jīng)不止一次聽到關(guān)于早苗的閑話了。
? ? “沒關(guān)系。”
? ? 綠子無言地看著早苗,最終點了點頭。那眼神卻是早苗熟悉的:那是對摯友的信任。
? ? 早苗垂下眼瞼,似乎有些躲閃。
? ? “早苗。”
? ? “嗯?!彼琶?yīng)了一聲。
? ? “放學(xué)后陪我去逛街吧?”
?

? ? 放學(xué)后,綠子選了條和平時方向相反的道路。二人在無言中漫步。
? ? 早苗右手拋著一個硬幣。
? ? 拋起,落下,接??;再拋起,再落下,再接??;再拋,再落,再接。
? ? 剛要拋起,硬幣被綠子按在手心。“不許扔。”
? ? 東風(fēng)谷早苗便收起硬幣。
? ? 綠子牽住早苗的手,感慨一般說著:“自從早苗醬開始修行之后,咱倆就很少能單獨在一起聊了?!?/span>
? ? “這陣子不是每天晚上都去找你嗎?!?/span>
? ? “喂,你每次都心不在焉的吧?我說幾句話你也不怎么搭腔?!?/span>
? ? “你想怎樣。”
? ? “嗯……”綠子低頭沉思了一下,抬頭笑道,“別的我不管,我要你這兩個小時全身心地屬于我,不許再想你的修行。”
? ? “真是強烈的控制欲。”
? ? “只是措辭夸張了點而已啦。”
? ? “還真像你的風(fēng)格。”早苗下意識地吐槽完才想起來,自己好像已經(jīng)很久沒和綠子這么聊過天了。她驀地又想起了自己曾思考過的關(guān)于“成熟”的問題。如果說成熟就是和過去有很大不同,那么現(xiàn)在的早苗無一符合這一必要條件。至于成熟的充要條件是什么,早苗仍不得而知。
? ? “喂,綠子。”早苗突然說道,“你覺得我成熟嗎?”
? ? 綠子想了想:“我覺得十七歲應(yīng)該可以算性成熟了。”
? ? “不是這個意思啊喂!”
? ? 綠子笑道:“明白明白。不過話說回來,會問出這種問題,只能說明早苗本人還不夠成熟不是嗎?”
? ? “意料之中的回答呢?!痹缑鐭o意中又摸出了硬幣,被眼尖的綠子“啪”地打掉?!斑@時候可不許你去想那枚該死的硬幣。”
? ? “好好好?!痹缑鐩]有去撿硬幣,“綠子希望自己成熟嗎?”
? ? “我嗎?就我個人而言,我完全不希望自己變得成熟。‘成熟’這個詞總給我一種恐懼感,好像自己馬上就要變成那幫忙碌終老的大人的樣子了。相比之下我還是更喜歡‘成長’這個詞,它給了我一種心理安慰,好像我一直在長,長啊長,永遠(yuǎn)也長不到頭,永遠(yuǎn)也不會成熟?!獜倪@方面來說我還真羨慕你呢?!?/span>
? ? “羨慕我?”東風(fēng)谷早苗頗感意外。她低下頭,看到自己的鞋帶不知什么時候松開了,一直拖在腳邊。
? ? 擁有奇跡的自己,真的能擺脫成長嗎?東風(fēng)谷早苗蹲下系鞋帶的時候,自嘲般想著。她想起了消失無蹤的許愿星,破碎掉的玻璃瓶,丟失的紐扣,和離開自己的棉。如果自己真的不會失掉童年,那么這些童年為何會接二連三地離開自己呢?
? ? 綠子沒有回答早苗的問題,而是自顧自地展開了新的話題:“早苗知道忒修斯之船嗎?這個悖論在哲學(xué)界非常有名。其中有一個版本是,人體的細(xì)胞每天都在新陳代謝,舊的細(xì)胞死去,新的細(xì)胞補上來。據(jù)計算人體的細(xì)胞平均每六七年就全部更新一次,那么現(xiàn)在的你,和六七年前的你,哪個才是真正的你呢?”
