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老弟想必是為了端州的事情邀我來這一趟吧？”時安進門坐下后，開門見山地問道

“正是，我在京城建康府的時候聽得人們議論說端州發(fā)生了民變，而吏部給我的授官結(jié)果正是讓我到端州高要縣當(dāng)知縣。”朱瑞平靜自若地回答

“原來是這樣啊，那老哥我也不賣關(guān)子，我之前所說的端州民變是由于端硯，只是長話短說。要具體說來可就話長了，老弟你也是知道的，端州出產(chǎn)的端硯很受大官人還有士子們的歡迎，當(dāng)年蘇東坡大人被貶嶺南的時候，就曾給好友米芾寄去過端州出產(chǎn)的端硯。端州出產(chǎn)的端硯，如今更是嶺南各地知州知縣饋贈上級的佳品。不僅如此，端硯自神宗元豐年間便被列為貢品，元祐年間一度中止進貢，哲宗紹圣年間又重新成為貢品，進貢皇室。此后，徽宗欽宗德宗三代官家都對端州的端硯青睞有加?！睍r安一邊說，一邊用眼角余光看朱瑞的反應(yīng)，看朱瑞的眼神中沒有任何異常，這才繼續(xù)說下去。

“如今的官家剛一即位，便體察民間疾苦，宣布端州以后不再入奉端硯。這番舉動，的確是圣天子所為。但端州百姓的生活不僅沒有好，反而連以前都不如了?！睍r安平靜地說道，只是這話在朱瑞心中無異于投下了一顆重磅炸彈。

“這怎么可能？停止入奉端硯，端州百姓少了這個負(fù)擔(dān)，不是應(yīng)該過得更好嗎？”朱瑞疑惑地問道。

“老弟，這我就要提點你幾句了，京城的大官人誰家不有個十幾塊端硯？端硯一年的出產(chǎn)多時也不過千塊，而且每塊端硯都價錢高昂，官家如今不再要求端州進貢端硯，那只是官家自己的一廂情愿，他看不到鄉(xiāng)野之間，那些官人那個奉行了官家的旨意？該收的硯臺還是要收，只不過都被端州的幾任知州孝敬了上官，那些官人得了孝敬，誰還會把端州知州巧立名目中飽私囊的事情當(dāng)回事？就是我，今天這潑天的富貴，你以為老兄我真的只是靠買賣古董文玩？端硯在那些東瀛商人處可是深受歡迎，我便和前幾任端州知州勾搭在一塊，借用皇帝名義，每年的硯臺最后大都流到了我的手中，我再賣給那些來廣州做買賣的東瀛商人，這樣好的營生可比先前我買賣古董還有瓷器來錢快得多！如今老弟你要去端州上任，雖然肉不能給你吃，但是湯還是可以給你喝的，這端硯的營生，賺來的錢，我和老弟你六四分賬?！?/p>

“不愧是時兄，難怪能把買賣做得如此之大。六四分賬便六四分賬，老弟我就卻之不恭了。只是這番冒用皇帝名義行事，皇帝如今已經(jīng)派人來查探，真要追查下來就不會牽連到你我嗎？”聽完時安這番話，自稱朱瑞的朱熹心中一喜，這狡猾的老狐貍還是上鉤了，真是財迷人眼，鳥為食亡啊。這樣的買賣背后必然有所恃從，肯定有條大魚在背后。

聽到朱瑞擔(dān)憂的話語，時安似乎聽到了這世間最可笑的笑話一般，哈哈大笑。過了好一會，時安才慢慢止住笑聲，對朱瑞說道：“這你就不必?fù)?dān)心了，咱們的買賣背后是有虞公著支持的，就是天塌下來，也牽連不到你我?！甭牭接莨@個名字，朱瑞想到什么，急忙問道：“你說的這個虞公著，可是樞相虞允文大人的次子？”時安笑道：“正是?！敝烊鹩謫柕溃骸皶r兄，他父親虞允文大人知道不知道你和他之間的勾當(dāng)？”時安笑道：“做老子的管得了兒子這么寬嗎？況且虞允文現(xiàn)在圣眷正隆，御史臺的那幫子烏鴉嘴誰會把彈劾狀子彈劾到虞允文頭上？除非他想被扒掉自己的一身官服！你放心好了，真出事了，虞公著和史相公的公子史彌遠(yuǎn)都會搭救我們的。那個朱熹就是來了，也只能碰一鼻子灰！”

