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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獸向BG】草花飛舞的日子

2023-08-27 16:52 作者:霜木Frostwoods  | 我要投稿

草花飛舞的日子恰在四月——這乍暖還寒,繁花落盡的暮春時節(jié)。草花——這種一年生草本植物,春天新綠而秋天枯黃,最旺盛時不過與膝齊平,莖細(xì)瘦暗綠,挑著青綠色的魚形魚片,頂端的花朵只有米粒大小,以無窮無盡之勢占領(lǐng)了整片坦平的原野,蔓延到更遠(yuǎn)的地平線上與天相接,和天邊的白云交融在一起,遠(yuǎn)眺是閃亮白茫一片,間或在白茫中透出些許深綠的底色。有風(fēng)的時候,整片草花搖搖擺擺,相互碰撞摩擦,白色的毛毯下,搖出一片“沙啦啦”的聲響;“呼”的一聲,是更大的風(fēng)從北方卷地而來,整片草花向風(fēng)遠(yuǎn)去的方向傾倒而去,花瓣從花萼上脫離,紛紛揚(yáng)揚(yáng),飛舞在天地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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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流在白茫茫的曠野上浸潤出一條反光的亮帶。它沒有名字,水不深,發(fā)源于遠(yuǎn)方灰云般的山巒。當(dāng)它從陡峭的山峰順流而下時,忽如其來的平坦打了它個措手不及,滿河的水流懷著受拘束的怒火,無處宣泄,四向恣意流淌,側(cè)向的侵蝕讓它變成了如今彎彎曲曲的模樣。風(fēng)漸漸停了,飄蕩在空氣中的白色花瓣落進(jìn)河里,讓整條河流融進(jìn)白色毛毯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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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兔子安祥住在河畔的村莊里。村莊坐落于河曲上凸出的半島,地勢比河流稍高。這是一塊肥沃的土地,種出來的蘿卜碩大飽滿,豐腴多汁,清脆爽口,啃完之后,滿口蕩漾著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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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祥和他的哥哥安康相依為命。他們的父母呢?不知道。每當(dāng)安祥向他哥哥問起這個問題,安康便支支吾吾地編出一些小孩子都聽的出來的謊言搪塞過去——而且每次編的都不一樣!他最早的記憶,是哥哥兩手抱著昏睡的他,一步,一步,艱難地,沿著曲折的河流,向前走去。多年以后,父母在他的記憶中只剩下了模糊的淡影,卻依舊能記起那時雨后的泥土味,淤泥發(fā)酵的腥臭味,草花的清香味相混合的復(fù)雜氣味,與哥哥口中噴涂的熱氣交織旋轉(zhuǎn),化成他年幼記憶中一道響亮的春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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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磚是由沉穩(wěn)的泥土在模具中凝固而成,渾黃厚實。在石塊不易開采的地方,建一座這樣的土坯房,用青黑的瓦片蓋住屋頂,確實是普通人家經(jīng)濟(jì)實惠的選擇。當(dāng)年,安祥他們住的房屋只是臨河的一椽破屋,墻角下有嚙齒類動物打出來的洞,屋頂缺了大塊。唯一值得稱道的優(yōu)點是臨河畔的土壤是在千萬年的時光中由淤泥沉積而成,濕潤肥沃。安康從行囊中找出他們僅剩的口糧,五根干癟泛黃的胡蘿卜,切成臺形的小塊,播進(jìn)了淤泥之中。他們靠著瘋長的野菜和草花渡過了整個夏天和初秋。到了暮秋,接近早冬的時候,胡蘿卜才成熟。吸足了河水,飽餐了腐殖的胡蘿卜,從黑色的淤泥中拔出來時,不再像病態(tài)的塊根,反而像健康的少女,飽滿圓潤,鮮香撲鼻。安康吧胡蘿卜清洗干凈,咬了一口,嚼了幾下,點了點頭,遞給下面仰頭巴望這的安祥。安祥吃厭了苦澀的野菜,接到胡蘿卜就啃,清甜的味道伴隨著牙齒的咀嚼和舌頭的攪拌,直沖他的腦門,讓他兩眼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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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蘿卜!這西方的綠眼睛兔子馴化的物種,被沙漠中來往的商人帶到東方,又被安祥兄弟帶到這片開滿草花的平原。對于在平原上吃了一輩子白蘿卜和青菜的居民來說,確實是一種新奇的玩意。如果把白蘿卜比作豐腴的富太,多汁而寡淡;那么胡蘿卜就是美艷的女子,甜美而勻稱。當(dāng)安祥和他的哥哥把一小車胡蘿卜拉到小村中心時,兔子們的眼睛都直了:怎么能有這樣一種植物,有著蘿卜的形狀,卻比天天吃的蘿卜整整小了一大圈,在初冬灰暗的陰云下,輻射著太陽一樣的紅色暖光。安康抓起一根胡蘿卜的莖葉,把它高高地舉了起來,村民們頓時沸騰了。他們清楚地看見了,胡蘿卜勻稱的楔形胴體,低端耷拉著幾根焦黃的須,晃蕩著甜美的紅色漿液。安康等到兔群的喧嚷緩緩平息,才從口中擠出只打算賣這一車胡蘿卜的消息。粗拙的言辭又挑起了兔群喧嚷的海嘯:你家用五十根胡蘿卜換一根?不!我家出六十根!西邊的那家包含了上面所有的條件,還附帶一小塊開墾好的菜地,緊鄰著安祥家的菜地······安康不知道怎么應(yīng)對這樣的場面,只得揩著冷汗,笨拙地看著蔬菜、白蘿卜和花生被喧嚷的兔群拋來拋去。最后,還是安祥想出了主意,他爬到胡蘿卜堆的頂端,朝哄鬧的兔子們大喊:凡事村子里的人家都可以得到一根胡蘿卜,不過要用其他作物的種子作為交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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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祥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認(rèn)識草兒的。那時草兒被喧鬧的兔群擠到了最前面,雪白的毛發(fā)揉得混亂骯臟,前胸緊緊地貼到了車軾上。兔群擁擠帶來的悶熱加上擠壓帶來的呼吸不暢,讓她的面色微微潮紅,細(xì)細(xì)地喘著氣。她抬起頭,望見高高的胡蘿卜,山一樣堆著。灰兔手腳并用著爬上頂端,從腳下隨手抓起一根,舉得與胸平齊,大聲地喊著些什么。草兒悶的兩眼昏花,意識模糊,少年的宣言在她的耳中扭曲成了祭祀的咒語,不知所云。她仰著臉,茫然地盯著蘿卜堆的頂端,頂上的少年屹立如偉人,云層間的裂隙露出天光。天空一片灰白。少年講完了話,手垂了下來,深吸一口氣,緊緊地握著胡蘿卜。他低著頭,似乎在打量著蘿卜堆下的每一個兔子,直到他看到了了白兔的眼睛,紅寶石一樣紅的眼睛,不知怎的,把胡蘿卜垂到了白兔的眼前。一根紅色的楔形物體闖進(jìn)草兒灰色調(diào)的視野,新鮮植物的氣味涌入草兒的鼻腔,怔了一小會,才明白,這是給她的。伸出手去接,周圍翻涌起響亮的的歡呼聲。這是她拿到的第一根胡蘿卜!她的嘴里都是干黏的唾液,又干又渴。迫不及待地塞進(jìn)口里,拿門牙要下一塊,輕輕咀嚼,滿口甜香。此時,干渴的少女才覺得自己在兔群中擁擠著的靈魂重新回到了軀殼之中。她于是低著頭,屏蔽兔群的干擾,默默地獨(dú)自啃著自己的蘿卜??辛艘恍“?,才忽然回憶起,剛剛灰兔子好像喊過一家只有一根這句話。她把斷口擦了擦,將剩下的胡蘿卜兜進(jìn)衣服里。抬頭望去,只看見灰兔正在把胡蘿卜一根根地往下拋。兔群吵著,嚷著,擠成一團(tuán),揚(yáng)著手,爭搶著不斷掉下來的蘿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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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傍晚,安祥他們正在用晚飯。門輕輕地響了,安祥打開門,映入他眼簾的,是一對紅色的眼睛,閃動著滑潤的水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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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兒提著一籃花生,站在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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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你有什么事嗎?”安祥扶著門,局促不安地站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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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你昨天說的,這是一籃花生?!辈輧喊鸦ㄉf了過去。

