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質量怎么樣？”

“氧氣含量很足，還有一點點氨氣，無傷大雅……下來的時候可能會嗆嗓子，要小心！”

“有粉塵嗎？”

“只有冰晶和雪粒，也夠受了！”

小白失真的聲音從通訊中徐徐傳來，我穿好衣服，來到過渡艙。窗外是一幅艷麗的異星雪景：目力所及，只有廣闊無垠的雪原，平整得像虛擬世界一般，清澈的陽光將它映得無比潔白。微風偶爾卷起一條雪線，隨著風向變幻著飄遠，如同這顆星球漂逸的靈魂，向往自由與天空，而永遠只能貼著大地飄行。西南側的地平線上，升起一輪若有若無的巨星，圓弧形的輪廓盤踞在半面天空，為這潔白世界增添幾分壯美，又時刻提醒我們這里不是家鄉(xiāng)。這顆星球凝聚了偏遠星區(qū)的寧靜，匯集了極寒之地的冷淡，我們拋棄了它無情的天文編號，為它起了一個詩意的名字：寒凌星。

以天體的標準，寒凌星并不冷，反而透著幾絲溫暖，但穿著普通的衣服接觸它的雪地，對獸人來說還是太過刺激。我試探性地踮了踮腳，徹骨的寒意立刻從指間傳遍全身，不等我反應，腳爪已觸電似的縮回。小白回頭對我笑笑，我卻看不出他有絲毫寒冷。

“很冷吧？”

“嗯，冷啊?！?/p>

“貨艙有防凍液，在冷的地方抹點?！?/p>

于是我又邁著蹣跚的碎步轉移到貨艙。防凍液有兩種，飛船專用的和生物專用的，我差點把飛船專用的涂料涂在身上。這種涂料一看就是納米機器人制成，呈銀白色，如同一滿瓶亮晶晶的水銀。我用肉墊蘸了些，涂在腳底，納米機器人開始振動，不一會便發(fā)起熱來。我重新回到過渡艙，打開氣壓門，走進茫茫雪原，小白已在星艦百米開外站定。

“干什么呢？”我趕到小白身邊問。

“看星星?！?/p>

“哪有星星？”

“那里有顆大的嘛。”

這倒是真的，西南角那顆氣態(tài)巨星正屹立在地平線上?？磻T了發(fā)光發(fā)熱的恒星，我竟忘了它也算星星的一員了。

“知道嗎，在我們母星，下雪算做兇兆?！毙“淄髂险f道，“一則神話是這么說的：雪花是死去天神的血液，用來撒播瘟疫和痛苦，觸碰雪花的獸會在三天之內病死?！?/p>

“有趣的習俗。”我點點頭。

“但去過漫夜之后，我徹底否認這個說法了：鋪天蓋地的大雪，像棉絮似的，就那么密密麻麻地砸到我身上，過了半個月什么事也沒有。漫夜的龍也好漂亮，雄龍高高帥帥的，雌龍又苗條又溫柔……”

小白邊說邊抬起頭，凝視著天空中的巨星。巨星緩緩旋轉著，像一顆打磨拋光的木珠，混亂而復雜的紋理倒映在他深紫色的雙眸，那眼睛平靜得像一灣紫色的湖泊。過了幾秒，小白似乎想起什么，嘆了口氣。

“唉，這顆棕色星星，真像我見過一只龍獸的眼睛啊。”

“嗯？”

“那陣子我在漫夜住了幾個月，遇到好多龍獸，其中一只叫尹郡的白龍，他的眼睛就是這個顏色。別的龍都說他那雙眼睛和鱗色不般配，可我感覺好漂亮耶。當時他住在我隔壁，每天都會戴著便攜式解構機路過門前，也許是位工程師吧……”

“哦?！?/p>

“還有一只黑龍，名叫鈴溪，身材很棒，據說是漫夜武工部的，總是隨身佩著一支機槍。她每天都會去練武場，把墻壁調成夜晚的竹林，穿上模擬服和其他龍比武，龍獸真是個個英姿颯爽！打完之后，她直接跳下窗戶御劍飛走，天上也有好多像她這樣的龍御劍飛來飛去?！?/p>

“啊？”我感覺不對。

“我還見過另一只龍獸，雖然只能是一面之交吧。那是只金龍，在街上賣烤餅，爐膛里的火光把她映得金光閃閃的。我買了兩張餅，她直接從數(shù)據集裝箱里打印出兩個，遞給我時笑得好甜。我走出好遠，回頭看看，她還在和我揮爪呢……”

“不是，你這屬實有點……花心?！?/p>

對此，小白只是尷尬地笑笑，低下頭去，用腳爪掃弄著腳下的積雪。不到半分鐘，那片積雪便已掃凈，然而底下只有凍結著氣泡的堅冰。

“其實吧，我覺得龍獸有一種特殊的魅力，是別的種族沒有的。”

“那確實。”

“所以這可以原諒吧？”

“不行?！?/p>

小白停下動作，抬起頭驚愕地看著我，如同在打量審判之神一般。我與小白的眼睛對峙幾秒，壞笑幾聲。

“年輕獸，年輕獸啊?！蔽艺f。

隨后的旅程我們都沒有說話。防凍液的功效開始減退，絲絲縷縷的寒意由腳底升上，直躥到頭頂，令我雙耳一抖。趕回去的路可謂異常艱苦，每踏出一步，就有更深厚的冰冷刺入骨髓，雙腳又像鐵鑄似的堅硬，我的行走姿勢簡直如同木偶。小白肯定也是冷的，但他一直低著頭，邁步比我慢，然而比我跨得遠，仿佛若有所思一般。

“我說，咱們快點走吧！”

“吶……”

小白終究沒有抬頭。等回到星艦，我脫掉靴子，翻過腳掌一看，十二個肉墊已盡數(shù)凍僵，雖是仍然晶瑩剔透，卻已經硬得像玻璃球了。

2022.9.23 狐貍番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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