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這個書展,就沒有今天的《哈利·波特》


當一部國外的翻譯作品到你手中時,你或許很難想象這本書翻譯成中文,需要經(jīng)歷怎樣的歷程。我們關注的更多是書籍本身的內容,比如內容、翻譯質量,或者是裝幀。但其實,在進入書籍的翻譯之前,出版人們就已經(jīng)在做著各種各樣的努力。
每年的法蘭克福書展,是書籍和出版人的盛會。作為世界上規(guī)模最大的書展,它的意義已經(jīng)超出了書籍本身,它凝結著人們對更好的世界的渴望。語言的“巴別塔”制造出不可避免的誤解,而書展卻試圖彌合裂痕。
今天,我們一起進入讓做書人找到尊嚴、讓讀者找到好書的法蘭克福書展。
?作者?| 張文曦
?編輯?| 鐘毅

對書的朝圣,開始于600年前
10月的法蘭克福天氣很冷,最低氣溫只有9攝氏度。在網(wǎng)上能搜到一份“法蘭克福書展參展攻略”,上面提醒著參展的人們注意穿衣保暖,以及女性參展人不要穿高跟鞋——畢竟想要走過全展,就必須走35公里的路程,穿著高跟鞋走這么遠總是不那么容易的。
每年的10月份,來自全球各地的參展商和參會者都會齊聚法蘭克福。法蘭克福書展就像是一場愛書人和做書人的朝圣,而這場對書籍的朝圣之旅,其實從幾百年前就開始發(fā)生了。

第一屆法蘭克福書展在1949年舉行,但事實上,法蘭克福與書籍的關系,在幾個世紀之前,就已經(jīng)很密切了。
15世紀40年代左右,在吸取了造紙術和雕版印刷術的技術經(jīng)驗后,古登堡在距離法蘭克福僅幾公里的地方發(fā)明了鉛活字印刷術。前人只能靠效率低下的傳抄手稿方式傳播思想,鉛活字印刷術極大提高了印刷文字的效率,也擴大了思想的傳播范圍。
也正是鉛活字印刷術的興起,讓法蘭克福近水樓臺先得月,占據(jù)了絕佳的技術優(yōu)勢,在16—17世紀成為歐洲中部最重要的圖書貿(mào)易場所。

除了技術方面的加成外,法蘭克福的地理優(yōu)勢也是書展屹立不倒的另一原因。法蘭克福位于歐洲的十字路口,從法蘭克福去到歐洲的重要國家和城市都較為方便,因此,它一直處于重要的貿(mào)易線路上。
即便在后期受皇室嚴格的出版物審查制度影響,萊比錫一度取代法蘭克福成為德國圖書貿(mào)易中心,在二戰(zhàn)后,法蘭克福還是再度站穩(wěn)了它在德國乃至全世界圖書貿(mào)易市場上的位置。

1949年9月,法蘭克福書展第一次正式舉辦。在當時,戰(zhàn)后的陰云還籠罩著歐洲,東德和西德分別舉辦了法蘭克福書展和萊比錫書展。
在當年的9月18日至23日,205家德國參展商齊聚法蘭克福的圣保羅教堂(Paulskirche)。從當時保存的照片來看,第一次的法蘭克福書展說不上盛大,人們甚至能在現(xiàn)場看見臨時搭建的書架還有簡陋的折疊椅。隨著書展的影響力逐漸提升,越來越多的參展商開始被吸引而來,書展也開始搬到了更大的展廳。
1953年,參加法蘭克福書展的外國出版商數(shù)量首次超過了德國的參展商。來自國外出版界的目光,越來越多地投向了法蘭克福。
法蘭克福書展本身還有參展的書籍,也成為重要的觀察歷史的窗口。
20世紀60年代開始,流行的市場資訊類書籍和廉價平裝書開始在法蘭克福書展上露面。
1968年,學生們對右翼參展商的抗議一度給書展造成干擾。
前兩年的新冠肺炎疫情,讓法蘭克福書展在線上舉行,即便是去年重新以線下形式和人們見面,其規(guī)模也難以與新冠肺炎疫情之前相比。

站在別人的語境里理解他人
第74屆法蘭克福書展在10月18日到23日于德國的法蘭克福舉辦。
90000名業(yè)內人士、4000個參展商、來自95個國家……法蘭克福書展已經(jīng)逐漸擺脫新冠肺炎疫情的影響。今年的法蘭克福書展重新以線下形式與讀者和業(yè)內人士見面。
這種回到人與人之間溝通現(xiàn)場的模式還是受到許多出版人的喜愛。
群島圖書出版人彭倫覺得,書展其實也像是一場版權交易雙方的相互面試,在見面交談的過程中,能夠感受到對方是否真心對這本書感興趣、出版調性是否契合等。
“比方說,我是一家出版社的編輯,我在國內出版了一本暢銷書,我也覺得這本書在國際上有銷售的潛力。但如果我不去書展,光在網(wǎng)上找,我怎么能知道國外的哪些編輯是適合出版這本書的呢?”