安祥接過花生。二人四目相對,不知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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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jìn)來吃點嗎?”安祥閃出一條縫,示意讓草兒進(jìn)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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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兒把頭探進(jìn)去,只見昏黃的燭光下,安康則在用心地啃蘿卜。桌上擺滿了胡蘿卜制作的各種菜肴,有胡蘿卜片,胡蘿卜絲。清炒胡蘿卜。水煮胡蘿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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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兒收回身體,長舒了一口氣,說:“謝謝,我已經(jīng)吃過了。”想了想,又補(bǔ)充說:“這些花生可以油炸,可以煮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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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安祥打斷,可又馬上對自己魯莽的行為后悔了。他看到草兒的臉撲的紅了,還馬上低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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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叫什么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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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兒?!?/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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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祥?!彼h(huán)顧四周,天已經(jīng)完全黑了,北風(fēng)劃過枯萎的草桿,割出一陣“嘶啦嘶啦”的響聲?!拔翼樦觼淼?。這間房子以前住過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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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我從沒看過這棟房子里有過人。它一直荒在這里?!辈輧禾痤^,直勾勾地盯著安祥的眼睛看,安祥棕色的雙眼在黑暗中閃爍著微微的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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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祥今年已經(jīng)十五歲了,等到明年草花飛滿曠野的時候,他就十六歲了。換句話來說,它幾乎就要變成一個大兔子了。但周圍的大叔大嬸依舊把他當(dāng)做小孩子看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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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康幾個月前被征兵的人拉去了。征兵的人騎著高頭大馬,踩著古老的土路,不知怎么樣找到了他家,從馬上的胯袋里掏出一張發(fā)黃揉皺的紙,嘰嘰呱呱地念出紙上的黑墨跡。安康聽了,抓撓著后腦,擺了擺頭。征兵官似乎生氣起來了,他大聲地訓(xùn)斥著安康,又把那團(tuán)紙卷成卷,往安康頭上擊了一下。待他怒氣平息以后,又把安康拉近,低聲耳語。安康把耳朵從征兵官的嘴前扭開,驚奇地盯著他。征兵官贊許地看著他,假笑成性的臉上露出一絲僵硬的微笑。安康轉(zhuǎn)身進(jìn)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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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你干嗎?”

“打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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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仗?”安祥的身體顫了一下。“我能和你一起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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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安康看向門口。征兵官正抱手站在那里,抖著腳尖?!澳闾??!彼成闲欣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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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等著,我很快就回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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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康重重地摔上了門。馬蹄的聲音鞺鞺鞳鞳。漸行漸遠(yuǎ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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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祥怔怔的坐在椅子上,過了很久,他還能感覺到馬蹄鐵踐踏地面引起強(qiáng)烈的震動,顫抖著他的屁股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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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正好又是暮春,春雨方晴的傍晚,地平線上的天空還剩幾朵棉條一樣的白云。滿地雪白的草花,和幾條瘦弱的白云,被晚霞染成凄楚的昏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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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幾周,草兒敲響了安祥家的木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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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祥,你哥呢?”她看見這空曠的房屋,一下就發(fā)現(xiàn)少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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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去當(dāng)兵了?!卑蚕檠b作漫不經(jīng)心地回答。還耍了幾個姿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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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草兒故作矜持地笑了。但很快又沉靜下來,雙頰緋紅地對安祥說:“我想和你去一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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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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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跟我來就是了。”草兒抓住安祥的手,把他往門外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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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日的中雨,難得插個晴天。天空澄明如海,白云松若棉桃。陽光猶如水晶般通透,草花上掛著透亮的水珠,在微涼的春風(fēng)中輕輕搖擺。遠(yuǎn)遠(yuǎn)可以看見一條參天的石柱,一根由獰厲的塊石堆砌而成的石柱。在歷史的磨洗中,青灰的石塊化作蒼黑,縫隙間長出了青苔。青苔代代死亡而發(fā)酵,繁育出線條狀的淤泥,填充在石隙之間。頂端尖銳的斷石,以及散落在周圍的碎塊,證明它以前曾比現(xiàn)在更加高聳。這里曾經(jīng)有過文明。它興起與水草豐美的平原,衰落于某個未知的時間點,埋沒于歷史的長河之中。只留下一座殘破的遺址供后人憑吊,猜測,遐思。它可能是一座祭壇。在那個遙遠(yuǎn)到史書不載的年代,部落的人們圍繞著這根石柱,挽著手,涂著臉,合唱祭祀的巫歌,把自己一年的所得作為犧牲敬獻(xiàn)給可怖的神靈,篤信自己的所為會讓神明喜悅,降下無邊的幸福。但現(xiàn)在,祭壇的結(jié)構(gòu)早已坍倒,地板碎成小塊,縫里長出高高的草花,旁邊圍繞著稍矮的石柱殘塊,草叢中埋沒著斷磚。古老的神靈失去了崇拜,在口頭的傳說中扭曲成邪祟,變成大人驚嚇小孩子的鬼故事的主角,變成孩子夢中的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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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里怎么會有這樣的地方?”安祥被那參天的石柱震撼了。不由得發(fā)自內(nèi)心地驚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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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都說這塊地方邪,不讓我們來?!辈輧旱拖铝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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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走到一根橫倒的石柱前坐下。這根石柱一側(cè)是方形的,另一側(cè)則右小左大。略微有些圓??赡芩?jīng)是一尊神像吧,后來被風(fēng)磨蝕的不成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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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祥把腿伸直張大。陽光強(qiáng)烈,黃燦燦的,照在人的身上,蒸騰起暖洋洋的情感。坐在略高的草坡上,可以望見漲了水的河流銀亮的波光,聽見嘩嘩的水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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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兒坐在安祥的旁邊,并著雙腿,打量著地上的草木,低聲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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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倆兄弟可真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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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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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我們從來沒有聽過什么‘胡蘿卜’,你們來了之后,我們不僅頓頓都能吃上,而且家家地里都種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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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祥站了起來,走到附近的一根石柱前,細(xì)細(xì)地打量上面古怪的浮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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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看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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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上面的畫?!?/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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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兒也瞇著眼,細(xì)細(xì)地端詳安祥看的地方。上面雕刻著眼睛瞪的滾圓,尖牙利齒的怪物正在追逐一群兔子。旁邊的一塊石磚上則刻著一支軍隊整裝待發(fā)。最左側(cè)則刻著一座高臺,上面站在一只穿著華貴的兔子,既像是在鼓舞士氣,又像是在訓(xùn)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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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面畫的是什么?”安祥問草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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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古人崇拜的神靈吧。”草兒想了一會才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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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靈會吃人?”安祥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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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是怪物!”草兒鬧起了脾氣?!皩α?,你到底是從哪里來的啊?!辈輧河忠淮螁柫诉@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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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沿著河走來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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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沿著河走來之前,你住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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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記不清了?!卑蚕閾狭藫夏X袋上的灰毛?!拔铱赡茏≡谏侥_下吧。我只記得有一天泥漿從山谷上沖刷下來。然后我就記不清了,然后我哥哥就抱著我走了?!彼砹死矶渖系拿!皩α?,你為什么叫草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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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兒蹲下來,仔細(xì)地看著草花那米粒大小的花朵。五片白色的花瓣圍繞著粟米般的金黃花心。雪白在接近花萼的地方泛起青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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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媽生我的時候,正在草花地里摘野菜。所以我是在草花地里出生的。等到長了毛,該起名字的時候,我爸說,既然這孩子是在草花地里出生的,是草花托生的精靈,那就叫‘草兒’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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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兒站了起來,回過身去,看安祥。春風(fēng)從草兒的背后吹過來,她長長的白耳朵向安祥倒去,安祥的耳朵也向后面傾去。草花“沙沙”地響。風(fēng)兒挾帶著花瓣,拍在安祥的臉上。安祥用手遮著額頭,閉上一只眼,迎著強(qiáng)烈的陽光,用另一只眼睛瞧著草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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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吃過草花嗎?”草兒拉著安祥席地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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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過。”安祥盤著腿,隨手拔下旁邊的一株草花。“我剛來這兒的時候,吃這東西吃了半年?!彼巡莼ㄋ硭θ?,彎成一截一截,疊在一起,又解開。折下上邊帶白花的頂端放到嘴里去嚼。斷口飄出苦香的草汁氣味。

