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舊日傳說

尼雅爾穿過一扇側(cè)門，離開大廳，朝他的房間走去。先前他對羅根所說的話絕無半分夸張，現(xiàn)在的狼牙堡里確實擠滿了鬼魂和幽靈，處處都能偵測到異?；顒?。紅魔馬格努斯的入侵明顯削弱了分隔現(xiàn)實與亞空間的屏障，待在這里的人——所有人——在感知范圍的邊緣，始終都有某種蠢蠢欲動的力量在襲擾著他們的理智。

和其他星球相比，太空野狼的家園世界和亞空間之間的界限本身就要更加薄弱。他們所使用的符文力量的源頭，都可以從這介于幻夢和噩兆間的罅隙中找到答案，也許其中還包括了凱尼斯螺旋的秘密，這是份全父所賜予的禮物，與他們的基因種子綁定在一起，能夠幫助太空野狼們抵御黑暗力量的誘惑。作為魯斯之子，數(shù)百年來尼雅爾掌握了多種截然不同的宇宙觀：來自其他戰(zhàn)團的智庫、機械教所屬，使用亞空間力量進行運算的精神巫師（Psychomancer，原詞就是如此，我姑且大膽推測蓋先生又把設定搞混了，這玩意不是死靈家的單位嗎……），甚至還包括深淵的仆從與居民。然而對于他來說，他和其余作為巫者（wyrdfulk）的芬里斯人所使用的力量，并不是來自于挖掘維度間的裂隙，或是借助某個遙遠的能量儲集，它始終環(huán)繞在他們的身邊，作為與現(xiàn)實物質(zhì)相伴共存的一部分，觸手可及。

因此當他將視線投向狼牙堡時，他立刻就發(fā)現(xiàn)凡界與神域已經(jīng)呈現(xiàn)高度融合的征兆，分隔二者的邊界隨時可能崩塌破碎。死去仆役的低語繚繞耳畔，并非訴說如何死于星際戰(zhàn)士的選拔試煉，而是哀嘆未能為全父效力的悲痛。他也能聽得到戰(zhàn)死的兄弟們的咆哮，那些未完成的誓言沿城墻激蕩開來，甚至塔樓頂端都能夠聽得到繚繞不散的回聲。還有陌生的戰(zhàn)吼與瀕死時的嚎叫，從遙遠的銀河彼端傳來，被困在這座堡壘的房間里，久久不曾散去。

他也曾偶然瞥見過逝者的身影。那時滿月靜靜停在狼牙堡上空，不屬于物質(zhì)界的星星也悄然浮出，灑落明亮的光芒。就在陰影里矗立著縹緲的鬼魂，在恥辱中死去的人面容憔悴，而英勇戰(zhàn)死的人則顯得格外自豪。

那里面絕不只有太空野狼。

往日漫長的歲月里，包括馬格努斯和他的千子、悖逆主教布查理斯的狂信者等等在內(nèi)的叛徒與異形在內(nèi)，芬里斯曾遭受過多次入侵。盡管那都是數(shù)千年前的事情了，然而癲狂信徒們的靈魂仍在嘶吼，贊美著虛假的神皇之名。普羅斯佩羅之子將褻瀆的字詞刻入墻壁，任時光將石磚淘洗至斑駁陸離，卻擦不掉根植裂縫里的誦經(jīng)者面孔。

這不是什么新鮮事。當尼雅爾第一次踏入太空野狼的聚集地時，他就感受到了亡者的存在。就好像最初設計它的初衷并非只為了當做單純的堡壘使用，同樣也是作為一個吸引靈魂的巨大導體。在舞動的極光之下，狼牙堡本身也散發(fā)著截然不同的光芒，源源不斷地吸引半神與不朽的王子們的注意。

最近，這些入侵的強度和頻率都有所增加。顯然，馬格努斯這次的襲擊絕不只是為了尋求復仇。盡管他的軍團和惡魔盟友們已經(jīng)被趕出了芬里斯的地表，但無論是尼雅爾、羅根，還是其他具有智慧的人，都不會把這場戰(zhàn)斗的結束稱為勝利。

某種程度上來說，正是為了逃避這些干擾，尼雅爾才會冒險進入荒原，寄希望能夠通過攀登陡峭的冰峰使頭腦冷靜下來，以艱苦漫長的跋涉來滌蕩馬格努斯留在他思想中的疑慮之霧。

他尋求的是身心的凈化，好讓他的力量回歸最初更加自然、更加和諧的狀態(tài)。

這一方法確實有效。盡管他的靈視（wyrdsight）比以往更加敏感，但他的精神變得更加強大，那些聚集在狼牙堡里的幽靈再也無法擾亂他的思維。睡眠則是另一回事，盡管全父賜予他的生理能力能夠讓他將休息時間壓縮到15分鐘以內(nèi)，不過他在探索中沒有使用過這種能力，準確地說，這段時間以來，他的強直神經(jīng)節(jié)連半分小憩的時間都未曾擁有。

