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杏子的魔女，叫武旦魔女。我不太會認魔女文，但麻美姐認。反正她是這么念的。

腥紅的結界，火龍在血色的鎖鏈間游動，圍繞著它們的武士。武士端著長槍，坐騎的鐵蹄踏在地上發(fā)出末日般的轟響。脖頸上燃燒的燭焰，既像對既定之事的斥責，又像對變幻莫測的嘲弄。只是這一切都在一片靜止中被蒙上了近乎荒誕的色彩。

我端起手中巨大的炮管，打出發(fā)著金光的巨大炮彈。炮彈向上沖了片刻，就泄了氣一樣慢慢減速定在時停領域的空中，幽幽的發(fā)著光，像一個行將就木的恒星，可惜周圍遍布的其他炮火并未以它為中心。

我疲憊的垂下炮管，任其重新化為櫻色的絲帶，收回黃白相間的右裙擺里。縱然絲帶本身被同化為我的顏色，但凝為槍炮時，依然是中立的銀白。我抬頭看著自己步步變換位置打出的一切——星星點點，簡直就是一片星空。

杏子，沒想到有一天會為你準備這樣致命的星空。我想。那時的我還不知道，以后我會無數(shù)次面對相同的情境，并對此越發(fā)熟練……甚至麻木。

我看向周圍——我終于在密集的火龍頭中看到了你。Homura醬，你真的盡力了。但在成群使魔密集的攻擊前，連拉開弓弦的空余都沒有。你只得被動的躲躲閃閃。我心急如焚，多么的想去支援你，自己卻也被一堆使魔掀翻在地無法得脫，直到我終于將自己的盾牌從一群大嘴里奪出來，才得以開啟時停，讓這場鬧劇休場片刻。

我看到了癱倒在地不省人事的麻美姐，上前將其拉到比較安全的位置。按理說，這種場合她是最不該不省人事的，但誰叫那個燃燒著的蠟燭頭是杏子呢。如此光景，沒有哪個姐姐能做到對妹妹下手，哪怕妹妹變成了自己都認不得的模樣。所以麻美姐一直在呼喚，即使自知不可能，也想將自己的妹妹喚回來，以至于徹底忘記了抵抗，忘記了戰(zhàn)斗。哪怕杏子從寬大的袖口伸出烏黑的爪子將她緊緊攥住高高舉起，攥的她全身骨骼嘎吱作響，她也沒有放棄呼喚，直到昏厥。幸好，海藍色的刀光閃過，sayaka醬的又一波攻擊將麻美姐救了下來，可對杏子造成的傷害，依然不值一提。

畢竟一盆水能澆滅一團火，卻澆不滅燃燒樓宇的熊熊烈火。

但sayaka醬依然猛烈的進攻著。是的，明明是劣勢方，卻有一股進攻的主動感。她一言不發(fā)，只是一股勁的戰(zhàn)斗，戰(zhàn)斗。好像對面的魔女不曾是和她并肩作戰(zhàn)多年的女孩。不，也許正因為對面曾是那個女孩，她才會這樣拼盡全力。

Sayaka醬又一次飛了。旋轉著跌入了看不清的方位。

杏子，大家今天，都好傷心啊。

杏子，sayaka醬和麻美姐還有很多話要跟你說啊。

杏子，對不起。

我關閉時停，讓頭頂?shù)男切蔷墼谀闵砩?，化為一大團熾熱的白光。

光芒消去，煙塵散，武士的衣擺被燒的焦黑，但那燭光晃動片刻又趨于穩(wěn)定。長槍爆裂的拍打著身下斷了一條腿的坐騎，想要重新站起。

還差一些，還差一些……

可是我已經力竭了。

我雙腿一軟，幾乎半跪在地。你的手伸來扶住我，截住我下倒的趨勢。但此時此刻，我們倆也只能相互攙扶著勉強維持住彼此的站立。

白色的披風在眼前飄舞。

“sayaka醬，什么時候……”

“小圓，小焰，帶著麻美姐離開吧。出口就在身后?！?/p>

“怎么可以……”

藍發(fā)少女轉過身，對我凄然一笑。那一刻我終于明白，最美的sayaka醬不是長發(fā)的，也不是短發(fā)的，而是凄然的。

“小圓，水與火不只有相克一條路。在火的助力下，水也沸騰過。那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日子。”

我流淚了。

Sayaka醬抱住我。“能成為你的朋友，真的太好了。能和你一起長大，真的太好了。能在最后的日子與你重逢，真的太好了。請不要為我傷心，因為終結也是另一形式的歸宿。任何時候，都不要放棄心中的那份美好。去吧，小圓?！?/p>

我和你背著麻美姐脫出結界的前一刻，最后看了看她們。

藍發(fā)少女在自己掀起的浪濤中升高，升向與燭火同等的高度。閃光的刀劍聚集在她身下，就如人魚尾鰭的鱗片。

她將手伸向那燭火，好似要捧住紅發(fā)少女的臉。

水流開始沸騰，白霧滾燙，高壓在密閉的空間內積聚……

行至橋邊，我停下來，想最后看看她們。只是還未轉身，身后就傳來巨響，滾滾而來的熱流炙烤我們的背。

“都結束了?！蹦懵曇羲粏　?/p>

我泣不成聲。

接著，我的肩膀在劇痛中炸出一片腥紅。

我在震驚中跌入橋下的水流，意識喪失的前一刻，只看見了燧發(fā)槍冒著煙的槍口。

15

醒了。意識混沌。趴在泥沼里。半邊身子泡在水里。衣物濕透，渾身上下都冰冰涼涼。頭好疼，左肩更疼，疼的就像被生生敲入一根巨大的鐵釘。睜不開眼，拼命的想動起來。左半身毫無知覺，右手一陣亂抓，終于摸到了后腦勺的發(fā)辮。還好，你送我的發(fā)帶還在。

“那個……沒事吧……”擔憂但陌生的語聲。我終于能睜開眼。我看到了綠色的卷發(fā)，還有因為看到可怕的場景而發(fā)青的臉。發(fā)現(xiàn)我的少女捂著嘴，拿出手機，似乎想要撥打電話。

“嗯……”

“啊，醒了。天哪，你還活著……太好了！這就打電話救你……”

我看看我的左肩。怪不得她會露出那樣的臉色。整個左臂從肩膀處撕裂下來，只有一塊比較寬的皮將其于身體連在一起。白骨露出，容易被和諧成綠色的液體源源不斷的流出，將近旁的水流也染成相同的顏色。魔法少女身軀超強的恢復能力讓體內造血的速度遠超失血的速度，不然，我早已毫無知覺的喪生于河里。如此情景，足夠讓膽小的人昏倒過去，更何況肩膀和左臂的斷裂處源源不斷生出的肉芽拼命想要連接在一起。幾個連接成功的成了肉質的細絲，又拼命的想將以奇怪角度歪在一旁的左臂拉到原來的位置接合上，但力道不夠，很快又斷開。