“呸----”安祥吐掉口里的殘渣“又苦又澀,難吃的要命。根本嚼不爛。煮出來的湯也跟湯藥一樣難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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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你哥不會做。”草兒偏過頭,微笑了?!八隙ㄊ侵苯影巡莼◤牡乩锇纬鰜?,洗一洗,切成段,直接翻到鍋里去煮?!?/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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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祥低著頭,想了一會。又看向了雪兒,不好意思地摸著腦袋。又看向草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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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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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兒看著安祥的眼睛,又笑了?!半y怪那吃呢?!彼t色的眼睛在正午的金光下閃亮。“摘上頭的嫩葉嫩芽,在滾水中燙幾秒,再在冷水中過一過,用醬油和香油一拌,這才好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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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漸漸高了,黃光偏移成了白光,公平地普照在大地上。河流圍繞著綠白相錯的平野,兀自“嘩啦啦”地獨(dú)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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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兒用手擋著強(qiáng)烈的陽光,抬頭遠(yuǎn)望著太陽,眼咪成一條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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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要正午了?!彼玖似饋恚呐钠ü?。“我們快走吧,該回去吃午飯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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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祥也站了起來。草兒順手擇了幾片嫩葉,抓在手里,向安祥搖搖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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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我家吃吧。一路上順手擇點,回去也夠我們吃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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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我不習(xí)慣吃別人的東西。我回去啃白蘿卜就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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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下次吧----下次我來你家,我做給你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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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兒順手把嫩芽一拋。在暮春的暖濕氣流下,他們很快就會發(fā)酵成黑色的腐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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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后的河面寬了許多,水流湍急,白浪沖刷在河中央那塊圓潤的礁石上,碎成千萬顆銀色的珍珠。擊出一股獨(dú)屬于誰的清涼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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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沿著河岸,向上游走去。河漫灘上水草豐美,淤泥烏黑冰涼。水潮在上面一漲,一落,一漲,一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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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再往上游走一點,從你家后面繞回來。不然其他人一看就知道我們拋這種地方去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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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兒突然用手拉住了安祥。安祥止步,回首,凝望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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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祥,如果毛色不一樣的兔子生了孩子,那孩子會長什么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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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手扶著安祥的手臂,依偎在他的身側(cè)。二人都走得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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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祥望著天空,答道:“不知道,不過一般來說大家都是找毛色相同或相近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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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那我和你呢?”少女的聲音很小,說完后又頓了一下??赡苁呛蠡谡f出來這樣的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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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會生出來一窩毛色不灰不白的小雜種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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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看著少女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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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紅著臉,也熱熱的低下頭,傻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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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過去就是五月,五月完了很快就進(jìn)入了夏天。草花完成了它繁殖的使命,白色的米粒凋謝成了棕褐色。埋葬進(jìn)溫情多孔的泥土里。曠野上雪白褪盡,深綠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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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雨漸漸停了,天空墨,白交織,云層從天空中急速地駛過。奔向下一個目標(biāo)。天地間是石灰石一樣的灰,草花被暴雨壓的倒伏,全株濕淋。浸淫在灰色的色調(diào)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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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祥封死了所有的門窗,獨(dú)臥在自己的床上,薄被蓋著肚子,側(cè)躺著,呆呆地盯著一旁空空的床??沾驳拇矄纹狡秸?,沒有一點褶皺。邊關(guān)的戰(zhàn)事不脛而走,哪怕是這個僻遠(yuǎn)荒原的人們都有所耳聞。每天晚飯后,天剛剛擦黑,人們就搬著凳子,到村子中心的廣場上閑聊。出來下雨或者積水的日子以外,日日如此。那些村民,那些滄桑的大媽和無牙的老者,會從胡蘿卜成了精的奇幻故事談起,再扯到東家西家的家常瑣事,最后難免要評論一下國事,尤其是邊關(guān)的戰(zhàn)事,談一談入侵的狼國:狼是何等的兇殘,兔國又淪陷了幾座城池。時不時講到他的哥哥。每每這時,大媽就一臉哀痛,說安康已經(jīng)戰(zhàn)死,頭被兇惡的狼砍下,當(dāng)作戰(zhàn)利品釘在了木樁上。但老者卻用力地用拐杖敲擊地面,讓大媽別亂說。安康作戰(zhàn)勇猛,已經(jīng)從普通的兵員提拔成了小軍官,雖然不能帶來顯赫的地位,但也不會有什么生命危險。每當(dāng)大爺大媽們唇槍舌劍地打起來的時候,安祥總會拿著自己的小凳,躲著人,默默地離開。他不愿意聽到任何有關(guān)自己哥哥的流言和無根據(jù)的揣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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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雖然不愛講話,但他作出保證的事情每次都會做到,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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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祥心中紛亂如麻,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屋里沒有點燈,一切都浸泡在深沉的灰色中。空氣中殘留著暴雨前的郁熱,壓迫的他呼吸困難。這時他才冷不丁想起自己好像有幾分鐘沒有聽到雨點撞擊瓦片的聲音了。雨大概是停了吧。他一掀被子,下了床,推開窗。絲絲的涼風(fēng),挾帶著草木和泥土的氣味,拂過他的面頰,拂去他心中黏重的思緒。貪婪地呼吸幾口,讓新鮮空氣充盈自己的肺葉,再趴在窗欞上,靜看草花上的水珠低落。遠(yuǎn)方的天空,烏云猶如萬乘戰(zhàn)車,一刻不停地向前奔涌,擦出瞬閃慘白的電花。潮濕的涼風(fēng)流進(jìn)安祥的土屋,重濁的空氣因此混入了清流。屋里似乎也明亮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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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清脆地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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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呀----等一下?!卑蚕榛剡^神來,忙走過去開門?!榜R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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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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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兒挎著草籃,站在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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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啊。”安祥笑了他望向天上疊布的陰云。“又要下大雨了,你來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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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準(zhǔn)備吃晚飯嗎?”草兒紅色的眼睛在暗淡的光線下顯得陰沉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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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正打算做。你也吃點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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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己吃過了?!辈輧簩χ蚕榛我换尾莼@?!白?。咱們?nèi)フc草花。下完雨的草花口感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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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卑蚕榫芙^道。“我啃兩根白蘿卜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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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兒把頭探進(jìn)安祥的家里,望向里面的灶臺。灶里積有一層受潮的冷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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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吧,去摘草花?!辈輧菏种高h(yuǎn)處的野地?!拔也履愀缱吆?,你就沒正常吃過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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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祥沉默了一小會兒。才下定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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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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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一前一后地走進(jìn)了草花叢中。草兒今天傳了一條白色的裙子,但懸在草葉上的雨滴沾濕了它的布料,積在地面的泥水染臟了它的下擺。草兒于是輕輕地把裙子挽起扎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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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祥從上到下采擷草花的嫩葉,攥在手里。不一會兒手上就抓住了一把青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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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兒,這些草花就放到你的籃子里去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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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舉起抓滿嫩葉的手,得意洋洋地向草兒炫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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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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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祥把手上的嫩葉一股腦全塞進(jìn)籃子中。安祥摘的,再加上草兒摘的。剛好夠籃子的一半。安祥看了看手,草汁和雨水相混,糊在他的手上,翠綠濕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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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你哥他怎么樣了?”草兒開啟了一場閑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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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是上戰(zhàn)場,卻一點消息都沒有。也不托人帶個話?!卑蚕榛剡^頭,望向地平線上。濃重的烏云正急速地掠過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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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辈輧号e起滿當(dāng)當(dāng)?shù)幕@子?!霸蹅兓丶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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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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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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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祥不安地仰起頭?!榜R上要下雨了,要不我還是先送你回去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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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要是真下雨了,我就在你家住一晚。你們倆兄弟的名聲一向很好。我相信你不會對我做什么出格的事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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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邊走邊聊,一會兒就走到了河邊。水流墨黑湍急。他們避著激流,向安祥的土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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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卑蚕橥蝗皇种钢贿h(yuǎn)的一個小河曲。旋即便拋下草兒,顧自跑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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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安祥?”草兒甩著草籃,緊追安祥的背影。甩出來的草葉散落在地上,鋪成他們深綠的行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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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跑近后,安祥才終于驗證了他遠(yuǎn)眺得來的猜想,如同浮木般擱淺在岸邊的,確實是一只毛色棕黃的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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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兔子臉朝下伏到在河岸上,身體深深地陷入河邊黑色的淤泥里。深藍(lán)色的衣裳完全濕透了。草兒在干地上踩倒一片草花,安祥使盡全身的力氣,把他翻了過來,拽著腳,拖倒踩倒的草花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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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祥抹著頭上的汗,草兒站在一旁,一動不動。過了一小會,她才呆滯地問安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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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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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蹲下身,打量著這個雙眼緊閉的青年兔子。好像在尋找他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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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活著嗎?”草兒站起來,轉(zhuǎn)頭問安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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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怕?!卑蚕榕肯氯ァ0讯渚o貼在青年兔子的胸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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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心跳。還活著?!彼卮鸩輧旱馈S职咽址旁诹饲嗄晖米拥念~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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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發(fā)燒。衣服都濕透了。得趕快脫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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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祥解開了青年兔子的衣帶,松開前襟,展開衣服,露出堅實的腹部,上面有劃傷與割傷,還有愈合不久的血痂和傷疤。凝固的血痂把他的黃毛黏成黑乎乎的一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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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兒把青年兔子的左手從衣袖中解放,又脫下右手的袖子,再輕巧地一抽,從青年兔子的身體下把濕衣服抽了出來,甩兩下,朝天,對著灰暗的天空,條形,圓形的裂縫透過微弱的光,顯得深藍(lán)色的衣服傷痕累累。有的傷痕周圍還染有一圈褐色的血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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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回頭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黃兔子。他的身體滿是臟污。草兒把衣服放到河中漂洗,擰干,跪在青年兔子旁邊,輕柔地,拭去他口鼻里與傷口上的臟污。再把它疊成條形的塊。蓋在青年兔子的額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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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頂?shù)臑踉乒脑肫饜炛氐睦茁?,潮濕的風(fēng)從東邊刮來,帶著夏天特有的,雨水的氣味。草花恐慌地在風(fēng)中搖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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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準(zhǔn)備下雨了。要趕快把他帶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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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回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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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卑蚕槊蛑欤睦镉悬c猶豫?!拔壹疫€有一張空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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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祥卡著青年兔子的雙腋,咬著牙,拉起他的上半身。草兒見狀,連忙抱住青年兔子的雙腳,把他的下身抬了起來。青年兔子橫著懸吊,身體的重心向下彎曲,猶如一座吊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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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朝前走,我倒著走。要是后面有什么障礙物,你就跟我講一聲?!睈灷诐L滾。安祥不自覺提高了自己說話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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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兒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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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沿著河岸,一步一步地向小村走去。青年兔子看起來輕巧,抬著卻重若千鈞,每一步都在軟黏的淤泥上刻下明顯的足跡:草兒的足跡是正著的,安祥的足跡是反著的。相對無言。少女的臉上浮現(xiàn)出勞累的洋紅;少年則淌著汗水,大口喘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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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fēng)漸漸大了。河水躁動起來,掀起波瀾。烏云越壓越低,草花起伏搖擺,向風(fēng)表示臣服。天空不時漏下幾滴細(xì)雨,有時是碩大的雨粒,像是一個在挑戰(zhàn)大人底線的頑童。雨粒落在安祥的頭上,與汗水相混,掛在頭上的水珠,,便分不清楚,哪滴是汗水,哪滴是雨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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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曲慢慢近了,土屋在灰暗的色調(diào)中浮現(xiàn)出它的形狀。他們走過河邊的蘿卜地,地下的塊根正在靜靜地生長。安祥用背撞開粗糙的柴門,穿過院子,回身,一只手扶著青年兔子,另一只手推開虛掩著的門扉。屋里沒有一絲光亮,昏暗一片。安祥憑著記憶,引著草兒,挪到空床前。二人合力,“哎唷”一聲把青年兔子抬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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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風(fēng)從沒有關(guān)緊的窗戶中擠入,窗戶“咔啦咔啦”地響,前后擺動。幾只褐色的水蟲從窗外飛了進(jìn)來,在屋里盤旋。雨“嘩”的一聲澆下,大風(fēng)夾雜著雨點,吹進(jìn)安祥的家里。安祥跑過去,合上窗戶,閂好。舒了一口氣,抬起手,抹掉滿頭的風(fēng)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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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兒點燃蠟燭。屋里瞬間多了一抹暖黃的暗光,與一朵跳躍的紅花。她端坐在青年兔子的床前,伸手去碰他的額頭很快又條件反射一樣縮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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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燒越燙了。怎么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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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祥甩掉手上濕淋淋的水,走過來,望著病人張大的嘴。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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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我先去燒一鍋開水,你想想怎么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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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祥抓起那件濕透的爛衣,疊平,從水缸里舀起一盆水,浸進(jìn)去揉搓。而后交給草兒。草兒將它去輕輕地蓋在病人的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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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人在高熱中艱難地呼吸,淌著汗。凝滯的空氣中似乎纏繞著病人痛苦的呻吟。大雨拍打著窗戶,窗外一片白茫,不分遠(yuǎn)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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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祥坐在灶前,拿掃帚掃出灶里受潮的冷灰,從柴垛中抓起一把稻草引火。燧石一擊,脆響一聲,火星幾點,落在干草上,卻沒有像平時一樣順利引燃。他有點生氣地把這把干草丟到一邊,從柴垛頂上抓了一把,引燃,填到灶里,又往里胡亂塞了細(xì)小樹枝和干玉米桿?;饎莶艥u漸大了起來,卻從灶里冒出一股股嗆鼻的黑煙,激的安祥雙眼刺辣,咳嗽連連。他拿起一根厚長的木棍把灶里的通氣口疏通。黑煙淡了,安祥把裝滿水的大鍋平放在灶臺上,然后跑去推開窗戶。窗外飄搖著暴雨的乳白,風(fēng)夾雜著雨點吹進(jìn)窗戶。窗欞淌下了水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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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dāng)他終于端坐在灶前聽水聲的時候,才找到機(jī)會,難得地陷入沉思。他想起至今杳無音訊的哥哥。哥哥是活著?還是死了?如果還活著的話,為什么一點消息都沒有?是太忙了嗎?是路太遠(yuǎn)了嗎?是沒有門道嗎?······熱水自下而上冒起氣泡,蒸汽“呲呲”地向上蒸騰,他又懷疑起燒熱水的意義來了。他現(xiàn)在面對著一個高熱昏迷的病人。面對這樣的病人,趕快把體溫降下去才是正道,用熱水擦洗不是反害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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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似乎小了一些,窗外被紗蒙著一樣的景物澄明了一點。雨敲在屋頂上,微微的“啪嗒啪嗒”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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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祥!安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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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祥回過頭,只見草兒遞給他一條濕漉漉的布塊?!斑@條熱了?!彼f?!皳Q一塊吧。再弄盆冷水來。多弄幾條,我要擦擦他的身體散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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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祥摘下掛在衣鉤上的毛巾,又從衣箱里翻出幾件穿不下的小褂,再從水缸里舀了一整盆冷水。把小褂和毛巾都浸了進(jìn)去,端到病人床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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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草兒長舒了一口氣?!盁呀?jīng)退點了。呼吸也通暢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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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挑出一塊濕淋淋的毛巾疊好,放在病人的額頭上。又抓起另一條,擰干了水,一下一下地順著病人的身體擦拭。安祥見狀,也放下了看水開的無聊工作,也拿起一件浸濕的小褂,和草兒一起擦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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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草兒驚呼,忙喚安祥過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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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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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這兒。”草兒撥開病人手臂上棕黃色的毛發(fā),下面赫然是一條長而深的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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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恐怖啊?!卑蚕榈谝淮我姷竭@樣的傷口,有點被嚇到了?!跋袷潜坏蹲觿澇鰜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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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兒把毛巾揉尖,用尖頭擦去傷口上的臟污,腐爛的臭味從傷口中彌漫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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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面的肉有些已經(jīng)腐爛了?!彼钢鴤趯Π蚕檎f。一顆白色的蛆從傷口里躍了出來,掉在床上,擰扭。草兒兩指一夾,順手把它捻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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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長蛆了?!辈輧喊颜从星x尸體的手指舉到安祥眼前?!叭绻^續(xù)這么發(fā)展下去的話,他的手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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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兒沒有多說什么,只是在空中比劃了一個劈砍的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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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祥胃里翻江倒海,目光有意躲開了草兒的手指。草兒劈砍的手勢讓他不由得打了一個寒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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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怎么辦?”安祥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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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鍋水燒開了嗎?”草兒手指著灶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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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祥走過去,掀起灶臺。慘白的水汽氤氳了上來,滾燙異常。鍋里的水在蒸汽中翻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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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了。”他回答草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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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找把小刀,再弄對筷子,丟到水里去煮一會。哦,先舀一杯出來,溶多點鹽進(jìn)去。晾涼后好沖洗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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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祥從桌上抓起一只杯子,探進(jìn)鍋里舀水一杯,往里面加了兩大勺鹽。又翻出他之前過生日時安康送給他的小刀,和一雙吃飯的筷子一起丟到沸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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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兒走到廚房窗前,把手伸出去。雨差不多要停了。飄飛的雨絲僅能沾濕她的手心。天慢慢要黑了,但少了烏云,所以屋子里要比之前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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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去拿藥。你過會兒就把他它們拿出來。煮太久金屬會軟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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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兒掩上了門,安祥熄滅了灶火。他想了想,翻出了幾件不穿的干凈衣服,把它們撕成了布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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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兒提著籃子回來了。她把籃子就近放在桌子上,徑直去水缸前舀水洗手。安祥把刀子和筷子撈了出來,放在鍋蓋上,供她備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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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兒先是拿溫鹽水沖洗了傷口,操著刀,把傷口上的爛肉一點點刮下來。安祥怕她看不清,舉著燈,放在他的旁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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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兒刮干凈了傷口上的爛肉,挑凈了里面的蛆。倒下溫鹽水再沖一遍。就從籃子里拿出藥膏,用小刀挖出,一下一下的把這翠綠的藥膏抹滿整個傷口。草藥的清香壓住了傷口的腐臭。她掏出一并拿來的棉球,墊到傷口上襯好,用小塊布覆蓋。裹布條扎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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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熱水嗎?”