? ? 不等早苗回答,綠子接著說:“這個悖論旨在說明,世事無常,惟變化永恒。既然無論如何都無法避免改變的話,接受它便是!而區(qū)別在于,如何接受?!?/span>
? ? 冬天的太陽落得很快,剛到公寓門口便已黃昏?!芭阄胰ヌ炫_吧?!睎|風(fēng)谷早苗忽然如此提議。
? ? 夕陽落在聳立的鋼筋水泥之間,帶著淡淡的橘黃色。在夕陽下方,各色霓虹燈早已亮起,混著不時亮起的車燈和頻繁切換的紅綠燈,一切屬于現(xiàn)代的光芒在這無言的暗淡黃昏中愈發(fā)閃耀和刺眼。天漸漸暗了下去,但東風(fēng)谷早苗沒有要走的意思。
? ? 她不可避免地思念起了棉。以前還只是想起,但現(xiàn)在,在天臺之上,在車水馬龍之中,在爭奇斗艷的霓虹燈光中,這思念不可抑止地愈加強烈。她呼喚著棉,她在天臺上,車水馬龍間,霓虹燈之間,無言的呼喚著棉。
? ? 她想起了神奈子曾經(jīng)對她說的,等她的修行合格之后,會帶她到幻想鄉(xiāng)去,做守矢神社的巫女。
? ? 幻想鄉(xiāng)是什么?她當(dāng)時問神奈子。
? ? 一個被遺忘者的樂園,妖怪的樂土。
? ? 既然如此,棉跟二巖也會去那里吧。東風(fēng)谷早苗這樣想著。這么一來,不久就可以見到了吧。
? ? 但是無盡的悲傷忽然像海浪一樣拍上她的心緒,將她深深掩埋。她置身于無際的時空長河中,向后看,原本自己走過的道路已是一片混沌;向前看,前方卻茫茫然不得其路。
? ? 作為一個修行者,迷茫的時候,應(yīng)該怎么做呢?她想起自己曾這么問八坂神奈子。
? ? 八坂神奈子給出的答案是什么呢?信仰,對,就是信仰。
可是自己究竟要信仰什么呢?早苗不知道。無盡的海浪拍擊著她的心緒,將東風(fēng)谷早苗本就迷茫的心沖刷得更加茫然。她伸出手,好像抓住了什么?!蔷G子的手。
? ? 為什么會是綠子的手?想起來了,綠子在陪自己。陪自己干什么來著?早苗卻記不清了,無盡的悲傷像潮水一樣包圍著她,她所能抓住的,只有綠子的手,和帶著思念的回憶。
? ? 自己為什么會悲傷呢?明明很快就能到幻想鄉(xiāng)了,明明很快就能見到思念的棉了,為什么自己會如此悲傷呢?
? ? “為什么……我明明應(yīng)該高興的……為什么……”早苗更緊地抓著綠子的手,嗚咽著說道。
? ? “為什么……嗚……”嗚咽聲最后變成了簌簌的抽泣聲。海浪發(fā)出嘩嘩的響聲,似乎在回應(yīng)她。
? ? 啪!
? ? 東風(fēng)谷早苗捂著右臉,一個不穩(wěn)險些坐倒在地。她不自覺地舔了舔嘴唇,有點腥,似乎是血的味道。
? ? 發(fā)生了什么來著?早苗的意識有點恍惚。剛才那一下可真是不輕。對,突然有人狠狠地打了自己一巴掌,打得自己重心不穩(wěn),還好要倒下的時候有個懷抱接住了自己。她想要站起來,卻沒有了力氣。
? ? 眼前的人她是認(rèn)得的,紫色的短發(fā),紅色的衣服。是誰來著?東風(fēng)谷早苗卻一時記不起來了。
? ? 是八坂神奈子。對,是八坂神奈子。那剛才接住自己的是誰?綠子嗎?