這就是魔法少女啊，真是甜蜜又可愛。

我爬了起來，身上的水嘩的往下淌。左臂掛在身側打晃，嚇的那少女驚慌的叫了一聲。

“謝謝你?！蔽铱嘈??！暗也恍枰裁醇本取吹竭@副樣子沒被嚇跑，依然留下來盡力幫我，你真的很勇敢。不過還是把剛剛看到的一切當成夢吧?！?/p>

“可是……??！”

后頸被我一敲，她暈倒過去。

我將左臂接到肩上，很快表面皮膚的破裂處就彌合了，但內部骨肉的自愈還要很久。我的左半身就像一個剛用膠水粘好的塑料娃娃，看著恢復原貌，一碰又會碎掉。

我翻過少女的身子，看見她的衣服上掛了個胸牌，其上寫道：

見瀧原貓咪中心，志筑仁美。若發(fā)現(xiàn)需要救助的貓咪，請務必及時聯(lián)系我們，電話……

她身上還有一些繃帶。我拿了一些綁在左肩上加固一下……雖然我知道作用不大，但心理上會好受一些。我看見旁邊的馬路上放著一個塑料袋，里面裝了幾個餐盒?？磥硎窃趲屯槟蔑埢貋淼穆飞?，看到了漂上岸的我。

我右手提起少女的腰將她扛在右肩上，嘴里叼著裝飯盒的袋子，以一種奇怪的姿態(tài)走在黑色天幕下的無人街道上。常人像我這么搞恐怕早就摔倒了。路燈將我們的影子打在路上，看起來就像一個長著大腦袋，腦袋下直接是兩條短腿的……奇怪生物。好在一路都沒有遇到什么人。這兒似乎是城市的邊緣地帶，夜幕剛剛降臨，整個街道便歸于空寂。

我一路都在祈禱左肩別繃斷了……

靠著胸牌上的地址，我找到了女孩工作的地方。

在任何地方的名字前加上城市名，其后再加上“中心”二字，就會給人一種規(guī)模很大的感覺，但實際不過是街邊的一個小店。玻璃門透著黃色的燈光，里面隱隱傳來說話聲。

我把女孩放下，讓她靠著門廊坐著，然后用力拍了拍玻璃門，不等里面的人出來，便捂著左肩飛速跑到街角消失了。

那一袋子飯我也用嘴叼著帶走了。很抱歉，真的很抱歉。改天一定上門把錢補上！

當了魔法少女后，真是干了一堆以前絕不會干的事。不知道這魔法少女當下去，我會成什么樣。

我躲到一個小巷里稀里嘩啦的把幾人份的中華炒飯全吃完了。經過這么一頓補充，肩膀的傷會好的更快。Sayaka醬在就好了，讓她摸一下，多重的傷都是一瞬的事……

嗚嗚……Sayaka醬……

我抹抹臉上的淚，發(fā)現(xiàn)炒飯盒子上寫著“中華飯店萬萬歲”。這家都開到見瀧原了啊……怪不得油那么大。

一番折騰終于消停了。我拿出防水的手機，打開。麻美姐發(fā)給我的視頻終于接收完畢了。

她想必有很多話要跟我說。

絕對不是什么聽了后會愉悅的內容。

對我開出那一槍……她究竟什么時候，打算這樣做的呢。也許是剛出結界的時候，也許是絕望中呼喚杏子的時候，也許在得知杏子魔女化的那一刻，她就打算收拾所有人。

我會時停，所以矛頭最先對準我。

只可惜當時幾人距離過近，我的靈魂寶石有胸甲護著，輕易打不穿，只好一擊將我持盾的左臂卸下來。只是麻美姐既高估了自己，又低估了自己。

高估自己，在于她以為那一槍能徹底讓我的左臂脫離身軀，最好能遠遠的飛出去，讓我至死也摸不到盾牌?？蓪嶋H是，一塊皮依然維系著我和我命根子的聯(lián)系。

低估自己，則在于她沒意料到巨大的沖擊力會讓我從橋上跌下去，被水流沖走。但要想追擊，還是追的上的。她沒追擊，說明她臨時變了主意。

我打開視頻，麻美姐的整張臉充斥屏幕，被熒光照的慘白。

“小圓，我呀，有一些事要和你商量商量。我知道你能看到這個視頻，也知道你一定會來找我們。到學校來見見我們，好嗎。學校天臺。就和以往一樣?！辩R頭一轉，果然是那個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天臺。你被黃色的絲帶捆翻在地，像個粽子，眼和嘴都被裹了起來。

Homura醬，你又被綁了啊。

“小圓，來吧。慢慢來。走過來也好坐車過來也好，都不用急。我不會給你限制時間。我會一直在這等你，非常非常的耐心。你不可能不來，不是嗎?！闭f著，她蹲下身撫了撫你的腦袋?！拔乙婚_始很急，但現(xiàn)在不急了。人生在世，最后的時刻，還是優(yōu)雅些為好。更何況，不管你們變成什么樣，不管是魔女還是魔法少女，我都能消滅你們。隨時隨地。”話畢，她陰慘慘的笑起來。視頻結束。

我覺得我該替麻美姐哭一場。被生生折磨成這個樣啊。

但我現(xiàn)在哭不出來。杏子說的很對，哭不出和睡不著是一個道理。

其實麻美姐說出見面地點時，我心中便已有了想法。

麻美姐說不用急。但我還是想快點趕過去。

現(xiàn)在的我怎么都不可能打的過她，但我至少要想點辦法，離打敗她更近一些。

剛剛就覺得這邊緣地帶的老舊街道很熟悉。是翻新的步伐永遠不會觸及的區(qū)域。只有這個區(qū)域提醒著我，這兒仍是見瀧原，是我長大的城市，我的家。無論那繁華的地段如何變化。

我憑著記憶穿過一條條巷子。找到了，那木制的二層樓，和街道上的其他房子局促的擠在一起。第一層的最左邊有一個小門，沒有鎖，里面是小庫房一樣的空間，架子上稀稀拉拉的擺著我說不清名字的工具。中央的一大塊塑料布蓋著一個中間往下凹的長長的東西，好似一個被子下睡著一只猛獸。

我是來解放這只猛獸的。

這是媽媽年輕時騎的機車。

這兒是姥姥和姥爺?shù)姆孔樱菋寢屚旰颓嗄陼r代的老家。她在這房中長大。

兩個老人和他們的女兒一樣，都是閑不下來的類型。他們離開見瀧原后，這個老房子也徹底空下來，隨著媽媽年輕歲月的遺跡，一同靜靜的睡在這遺留在過去的街道。

是時候醒過來了。

我一把掀開塑料布，結果被揚起的灰塵嗆了半天。

月光照進來，與機車銀白的表面達成一種冰冷的和諧。和我魔法少女服一致的銀白。也許冥冥中自有天意。

我試著騎上機車，結果因為個子太矮廢了不少功夫。下車的話恐怕也會很狼狽……沒事，施加魔法，讓我下車時機車保持一個特定的角度……也許就沒問題。希望以后能多多熟練啊。

我終于騎上去了。

魔法注入，引擎轟鳴。

當年陪伴著媽媽的伙伴載著她的女兒，呼嘯著通向結局未卜的目的地。

16

我大喊著“麻美姐”，沖破學校外墻寬大的鐵門

麻美姐當時在喝茶。她也許想著等那平日柔弱的學妹猶猶豫豫的從樓梯口走上來，再和她談上一談。直到她聽到那近乎野獸咆哮的引擎聲，奔到圍欄旁，卻被自下而上的車燈照了一臉。我騎著機車，貼著教學樓的墻壁直沖上來，機車翻滾的前輪向著麻美姐的腦袋砸去，她橫槍擋住，猛地頂開。我驅身轉向，前輪著地，在寬廣的天臺繞著圈游走，邊游走邊對著麻美姐打出子彈。