“有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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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上還有很多傷口。藥膏還剩有很多。我看還是一起處理了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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鍋里的燙水散完了熱量,變得溫吞。安祥把一整包鹽都倒進(jìn)去攪拌,整鍋端到草兒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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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兒用先前的杯子舀起冷水,一點一點沖掉了其他傷口上的臟污。這些傷口有的很深,有的很淺,有的似乎經(jīng)過粗略的處理。但無一例外都像是銳器捅出來的,或是利器劃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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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兒為最后一個傷口敷上藥,再在手臂上捆上一條固定用的木條。天完全黑了。她拿起病人額頭上的毛巾,手蓋在額頭上,回頭對安祥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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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那么熱了。剩下的就看他自己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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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她把毛巾放在了冷水盆里揉搓了幾下,疊好放到病人的額頭??粗采掀椒€(wěn)呼吸的病人,長舒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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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兒,想不到你還會這些!”安祥感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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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忘了我是醫(yī)生的女兒啦?”她笑了?!拔叶@些東西不是很正常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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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以為這種東西傳男不傳女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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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有!我爸才不像那些老東西那么古板呢。他說他年青的時候去國都進(jìn)修,國都里到處都是女醫(yī)生。一位師姐指點了他不少迷津。他還說,女孩子心細(xì),適合學(xué)這些。如果我愿意學(xué)的話,他可以送我去國都。他在那里認(rèn)識不少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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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爸爸當(dāng)年為什么不留在國都呢?那里分明有那么多機(jī)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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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草兒嘆了口氣。“我爸他想家。他覺得國都里已經(jīng)有很多醫(yī)生了,不缺他這一個;但他的家鄉(xiāng)----也就是這個小村----缺少先進(jìn)的醫(yī)學(xué)。他拒絕了所有的邀請,獨(dú)自回這里懸壺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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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祥也長吁一聲,草兒一轉(zhuǎn)話鋒:“我想方圓百里以內(nèi),不會有比他更好的醫(yī)生了。只有他敢做那些外科手術(shù)。你之前從屋頂上掉下來,骨頭折了,不是他幫你接好的嗎?”