因此，即便身體疲憊不堪，當他回到自己的房間時，尼雅爾的精神卻感到了種前所未有的振奮。

阿賈克緩慢吐出一大口長長的、滾燙的熱氣，頃刻間它便融進洞口翻卷的濃霧之中。距離目的地還有一百米左右，他舉起了錘子和盾牌，放慢腳步，以更為謹慎的態(tài)勢朝前走去，雙眼始終緊盯前方的裂縫。

日頭漸沉，夜晚正在降臨，他心里很清楚，如今他的影子正變得越來越長。當他走到50米開外的位置，陰影已經(jīng)悄無聲息地落在了他的肩頭。阿賈克當即邁開腿，朝那條飄忽不定的細線跑去，可他的速度不夠快，就在距離怪物巢穴30米的地方，無盡的黑暗吞噬了這個世界。峽灣已經(jīng)完全被夜幕籠罩，冰層表面再無法反射出任何光芒，唯余幽微蒼茫的暮色遮擋住眼前的入口。

“媽的?！卑①Z克忍不住罵道。

他聽到冰層爆裂的巨響，下一秒裹挾著寒霜的暴風迎面撲來，頃刻間他的全身便被積雪覆滿。阿賈克眨了眨眼睛，遮蔽視線的純白裂開一道縫隙，正好來得及看見那條鉆出了洞穴的蛇形生物。正在冰面上滑行的軀體約莫已經(jīng)有20米長，但它的尾巴仍然藏在縫隙深處。面對阿賈克，它揚起了滿是尖刺的頭部，擺出侵略性的姿態(tài)，而它的嘴也大張開來，露出宛如冰錐般的獠牙。

在他身后，住民們正因驚慌而大喊大叫，但當那只畸形的生物穿過冰層向他蜿蜒而來時，阿賈克輕輕呼出一口氣，他感到如釋重負，放松下來。

那玩意不是惡魔。

“沒事的，”他瞥了眼正在撤退的住民們，“這只不過是頭被巫術侵蝕了的風暴冰龍！”

他的注意力再度回到了這頭怪物身上，它嘶嘶咆哮，直起身子，從距離他頭頂十米高的位置俯瞰著他。頭狼的冠軍舉起他的盾牌，另一只握緊錘子的手向后擺去。巨蛇噴出渾濁不清的霧氣，再次遮蔽住了他的視線。這些慘白氣體一觸到他的身體就開始結冰。從翻涌的濃霧后面，它猛地躍起，用頭部朝他撞來。

它結結實實地撞在鐵砧大盾表面，強烈的沖擊力令阿賈克都無法站穩(wěn)腳跟，整個人被甩了出去。能量立場表面火光四濺，他重重落在地上，幾乎就在同一時刻，周圍的冰層突然發(fā)出砰地一聲，裂成無數(shù)細小的碎塊。巨蛇晃晃腦袋，很快鎖定了他的位置，再度朝他襲來。

伴隨一聲響亮的吼叫，積雪翻飛間泰菈已經(jīng)沖了過來。跟在她身后的是其余家園被毀的住民們，亂七八糟的喊聲混成一團，所愛之人的名字被用來大聲詛咒這頭可憎的怪物，而全父的頭銜則被他們用于祈求保護。

“不，不，不?！卑①Z克低聲咕噥著，他側(cè)身朝旁邊滾去，保持單膝跪地的姿勢，“你們這是來礙什么事啊?！?/p>

所有符文牧師的房間門口都懸掛著大量防護咒符——以鐵、石頭、金屬和燧石刻鑿而成。它看起來做工格外粗糙，像是一群無知的野蠻人所制作的，用于供奉黑暗諸神們的祭品。但是尼雅爾清楚，絕不該僅從外表本身來評價這些東西。萬物在亞空間中都有其相對應的存在，帝國的學者們會這么稱呼它們——靈魂，陰影或是精神。但對于他們來說，這是一種投影，因此芬里斯的巫師們?yōu)閬喛臻g取了個詩意盎然的名字——鏡海（othersea）。如冰中之水。如冰層之下。就像倒映在冰川壁上面的影子會變得扭曲，投影在亞空間里的物質(zhì)本身也會變得殘缺，甚至形狀也不再對稱。這些浸透鮮血的頭發(fā)、刻著字的骨頭，比狼牙堡還要古老的金屬符文，從相反的層面來說，它們正是不完美的凡人試圖對完美的亞空間概念進行解讀的一種體現(xiàn)。這是以人類所能實現(xiàn)的方式書寫諸神的語言，非常粗淺和簡陋——只有黑暗諸神和全父能夠完全掌握它。這是種拙劣的翻譯解讀，它就像外來者們學習說芬里斯話一樣，他們總會忽視語調(diào)和氣音所起的作用，最終只留下刺耳難聽的音節(jié)。