“呵，還剩一些我的力量啊。想靠著加大機動性來增強打敗我的幾率嗎。可惜，比你靈活的魔女多的是?！?/p>

她一躍而起，落到車頭的正前方。我無處可躲，只得加足馬力沖向她。她右手緊握，絲帶凝成粗大的銀白棒球棍，和發(fā)動必殺時的巨大槍管一樣長。只見她以動畫里特有的夸張姿勢將球棒側砸向我的車頭——

天地在旋轉。

我與媽媽的伙伴同時落地，又同時翻滾著。金屬砸中地面的巨響遠遠傳來，好似痛苦的悲鳴。

我終于不再翻滾，也無法起身。我七扭八拐的仰躺在水泥地上，體內的每一根骨頭彷佛都錯了位。一瞬間，我產生一股錯覺：天臺水泥地在上，無星的天空在下，我隨時會脫離自己附著的表面，跌入那黝黑深邃的無底洞。

麻美姐的頭進入視線，抹去了僅有深黑的單調。

她將槍口對準我的胸口。

“小圓，該結束了。只要我一直打，你的胸甲總會破?！?/p>

“不牢你麻煩。”我道。“我給你解開，拜托給我個痛快?！?/p>

麻美姐苦澀的笑了?！靶A啊，當你掉下去的時候，我心里一片焦躁。我想著完了，只要你手里還有時停盾，那么殺死你就是一個天大的難題。然后我接下來便有一種荒誕感。想不到有一天，我居然會為無法將我們全部殺掉而焦慮。我明明很為你們驕傲。為你們是正義的魔法少女而驕傲。為什么會這么荒誕??！”

“好了，麻美姐。你讓我來，我就來了。我沒用時停，你也沒對homura醬下手。你真想下手，就會在橋上把我們全部解決掉。”

“是啊，一發(fā)解決小焰，再追上漂遠的你，這對我再簡單不過了?！?/p>

“但你沒有。所以我順利的被沖上岸，順利的醒過來。從我掉下去的那一刻起，只要我還能醒來，就意味著你短時間內不會對我們中的任何一個下手，直到你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你的心里尚存猶豫。你很果斷的做出了終結這一切的決定。你覺得既然大家的真實面貌都是這樣，還不如都死了對不對?！?/p>

“小圓，不要做出理解我的樣子……”

“你不想我理解你。因為你知道我比你們任何人都更早的知道答案。但我一如既往的保持著原來的樣子，依然把自己當成一個……魔法少女。是的，我現(xiàn)在和你一樣游走在崩潰的邊緣，但卻并非緣于對真相的知曉，而是因為友人的離去?！?/p>

“小圓，我真羨慕你?！?/p>

“麻美姐，果斷的做出決定容易，果斷的做出行動不容易。我真的有很多話想跟你說。但語言這個東西實在是太過有限?！?/p>

“所以你的答案，就是騎著機車砸上來。”

“可惜還是離麻美姐差的遠啊。”

“唉。該知道的都知道了。再見了，小圓?！彼龑尶趯饰业哪X袋，想在擊破我的胸甲前讓我失去意識。

該知道的都知道了。不，麻美姐，你不知道。

紫色的箭矢射穿了麻美姐舉著槍的手。

她轉過身，看到你已瞄準了她的靈魂寶石，弓張的滿滿。你的身下堆著切斷的絲帶，身旁放著一根尖銳的斷鐵條。

是我撞破鐵門時順帶拿過來的，繞著麻美姐游走時，將其塞在你被反剪在身后的手里。上面附著了我的抑制魔力，足以讓麻美姐的絲帶和普通的絲帶無異。

麻美姐笑了。

她用完好的手召出另一只槍，對準你左手的手背。

“小焰，你剛剛應該直接射中我的寶石?！?/p>

你沒有說話，只是維持緊繃的待發(fā)射狀態(tài)。

你們同時向對方打出最后一擊。

麻美姐的寶石碎了。多么熟悉的聲響，玻璃瓶摔碎在地上的聲響。

麻美姐應聲而倒。你沖上來抱住她，直到確認她的身體徹底失去了生命體征，才捂住臉嚎啕大哭。

17

太陽升起來了。

我們抱著對方，坐在天臺的邊緣。遠處是破裂的鐵門，近處是翻倒的機車。朝陽的光芒照在身上，一點都不暖。

你不再抽泣，只是眼淚依然不自制的往下淌，就如壞掉的水龍頭。

我還是哭不出來。杏子在自己重又能哭的時候魔女化了。我不知自己重又能哭的時候，會發(fā)生什么。Sayaka醬臨別時的凄然一笑不斷的浮現(xiàn)在我眼前，麻美姐三次死亡的模樣不斷浮現(xiàn)在我眼前。跟前兩次比，她這一次起碼體面。

我唯獨不敢去想倒在水泥板中的你。

還有寶石炸開，污穢沖天而出的你。

我知道這些場景中的每一個，都奪走了我心中的一部分。難以描述的變化正在體內積累。我不知自己再被剝奪一次，會被推往何等的方向。

“homura醬，這不是你的錯?！蔽逸p輕道。

“小圓，最后關頭，麻美姐也只是擊中了我的小臂?！?/p>

“我們只是……做出了各自的選擇。麻美姐承受不住生的重壓了。她想帶著我們離開這個糟糕的世界，用死這種方式踐行自己的理念到最后一刻。但最終她還是猶豫了，還是給了我們時間，讓我們做出自己的判斷。我們給出了自己的答案，所以她放開了一直牽引著我們的手讓我們走上自己選定的生之路。而她則投入了自己為自己選好的最終歸宿，只是讓你幫忙開了下通向歸宿的門。接下來，只能靠我們自己了?！?/p>

“那，還要再重來一遍嗎?！?/p>

“……”

“小圓，只剩我們了。你要不要再重來一遍，把大家?guī)Щ貋??！?/p>

“你知道，我是從未來來的啊?！?/p>

“畢竟，你的能力是控制時間。蛛絲馬跡積累久了，事實便顯而易見了。只是小圓，麻美姐若想殺我們，在橋上就能做到。你若真想重來，從水里醒來時就能做到。你究竟是在哪一次，得知魔法少女的真相。”

“上一次的最后。Homura醬，我只倒轉過兩次時間。每一次，都比上一次更可怕。每一次，都比上一次失去的更多。我不知道到最后，自己能保住多少?！?/p>

“沒人能知道最終的結果?！蹦憧聪蛱炜??！笆朗聼o常。呵，我感覺自己在某些時候，真的和你說過這個詞。我們都給出了自己的答案，選定了自己的路，就只能照著這條路走下去了?！?/p>