“是啊,還有一次我在野地里亂跑,很晚了還不回來,我哥出去找我,挨毒蟲叮了耳朵。先紅腫,拖了幾天就流膿潰爛了。你爸看了,直接當(dāng)機(jī)立斷,把他耳朵切了一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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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兒咯咯地笑了,說:“因為這事,你哥的左耳至今還是少一半的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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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透過窗戶,望向天空,層云裂成碎塊,晴天浸滿了深沉的籃,蛾眉月高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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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早了,我該走了?!彼钡恼酒鹕?,又看了一眼病人?!皠e讓他著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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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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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站在門口,扶著門,仿佛想起什么似的,回頭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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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沒吃飯吧,要不去我家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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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我啃根胡蘿卜就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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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兒遲疑了一下,門“吱呀”一聲關(guān)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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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dāng)金黃的晨光打在病人臉上,他眼眶的肌肉顫了顫,睜開了雙眼,第一眼看到的是天花板照上陽光的金色。撐著床坐起來,頭上冰涼的方塊驟然落下,抬起一看,是一條濕了水的毛巾。轉(zhuǎn)過頭去,面對窗口,初升的太陽從地平線后掙出,放射出萬道金光。曠野上一片晦暗,一塊明亮。身旁是細(xì)小的呼吸聲,低頭看去,一只灰兔子正在旁邊的床上的安眠,深到連雷聲都無法將其驚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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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在哪?他按著自己濕潤的額頭,絞盡腦汁回憶。但無論怎么絞,只能想起自己在暴風(fēng)雨中沿著一條洶涌的河流前行,之后的記憶就模糊起來,陷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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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腦一陣扎人刺痛,提醒他,他的體力還沒有恢復(fù)到可以進(jìn)行復(fù)雜思考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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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沿著亙古不變的軌道愈爬愈高,也愈小,愈亮,像是藍(lán)天上的探照燈?;彝梅藗€身,平躺過去,探照燈強(qiáng)烈的熱光打在他的臉上。他長呼一口氣,皺了皺眉,眼眶抽動,瞇開一條窄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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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兔子見狀,慌忙躺下去假寐,側(cè)著余光打量一旁的少年。只見灰兔少年欣欣然睜開了眼,起身,耷拉著眼皮,茫然地在床上靜坐,毛發(fā)凌亂。坐了大約十秒,才揉揉眼,甩甩頭,打了個哈欠,側(cè)身下床向廚房走去,走到半路,迷迷糊糊地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拖著肢體慌忙向病人走去。他用手觸摸病人的額頭。已經(jīng)不熱了。但好像少了點什么。呆滯了一會,才想起自己昨晚放的毛巾不見了。毛巾去哪了呢?他用困倦的雙眼細(xì)細(xì)搜尋,三巡后,才發(fā)現(xiàn)掉到了被子上,壓著病人的肚子。他用手指提起毛巾,對著光察看,思索它出現(xiàn)在病人肚子上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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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黃兔子才像是發(fā)現(xiàn)自己藏不住了一樣,猛地坐了起來。那少年沒想到這一茬,尖叫了一聲,人握著毛巾,一屁股墩到了地上。早起的昏沉一掃而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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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你醒了!嚇我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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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哪?你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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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叫安祥?!卑蚕閾蔚卣玖似饋?。“這是我家?!毕肓讼耄盅a(bǔ)充道:“我和我的朋友在那邊的河邊找到了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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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祥用手指向窗外。黃兔子轉(zhuǎn)頭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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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那時倒在河里,發(fā)著燒?!?/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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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么說是他救了自己嘍,黃兔子心想。直到這時,他才覺得自己的手臂緊繃繃的。抬起一看,上面纏著許多布條,支著木棍。下面略微的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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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那個啊----你手上有一道很長很深的割傷,還發(fā)炎了。我們就想辦法幫你處理了一下?!卑蚕榻忉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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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兔子的左臂上忽然強(qiáng)烈的痛癢,欲伸手去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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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別----不然傷口又會裂開。”安祥連忙阻攔?!坝惺裁葱枰艺f就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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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大黃?!秉S兔子講出了自己的名字?!拔以瓉淼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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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晾在外面你。剛洗,沒干。上面為什么會有這么多口子???你從哪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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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大黃支吾起來?!昂樗ぁぁぁぁぁず樗疀_的。上山砍柴的時候不小心。”他干澀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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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黃躲開了安祥關(guān)切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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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祥見他似乎不想說話了,便離開去煮早飯。早飯是燉的白蘿卜,加了很少的鹽。蘿卜燉得黏軟,湯很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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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炎熱而漫長。幾天的時間恰似天上的白云,緩慢地,但也不知不覺地悄悄過去了。這幾天一直都是安祥在照顧大黃。幫他洗澡,笨拙地?fù)Q藥,為他煮飯。大黃也趁機(jī)觀察了這個少年。他不像是壞人。屋子很寬敞,不像是只為了給一個人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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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察到這里,大黃又動了動自己的左臂。左臂的割傷已經(jīng)不再疼痛了,但時不時還是會癢,誘他去抓,每當(dāng)他禁不住誘惑,手指觸碰到布條時,安祥的警告就會跳入他的眼簾,手,就像挨了炮烙一樣的彈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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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的天氣炎熱,陽光強(qiáng)烈,原野上氤氳著刺眼的亮光,連綿的草花折射著青綠的翠光,干燥而灼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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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黃掩上了窗戶,屋內(nèi)頓時陰暗了一下。他無聊地僵臥在床上,直勾勾地盯著天花板。安祥給生長中的蘿卜澆了水,此刻正在窗前靜坐,欣賞著一扇因背光而沒有掩上的窗戶外面的風(fēng)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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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在輕輕地敲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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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祥驚起,趕忙走過去開門。大黃側(cè)過臉。只見從門外走進(jìn)來一枚白兔少女,手里提著草籃。她今天穿著草綠色的夏裝,年齡與安祥相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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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祥喜笑顏開地迎了上去,少女笑嘻嘻地把他推開了。安祥換了一種方式,趁她不注意,一把抓住她空著的手腕,稍一用力把她拉近,伏在她耳邊私語,不時手指眼瞟大黃。少女先是有些抗拒,不時轉(zhuǎn)頭目視安祥,似在對他的信口開河提出質(zhì)疑。這時,安祥便又抓住她,讓她細(xì)聽。少女的表情很快轉(zhuǎn)成了訝異,浮現(xiàn)出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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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罷,安祥也笑了起來。他拉著少女的手腕,引她向床邊走去。