今年法蘭克福以“翻譯”作為主題和重點。
回溯往期的法蘭克福書展,其實可以發(fā)現(xiàn)翻譯從來都是討論的重點,而今年則變成了重中之重的議題。法蘭克福書展的主題一般都是應運而生的,譬如去年新冠肺炎疫情暴發(fā)的大背景下,主題就設定為“再連接”(Reconnect)。

在南方傳媒國際部總監(jiān)陳斌看來,翻譯是一個再創(chuàng)作的過程,而特別是聯(lián)系到現(xiàn)在全球格局的大背景下,這個主題的提出也別有深意?!?strong>這個主題可能也是希望大家不要在自己的語境里理解別人,我們應該站在更廣闊的視角來看問題,甚至是站在別人的文化或語境里看問題?!?/strong>
而在各種出版物的類別里,他也尤其看重文學、社科和童書的翻譯。“文學是沒有國界的,如果能做好文學的翻譯轉化,一方面可以讓他人更懂我們的文化,另一方面我們也能通過世界的語言去了解他人的文化?!?/p>
德國圖書信息中心、法蘭克福書展北京辦公室銷售總監(jiān)康萍萍認為,今年將翻譯作為討論的重中之重表現(xiàn)出了圖書行業(yè)希望譯者被發(fā)現(xiàn)、被看見的愿望,“我們希望譯者和譯者之間,還有譯者和出版社與編輯之間都能建立更緊密的聯(lián)系”。
“作品的翻譯轉化,要做的就是讓大家相互理解,不要帶著偏見或者根據(jù)自己語境里一些詞的慣用法來理解他人。”陳斌說道。

這次書展對于第三世界國家作品的關注也證明了這一點。10月20日,法蘭克福書展開展了探討在新冠肺炎疫情背景下,如何促進包容性出版、改善圖書館面貌、增加非洲國家學生書籍獲取途徑等問題的研討會。
“所以我覺得今年的主題真的是讓我們回到作品本身?!?/strong>陳斌認為,對于國際版權最重要的,是在翻譯這個重新解構的過程中,是否能將其原意傳遞給讀者。
由于文化差異,在跨文化傳播的過程中人們常常會面臨言說的被誤讀和曲解,然而,差異并不是偏見的來源,無法傳達言說者和寫作者的原意才是。過度放大差異會導致我們忽略相似,過度放大相似會導致我們忽略差異,在這個時候,譯者如何在保證各國文化獨特性的同時尋找文化上的共同點以傳播本國內容顯得至關重要。
站在他人的語境里理解他人,也應當是現(xiàn)在越發(fā)撕裂的環(huán)境下需要提倡的內容。


“我與法蘭克福書展”
既然是一場愛書人和做書人的朝圣,出版人與法蘭克福書展自然也有獨特的故事和回憶。
群島圖書出版人彭倫有次在逛外文書店的時候,曾經(jīng)無意中看見了蘭登書屋創(chuàng)始人貝內特·瑟夫的回憶錄《我與蘭登書屋》,這部講述貝內特·瑟夫出版生涯的外文書讓彭倫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

[美] 貝內特·瑟夫 著,彭倫 譯
?99讀書人 | 人民文學出版社,2007-2
而在第一次參加法蘭克福書展時,彭倫就徑直去蘭登書屋的展位上問了關于這本書的版權問題。
“像我這樣的是比較少的,因為書展上的大家都有預約,時間也都排得很滿。我直接跑到蘭登書屋的展臺,說我想找這本書,等到負責的人一有空我就上去問了。”
但是因為這本書是20世紀60—70年代出版的,而書展上基本上都是近期出版的新書,所以對方并沒有當場答復。等查詢完相關資料后,對方也再聯(lián)系彭倫給出了答復,在版權問題解決后,彭倫也得到了這本書的授權并且最后把這本書翻譯成了中文。
“這次經(jīng)歷對我來說就是一個很好的版權訓練,知道了怎么樣在書展上解決版權問題?!迸韨愓f道。

而參加了十年以上法蘭克福書展的康萍萍稱自己是法蘭克福書展的“老兵”,但是“因為法蘭克福書展每年都會提出一些新的創(chuàng)意和想法”,所以每年參加的時候都還是會感到有點“懵圈”。
康萍萍舉了出版人經(jīng)常進行社交的法蘭克福庭院作為例子。法蘭克福庭院其實是法蘭克福酒店的庭院,每年來自世界各地的出版人都會在這里進行線下關于書籍的交流,而今年就變成了線上和線下的法蘭克福庭院的開展,“非常像是一場虛擬空間和現(xiàn)實空間的邂逅”。