我苦笑著搖搖頭。明明是要救你，每次卻都是你支撐著我。

“我們用魔法修復學校大門，然后離開這里?！蔽移鹕?，扶起機車?！暗搅松蠈W時間被撞見可就不好了?！?/p>

“嗯?！蹦泓c頭?！爸笕ツ摹！?/p>

“去貓咪中心。我欠他們一頓飯錢?！?/p>

18

雷鳴轟頂，我駕著機車，穿越滂沱雨幕。

你坐在后面，環(huán)抱著我的腰。

“小圓，我喜歡你開機車的樣子。”

“還請無視我上下車時的樣子。”

“不，我全都要?！蹦惆涯樫N在我的背上，嘴里卻在喊。不然，你的聲音就會被風暴刮到不知何方?！澳愕囊磺?，我都喜歡?！?/p>

我笑了。我加足馬力。我們一起，沖向懸浮于空的大魔女。

19

這次，我們一起躺在地上的污水里。

我們的手交叉在一起，捧著各自充滿了污穢的靈魂寶石。

“悲嘆之種要孵化出來了?！蹦汔?。“結束了啊?！?/p>

“結束了。”我也喃喃道。我的腦中，再次浮現(xiàn)了一周目的談話。果然，即使回到過去也無法改變結局。這就是我們既定的歸宿，我不該繼續(xù)掙扎了。該接受了。該放下了。

我們選擇了活下去的路，最終也會以可悲的姿態(tài)活下去。

“homura醬。也許有一天，我們會被一個出色的魔法少女殺死。但在那之前。我們一直在一起吧。”

“也許未等那個魔法少女出現(xiàn)，我們就已毀滅了這個世界?！蹦戕D頭，意味深長的看著我?！靶A，你愿意和我一起毀滅這個世界嗎?！?/p>

我流淚了。終于流下來了。

我還是，不甘心啊。

什么放下，什么接受……

怎么能放下，怎么能接受。

真正的豁達，不需要特意擺出豁達的姿態(tài)。我終究還是在走向絕境的時候，選擇了欺騙自己。

我想活著。但我不想悲哀的活著。我想和你一起好好活著，一起幸福的活著。

我，不想成為魔女。

“這就對了?！?/p>

咔嗒。輕觸聲。

你微笑的看著我。你的手里拿著悲嘆之種，悲嘆之種貼在我的寶石上。污穢正被吸去，寶石重歸清澈。

“Homura醬?。?！”

“抱歉，背著你藏了一個。這個種子只能用一次了，所以絕不能讓你知道。小圓，你永遠是那樣，有什么好的，都讓給別人……”

“homura醬……”我說不出具體的話了。我只能呼喚著你的名字。此刻的我，比污穢快滿時還無力。

“小圓，聽我說……你不想毀滅世界，我不想毀滅世界。我們都不想毀滅世界。當初我不想再怨恨自己，我想勇敢起來。我試著踏出新的一步，我為了救一個生命許下了自己的愿望。用這個愿望得來的力量，不該拿去傷害別人。我不想背棄自己的愿望?？蒕B騙了我……它把我騙向了一個注定被背棄的道路。在錯誤的道路上……越努力……越會……逼近……可怕的……結局……?。　?/p>

你的身體在水里痙攣起來。你拼盡最后的力氣，將你斷裂的弓塞入我的手里。

“小圓……求你……回去幫幫那個……被欺騙的……天真的我……還有……現(xiàn)在這個……??！”你的手像受到巨大力道的牽引，朝著天僵硬的繃直。

“小圓……快……小圓！我不想變成那個樣子！我不想！”

我的手攥緊弓，攥的緊緊，指甲在手心摳出血。

弓變成了櫻色。

死亡回放再次于腦中浮現(xiàn)，這次有了你的畫面。

我說過，我不知道再經歷一次剝奪，我會變成什么樣。但剝奪終究還是來了，逃不掉的剝奪。

需由我親手完成的剝奪。

沒有任何糾結的空間，因為沒有其他選項。

這是我必須做的事。

就算輪回一次比一次變得更加可怕，我們一次比一次失去的更多，不管我會因此變成什么樣，我也不該接受，不該放下。

因為這是我必須做的事。

我將箭頭對準了你的寶石。

我的胸腔，爆發(fā)出極致悲哀的嗚咽。

20

我醒了。

我茫然的睜大眼，看著被窗外路燈照亮的天花板，好似這一生都不會重新睡去。

好半天，我才意識到自己不在飛機上。

這是距出發(fā)還有幾天的晚上。

是強烈的心愿，讓我往前多回溯了幾天嗎。

我認識你的第一天，你說你當魔法少女也不過數(shù)天。

你說你許愿是為救下一只即將被車撞的小貓。

你帶我見過你救下的小貓……

還有那個綠發(fā)女孩名牌上的電話號碼。

我立馬撥通那個電話。

“你好，這里是見瀧原貓咪中心?！笔煜さ牡穆曇?，是那個叫仁美的女孩。她的聲音充滿疑慮與不安。畢竟任誰無故接到跨國電話，都會忍不住懷疑是不是受到詐騙。但好在她接了。

“快，XX河XX橋下的位置有一個流浪小貓急需救助。請你們快點過去?！?/p>

“好……好的。有沒有更多信息提供，比如貓哪兒受了傷……”

“你們最好快點過去，保不齊什么時候穿過馬路被車撞到。也許下一秒就會發(fā)生這樣的事。”

“好……馬上，可是還想問一下，這邊看你的電話是從——”

我掛了電話，走進廁所。

黑暗中，鏡子里的影子模糊不堪。

這里面，是我嗎。

是我。鹿目圓。怎么看都是原來的那個女孩。

即使從內里看，靈魂的根基也是依舊。

但還是有什么不一樣了。有什么無形的東西失卻了。被生生剝奪了，被生生切掉了。

精神上的玩意就是這么麻煩。肉體被切掉了哪一塊，你起碼知道自己失去了哪。靈魂那邊你卻是完全一頭霧水，有時只能摸著石頭過河。

但我明白自己失掉的那部分，已經徹底回不來了。

從我擊碎你寶石的那一刻起。

我站在鏡子前直到天亮。我想到你說過，第一次打算邁出新的一步的時候，也是看著鏡子的時候。我看著自己的臉，即使從正常的時間軸上看，這具身體還沒經歷過記憶中的一切，但卻給人一種削瘦下去的感覺，被賦予了蒼白的底色。櫻色的眸子沒有欣喜，沒有憂郁，只有平靜到可怕的目光中立的掃視著一切。平靜到任何事物都不會在其中掀起絲毫的波紋。

同樣掀不起波紋的，還有我的臉。

我再次忘記了怎么哭。我也徹底忘記了這么笑。

忘的干干凈凈，就如失眠的人忘記了怎么睡覺。但我又沒有失眠者固有的焦慮，因為平靜已由里到外的將我浸透了。

極致的平靜，就是沉默。

我突然很想對自己說什么，但終究還是什么都沒說。

我找出你的發(fā)帶，再次扎出了自己輪回后一直在用的發(fā)型，這個發(fā)型用了太久，已經算不上新發(fā)型了。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會把這個發(fā)型換掉，換回那個毛茸茸的短雙馬尾。也許在所有的戰(zhàn)斗都結束后吧。也許戰(zhàn)斗結束后也不會。也許戰(zhàn)斗永遠也不會結束。