大黃預(yù)感到似乎有什么事要發(fā)生,早就把頭轉(zhuǎn)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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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黃哥----大黃哥----”安祥搖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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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他佯裝不耐煩地轉(zhuǎn)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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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紹一下。這是草兒。我們村醫(yī)生的女兒,她來看看你的傷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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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好······您是······?”草兒有禮地寒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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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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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爸爸是我們這兒最好的醫(yī)生----”安祥突然插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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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您能把左手給我看看嗎?”她問大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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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黃此時倚著床板,半坐著,順從地把左手放到草兒面前。安祥點上了燭臺,端過來給草兒照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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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兒細(xì)心地解開了布條,又解開浸透得青綠的棉花,刮掉陳舊的藥膏,大黃只覺得自己裹緊已久的手臂忽然放松了,有一種冰涼透氣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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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兒用棉球擦干凈了傷口周圍剩下的藥膏。把燭臺端近了些,好更仔細(xì)地觀察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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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yī)生,怎么樣?我的手沒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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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快好了?!彼屑?xì)地看傷口,并不抬頭看大黃。“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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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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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兒抬起頭,盯著他,慢慢地說:“只是這傷口太深太長了,愈合以后大概率會留下一條很難看的疤?!?/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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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贝簏S如釋重負(fù)地笑了。鼓了鼓自己另一只手臂的肱二頭肌?!耙粭l疤而已。對了,醫(yī)生,我可以下床了嗎?”

“可以是可以,但不要做太大的活動----還有----別上傷口沾到水!”她轉(zhuǎn)過頭看安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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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兒幫大黃換好藥,重新包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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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沒其他事我就先走了。三天后我再過來看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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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留下吃點嗎?”安祥邀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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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里在煮了----誰跟你啃生蘿卜?。 辈輧盒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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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黃默默地獨(dú)坐著。草兒走到門口,打算離開,卻又回頭和安祥調(diào)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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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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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黃在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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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的打鬧停了,轉(zhuǎn)過頭盯著大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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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黃低著頭,咬著唇。片刻后才慢慢抬起來,眼里滿是歉疚,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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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上次我騙了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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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躲開二人的目光。“我不是洪水沖下來的,我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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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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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黃抿著嘴,為自己接下來的話積攢勇氣。一會兒后,才下定了決心似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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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從前線逃下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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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換了個姿勢,端坐在床沿上,抓起安祥疊好在他床上的舊衣服,“撲”的一下把它抖開,兩手拎著,高高地舉了起來,展示給安祥和草兒看。深藍(lán)色的布料上布滿了刀砍矛戳的豁口,邊緣的血漬永遠(yuǎn)都洗不干凈,正午灼人的白光從豁口中穿過。它招搖著,顫抖著,宛如一面標(biāo)志著永久失敗的旗幟。

“你是從前線下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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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黃咬著牙點頭。舊衣服的下擺微微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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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認(rèn)識一個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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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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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哥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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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哥哥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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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康!”安祥滿眼淚橫。“就是一個很高,很大只的灰色兔子----左耳----左耳缺了一塊!”他卷折自己的左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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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黃把舊衣服丟到一邊,雙手擋著臉,身體微向前傾,手肘支在腿上。忽抬頭,眼睛里滿是水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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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康······安康······你是他的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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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弟----我是他的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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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黃沉默了。過了一下,才緩緩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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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或者說,四個月以前,我和你哥一起被派駐到一個山口的關(guān)隘。那地方,又窄又小,四周圍繞著浩莽莽的群山,后面是平坦,長滿齊腰深的草的平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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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哥是我們中作戰(zhàn)最為勇猛的。我們到那里的時候正是清晨,東方泛出魚肚白,天地間一片青黑。天氣微涼。我們急行軍了一晚上,每個人都步履緩慢,搖搖晃晃。太陽像爬山的老漢一樣從山后面艱難地升起,染紅東方的白。那時,我就指著那座凋敝,破敗的小城樓,半開玩笑地對你哥說:‘老安,你看,咱們估計就埋這兒了?!愀绲椭^,沒有說話,回頭,朝我們走過的路遙望了一眼?!?/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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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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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月前的一天,下午,斜陽掛在西方,滿目凄楚的亮黃。我和你哥在城樓的門口站崗,坐在樓腳下打瞌睡。還有幾個在樓上休息——順便往遠(yuǎn)處眺望。突然,連續(xù)的叫聲驚擾了我的清夢,我們打發(fā)去前面?zhèn)刹榈氖菪⊥米语w快地跑了過來。‘不好了——不好了——狼兵打過來了——’他在那里大喊。停下來,喘得上氣不接下氣。我問他,對方又多少人。他說,不知道,他只覺得大地在震動。我冷汗冒了出來,把你哥叫醒,和他一起把城門關(guān)上,封好----那個城門嗎,你知道嗎?”大黃的聲音激動了?!芭c其說是城門,不如說是幾塊破木板,拿兩三條橫梁連著。登上城樓一看,我呆住了——地平線上升起黑壓壓的一片。長官判斷錯了!狼國并沒有選擇攻打我們固若金湯的堡壘,反而選擇了這個地圖上沒有標(biāo)注出來的不起眼關(guān)隘!我之前寫信向長官請求撥款修繕,并增員設(shè)防??伤恢币匀卞X少人為由推辭,信誓旦旦地保證不會打這里。我把在城樓上休息的人叫醒,弓箭手也列隊待發(fā)。只見遠(yuǎn)處黑色的瞬影劃開空氣,‘唰唰’幾聲,如圖老鷹急速掠過。一點聲音也沒有,弓箭手就倒下去五個。不是爆頭,就是穿心,貫喉!剩下的弓箭手還沒射出去幾發(fā),弓箭儲備就耗盡了。問了,才知道,長官覺得我們這兒不會遭到襲擊,所以沒給我們發(fā)幾條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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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往地上“呸”了一口,喊:‘兄弟們,別看著了!走!’操起一把大刀就往樓下走。到樓下時狼兵已經(jīng)離得很近了,木門在“吱呀吱呀”地顫抖。你哥哥靜對著緊閉的木門,單手豎執(zhí)矛,閉目靜立猶如一尊石雕。落日西斜。狼已經(jīng)兵臨城下,他們派了一個人向我們喊活,說,他們知道我們?nèi)松?,不想?qiáng)攻,想和我們做朋友,讓我們開門放他們進(jìn)去。我們沒有回答,對面于是派了工兵,拿著斧子“噼啪噼啪”地砍木門。天知道這扇木門是多少年以前立的,早就被風(fēng)化得干燥脆弱,根本撐不住!狼兵很快就破出了一個大豁口,自外魚貫而入。晚霞染紅了西邊天空,原野鍍上了血紅,高草在肅穆中靜靜搖擺。我們退進(jìn)了營寨——其實也無路可退了。因為過了這道關(guān)隘后,天險就只剩王都周圍的高山與大河。我與你哥躲到一垛干草后面。一小隊狼兵前來搜尋,為首的是一只白狼,后面跟著一壯一瘦兩只灰狼。我問:‘老安,走么辦?’”