在亞空間中，一根扭曲了三次的釘子不僅代表著固定，它是用于守衛(wèi)精神的鎖。永恒之結，它由看似無限纏繞交纏的銀色系帶編織而成，用于從心術不正的人那里吸取能量并儲存起來。這些毛皮、利爪和尖牙都是芬里斯之靈的具現(xiàn)化，后者本身就是這個世界最為原始和強大的力量。當尼雅爾靠近他的房間時，他看到的墻壁是一片色彩斑斕的彩虹，盈滿憎恨、希望，愛與憤怒。

從外觀上看，這扇門與堡壘內(nèi)其他的機械門也沒什么區(qū)別，唯獨上面多了以匕首刻下的標記：喚風者。符文亮起金色的光芒，它認出了它的主人，在設下封印時所使用的血液創(chuàng)造出的鏈接無法輕易被破解或斬斷。而對于尼雅爾來說，他只需要稍一動念，便能令這扇堅固的大門嘶嘶著打開。

鑒于大門本身看起來毫不起眼，多半踏入其中的人都會為如此廣闊的內(nèi)部空間所震驚。裸露的巖石表面上雕刻著螺旋形符文和內(nèi)角相連的八邊形，尼雅爾倒是無所謂，不過對于那些沒有天賦的人來說，這一景象即便無法引起偏頭痛，也足以使內(nèi)心感到難以言說的不安。頭頂?shù)乃旎ò宸氯魶]有形體，若不是隱隱約約能看得見角頂在芬里斯上層大氣里閃爍著幽微的亮光，或許真的會以為那上面空無一物。房間里還有棱鏡光線在靜默地舞動，又被巫術能量所構成的空間幾何結構的線條所切斷。

靠近房間正中央的地方矗立著一具龐大而沉重的鉸接式木質(zhì)假人，它的身上披掛著一套戰(zhàn)術無畏裝甲，周圍環(huán)繞著躍動的巫術光環(huán)。藍灰色的陶鋼上面嵌刻了大量金屬的符文，還懸掛著狼皮和狼尾。加上護身符與蘊含巫力的礦石，它們大大增強了靈能防護能力。而假人的頭頂還放置著一個由細金屬絲與水晶編織而成，圖案繁復的金屬制品——這是一個靈能頭箍。

當門在他身后關上時，夜翼離開了尼雅爾的肩膀，落在了那張面對喚風者的動力裝甲的椅子背上。不過，考慮到王座本身的尺寸，椅子這個詞或許并不恰當。它由一整塊木頭雕刻而成，上面滿是制造者費盡心血設計出的種種精妙細節(jié)，不過歷經(jīng)數(shù)千年，層層堆積的清漆和銅銹已經(jīng)覆蓋住了絕大部分浮雕圖案。最為顯眼的是鑲嵌在深色木材上的蒼白骨骼。大體來說它們是按照使用者坐在上面時的輪廓排列，擱腿的位置上嵌著大腿和脛骨，手臂的位置也有類似的布置，椅背中央是一條狹長的脊椎，頂端則是狐貍似的頭骨，恰好正懸在任何使用這把椅子的人的頭頂，就像一個皇冠或圣人的光環(huán)。

當尼雅爾第一次見到它時，他本以為嵌在王座框架上的骷髏來自于雷狼，但在他仔細觀察后，他發(fā)現(xiàn)了一個更為震驚的事實。這些骨頭顯示出了與人類高度相似的特性，趾骨上有與其他手指相對的大拇指，而不是狼的爪子。它們確實屬于一個人類，或者是被狼人詛咒所污染后的存在。然而尼雅爾不知道這具骷髏生前的身份，在他之前的那位高階符文祭司并沒有透露過有關的情報。然而，他能夠感覺到了儲存在古老骨頭中的靈能，并憑直覺知道，它們甚至可能比王座本身還要古老?；蛟S是某個部落的巫王（wyrdthegn），也可能比這更加有名。搞不好它就是傳說中的那位伊格斯特·巴德爾金（Ighest Baldrkin），靈族人格努里爾（Gnauril）在他的編年史中曾對此人大加贊譽。（大家好，這兩個名字我都不會讀，謝謝谷歌翻譯，已經(jīng)躺平等評論區(qū)大神來錘，順便我真的很想拔光蓋戳普的頭發(fā)了，生造詞這么好玩嗎？嗯？）