? ? “如果你不說出一個讓我信服的解釋,我不介意照著剛才那樣給你來一下?!笔钦l的聲音?好像是綠子,是綠子。
? ? “你能打得過我?”八坂神奈子戲謔地笑了。
? ? 如果說人在最為憤怒的情況下最為冷靜,那么綠子顯然屬于這種情況。因為八坂神奈子沒有從綠子的臉上看出絲毫的恐懼或類似的情緒。
? ? “如此崇尚理性的人類居然在任何所謂模型或算法都會清楚地說明力量的懸殊的情況下還不會膽怯。看來我還是小看人類了?!?/span>
? ? “否則你也不會被人類現(xiàn)代文明放逐了?!?/span>
? ? 八坂神奈子眼神一凝:“你似乎知道些不該知道的東西?!?/span>
? ? “誰知道呢?!?/span>
? ? “有趣?!鄙衲巫庸恍?,“我承認(rèn)你有這個資格了。你不是要我給出一個理由嗎?”她指了指東風(fēng)谷早苗?!叭査??!?/span>
? ? 綠子沒有說話,但早苗感到抱著自己的胳膊緊了緊。
? ? “怎么不說話了?你的奇跡呢?看樣子奇跡并沒有成為指引你的方向,那真可惜?!泵空f一句話,八坂神奈子便踏前一步。說完這些話時,她與早苗已經(jīng)近在咫尺。
? ? “東風(fēng)谷早苗,你在逃避什么?”
? ? “你還不明白嗎?你的愿望,就是奇跡的度量尺!”
? ? 綠子張開嘴要說些什么,但一根手指忽然輕輕放到她唇上。“放我下來吧?!痹缑巛p輕地說,但眼睛并沒有看向綠子。
? ? “我想回去平復(fù)一下心境,神奈子大人,今天的修行恕我缺席了?!?/span>
? ? “你要是還和現(xiàn)在一樣,就別再來找我了。”神奈子冷冷說完,拂袖而去。
?

? ? 此后幾天,東風(fēng)谷早苗就像是在海底迷路的行人,別人說了什么,自己說了什么,全變成了海底咕嚕上升的氣泡,自己聽不見,別人也聽不見。別人看不見自己,自己也看不見別人。唯一能抓住的,只有自己綿長的回憶。
? ? 也就只有這些了。
? ? 于是東風(fēng)谷早苗沿著這些回憶,一步一步走下去,仿佛這條回憶之線是來自海岸的救命之線。
? ? 她首先憶起的就是天臺上的那一幕。自己為什么要悲傷呢?自己為什么忽然悲傷呢?是啊,當(dāng)時怎么了呢?
? ?人類最偉大的智慧是反思。只憑情感決不能得到什么有價值的東西,只有反思,只有對情感的反思,才能使藝術(shù)被錘煉,思想被升華。有道是,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因此東風(fēng)谷早苗在靜靜的回憶中,恍恍惚惚似有所悟。
? ? “東風(fēng)谷早苗,你在逃避什么?”
? ? 宛如禪宗的當(dāng)頭棒喝,打醒了稀里糊涂人。自己在逃避什么?東風(fēng)谷早苗隱隱約約覺得這和她的悲傷有些關(guān)系。但又覺不出來。
? ? 她在逃避什么?她又確乎是在逃避什么。自從知道了自己的力量以后,自己的世界就被日復(fù)一日的修行所充滿。也許真的是在逃避什么吧。是在逃避什么呢?
? ? “你還不明白嗎?你的愿望,就是奇跡的度量尺!”
? ? 也就是說,自己所能實現(xiàn)的奇跡的大小和愿望的強烈程度有關(guān)吧。但這和自己的逃避有什么關(guān)系呢?綠子說過不要疑慮,神奈子大人卻說這是逃避,難道是自己的做法有什么問題嗎?一旦東風(fēng)谷早苗開始思考起這些,原先被刻意不去想的疑惑也就如潮水一般涌了上來。
? ? 東風(fēng)谷早苗松開回憶之線,線被海水沖走,迅速消失在面前,如一條警覺的小蛇。她蹲下身抱住雙膝,把頭埋在雙臂之間,低低地抽泣起來。
? ? 自己最恐懼的東西,在悄然吞噬著自己的內(nèi)心。
? ? 自己只要有相應(yīng)程度的愿望,就可以實現(xiàn)任何奇跡了嗎?