“我哥怎么說?”


“他說:‘你走!快走!沿著路一直跑,告訴長官,這里淪陷了!”說罷就沖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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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按著你哥的指引,沿著路逃走。這時,路的一側(cè)忽然竄出一個精悍短小的狼,他見到我,就挺劍向我戳來。我下意識地用左手去擋,不顧一切地向前跑去。跑啊,跑啊,甲宵太沉重了,我就一件件地把它們甩到了路邊,跑啊,跑啊,土路漸漸窄小,淹沒在無邊的草甸中,小河蜿蜿蜒地浸出一條光帶我咽著野草,飲著河水,發(fā)炎的傷口燒一樣的刺痛,在淤泥上留下腳印。天空陰云滾滾,暴雨傾盆而下。我發(fā)著高燒,眼前只剩一條模糊的細(xì)縫,兩眼一黑,栽倒下去?!?/p>


陽光強(qiáng)烈,屋子里靜悄悄的。干燥熱風(fēng)吹動屋外的草花,沙啦啦地響。

?

“那我哥哥,他有留下什么嗎?”安祥的聲音有些顫抖。


大黃交著手,低頭沉思,過了一會,才慢慢地說


“有的?!?/p>


“他說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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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逃的時候,他正拿著矛橫擋那三只狼近乎瘋狂的攻擊。我隱約聽到他喊,如果你能見到我弟的活,告訴他,不要等他了,他不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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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黃低下頭,扣著手,面色扭曲。安祥的一只手搭在近旁的桌子上,呆滯地一動不動。草兒站在近旁,一言不發(fā)。


空氣仿佛凝滯。


? ??忽然,安祥用力奔跑起來,他沖向?qū)﹃柕拇皯?,一把撲開窗扇。干燥的熱氣一股腦兒貼上他的臉,全身的血液都在沸騰,臉上火燒樣的熱??諝庵行D(zhuǎn)著擾動的氣流,淺淺閃耀著高能白光,滿地的草花暈糊成一片青綠的光霧。抬頭看著太陽:太陽激射著灼人的光線,立誓烤焦大地上的一切,盯久了,眼睛被刺得生疼,酸痛灼辣,瞇成一條細(xì)縫,淚水如夏日暴雨般涌出。


“安祥······”草兒撫著他的背脊,聲音帶著沉痛的哭腔?!皠e哭了······你哥······你哥他·····”?

?

“我沒哭—我沒哭—”安祥緊閉著雙眼,淚水卻像口里奔出的洪流。“只是陽光——陽光一—太刺眼而已——”他的喊聲近乎歇斯底里。

?

安祥用手臂抹著淚,喉中低低地嗚咽。他堅決地走進(jìn)后院,他們種蘿卜的菜園。草兒看著他決絕的背影,忙喊:“安樣,你干嗎?!”


“我去——我去給胡蘿卜流水,它們受不了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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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祥舀起一瓢水,“劈”的一聲繞著條弧線潑下。水在空中碎成千萬點折射陽光的水珠,掉在地上好像升騰起絲絲蒸汽。水瓢“啪”的一聲墜在地上,安祥雙腿無力地一彎,一折,坐在了地上,開著腿,仰頭長號。


“我也去幫忙——”大黃忽然起身?!搬t(yī)生說,我能下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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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黃又在這里住了一個時節(jié),直到秋風(fēng)四起,萬木歸一的時刻,才收抬行裝,踏上歸鄉(xiāng)的路。臨走前,他對安祥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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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祥,謝謝你這段時間的照顧。我是個逃兵,是個廢人,不能再打攪你的生活了?!彼吡艘欢温?,忽而回首,招手,向安祥喊:


“再見——多保重——有機(jī)會的話,我會再來看你的——”


他頭也不回地走了。


安祥沒有送他到村口,只是目送他,遠(yuǎn)成青綠草叢中的一個黑點,融在里面,消失在地平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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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的平野沒什么好看的,滿目頹然。北風(fēng)若刀,割折一片草花。野地里一片死亡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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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朗的冬日下午,陽光冷暗,衰草褐黃。安樣倒了一杯熱水,封緊門窗,在室內(nèi)枯坐。沒有點燈。忽然有一陣小而急促的敲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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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啊?”安祥走到門邊,但并不急著開門。他這樣做是有原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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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些日子,一伙狼兵沿著土路開進(jìn)了村莊。他們并沒有像傳聞的那樣,燒殺搶掠心,而是強(qiáng)占丁村里的書塾作為兵營,終日在廣場上大聲地練兵。大爺大媽不敢往傍晚端著板凳出來茶活。不斷傳出兒童失蹤的流言,家長遂不讓自家孩子出門,封死一切門窗。村里一片死寂,仿佛無人鬼村。




“是我?!鼻瞄T的人小聲回答。安祥認(rèn)出了門外的人的聲音,遂拉開門門,推開一條小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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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兒從門縫中擠了進(jìn)來,衣衫不整,神情慌亂。一進(jìn)來,她先從門縫中向外窺視,再輕輕關(guān)上門,重新鎖好門閂。


??“安祥,救救我——”她焦急的眼淚奪眶而出。
??“不要急,慢慢說?!彼质萌ゲ輧貉劢堑臏I?!耙刃崴炎约旱乃f給草兒。草兒接過水杯,喝了一口,喘了會氣,說:


??“今天早上,有人重重地砸我家門。我媽去開門,只見門外是一個粗壯的灰狼。他一把推開我媽,領(lǐng)著他的同伙進(jìn)了門。我爸仿佛是知道今天會來不速之客一樣,穿著一件天藍(lán)色的長衫,端坐在平時給病人看病時坐的長椅上,一顆一顆地盤著手串。另一個瘦小的灰狼扶著一只白狼走了進(jìn)來,他問:


? ??‘?這里誰是醫(yī)生?’


? ??‘我?!野植痪o不慢地回答。


? ??‘聽說你是這附近最好的醫(yī)生?!?/p>


???‘不敢當(dāng)?!腋赣H盤著手串,聲色鎮(zhèn)定沉靜。


? ??“我們的隊長之前在打一座破關(guān)的時候被打傷了,傷的很厲害,幾乎丟了半條命?,F(xiàn)在好像還隱隱作痛。”


?? ??我爸瞟了那只白狼一眼,又閉上眼盤手串,口中低聲地念叨。


? ??‘對了,不知你可否有興趣與我們合作。我們很缺大夫。’那瘦狼繼續(xù)說。


?? ??我爸沒有說話,只是站了起來,生硬地說:


? ??‘讓病人在床上躺好。’


? ??瘦狼把白狼扶在床上安頓好。


? ??白狼臥在床上,自己解開衣裳,露出自己的胸脯與腹部。我爸像往常一樣拿清水洗了手,我媽在床邊,用盤子端著必要的器械。我爸先撥開白狼的毛發(fā),再用碘酒擦了他的身體,拿起一柄銀色的手術(shù)刀,用力地向白狼的心臟扎下去?!?/p>


“成功了嗎?”安祥關(guān)切地問。


“沒有。”草兒開始抽噎了。

?

“那白狼直接抓住了我爸的手—原來他只是假裝閉著眼,其實一直在警戒——一扭,一掰,奪過刀子——它距離他的心臟不到五毫米??!我爸的手當(dāng)即被他搬到脫臼,吃痛大叫起來。那兩個下屬聽到響動,跑過來,制服我爸,把他按在地上拳打腳踢。然后,兩個下屬扣住他,讓他跪在地上。白狼朝他的肚子踹一腳,他嘴里當(dāng)即嘔出鮮血,滴在地上。我媽上去扒他們想救,卻被那白狼一腳踢的好遠(yuǎn),撞到靠墻的書柜上,書柜頃刻翻倒下來,把我媽壓在下面,當(dāng)即不省人事?!?/p>


? ??‘你為什么這么做?!’瘦狼憤怒地問。?