然而，無論這身體曾歸屬于何人，它現(xiàn)在僅僅是作為組合成整個房間布局的一個節(jié)點而存在。高階符文牧師的住處位于遠離城堡種種混亂的一個偏僻位置，它就像過去那些遠離國王的宮殿的古老巫師塔樓。這些布置都是為了將極點的能量全部集中在房間里，更準確的說，是集中在將會坐在這張王座上的人的精神里。

尼雅爾指引夜翼落在了盔甲的支架上面。在它進入休眠模式前，通過它的眼睛，他看見了自己是如何坐上這張可怖的椅子。隨后，他的雙手擱在骷髏的手臂上，整個人向后靠去。他知道這大概是他的想象，畢竟椅背上還鋪著厚重的毛皮，但他確實感受到了那根脊椎正抵住了他的后背。

他輕輕閉上眼，進入了種近似于冥想而并非睡眠的狀態(tài)。即便是擁有超人般的體質(zhì)，先前在荒原中的漫游也徹底耗盡了他所有的體力，尼雅爾太疲憊了，不到一分鐘他就陷入昏迷。很明顯，房間內(nèi)的陳設和布局都經(jīng)過了精心設計，其目的是為了保護和擴展坐在王座上的人的精神。在這張骨椅的懷抱中入睡，就是為了讓他的心靈在鏡海的波濤中徜徉，由潛意識引導思緒起伏，以此擺脫清醒時諸多雜念的困擾。曾經(jīng)還是高階符文祭司的時候，尼雅爾就已經(jīng)多次使用過它，但他那晚或許是運氣太差——不過，也會有人覺得是因為他思慮不周的緣故，畢竟當他使用這張椅子的時候，他幾乎處于精疲力竭的狀態(tài)。

在他失去意識的前一秒，盤旋在喚風者腦內(nèi)的最后的念頭是羅根迫切希望看到狼王歸來的愿望，于是他看到了一頭漫步星間的狼，這個符號通常被其他人稱為狼災侵襲（lupus rampant）。隨后，他的意識經(jīng)過周圍擺放的那些充滿靈能的物件的擴散和放大，開始在鏡海內(nèi)漫無目的地漂流。

他最先看到的是那只邪惡的眼睛。一個激蕩著毀滅與恐怖的漩渦，叛徒的軍團們藏匿其間。對于馬格努斯和他的追隨者來說，它曾既是困住他們的監(jiān)獄，也是他們所統(tǒng)治的國度。然而現(xiàn)在他們已經(jīng)重獲自由，并在帝國內(nèi)掀起了新的血雨腥風。

伴隨一聲凄厲的狼嚎，銀河從中撕裂為了兩半。那不是悲痛的哀鳴，而是憤怒的咆哮。聲音愈發(fā)響亮，直到一個接一個世界被焚為廢墟，星辰的光芒搖曳著消散。隨后從中噴涌出種種奇妙之物，狂舞的藍色烈焰、肆虐橫行的瘟疫、仿若無窮無盡的血河和不可計數(shù)的金色利刃組成的風暴。整片星海如今處處是不堪入目的創(chuàng)口。他知道這里的每道裂痕同樣存在于現(xiàn)實中。無論是否符合常理，凡它所觸及到的都被它盡數(shù)撕開，因此泰拉政府將它命名為了大裂隙。然而對于太空野狼們來說，它還有著另一個名字：無盡暮色（everdusk）。希望的光芒搖搖欲墜。諸神的黃昏。

旋即，這只眼睛變成了一張滿是獠牙的巨口。它開始吞噬周遭的一切，愈來愈快，愈來愈大，直到泰拉也被它的陰影所籠罩：一顆亮銀色的球體，靜靜躺在咧開的大嘴中。

不過他的意識沒有冒險飄往王座世界的方向。另一股水流輕柔地偏轉(zhuǎn)了它的方向，由某個轉(zhuǎn)瞬即逝的念頭將他帶往別處。尼雅爾看向更為遙遠的位置，看向銀河中央的明亮漩渦。然而，光亮中有一粒細小的、格格不入的黑暗斑點，它的顏色甚至比群星間的虛空還要深。尼雅爾一眼就認了出來，無論是在戰(zhàn)團的記載中，還是在符文牧師們世代相傳的史詩里，它的名字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普羅斯佩羅。