? ? “如果真的存在這樣的技術(shù),說是奇跡都不過分吧?!?/span>
? ? 是的,綠子,你是對的。奇跡已經(jīng)徹底改變了我的生命,從頭到尾,徹徹底底。
? ? 東風(fēng)谷早苗原先不敢去想的事,一旦去想,就再也無法停下來。通過干涉事物的結(jié)果,自己就可以干涉事物的過程,這就是所謂奇跡。也就是自己原本以為的回憶,都是自己虛構(gòu)出來的嗎?人偶有自主意識也好,綠子送自己筆記本也好,甚至被遺忘者的幻想鄉(xiāng)也好,都是因為自己的愿望而干預(yù)出來的嗎?甚至,自己的歷史,家族的歷史,也是因著自己的愿望虛擬出來的嗎?
? ? 東風(fēng)谷早苗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她把頭深深埋在雙臂間,顫抖地更加厲害了。
? ? 幸虧東風(fēng)谷早苗不知道人擇原理,否則她恐怕永遠(yuǎn)無法從海底走出來了。
? ? “哈,綠子,棉,你們看到了嗎?我的一切,都是我一手締造出來的;一切,都是我……一人幻想出來的!”東風(fēng)谷早苗忽然仰起臉,放聲大笑,笑到最后,她卻哭了起來。
? ? “一切,也是都是我……自作自受啊……”
? ? 她嗚咽起來。
? ? “原來……我一直活在……自己導(dǎo)演的夢里啊……”
? ? 孤獨和悲傷如一片汪洋大海將東風(fēng)谷早苗深深埋在海底。浸泡在冰冷的海水中,東風(fēng)谷早苗放聲痛哭。
? ? ……
?

? ? 東風(fēng)谷早苗松開抱著膝蓋的雙臂,任憑自己躺倒在海底的淤沙中,海水早已將她臉上的淚痕沖洗得一干二凈。她的臉上不再有絲毫悲戚之色,反而平靜得嚇人。
? ? 心如槁木。
? ? “這就是報應(yīng)嗎?是啊,這就是報應(yīng)吧……”
? ? “那么,就由我親手締造的夢,把我埋葬吧……”
? ? 東風(fēng)谷早苗閉上眼睛。
? ? 據(jù)說人在將死的時候會看到自己一生經(jīng)歷的所有事情。如果是這樣,那東風(fēng)谷早苗顯然已行將就木了。
? ? 迷茫的時候,應(yīng)該怎么做呢?她問八坂神奈子。
? ? 神奈子的回答是,信仰。
? ? 信仰什么呢?自己有什么可以信仰的呢?自己又有什么可以抓住的呢?就連回憶之線都被海水沖走了,自己還能抓住什么?
? ? 真是諷刺,到頭來,自己能抓住的,只有自己所厭惡的奇跡之力了。
? ? 也罷,這是報應(yīng)?!鳛樽约和媾蚬膱髴?yīng)。
? ? 東風(fēng)谷早苗的腦袋昏昏沉沉的。種種畫面不受控制地在她腦海里幻燈片一般放映。
? ? 和棉一起走的,好像還有二巖猯藏吧?沒錯,叫二巖猯藏。
? ? 那個說話做事老氣橫秋的家伙啊……忽然有些懷念她了。
? ? “東風(fēng)谷,你這一年的修行做得不壞。”
? ? 修行?什么修行?東風(fēng)谷早苗很想這樣問,可惜她在自己的回憶面前被迫成為了觀眾,無法干涉電影中的內(nèi)容。
? ? “最后給你一條修行路上的忠告:相信你所看到的一切。汝之所見,即為神跡?!?/span>
? ? 相信我所看到的一切?
? ? 我看到的一切?