在這場酒宴結(jié)束后，朱瑞安撫時安，告訴他原本你和端州官府的買賣不會有變，你只管放心吧。一邊起身離去，回到自己在清風(fēng)樓的房間。這個端硯案，居然牽扯到了史相公和虞樞密二位相公的公子，這是朱熹始料未及的。事關(guān)重大，朱熹不敢擅自做主，命人將寫有此事的書信火速送去建康行在。

當(dāng)朱熹的信一路加急送到建康行在趙昚的御案上之后，趙昚看過信件內(nèi)容，即刻宣虞允文、史浩兩人到御書房覲見。虞允文和史浩不知何事，等到了禁中，內(nèi)侍省押班李裕文笑瞇瞇地在前面引路，史浩悄悄在李裕文的手中塞了一文制錢，對著李裕文耳語道：“公公，你可知道官家緊急召見我們是有何事？”李裕文一捻手中的錢，知道有一貫，笑呵呵地答道：“史相公不必?fù)?dān)心，官家只是看了朱熹查案的札子，想來急召你和虞大人，定是為了如何處置的問題?！笔泛七@才松了一口氣。

史浩和虞允文一行人到了御書房門口，李裕文進去通報。不一會，御書房內(nèi)傳來趙昚不帶任何感情的聲音，兩位使相都進來吧。虞允文和史浩才進到御書房，一進御書房，才發(fā)現(xiàn)趙昚的臉色陰沉地可怕。趙昚冷笑道：“兩位相公，你們都有個好兒子??！”虞允文聽出來官家話里有話，再一結(jié)合剛剛押班李裕文對他倆說官家急召是看了朱熹端州查案的信件，于是心中明白了八九分，定然是自己哪個兒子與此事有關(guān)。

“不知犬子做了何事讓官家如此震怒？”比起瞬間明白眼下局面的虞允文，史浩顯然有些懵，于是開口試探道。

“你看看你的好大兒做的事情，史相公！”趙昚帶著怒氣，將朱熹的信件丟向史浩，那信件帶著風(fēng)飛了過去，卻是差點將史浩砸個趔趄。史浩接過信件細(xì)細(xì)一讀，讀著讀著，史浩身上冷汗直流，自己這個逆子怎么敢的?。?/p>

看完整個信件，史浩知道欺君之罪非同小可，這次只怕是搬出藝祖不殺讀書人的圣訓(xùn)，也未必管用了。一時之間，史浩面如土色，倒是一旁的虞允文面色如常。

“史相公，你有個好兒子??！真是英才出少年，讓我刮目相看！他現(xiàn)在剛剛考取功名，尚未授予官職，居然就敢做出如此事情！史相公，你家家風(fēng)真是好??！”看著趙昚陰沉如墨的面色，誰要是覺得趙昚這番話是在夸獎，那他真的是傻瓜了。趙昚這番帶有殺機的話，嚇得史浩離開座位，跪伏在御案前請罪，稱自己治家不嚴(yán)，以致惹出如此大禍，自己愿意辭官，只求官家看在自己老來得子的份上，饒犬子史彌遠(yuǎn)一條性命。

看著被嚇得哆哆嗦嗦的史浩，虞允文倒是鎮(zhèn)靜自若，起身離開座位對著趙昚說道：“官家，若是端州的民變和我哪個兒子有關(guān)，我彬父聽從官家對我犬子的處置，絕對不會有半個不字?！?/p>

看著史浩和虞允文的表現(xiàn)，趙昚的火氣此時也退去了不少。畢竟國朝有不殺讀書人和士大夫的祖訓(xùn)，自己不能開這個頭，一旦揮起屠刀，以后就很難收尾了。但史彌遠(yuǎn)和虞公著二人的過錯又是實打?qū)嵉模蝗萦腥魏魏?，一番沉吟后，趙昚沉聲道：“兩位相公，都起來吧，回到座位上去?！睂τ谑窂涍h(yuǎn)和虞公著的處置，趙昚心中此刻已有了決斷，首先開殺戒是不允許的，那就只能貶官了。

為了照顧史浩和虞允文二人的面子，趙昚最終還是盡量從輕懲罰，史彌遠(yuǎn)被授予邕州知州，邕州在廣南西路，比廣州更加偏遠(yuǎn)。虞公著則被從京東路調(diào)任到秦鳳路，出任鳳翔府知府，看似是平調(diào)，但是從京東路調(diào)任到幾乎是邊陲之地的鳳翔府，懲罰不可謂不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