死亡世界。永夜世界。一個因背叛全父而被狼王毀滅的世界。

也是紅魔馬格努斯與千子的家園世界。

當他的意識輕輕觸碰到普羅斯佩羅的表面的那一刻，某種奇妙的聯(lián)系立刻傳到了他的腦海里。這是個被千子的巫術深深浸染的世界，即便跨越萬年，它的悲歌仍然回蕩在鏡海的波瀾間。數(shù)十億死者的哭喊永續(xù)不絕，哪怕已經(jīng)過去了一萬年，他們的痛苦并沒有減輕半分。

如果尼雅爾此刻保持著清醒，他大概會立刻將注意力移開。畢竟在普羅斯佩羅這樣的地方停留時間過長，很容易為他自己招來迷失和毀滅。但那時不知怎么的，尼雅爾遲遲沒有離去，他的注意力全被講述毀滅的記憶所吸引了。

在城市傾頹的回響中，他突然發(fā)現(xiàn)了夾雜其中的某個清晰到近乎怪異的聲音。聽起來像是懇求。最初是沒有具體含義的悲戚之聲。但漸漸地，它與被處決的死者們的哀嚎區(qū)分了開來，確實格外近似，但絕非同一種東西。這不可能。因為這顆星球早在一萬年前就已經(jīng)徹底死去，上面的尸體早被清理干凈。就在這時，有一個意識接近了尼雅爾。

帶著些許興奮，當然，也是無比愚蠢地，他立刻與它取得了聯(lián)系。

阿賈克才站穩(wěn)身子，視線中泰菈和巨獸間的距離已經(jīng)縮短到僅有數(shù)米之遙，女人的身影已經(jīng)完整地投射在了那雙棕黑色的瞳孔里，哪怕沒有預知能力，他也清楚地看見了接下來將會發(fā)生的慘?。核浩痤^，這是預備發(fā)起攻擊的前兆，隨后雙眼映照出的畫面將縮小后放大，女戰(zhàn)士的身體會斷為兩截，當場殞命。

他立刻踏步上前，高舉重錘用力擲出去。在終結者動力甲內(nèi)集成的纖維束作用下，他射出仿佛是一道化作固體的激光光束。它正中風暴冰龍的頭部，瞬間刺目火光在半空炸開，大量破碎鱗片紛亂落下，重重砸向地面，如此之大的動靜幾乎都會令人產(chǎn)生一種奇妙的錯覺，至少，他命中的確實不是盾墻之類的東西。

即便準確擊中了這頭怪物，克敵鐵錘速度未減，它繼續(xù)朝前飛去，眨眼間消失在怪物身后的濃稠冰霧里。

巨蛇的龐大軀體在沖擊力之下結結實實摔倒在地，跌進厚實的雪堆中。濺起的冰塊和積雪組成磅礴洪流，徑直朝芬里斯人傾瀉而去，逼得他們連連后退。它的眼睛上方多了道裂口，鮮血正淌個不停，沒過多久，這頭怪物便掙扎著恢復了平衡，它張開嘴，再度噴吐出大量寒氣。有三名埃爾辛島住民連滾帶爬地想要避開翻滾的濃霧，然而寒冷已經(jīng)浸透他們的血管，哭嚎和呻吟沒有持續(xù)多久，他們便踉蹌著倒在地上，無論是肺部還是心臟都已經(jīng)完全停滯，不再有任何反應。

“退后！”阿賈克叫道。他看到其余鎮(zhèn)民開始朝倒地的同伴跑去，立刻揮動起空著的右手，示意他們趕緊離開。

“你已經(jīng)沒有武器了！”泰菈朝他吼了回去，她毫不示弱地舉起了她的長矛。

“我是天空戰(zhàn)士。”他這樣告訴她，邊腳步蹣跚地往前走去，“眾神的武器不可以常理來揣度?！?/p>

阿賈克伸出手，激活了掌心的微型傳送裝置。霧氣漩渦的另一端亮起了一點微光，他的重錘呼嘯而出，閃回到他的身邊。泰菈看著這一切，不禁露出了個淺淺的微笑，而阿賈克徑直往前沖去，在她的面前掄起錘子，迎上俯沖而來的巨蛇。