除了活動和主題上的差異外,今年的法蘭克福書展對公眾的開放度也與以往不同。雖然今年書展的前三天還是屬于專業(yè)展,但是在第三天,已經(jīng)變成了“專業(yè)+觀眾”的開放形式。
而在內容方面,最大的創(chuàng)新可以說是對童書的關注,童書成為這一屆法蘭克福書展的一大亮點。今年書展首次舉辦了法蘭克福童書大會,對“優(yōu)秀的兒童讀物是什么樣的?”“如何以時髦的方式向年輕人講述故事?”等問題進行了探討。


一個書展,為什么這么重要?
在很多出版人看來,法蘭克福書展是圖書行業(yè)最高級別的盛會,也是全世界文化的風向標。
或許有讀者會疑惑:全世界的書展有很多,法蘭克福書展為什么就如此重要呢?
區(qū)別于其他書展,法蘭克福書展的目的不是賣出某本書,而是進行圖書版權的交易和交流。國際書展的核心在于讓一本書抵達到世界各國的各個出版社,在這個平臺上書籍版權的買家和賣家能夠得以面對面交流。
“歸根結底,一本書的誕生是許多人的合作的結果?!?/strong>作家的精力放在內容的創(chuàng)造上,他不可能去花上大量時間兜售自己的作品,剩下的商業(yè)化環(huán)節(jié)就需要出版方的介入。

“作家完成了它的內容,但是如何把電腦里的稿件文檔變成可以銷售的圖書,這就涉及各環(huán)節(jié)的人?!?/strong>彭倫說道。一本書從作家電腦里的一堆文檔變成一本實體圖書的過程中,版權代理、經(jīng)紀公司、出版社等都是重要的環(huán)節(jié)。
因此,它也被稱為“世界出版人的奧運會”,因為一旦一個作者或者一部作品在法蘭克福書展上獲得轟動反響,那么它更可能在全世界范圍內得到追捧。
也就是說,在法蘭克福書展上,書籍有可能實現(xiàn)從一個語種到多個語種的裂變。

最能證明這一點的實際案例,就是J.K. 羅琳和她的著作《哈利·波特》。
最開始,《哈利·波特》在英國并沒有得到多少關注。在第二部發(fā)行之后,《哈利·波特》的出版團隊將這部作品帶去了法蘭克福書展現(xiàn)場,通過攤位上的宣傳,這部作品逐漸在英語國家范圍內得到出版界的關注。在第三部出來之后,《哈利·波特》系列的多語種傳播開始形成一股全世界范圍的追捧風潮。
法蘭克福書展的主賓國和譯者獎學金等設定也讓更多國家的文化“被看見”。每年的主賓國都會有一個自己的主賓館,除了有聯(lián)合展臺亮相之外,整個主賓館都是以文化的角度來呈現(xiàn)主賓國的風貌。

在中國作為主賓國的2009年,當時國內大量作家的作品在德國出版。
“那時候翻譯國內作品的熱度非常高,當時的德國總理默克爾她還說很喜歡李洱的作品,每天晚上睡覺前都會把李洱的《石榴樹上結櫻桃》放在床頭作為必讀作品。”

由此可見,主賓國計劃對于該國家作品在傳播方面起著巨大的推動作用。康萍萍補充道:“在中國作為主賓國那一年,像李洱、莫言、徐澤臣等作家的100多本書都得到了很高的關注。”
今年的法蘭克福書展剛剛閉幕,已有出版人表示開始期待明年的法蘭克福書展。
處于萊茵河和美因河之間,法蘭克福書展從最初的書籍集市發(fā)展成現(xiàn)如今全世界最大的圖書博覽會,它似乎是一面時代的鏡子,每年參展的書籍和主題都能觀照與反映現(xiàn)在的世界;它也像一個類似“巴別塔”的存在,在這里,各種語言的內容得以交匯成河。
外部的戰(zhàn)火、疫情無法完全地影響它的開展,而人類對于書籍的迷戀,也將不斷綿延。

參考資料:
1.Chinese publications draw attention at Frankfurt Book Fair, The State Council Information Office 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
2.德國圖書信息中心,?Wir werden übersetzungen in den Mittelpunkt stellen
3.德國圖書信息中心, 《2022年法蘭克福書展新亮點》
4.《南方人物周刊》,《彭倫一個文學編輯的中長期主義》
5.去展網(wǎng),圖輯:70年法蘭克福書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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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丨張文曦
編輯 | 鐘毅
校對 |?賴曉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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