我進入教室，得體的寫下自己的名字，得體的介紹自己，輕輕鞠躬。教室里響起掌聲。彷佛是被我身上散發(fā)出的什么所感染，教室里也陷入了一種特殊意味的平靜。直到我落座，女孩們才悄聲說這個新來的孩子好漂亮好成熟。

我知道你在看我，但我沒有看你。

我也不需看。

因為我能明確感知到，這個教室里沒有絲毫魔力的氣息。

下課，學生們圍上來。對于她們會問的問題，我早已爛熟于心，嫻熟的一一作答。找到恰當?shù)臅r機，便起身扶額淡聲道：“抱歉，剛下飛機身體還有些不舒服。我可以去下保健室嗎?！?/p>

“喔好，我?guī)闳ァ?/p>

不等那熱心的同學說完，我便道：“不用，我找保健委員?！?/p>

我徑直走向你，身為普通人類的你。

你抬頭看著我。你戴著眼鏡，但你的直發(fā)散在身后。你的目光柔軟的像綿羊，但其中不帶絲毫的膽怯。又是這樣。每次重啟，你都在變，即使完全沒有之前的記憶。

我們沉默的看著對方，好似這個會面已是約定俗成。

這還是我第一次主動找你。此刻的我，好像不再需要你來伸出援手。

“走吧?！蔽肄D身，熟門熟路的走向保健室的放向，你緊隨其后，周圍的同學投來疑惑的目光。

路上，你一直在我后面，保持恰當?shù)木嚯x。即使我們逐漸偏離了保健室的放向，你也沒說什么。

直到我們走到人煙稀少，連接樓與樓的廊橋。

“鹿目同學想對我說什么嗎。”你道。“如果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還請放心，這兒沒有其他人了。如果有我能做到的，一定盡力幫忙。大家都是同學，以后相處的日子還很長?！?/p>

根本沒有一絲笨拙的痕跡。

“鹿目同學，你走過來的時候我還擔心和你處不好。但我還是想借著機會交一些新朋友。實不相瞞，我最近一直想試著邁出以前不敢邁出的那些步伐。我相信，邁出新的一步沒什么不好。抱歉，說的有些多了。如果不介意的話，可以以名字相稱嗎?！?/p>

以名字相稱……

我攥緊拳頭，心中的平靜開始出現(xiàn)要被打破的跡象。

難道我答應下來，你就會喊我“小圓”……

前面的每一次輪回，都要等上好久好久，才會在最后關頭聽到你嘴里喊出的那聲“小圓”……

“曉美焰，你就這么不安于現(xiàn)狀嗎。”我背對著你，聲音有些冷淡。我以前從不用如此冷淡的聲音跟人說話。我不敢看你?！澳阌屑毾脒^，什么樣的改變才是好的嗎?！?/p>

“想過啊。只是如果拘泥于這些問題不付出行動的話，根本得不到應有的答案吧。我過去身體不好，一直擔任著被保護被救助的角色。我不想這么無力。起碼，我想給予他人些什么。我前幾天路過一座橋，看見一群人在救助一只小貓。我多么希望自己是她們的一員。萬一去晚了，貓被車撞到……”

我咬緊牙關，猛地轉身面對你。我的皮鞋在地上擦出刺耳的聲音。

你瞪大眼，似乎被嚇到了。

“曉美焰，惡魔總會透著向上的心乘虛而入。如果出現(xiàn)了一道不給你思考時間的選擇題，遠遠避開，那只能是陷阱。不論你自認此刻的生命多么不值得過，也不要為了改變操之過急。因為不管你是什么樣，都有人在你看不見的地方在意著你。你所擁有的此刻，是無數(shù)人窮盡一生都換不來的奢望?！?/p>

你看著我，默默低下頭。你不知該如何回應，任誰都不知如何回應。我也沒再說什么，轉身離開了。

對不起，homura醬。如果可以的話，我多么的想抱住你，告訴你我是如此的想念你。

但是，第三周目最后的事不應再發(fā)生。你不應死亡，不應魔女化。那是你不應遭受的厄運。

要想一勞永逸，就必須將你與魔法少女的世界隔絕。魔法少女的契約是徹頭徹尾的陷阱，一旦接觸，就相當于搭上了直通地獄沒有回頭路的列車。

我會切斷所有讓你簽約的可能。我會打敗魔女之夜，不讓她碾過你藏身的避難所。你會作為普通人生活下去，在正常的方向上一次次邁出新的步伐。你會獲得平凡的幸福。

我會在背后，幫你避開關乎魔法少女的一切。

包括身為魔法少女的我自己。

我的眼中出現(xiàn)了我們手牽手的畫面，那畫面很快模糊下去，怎么都看不清了。

21

以上的模式，重復于每一輪回的起始。

接著我會用時停能力從黑幫那偷一些用完即扔的軍火。第一次，我只是抱著試試的心態(tài)用有限的彈藥打敗了一個較弱的魔女。當我握住悲嘆之種，第一次將精力集中在上面，我感到一股從沒在悲嘆之種上感受到過的能量流。我的手中出現(xiàn)了一個環(huán)刃。

悲嘆之種和靈魂寶石畢竟是一個東西。

軍火擊殺較弱的魔女，再用得來的魔法少女能力擊殺稍強些的魔女，在用新得的魔力去挑戰(zhàn)更強的魔女。

戰(zhàn)斗，戰(zhàn)斗。拼盡全力的戰(zhàn)斗。不停歇的戰(zhàn)斗。盡可能的搜集更多的悲嘆之種。其他人的悲嘆之種是救命稻草。我的悲嘆之種是武器。

夜幕降臨，我就潛藏在你家附近巡邏。只要有QB接近你家的窗戶，我便一個扇舞，火焰揚起，QB化為灰燼。

有一次你注意到了我，我攀附在你窗外，在用袖劍割開孵化者的脖子。

你看著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小圓？”

“聽好了，焰，以后不管是誰對你開出誘導性的條件，都不要輕易答應?！闭f完，我一躍而下。

我本以為讓你作為普通人遠離戰(zhàn)斗，就能保證你不會落入死亡和魔女化的深淵。剩下的，就是打敗魔女之夜和阻止QB找你簽約。但對于后者，QB似乎展現(xiàn)出了異樣的執(zhí)著。只要我稍稍松懈，白色的尾巴就會在你周邊晃動，好似你是一個肥肉，不拿到手它們覺得吃虧。我不得不暗地里跟緊你，平日無時無刻不注意你的動向。我將接近你的孵化者驅趕到遠處，追擊它們，將它們盡數(shù)截殺，麻美姐也因此對我產生了誤會。