這一次，他不再用盾牌迎接襲來的攻擊，而是將錘頭向上揮去，如同聚集了一團翻滾的風暴，它結結實實砸中了巨蛇的頭。足以破壞分子結構的能量引發(fā)了劇烈的爆炸，將它的下顎和部分鼻頭化為難以辨認的模糊血肉。散落的血液一接觸空氣便開始凝結成為結晶狀的顆粒，混合在烤焦的骨骼碎塊里簌簌落下，阿賈克站在原地，紋絲未動，任憑零落如雨的殘骸接二連三地敲打著他的裝甲。住民都驚呆了，所有人都敬畏地望向了他。

這頭怪物還沒有死，它用盡最后的力氣朝前撲來，阿賈克反應極快，他當即以盾牌揮去，將它抽到一旁，這也是他第二次拯救了泰菈的生命。已經(jīng)無法分辨出頭部形狀的尸體在冰面上抽搐，淌出一道又一道鮮血染就的蜿蜒溝壑，同時，它的毒腺里還在不斷滲出令人作嘔的油性物質(zhì)。

尼雅爾猛地睜開眼，喉嚨不受控制地吐出了一聲低沉的驚呼。伴隨急促的呼吸，房間里立刻飄起一層薄薄的白霧，不但如此，鋪設在地板上的管道與電纜不知何時也蓋滿了冰霜。他活動著身體，試圖從椅子上坐起來，噼啪，噼啪，他聽到從自己的皮膚表面?zhèn)鱽淼拈_裂聲，還有伴隨嚴寒而來的疼痛，正一陣陣地撕扯著他的身體。

房間里沒有一絲熱量，空氣陰冷干燥，就好像把他重新丟回到凍結的峰頂。尼雅爾揉了揉眼睛，劇烈的刺痛刺進脆弱的眼球里，他聽到自己的指節(jié)發(fā)出了僵硬的爆裂聲。

他站起身，抖落胡須和毛皮上凝結的冰柱，這些脆弱的透明結晶一觸到地面便摔成四分五裂的碎塊。然而，夾雜在連續(xù)不斷的清脆響聲里，他捕捉到了某個極其熟悉，但極為微弱的回聲；那是將他從幻夢里喚醒的求救聲。最初，尼雅爾覺得這不過是聽錯了，他搖搖頭，也許是因為過于疲憊，畢竟他只睡著了不到兩分鐘，現(xiàn)在還提不起半點精神。

幫……幫……

這哭泣絕不是錯覺。畢竟此刻寂靜無聲，不存在任何會造成誤解和誤判的動靜。尼雅爾敏銳的聽覺告訴他，這聲音如此微弱的原因是由于距離過遠，而不是受到障礙的干擾。

幫幫我。

他往左看看，又往右看看，本以為房間里還有其他人在。卻困惑地發(fā)現(xiàn)這里也確實只有他一個。這時，流淌的靈能消失了，冰霜也開始融化。

幫幫我。

這個聲音不是依靠聲波傳播的，尼雅爾明白了。盡管他的腦子把它理解成了某種自遙遠的地方傳來的通訊，但實際上它是直接在他的意識中生成的。陡然，他想到在旅程結束前那個連接的瞬間，這讓他感到了極度地不安。符文牧師吃力地咽了口口水。

“蠢貨啊?！彼溃骸翱纯茨愣几闪耸裁矗俊?/p>

尼雅爾立刻閉上眼，開始強化自己的精神，將他的意識包裹在一層層厚重的防御里，以阻隔任何來自的入侵。盡管這會令他感覺到孤獨和混亂，但只要他切斷和亞空間的聯(lián)系，就沒有任何東西能夠和他進行接觸與交流。

+請幫幫我+

他的身體搖晃了一下。尼雅爾不自覺地將手搭在了骨椅的椅背上，好穩(wěn)住身子。盡管內(nèi)容沒有變化，但是語調(diào)已經(jīng)和先前大不相同。不再是卑微的祈求，說話人的語氣變得堅決了不少。

+是的。就是這樣。動動腦，魯斯之子。專注一點！+

這種堅決立刻引起了他內(nèi)心的反感，尼雅爾本能地想要拒絕這個聲音所發(fā)出的命令，但他知道這也不是該故意和它唱反調(diào)的時候。所以他將注意力轉(zhuǎn)向探尋內(nèi)部。在維持防御的同時，尼雅爾開始搜索起自己的意識世界，這就好像一個朝城堡內(nèi)部不斷退去的人，他一邊走，一邊不忘關上所經(jīng)過的所有門扉。