? ? 東風(fēng)谷早苗睜開雙眼,視野中充斥著黑暗的海水。
? ? 我所看到的一切,也只不過是我親手建造的夢罷了。
? ? 倒是這個“我之所見,即為神跡”有那么一點意思。
? ? 也罷,畢竟自己是所謂“以凡人之軀上達(dá)天意者”啊。
? ? 一想到神就想到了八坂神奈子?!澳阋沁€和現(xiàn)在一樣,就別來找我了?!彼沁@么說的吧?可能要讓她失望了,不過無所謂了,反正她也是自己所創(chuàng)造出來的。
? ? 有點想看看神奈子大人的反應(yīng)呢。如果我沒達(dá)到神奈子大人的要求,她會怎么嘲笑我呢?東風(fēng)谷早苗忽然心底一顫。
? ? “看樣子奇跡并沒有成為指引你的方向,那真可惜。”
? ? 什么意思?讓奇跡成為指引自己的方向?
? ? 也是呢,自己只有這奇跡的力量能夠抓住了吧。
? ? 想通了這些,東風(fēng)谷早苗的心境漸漸豁然了。
? ? 臨死前還能梳理明白自己的一生,或許也不錯。
? ? 電光火石之間,東風(fēng)谷早苗又想到了二巖猯藏?!跋嘈盼宜吹降囊磺小?,自己似乎還有一點不太明白。
? ? 不太明白,二巖說這個的原因。
? ? 她既然說出了這一句,難道就不知道自己所看到的一切都是虛擬的嗎?
? ? “相信你所看到的一切,汝之所見,即為神跡?!?/span>
? ? “看樣子奇跡并沒有成為指引你的方向,那真可惜?!?/span>
? ? 把這兩句話串聯(lián)在一起,東風(fēng)谷早苗若有所悟。很多年后,東風(fēng)谷早苗把這一刻的頓悟稱作“豁然開朗”。
? ? 奇跡的力量,甚至能夠干涉因果。自己之所見,皆是奇跡,便皆是因果。
? ? 既然皆為因果,那么自己會去干涉因果這件事本身,也未嘗不是一個因果。
? ? 再說,世間這么多因果,又安知哪一條是自己干涉出來的呢?
? ? 難怪二巖將自己稱作“以凡人之軀上達(dá)天意者”而非“以凡人之軀操縱天意者”??!
? ? 那還有什么好懷疑的呢?
? ? 既然一切都是因果,那么照著奇跡所指引的路走下去,就好了吧?
? ? 畢竟,那是一條屬于自己的因果。沿著這條路走下去,必將得到屬于自己的因果。
? ? 東風(fēng)谷早苗,你在疑慮什么?走下去?。е约旱钠孥E,帶著自己的信仰,走下去?。?/span>
? ? 東風(fēng)谷早苗猛地跳起來,不顧拍打身上的淤泥,帶著頓悟的狂喜,便向前奔去。
? ? “開?!改ξ髦孥E」!”
?

? ? 一個晴朗的冬日。陽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讓人禁不住打噴嚏。晴空萬里,微風(fēng)吹拂,風(fēng)中帶著說不出的清爽。
? ? 綠子踩在蓋了一地的雪中,仰著頭,享受雪后難得的素晴。
? ? “綠子!”早苗喊著,“你怎么跑這兒去了?!?/span>
? ? “喏,晴天的雪景真不錯,像春天來了一樣?!本G子答非所問,“找我有什么事嗎?!?/span>
? ? “唔,有的吧?!?/span>
? ? 綠子笑了笑,和早苗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是什么事呢?”
? ? 早苗張了張嘴,待要說話,眼前卻閃過昨天的畫面。
? ? 我知道啊。當(dāng)東風(fēng)谷早苗告訴母親,自己要和神奈子去幻想鄉(xiāng)的時候,母親笑著說道。
? ? 因為,我也曾是守矢神社的巫女啊。
? ? 神奈子大人都告訴您了?