一天夜晚，我撿起新得來的種子，被她從后叫住。

夜空下，我站在臺階上，她站在臺階下。我們中間隔著一層霧。

“我歡迎新人在見瀧原狩獵?！甭槊澜愕??！暗覠o法理解你為什么要三番五次的襲擊QB。如果你是想以此阻撓QB尋找其他合適的人簽約，來減少自己潛在的競爭對手，那么我要告訴你，這種事在見瀧原絕不允許。如果你有什么迫不得已，可以告訴我，我會盡力幫你。鹿目圓，我需要一個解釋?！?/p>

麻美姐，我沒有什么好解釋的。我知道解釋的后果。

我看了麻美姐一眼，沉默的離開了。

如果有什么值得高興的事，那就是見sayaka醬了。

打敗魔女之夜需要集結人手，盡力得到風見野二人的幫助便成了每次輪回必做的課題。

因為有前幾次輪回的重逢，sayaka醬的新賬號我記得清清楚楚。加上她，再視頻一下證明自己就是圓，她不可能不帶著杏子過來。沒辦法，我無法丟下你一個人離開見瀧原，QB一定會乘虛而入的。

每次見sayaka醬后，都沒了最初重逢的喜悅。任她在我身邊又說又笑，我腦中都只會浮現(xiàn)她上一輪回死亡的場景。無數(shù)次死亡，無數(shù)次又活著站在我身邊，這一切都化為一股巨大的憂傷壓的我難以喘息。于是我再次選擇沉默。

杏子抱怨我話少，sayaka醬說小圓只是累了，當魔法少女可是不容易的啊。

謝謝你，sayaka醬，你對我的信任，總是無條件的。我的確是有些累，但我不能停下來。

雖然性格捉摸不透，但在關鍵節(jié)點上毫不含糊，戰(zhàn)斗經驗豐富，不拖泥帶水，所以杏子也當我是個不錯的合作伙伴。

因為有杏子在身邊，所以有時也能拉攏到麻美姐，即使我和她隔閡已深。

我時不時想起第一次見到麻美姐時的場景。那天我撞到她身上，手忙腳亂……

估計整個后半生，都再也看不到麻美姐對我露出溫柔的微笑了。

有一天，杏子問我為什么不喜歡說話。我認真思考了很久，最終得出答案：因為沒什么好說的。

因為沒什么好說的，我又一次什么都沒說。

我無數(shù)次騎著媽媽的機車，穿越市區(qū)的中心，市區(qū)的外圍，亦或是黑夜中的盤山公路。要么是在追擊魔女的路上，要么是在攔截孵化者的路上，要么是在趕往你身邊的路上。當然你往往不知道我在附近。完成一切后我就默默離開了。你只是偶爾的懷疑，街上的機車暴走族是不是變多了，但卻從沒看到過成群結隊的機車出現(xiàn)。

我有時伴著sayaka醬她們，有時則完全一人。一人時，我感受著風呼嘯在臉上的感覺，身后發(fā)辮被吹起的感覺，以及身下機車引擎的震動。這機車以前是媽媽的伙伴，現(xiàn)在則是我的伙伴。

有時遠遠聽到引擎聲，大家就能明白：圓那家伙又來管閑事了。

我承認我管的很寬。所有人的沖突和迷茫都必須恰到好處的解決，為的就是最后那一天，能集齊四人。

從來沒有集齊過。

我看著她們在大魔女到來前的日子一次次重復同樣的悲劇，又無可奈何。

你沒再變過身，我也沒再用過弓。

我?guī)缀跏裁次淦鞫加眠^了。有些魔女我光顧的太多，已經成了老熟人。我也不知覺間知道了一些屬于她們的過往。

那個瘋狂攪動的刑具，也許只是一個無人關注，愛著小動物的邊緣少女。

那個形如腸子，以秤砣為肢砸人的長蟲也許只是一個因意外喪失父母而流落街頭的小女孩。

也許那個噴著蒸汽的高熱金華豬，生前只是想讓家里的飯店開大開好……

有天我去萬萬歲的分店吃飯，聽到掌柜的女孩跟熟客提起自己的妹妹在分店開店的前夜不知所蹤。

“她明明一直期待著看到分店開業(yè)，怎么偏偏……”女孩要哭出來了。

我口袋里的悲嘆之種在顫抖。

我突然明白了什么。

我很久沒有想說話的沖動了。但我也清楚，揭開真相有時會帶來比真相更沉重的東西。

我三兩口吃完剩下的東西，結完賬快步離開了。

那些我們認為是怪物的存在曾都是一個個鮮活的，有著各自祈愿的女孩子。魔女的低語也不過是執(zhí)念的遺留。打出最后一擊，結束這份痛苦，是我唯一能為她們做的。每次結束戰(zhàn)斗，看著手里她們曾用過的武器，我都會心中默念：放心吧，你們的力量依然被用于保護他人。

雖然保護的方式不過是殺死另一個曾是女孩的魔女。

Homura醬，我也試過將你帶出見瀧原。有次我們逃到一個叫神濱的地方。我已許久沒與你單獨親近的相處，我感覺有些舊有的美好正在我們間復燃。“明明只有一個月，卻感覺認識了你好幾年?！边@是你那時對我說的。

有一天，我們路過神濱的墓園，看到一群人為一個女模特舉行葬禮。待葬禮結束眾人歸去只剩一片沉靜，我們來到了七海八千代的墓前。我默念：“雖然我從未認識你，但感謝你為他人所做的一切?！?/p>

我握緊檢票員的種子，召出八千代的長槍，將其放在墓前。頃刻間，槍恢復了原先的海藍色，并化為一汪清水潤入泥土里。幾天后，我們再度路過，發(fā)現(xiàn)八千代的墳旁長了一顆小樹苗。

再后來，風暴轉變方向，魔女之夜抵達了神濱。

孵化者總有辦法。

輪回的積累帶給你的變化依然在繼續(xù)。你不僅不扎辮子，連眼鏡也不戴了。你掌握功課的速度越來越快，有時到了月底，已經能達到班級中游以上，這讓早乙女老師對你的進步夸贊不已。你待人接物也變得越發(fā)得心應手。我本該為你高興，但我明白這背后藏著非常不妙的東西。

又是輪回的終局，又只有我一個人。

我騎著我的伙伴，跨越一個個空中斷樓，擊破一次次使魔的阻撓，直奔天穹深處的敵人。

一個斷樓被驅使著砸來，我只得召出墨綠的盾牌防御。身下一空，卻是我的伙伴從胯下滑落。當視線重新恢復清晰，我已奄奄一息斜躺在另一棟樓上，我的伙伴在風中旋轉，已經被卷成了一個金屬的虎皮蛋糕。我一次次的看著少女們死去，也一次次看著伙伴報廢。