他很快就找到了入侵者。

它像是一個火花或碎屑，是從別的什么東西那里拽下的一顆微不足道的沙粒。大概是當他從幻夢中蘇醒，斷開連接的時候，將這片碎片也扯了過來。

尼雅爾開始試圖清除這個塞進腦子里的異物，但所有移動或是消滅它的嘗試都失敗了。就好比一根勾住了他的靈能存在的倒刺，被他自己的力量層層包裹，設想一下，如果試圖拽出一顆被樹根纏繞包裹在中間的石塊，那么他用的力氣越大，反而只會令石頭卡得越緊。

（我不明白，這都是什么蓋先生的奇妙比喻，，，）

“你是個啥？惡魔？”喚風者低吼道：“我警告你，你可不是頭一個玩弄這種把戲的?！?/p>

+汝等的罪孽已然歸來，魯斯之子+

他很快想到了它所指的具體含義，不過尼雅爾沒有答話，回應惡魔的誘導只會助長它們的力量。他沉思片刻，重新站穩(wěn)身子，同時挺直了腰桿。

“啊，一個骯臟的千子巫師?！?/p>

某種荒謬的驚訝感掠過心頭。

“倘若你看到我身披毛皮，便認為我的耳朵里也長有絨毛么？”他說，“正是這種傲慢決定了你的命運?！?/p>

+考慮到你現(xiàn)在面臨的困境，你似乎非常冷靜啊。+

“我還沒遇到過恐慌是最優(yōu)選擇的境況，巫師。我很快就會把你收拾掉?！?/p>

+我被困住了+

“好耶?！?/p>

+好個屁耶。你知道我被困在哪個鬼地方了嗎？就在你的狗腦子里。+

尼雅爾的心跳陡然加快了。

“這怎么可能？”

他聽到了短暫的、無聲的嘆息，輕柔地拂過他的意識，其中蘊含著無法消解的遺憾和不甘。

+你對普羅斯佩羅的傳送網(wǎng)道了解多少？+

“很少。但是現(xiàn)在越來越多失落大連的兄弟們已經(jīng)從那里脫困返回了。它是個亞空間通道，將不同的世界和領域連接起來，使得馬格努斯和他的軍團能夠在沒有星艦的情況下往返于不同的領地間。我們已經(jīng)把它和它的創(chuàng)造者們一起摧毀了。”

+看來你確實沒有謙虛啊，蠢狗，不過就算是這么點東西你也全說錯了。傳送網(wǎng)道無法被火焰或是炸彈摧毀，它存在于物質(zhì)世界之外。不過你們的入侵確實切斷了大量連接不同節(jié)點的橋梁，那些符文牧師封印起所有能夠找得到的東西，不過也就是這樣了。+

“但我還是不明白，你到底哪來的自信能認為你這次襲擊可以成功，該詛咒的馬格努斯之子。你怎敢就這么肆無忌憚地闖進我的思維里？”

千子猶豫了片刻。他似乎有些沮喪。

+我已經(jīng)死了+

“啥？”

+我已經(jīng)死了。你的一位前輩在傳送網(wǎng)道里殺了我。但這是他的失誤，我的精神并沒有在亞空間里消散，而這導致我的尸體至今還留在網(wǎng)道里，靈魂也被困在同一個地方。成為了沒有實體的幽靈。+

“但這還是沒有解釋為什么你會出現(xiàn)在我的腦子里?！?/p>

+我也不確定。在你的意識觸碰到我的之前，我一直處于混亂當中。你……你就像通往外界的管道，也可能是你正巧在傳送網(wǎng)道的屏障邊上找到了一個缺口。我能感覺到在亞空間和現(xiàn)實間發(fā)生了什么事。動蕩不安。這不像是我被殺時的情景，我猜應該已經(jīng)過了一段時間了吧。+

“一段時間？”尼雅爾甩甩頭，這太不可思議了，“你難道不知道在你死后已經(jīng)過了多久嗎？”

+不知道。這地方龐雜而混亂，困惑而無望。時間和空間在這里沒有任何意義。+

“一萬年，巫師。自狼群燒毀普羅斯佩羅算起，已經(jīng)過去了一萬年?！?/p>

+我……+

盡管尼雅爾依然能夠感受到那根扎在意識里的尖刺，但它似乎變得黯淡了些許。先前的困惑悄然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涌上的失落與悲傷。