? ? 是啊。
? ? 東風(fēng)谷早苗轉(zhuǎn)過頭,細(xì)細(xì)端詳著面前的摯友。她隱隱有些期待,期待會得到同樣的答案。
? ? “回家之前,先陪我逛會兒街吧?”東風(fēng)谷早苗笑著說道。
? ? 她最終沒有把這件事告訴綠子。她希望綠子權(quán)當(dāng)她死了,免得再添生離遺恨。
? ? 就當(dāng)是死了吧。
? ? 東風(fēng)谷早苗不知道,也許以后也不會知道,曾有一段小插曲,一段永遠(yuǎn)不會載入史冊的小插曲。
?

? ? “請您教我降神之術(shù)。”
? ? “嗯?人類,我雖然承認(rèn)你有點資格,但還不到這種程度。”
? ? “就當(dāng)是筆交易,如何?”
? ? “哦?有什么籌碼說來聽聽?!?/span>
? ? “聽說您和早苗要搬到幻想鄉(xiāng)?”
? ? “有這事,早苗跟你說了?”
? ? “先別管這個?;孟豚l(xiāng),一個與外界幾乎完全隔絕的世外之地,由妖怪賢者以常識與非常識的境界守護(hù),進(jìn)去了恐怕就沒那么容易出來了吧?”
? ? “與你何干。”
? ? “以我作為橋梁——來往于現(xiàn)世與幻想鄉(xiāng)的橋梁。”
? ? “這就是你所要的降神之術(shù)?聽起來勉強可以考慮。不過,你不會真的以為我,這么好騙吧?”
? ? “請別誤會,我僅僅是想偶爾能看看早苗?!?/span>
? ? “有點意思,但是人類的壽命于我而言終究……”
? ? “不必掛慮,如果我能得到降神之術(shù),我有辦法成為現(xiàn)人神?!?/span>
? ? “哦?人類,我對你越來越感興趣了?!缑绮豢赡苓B這個都知道?!?/span>
? ? “誰知道呢。”
? ? “呵呵,我答應(yīng)你。不過為了體現(xiàn)交易的誠意,你是不是該表示點什么?比如說,你怎么知道這么多不該知道的事。”
? ? “告訴您也無妨。她叫二巖猯藏?!?/span>
?

? ? 綠子聞言笑道:“這種事還需要問我嗎?”
? ? “也是呢,你永遠(yuǎn)是逛街的積極分子?!?/span>
? ? “還記得就好,我還以為你這幾天把自己腦子搞傻了?!?/span>
? ? “干嘛咒人家啊!”
? ? “哎呀,大不了也咒我一遍好了。”
? ? “才不呢!”早苗甩開手,賭氣似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力量?!?/span>
? ? “那種事情無所謂啦。”
? ? “這可是你說的?!痹缑绫持?,做出思考的樣子,忽然快走幾步,轉(zhuǎn)身面向綠子,“決定了!我要詛咒綠子永遠(yuǎn)健康快樂地活下去!”
? ? “真是刻毒的詛咒呢。等到早苗不在了,我卻還活著,那還有什么意思。”
? ? “不要說得跟殉情一樣??!”
? ? “本來就是嘛?!?/span>
? ? “那就連著早苗的份一起詛咒,這樣總行了吧?”
? ? “這才對嘛。不管發(fā)生什么,我們都要在一起喔!”
? ? 早苗卻遲疑了。自己真的能永遠(yuǎn)和綠子在一起嗎?神奈子大人說不可能把綠子帶到幻想鄉(xiāng),那……遲疑間,早苗一個不防滑了一跤,直向身后的雪地倒去。
? ? “小心!”綠子喊著,跑過去抱住早苗,不讓她倒下去,結(jié)果自己卻沒注意滑到了,連帶著早苗一起倒下去。
? ? “哎呦!”
? ? 雪地里,兩具軀體壓在一起。
? ? 綠子被早苗壓在身下,臉漸漸變成粉紅色?!澳莻€……現(xiàn)在還不行……”
? ? “這種時候還開玩笑?”早苗翻身爬起來,順便把綠子拉起來。
? ? “如果早苗想要的話,也不是不可以嘛?!?/span>
? ? “喂!”