我注意到，下方有一個相對完好的高樓，宛如廢墟之海中的小島。

我的心要跳出來了。我看到你費力的推開鐵門，走上高樓的天臺。你看到了我，紫色的眸子投來關心與擔憂，包含了你全部的溫柔。不幸的是孵化者正靜靜立在你的正對面。

“既然不想坐視不管的話，就和我簽約，成為魔法少女吧?！?/p>

我不可能聽到你們在說什么，但我知道你們在說什么。QB已經不止一次對你這樣說了。

我知道你們不可能聽見我的聲音，但我還是用盡全力近乎嘶吼的朝著你的方向大喊：“不要相信那個騙子！不要中那個圈套！”完全沒有顧及來自敵人的新一輪攻擊。

磚石碎裂，白塵揚起。我被劇烈的沖擊掀到空中，又跌向漆黑的大地。

我看著高樓天臺亮起的紫光，發(fā)出絕望的哭嚎。

我低著頭，手里握著你送我的紅發(fā)帶。發(fā)帶隨風亂舞，我的頭發(fā)也隨風亂舞。

大地在轟鳴。帶著手枷的巨大身姿頭頂云霄，跨向地平線升起的斷頭臺。

這是你曾與我述說過的，自我了結的心念。

魔女文顯示為胡桃夾子魔女。明明以前一直是此岸的魔女。

“曉美焰不愧是最具資質的簽約者。我早預測她會成為最強的魔法少女，沒想到一擊便了結了魔女之夜。真是超乎想象的奇跡。只是最大的奇跡注定只能帶來最大的絕望。”

“所以，最終的結局，早在你們意料之中了?！蔽衣曇羲粏?。

“八九不離十。現(xiàn)在她已超越魔女之夜，成為有史以來最強大的魔女。十天以后，她將抵達為自己準備的斷頭臺。隨著斷頭刀的落下，整個地球也會隨著曉美焰的存在一同終結。正可謂世界是自身的延續(xù)，自身是世界的表達。終結自身，就是終結了世界。但剩下的這些終究是你們地球生命自己的問題。我們的能量回收指標基本達成。”

我抬起頭，走向與斷頭臺相反的方向。

“你不去戰(zhàn)斗嗎，鹿目圓。之前不管什么境況，你都會拼到底?！?/p>

“不去。我的戰(zhàn)場，不在這里?！?/p>

我轉動盾牌。

22

次次輪回的積累將你的因果擰成一條線。此岸的魔女轉變?yōu)楹見A子魔女。越多的因果既意味著越大的希望，也意味著越大的絕望。若任由其發(fā)展下去，這份絕望將超越時空的限制，不再是重啟時間能覆蓋的了的。也許屆時，任何時間點的任何存在都會因此而覆滅。

所以，我必須盡快結束這場輪回之旅。為了所有人，更是為了你。

我為你開啟輪回，亦為你終結輪回。

我將在這最新的輪回結束一切。

這便是，最后的輪回。

23

“到最后，還是只有你一個人啊，鹿目圓?！盦B對我道。

我將雙臂搭在扶手上，看向窗外被染成死灰色的世界。

“沒關系，至少還有我?！蔽业?。

“你一個人，阻止不了魔女之夜的?！?/p>

我看了白色生物一眼，轉身回去了。

避難大廳里，爸爸媽媽已經鋪好了野營用的綠毯子。被子和一些家用品零零散散的擺在上面。他們正在逗達也笑。

“喔，小圓?！眿寢尶匆娢?，遠遠朝我招手。

我坐下，喝口老爸遞過來的綠茶。媽媽在旁邊伸伸懶腰道：“真是悶的要死，能喝口小酒就好了?！?/p>

“好了媽媽，這兒不讓帶的?！蔽艺f。

“嘿嘿，自從回了見瀧原，小圓就變得像個小大人一樣。不是‘小’，分明就是實實在在的大人。話都變少了。”

“媽媽，大人話都少嗎?！边_也咿咿呀呀的問。

“嘛，這個其實就看選擇了?！眿寢屟鄢峡?，若有所思?！叭顺闪舜笕?，總會遇到各種意料之外的事。但以什么樣的態(tài)度看待這些事，以什么樣的姿態(tài)迎接這些事，還是要看自己的選擇。你說是不是呀，爸爸。”

“確實，但非常難選?！卑职值??！坝袝r過于重視結果，反而到最后什么都抓不住。生命說到底還是一個個過程組成的，結果不過是偶爾閃爍的瞬間?！?/p>

“就像爸爸小番茄一熟就都被吃啦！”

“達也真聰明！”

“那達也長大會不會也被吃呀?！?/p>

“不會呀，不管什么時候，爸爸，媽媽還有姐姐都會在你身后?！卑职挚聪蛭摇！笆遣皇茄?，姐姐。”

我伸手，輕輕撫摸達也的小臉蛋。弟弟抱住我的手，小臉在上面蹭，笑的真燦爛，像一朵綻放的花。

孩子都是綻放的花朵。

達也，愿你能健康快樂的成長。

“小圓笑了啊?！眿寢尩?。

“是嗎，我笑了啊?！?/p>

“好久沒看你露出那么放松的表情了?！?/p>

“是啊，我也偶爾該放松一下?！蔽宜砷_弟弟?！鞍謰?，一直以來讓你們擔心了。不過我想我很快就能休息了。”

“那好啊。人若學不會放松下來，自然也無法享受解決難題的快樂了?！?/p>

“這就是媽媽天天賴床的理由啊。”

“好了小圓，等你成年了，我一定帶你好好喝一杯。”

媽媽，我早成年了。輪回的所有歲月加在一起，我少說也有二十多了。

“拼酒量，媽媽或許賽不過我?！?/p>

“那可不好說喔小圓，姜還是老的辣。”

我起身。

“媽媽，我去上個廁所?！蔽铱粗鴭寢尅Ｎ蚁雽寢屝π?。我好久沒有對媽媽笑了。但我想，刻意做出的笑容不是真正的笑容，等我能笑時，想必在不自覺間就自然而然笑出來了。就像剛剛對達也那樣。所以我最終只是看了媽媽片刻，然后抱住了她。

媽媽沒說什么，同樣用擁抱回應了我。

我又抱了爸爸和達也，離開了。

我避開他人的視線，偷偷來到了通向避難所出口的樓梯，沒想到遇上了你。

你手里拎著塑料袋，袋里裝著零食和一些喝的。我朝樓梯下看，那兒有自動販賣機。

“啊，小圓啊。你也去買吃的嗎?！?/p>

“只是去干應做的事，焰?！?/p>

“應做的事，”你有些疑惑?！澳闶墙o這邊做志愿者嗎?！?/p>

“別的一些事，小事。”

“麻美姐她們不跟你一起嗎，還有沙耶香。我最近都沒見過她們了?！蹦愕碾p眼有些落寞?！懊髅髦按蠹疫€在一起好好的，有一天突然都不露面了，也聯(lián)系不上。大家都去哪兒了啊?！?/p>

“……”

“如果方便的話，待會忙完可以到我那邊嗎。就我一個人。零食只有自己吃多少失了味道?！?/p>

“我很樂意，焰?？上Р环奖??！?/p>

“喔，這樣啊?！蹦泐^微微向下低?！班牛瑳]關系。不管怎么說，小圓，至少你還在。有你在真的太好了。明天見呀，小圓?！?/p>

你轉身要離開。

我胸口好難受，感覺好像有什么東西要沖出來。

“等下，焰?！蔽液白∧?。

“怎么了小圓?！?/p>

“可能有些突然，但我有東西要送你?！?/p>

“欸，可是……”