+一萬年……？我知道，但是，已經(jīng)過了這么長時間了嗎？我所熟悉的一切如今皆為塵土了。+

尼雅爾壞笑起來?！拔冶ＷC，比你擔心得要多得多，巫師。我會很享受講述你的軍團的遭遇這一過程，同時，我也會搞清楚怎么把你從腦子里弄出去?！?/p>

+很簡單，當然，只要你有這個勇氣。你所要做的只是進入傳送網(wǎng)道，然后這塊碎片就會自動回到我的靈魂里。+

“進入傳送網(wǎng)道？不是，你的意思難道是，我得去普羅斯佩羅？”

+準確的說，是提茲卡。這座城市是我，還有你的兄弟們，最后進入的地方。+

“你的世界已經(jīng)被摧毀了。什么都沒剩下?！?/p>

+如果你非要我重復多次的話，老實說，這真的很無聊。我仍舊能夠感應到提茲卡的殘存部分，盡管我現(xiàn)在集中注意，看到的確實也只是一座墳墓。但那些通往網(wǎng)道的大門依然存在，這座城市還有一部分沒有凋亡。+

“巫師，這聽起來真的很像誘餌，你知道吧。還是說你覺得我會猜不到你在玩弄詭計嗎？”

+如果你要把它看做誘餌，那隨你開心。反正來這里對你也有好處。+

“狼牙堡內(nèi)儲存了大量的知識，我們也擁有古老的智慧，普羅斯佩羅人。我總會找到一種方法來拔掉你這根刺，還不需要穿越銀河系?！?/p>

+但你那些失落的兄弟們呢？你要無視這個讓他們獲得自由的機會嗎？+

尼雅爾深吸一口氣，再次睜開眼。只要想到腦子里還有另一個人和他共享視覺，這房間里曾經(jīng)熟悉的陳設也變得古怪而陌生起來。他開始朝門走去。

“我確信，燒光你的靈魂這事并不麻煩。我只需要請求他人的幫個小忙，再加上一些輔助靈能設備?！?/p>

+你知道嗎，就是因為他們一直和我困在一起，我才以為時間其實沒過多久。一萬年了！不過我相信他們應該也不介意再多等幾年吧，說到你的兄弟們，我想想，應該是叫布拉維耶，還有他的小伙伴。+

符文牧師在離門不遠的地方停了下來。

“布拉維耶？”這個名字立刻喚醒了他的記憶。這幾年以來，有越來越多失落的第十三連的戰(zhàn)士們回到了芬里斯，每個人都帶回了屬于他們自己的故事，講述他們?nèi)绾伪焕г趤喛臻g里，又是如何從恐懼之眼中脫身的經(jīng)歷。在那段時間里，尼雅爾研究了狼牙堡最古老的記載，整理出所有失蹤者的名字。那些尚未返鄉(xiāng)的戰(zhàn)士們的名姓已經(jīng)深深刻進了他的腦海里?！袄侠恰！?/p>

+哈。不過是個寧可自取滅亡也不肯聽人講道理的蠢貨。明明我們目的一致，他卻寧可跳進圈套，自我流放。+

“你只是知道這個名字。這沒有任何意義?！?/p>

+就是這人用等離子手槍殺了我，手里還揮著一柄動力斧。你想不想聽我描述一下那時他臉上的表情？自己親手丟掉了獲得自由的機會，還笑得像頭蠢豬。聽好了，我可以直接帶你去找他。+

這有可能嗎？巫師的話語立刻壓倒了其余思緒，如果存有能夠讓第十三連剩余的人回到物質(zhì)世界的可能性，那么他必須向羅根匯報此事。從千子身上，他感覺不到多少危險的氣息。這不過是片微末到可以忽略不計的靈魂殘片，無法對尼雅爾或是他的兄弟們造成威脅。

光憑他一個人實在難以厘清其中的利弊。

“你或許說得確實有那么一點道理?！彪m然不甘心，尼雅爾也只能這么承認。話音剛落，他便感到巫師的碎片散發(fā)出了得意的氣息?！安贿^是讓你稍勝一局，這不代表你是最后的贏家，可恨的普羅斯佩羅混賬。”

+我覺得我們在尋求同一個結局，魯斯的狗。但直到那之前，你和我的命運將會被綁定在一起+

暫時來說，這話倒也沒錯。他清清嗓子，將沮喪的咆哮咽了回去。

“那么，當你還活著的時候，你的名字是什么，巫師？”

+我乃伊薩卡爾·歐爾+

-tbc-

>就我寫翻譯的時候你知道吧很難忍住不吐槽于是P了個弱智圖：

>下章也挺長的反正我沙雕圖都準備好了緣分到了就更新了？？？這幾個月的事簡直肉眼可見的多，沒法保證具體時間……emmmm只能說終于要到我最愛的雙口相聲環(huán)節(jié)了！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