? ? “噗哈哈,認(rèn)真的小早苗太可愛了?!?/span>
? ? 早苗故意不去理她,放開手大步走在雪地中。
? ? 綠子也大步走在雪地中?!罢f起來,騎驢找驢這句話在禪宗里的意思是‘在現(xiàn)象之外求真實,在生死輪回之外求涅槃’。早苗還記得忒修斯之船嗎?現(xiàn)在我問你,如今的你,和六七年前的你,哪個,才是真正的你呢?”
? ? “當(dāng)然是現(xiàn)在的我啦。我之所見,即為真實?!?/span>
? ? 二人會心一笑,同時伸出手牽住彼此,靜靜地走下去。
? ? 冬天的太陽落得很快,眨眼間已斜斜西沉,預(yù)備著第二天早上為天地鋪滿金色的光輝。也許明天太陽不會升起,沒關(guān)系,那顆丟失的許愿星已經(jīng)被找到了。就算沒有太陽照亮前方,東風(fēng)谷早苗也將在天上許愿星的光芒的指引下,繼續(xù)前行。
2022.9.12-2022.9.24初稿
2022.9.28修改
2022.10.24修改
2022.10.30修改
2022.11.7定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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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記
? ? 當(dāng)寫下“后記”這兩個字時,我真是長長出了一口氣。太長了,從各種角度而言這篇也實在太長了。
? ? 同時這篇《I Believe》的后記也是成比例得長,希望剛看完近兩萬字同人小說的各位讀者還有耐心接著讀完后記。但我想說的話……多得甚至連這篇后記也容納不下,只好簡要說幾句吧。
? ? 首先這是《幻緣》的第三篇,守矢神社篇,但我更喜歡用《I Believe》稱呼?!痘镁墶返拿恳黄叶荚谂μ魬?zhàn)自己的巔峰,每一篇也是基于“這一次一定會比上一篇更好”的信念而發(fā)表的。說實在的《I Believe》的初稿發(fā)揮得實在異常,我寫完之后甚至產(chǎn)生了“這是我寫的嗎”這樣荒唐的想法(笑)。在構(gòu)思尚處于剛起步階段時就動筆居然還意外地寫的不錯,甚至我都覺得“只要稍微改改就能發(fā)表”什么的,事實也的確如此(笑)。
? ? 雖然這一篇仍有不少可以指摘的缺點吧。的確我不是擅長設(shè)定的創(chuàng)作者,也自認(rèn)為寫不出能打動人心的文字,所以覺得這一篇有什么毛病盡管開噴吧!一直以來我的帖子總是回音寥寥,總讓人覺得是不是大家認(rèn)為“實在太爛了但是照顧下帖主的面子所以還是默默離開吧”這種聽上去就糟糕透頂?shù)氖虑榘。?/span>
? ? 閑話少提。某一天晚上忽然受到莫名感動的我想要“寫一點懷念‘童年’的文字”,于是就開始動手構(gòu)思這篇故事。嘛,結(jié)果就是,寫著寫著我也不知道在懷念啥了(笑)。
? ? 這反而使我有些慶幸,還好最后沒有真寫成懷念“童年”的故事。一直以來我都盡量避免這種把同人創(chuàng)作當(dāng)做表達(dá)什么的工具的行為,如果真那么做,那和換皮又有什么區(qū)別?
? ? 因此當(dāng)我把《?》發(fā)給好友慕斯看,慕斯問我“這篇想表達(dá)什么”時,我回答說并沒有想表達(dá)什么,如果硬要說的話,就是單純地想要寫幻想鄉(xiāng)的故事,關(guān)于,自己心中的幻想鄉(xiāng)的故事。
? ? 只有這一個理由……難道還不足以驅(qū)動我創(chuàng)作嗎?
? ? 因此在此向各位讀者(雖然大概只有幾位)致歉。對不起,我李子雨本人的水平實在不行,無法向讀者全面展現(xiàn)心中少女的靈魂。對不起,我實在難以做到傳達(dá)心中的那份感動,那份來自東方Project的感動。
? ? 總而言之,我會努力寫下去的!還請大家不吝批評吧!賭上那份銘藏于心的熱愛與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