? ??“你爸怎么答?!?/p>


? ??“他又嘔出一口血,咬著牙說:

?

‘我決不會救治一個殺害我同胞的屠夫!’

?

我站在門邊,不知所措地看這混亂的一切。我爸被壓迫著跪在地上,翻起眼瞄著我,好像在對我說:快跑。我奪門而逃,隱約在背后聽見那個軍官下命令說抓住我。我跑到外面,不知道躲在哪兒,就跑到你這來了?!?/p>

?

“咚咚咚—”

?

“里面的人——開門——”

?

有人在砸門。

?

“糟了,一定是他們,怎么辦?”“別怕。”安祥環(huán)顧四周?!薄澳憧烊ゲ氐侥沁叺拇驳??!?br> 草兒看著床底,問:“不會太窄了嗎?要不我藏衣箱里?!?/p>


“這房里沒什么可藏的,他們肯定會翻衣箱?!?/p>

?

草兒躺身鉆進(jìn)床底,安祥拉了幾只小箱子,擺在床邊擋住。?


砸門的聲音愈更大了。木門在顫抖。安祥走過去開門。只見門外站著一壯一瘦兩只灰狼。?

?

“奶奶的,終于開了?!笔堇橇R道?!拔梗⊥米?,我問你,你有沒有見到一只紅眼睛白兔。穿藍(lán)底白花棉服的。”


“沒有!”


“沒有?!我分明見到她往你這邊跑了!”瘦狼瞪大雙眼。

?

“我警告你!”壯狼發(fā)活了,十分兇惡?!八龑ξ覀兒苤匾?!”他目眥盡裂。

?

“啊,小兔子,告訴我們她在哪,我們隊長重重有賞。”瘦狼堆著笑說、

?

“沒有就是沒有?!卑蚕闈q紅了臉。“不信你們來搜!”說著讓開了門。

?

兩狼毫不推辭,徑直走了進(jìn)去。壯狼打開衣箱,把里面的衣服翻出來,丟得滿屋子都是。瘦狼掃了一眼這家徒四壁的屋子,說:“算了,好像真沒有,走吧?!?br>

安祥緊隨其后關(guān)上了門。草兒鉆出來,問:“現(xiàn)在怎么辦?”


“不知道?!卑蚕閾u頭,從窗口向外看,兩狼正敲著別家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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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你送到村外頭的破廟里去,你先在那兒躲幾天,避避風(fēng)頭?!?br>

兩人悄悄潛了出去,東躲西藏,到了村口,忽然聽到那瘦狼喊:




“她在那!那小騙子!”


“糟了,他們發(fā)現(xiàn)我們了!”


他拉起草兒的手就跑。


天慢慢暗了,西邊橙黃一片。二人跑著,少年輕快的身體,加上距離的優(yōu)勢,硬是和兩個士兵拉開遠(yuǎn)遠(yuǎn)的是參天的黑色石柱。


“快看!是遺跡?!卑矘又钢f。二人跑上了石柱周圍的園臺,安祥回首?!辈缓茫麄円飞蟻砹??!?br>

晚霞中,二狼正艱難地在衰草里穿行。


安祥跑下圓臺,扒開一片草花,指著空地說:“?“草兒,你快趴在這里”


“那你呢?”她趴了進(jìn)去。


“他們的目標(biāo)不是我,我去把他們引開?!?br>

他又拔了幾把草往草兒身上丟去,便頭也不回地跑走了。


“安祥——安祥——”少女仿佛想起什么似的低聲呼喚。但少年已經(jīng)走遠(yuǎn),聽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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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到了草花飛舞的時節(jié),天地間飛舞著清新的白色花瓣。一位老嫗沿著土道,踏上了這片平野。她是王都的名醫(yī),在兩個子女的陪同下,來了遂未競的心愿。


昔日的村莊早已化為斷壁頹垣,墻壁坍圮,屋梁上纏著藤蔓,院子里長滿白色的草花。小河改了道,漲了水,寬闊了很多,只有草花依舊在生長著,綿延向天邊。


那一天的場景她還歷歷在目。她趴在枯草叢中,雙手掩著頭,天地間橙紅一片。少年跑了過去,大聲地對那些狼喊叫了些什么。她那時聽的很模糊,回憶起來卻清晰無比。


“你把她藏哪兒了?!”


“不知道!”


狼挺矛向少年刺去。少年躲閃不及,直接被矛洞穿,高高地挑了起來。甩了出去。落日西沉,天空農(nóng)黃,曠野血紅,人物是剪影一樣的黑。兩個狼兵好像不解恨似的,又跑過去,拿著矛,對奄奄一息的少年,用力地刺扎。



少女躲在草叢里,捂頭閉眼,?只敢低聲地囁泣。夜色迅速把天擦黑,冷風(fēng)侵骨,她才站起來,去到少年跟前。少年的上半身幾乎被扎爛了,血流進(jìn)土里,凝成紫色。她哭的更大聲了,冒險溜回村莊,偷了把鏟子出來,找了個泥土松軟的地方,把少年埋葬。她邊挖邊哭,午夜才挖好。她將少年拖進(jìn)坑里,擺好,從低下頭,才發(fā)現(xiàn),少年驚駭?shù)哪樕希芍粚嵟碾p服。她被嚇到了,顫巍巍地伸出手,想把眼皮合上,可怎么也合不上。她的淚又出來了折了幾棵草花讓少年抱著,一鏟鏟把土填平,沒有壘墳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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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干完這些已是東方既白的時刻,遂順著古道一路向前走。走了三天,雙腿綿軟,又累又餓,癱倒在在路邊,希望俱滅之時,一支商隊拉著滿車的貨物,走了過來,商隊的老板娘心善,收留了她。但老板認(rèn)為她是個累贅,一直想把她趕走。老板娘不同意。直到老板有一天發(fā)高燒暈倒,連續(xù)幾天不退不醒,眾人都沒辦法。她一眼看出來這是瘧疾,遂折路邊的野蒿,用冷水泡了絞出汁,喂他喝下去。老板慢慢好了,再也沒提趕她走的事。她就這樣跟著商隊到了國都。到了國都,老板賣了貨,分了錢,解散了商隊。老板娘告訴她,老板老了,走不動了,這是他最后一次通商。老板娘把自己的分紅給了一部分給少女,讓她自己去闖蕩。少女干不成什么活,去藥店應(yīng)聘沒人要,干力工又搬不起東西,不到一天就遭到了開除。老板娘給的錢慢慢沒了,她于是又冒了一次險,去食品店偷食物。食物沒偷成,反被店員扭送到了警局。戰(zhàn)爭期間食物嚴(yán)管,她可謂犯下重罪。警察問她是從哪來的,父母是誰。她說出了自己父親的名字。警察有些驚駭,把她丟下大牢,每天白水煮白蘿卜,一碗里面只有雖指可數(shù)的幾顆蘿卜丁,沒有油。三天以后,牢房門口來了一位儒雅的白兔醫(yī)生,戴著圓框眼鏡,穿著白大褂。他告訴她,他是她父親年青時的同窗,很欽佩她爸的為人,愿意收留她,唯一的條件是拜他學(xué)醫(yī)。她點了點頭,成為了一位醫(yī)師學(xué)徒。老師很快就被征召上了戰(zhàn)場做軍醫(yī)。她跟著老師,一邊當(dāng)助手一邊學(xué)習(xí)。半年后,戰(zhàn)爭打完了。兩國?在一座位干平原邊緣的剛翻新的小城樓里簽訂了合約。以該關(guān)隘及四周山脈為界,以北的國土全部割讓給狼國。消息傳回國都,國都里的學(xué)生們都很憤怒,連罷了一個月的課,組織了好幾場聲勢浩大的游行。


風(fēng)吹了起來,遠(yuǎn)處古遺跡的石柱直插云天。老嫗彎下腰,折下一株草花,仔細(xì)端詳。她第一次發(fā)現(xiàn)在草花那白色,在底部逐漸過渡成青綠色的花瓣中央,包裹著一絲細(xì)小的黃色花芯。


【獸向BG】草花飛舞的日子的評論 (共 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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