“我真心實意要送你，你愿意接受嗎?！蔽覡孔∧愕氖?。

你愿意嗎。

“我愿意?！?/p>

我將腦后的發(fā)帶抽下來，將拿著發(fā)帶的手伸向你的額頭。你順從的將頭垂下來，讓我將發(fā)帶系上去了。

系好了。

我看著點綴在你頭頂?shù)囊黄t，感覺剛剛禁錮在胸口的那片難受已化為一股暖流。

“果然，還是在你身上更合適。”我喃喃道。

“小圓，我好喜歡。我有什么可以送給你的嗎……”

“不必了?！蔽逸p輕笑了。笑容這東西，果然是自然而然生發(fā)出來的，而非刻意做出來的。“不管現(xiàn)在天氣再怎么遭，風暴也總會過去的。所以不要有任何疑慮，勇敢的去生活吧，焰。都會好起來的。再見了?！?/p>

“嗯，再見。明天見?！?/p>

我轉身下樓。

我停住了。

我回身抬頭看你，你還在那。

我朝你揮了揮手。

“回見，ho……h(huán)o……”我拼盡全力。我一定要喊出來?！盎匾?，homura醬?！?/p>

“回見，小圓?！蹦愕男θ萦≡谖业男纳稀?/p>

24

我對著灰暗的天吹了個口哨，暴風雨下隱隱聽到引擎聲。無人的機車在魔法的驅動下被我召喚而來。

我輕輕撫摸機車，就像撫摸一只大型動物。

一直以來謝謝了，我的好伙伴。今天就是最后一次了。

我跨上機車，解下用綁帶固定在機車上的一個背包，從側袋里掏出一個金屬小瓶。這是我偷藏的酒。

抱歉了媽媽，真的沒辦法和你面對面喝酒。我在此干了這一口，就當是對約定的代償了。

我收起小瓶，拉開背包看了看。一滿包的悲嘆之種。

“諸位，今天也要加油干啊。”我對著種子們道。

我聽到了魔女之夜的笑聲。

笑吧，大魔女。今天，我會了結一切。

我身后裝滿了魔法少女們靈魂的結晶，她們都曾是保護人們平凡日常的戰(zhàn)士。現(xiàn)在，她們依然會同我一起，為了大家的平安而沖鋒。

因為，魔法少女就是要帶來愛與希望的。

我拉上背包，轉動車把，低伏身姿，在引擎的轟鳴中沖入雨幕。

25

好了，homura醬，到這就差不多了。也該把這封信發(fā)給你了。

其實這東西說是信也不像信，倒更像個小說。但這不重要了。

不過，你可能要等上好一會才能收到這封信。差不多，十年吧。

因為孵化者的母星距太陽系，差不多就是十光年。

而我，馬上就要抵達那兒了。

我將以救濟的魔女的身份，徹底毀滅孵化者的存在。

孵化者對我說：“你一個人，打敗不了魔女之夜”的時候，我沒有回答，因為我的目的本來就不是打敗她。

這個輪回，魔女之夜不是我的敵人。

魔女之夜是我的獵物。

我不是要打敗她，我是要吃掉她。

靠著逝去的魔法少女們的力量的幫助，我沖破使魔和斷樓的重圍，沖向那大魔女。也許那一瞬間，大魔女有些不屑吧：這么一個小小的芝麻粒，能拿她怎么樣。她可是巨大絕望的化身。

接著，她便見證了比她本身最龐大的絕望。

你是我輪回的中心，我將巨量的因果積累在你身上，巨大的希望也不斷擴大你身上的絕望。

而我本身，是輪回的發(fā)起者，推動者和執(zhí)行者。這一切，都建立在我自身愿望的基礎上。我們都是輪回的中心，我身上積累的因果不會比你小。我若化身為魔女，其恐怖不會亞于胡桃夾子魔女。我們都是超越了往昔魔法少女的魔女雛形。

只是，巨大的希望能帶來巨大的絕望，為什么我不能用巨大的絕望帶來巨大的希望。

絕望是什么，是摧毀。胡桃夾子魔女摧毀了地球，這是屬于我們的絕望。

那將同樣的力量用在其他地方呢。將能夠摧毀地球的因果放在孵化者的母星上。

孵化者當初和我簽約的時候，也許是想靠時間輪回的因果積累來上一票大的。雖然時間能力很好隱藏，尤其是在我有其他能力掩蓋的情況下，但它們依然覺得一切都在掌控之中，少許的不可控因素無傷大雅。但它們終究要為自己的傲慢付出代價。

因為以希望為目的絕望，將徹底超脫它們的想象與控制。

當我吃掉魔女之夜，補足了應有的營養(yǎng)，我便成長為了一個看不見的黑洞，將全世界的魔女都吸過來，一股腦的吞下。魔法少女的力量與魔女殊途同歸，她們的魔力也盡數(shù)歸于我。但是我吸來的只是魔力，而非人。將魔力從她們身上剝離后，她們的靈魂將回歸身體。是的，所有的魔法少女都在一瞬間恢復為了正常人。她們或許會驚慌失措一段時間，但很快，這些曾被QB欺騙的少女就能回歸正常的生活。也不用擔心魔女沒人打怎么辦，畢竟，所有的魔女都被我吃光了。

集合了現(xiàn)今全部魔女與魔法少女的力量，能夠跨越星辰的終極魔女便誕生了。

人類的儀器或許無法觀測到，但的確有一個巨大的機車正以光速直奔孵化者而來。

孵化者，我要為你們帶來絕望。

為了地球上的所有人，都能得救。

而當我完成這一切，當我這個最后的魔女將自己與孵化者一同終結，這個宇宙將不再存在魔女與魔法少女。

孵化者，你們也別想在我趕來前，對地球做什么。我的結界包裹地球，已經成了極好的防護罩。防護罩切斷孵化者自身與母星的聯(lián)系，卻不會切斷人類與宇宙其他各處的聯(lián)系。所有的地球生靈，都受著來自救濟魔女的魔女之吻的庇佑。所有以傷害他們?yōu)槟康慕咏耐庑橇α?，都會受到我的詛咒，直到自燃為灰燼。

當然，我消逝而去后，這份保護也將不復存在。今后的路，還要靠人類自己走。但是脫離來自孵化者的束縛，人類眼前的道路將無限寬廣。

只是，我救下蕓蕓眾生，是因為眾生中包含你，homura醬。等一切塵埃落定，壓在你身上的因果也將自然散去。Homura醬，好好的活下去，作為普通人生活下去，去經歷平凡的日常，平凡的幸福吧。

我馬上就要觸及孵化者的母星了。外界已經過去了十年，但在我自己的主觀世界，不過是過了幾個小時。用這幾個小時寫封長信，剛剛好。我再將這信發(fā)回地球，發(fā)到只有你能解鎖的電子設備里，又是十年。也就是說，前前后后二十年，當你收到這封信，你已經34歲了。

緊隨信件而來的，是孵化者母星覆滅時的閃光。這份光芒如此明亮，以至于難以忽視。當你讀完這封信，抬起頭，也許就能看到夜空中有一顆星星，遠比周圍任何一顆都明亮。

請記住，這份光芒里，包含了一個叫鹿目圓的人對你的全部情感。

我愛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