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日暖洋洋2&蔓越莓曲麒】冬夢篇·蔓馭麒魂(上)

2023年的初冬,在上海的一切并沒有多少明顯變化中悄然而至。
十一月的雨,帶著深秋尚未褪去的涼意,再次敲打在落地窗上,在玻璃外覆蓋上了一道流動的珠簾。
水花彈起的一片霧氣被慢慢拂去,顯現(xiàn)出端著咖啡在出神的孔令麒,默默地盯著遠處陰沉沉的天空。
下雨天確實容易讓人想懶下來,特別是雨聲,有一種特別的催眠感。
他感覺這雨再這么下幾天,咖啡都準備喝出免疫效果了。
冬天應該下雪,這才是理想狀態(tài)下的打開方式。
可是上海哪可能有這個條件?即使有,也不會是這樣的時候。
哈爾濱倒是有這個條件,但是現(xiàn)在貌似沒有時間,更多的是沒有那個想法了。
飲下杯中最后一圈殘液,孔令麒抱著胳膊陷入了老總椅中,閉目回憶起了去年那場說走就走的東北風雪之旅。
晚餐后,他坐在書房角落的鋼琴前,慢悠悠地彈起了《雪絨花》。
舒緩的曲調(diào),聽著似乎有點傷感,又有點期望。
程蔓推門進來,聽見這首歌愣了一下,走到他旁邊問道:“今晚怎么想起來彈琴了?”
“沒什么,想找點冬天應該有的氣氛?!?/p>
“又想去滑雪了嗎?”
“想,我還想教你呢。”
“有目的地了沒?”
“沒……這次過年還回東北嗎?”
“也不是只有東北才有雪啊?!?/p>
“怎么了,你有新行程嗎?”
“今年是我這屆圣彼得堡大學的本科生畢業(yè)20周年,校方想邀請一些世界優(yōu)秀校友回來做事業(yè)上的分享,今天早上剛剛收到發(fā)來的郵件?!?/p>
孔令麒立刻湊到程蔓打開的筆記本電腦前,可惜滿屏的俄文讓他只有暈頭轉(zhuǎn)向的感覺。
密密麻麻的字里行間,他就認出來了那個提到時間的數(shù)字:“11月……14號?”
“對,那天要趕到?!?/p>
“路上費用學校報銷嗎?”
程蔓掃了他一眼:“干嘛?”
“沒干嘛,就問問……”
“你也想去?”
他有點尷尬地撓撓頭:“想?!?/p>
“學校有招待的宴席,路費目前不報?!?/p>
“這么遠的旅途,我讓他們安排飛機送你吧。”
“然后順便捎上你?”
“我確實想去看看?!?/p>
“好吧,自己收拾好工作,該帶什么盡快計劃,我需要提前一天去。”
“OK!我馬上就去安排!”
看著屋里新增的一大堆雪鄉(xiāng)專用裝備,周末回家的田爽有點小嫉妒。
“為什么又是避開假期的出游?我又不能去了……”
“路那么遠,一個周末都不一定趕得回來。你剛剛上初中,先以學習為主,下次再帶你去。”
“下次,每回都是下次,估計要等我中考結(jié)束了!”
“豆豆,這次是真的臨時決定去的,你看連我都是沾了你媽母校的光才有了機會去了解。再說現(xiàn)在俄羅斯也挺冷的,我?guī)湍阆热ヌ教铰罚瑤c伴手禮。如果條件允許的話,今年寒假我們一起去好不好?”
“好,那我就期待著了?!?/p>
田爽回房間后,程蔓埋怨地拉了一下還在倒騰裝備的孔令麒。
“你又給她畫餅了,這都還沒準的事,怎么老是隨便答應?”
“孩子嘛,想出去玩很正常,何況又是難得的一次旅行,她老是錯過,總不能一直讓她留下遺憾吧,哪怕是精神上的?”
“你啊,還是先考慮好自己吧。傳譯耳機多帶幾個,萬一掉了或者凍壞了,一時半會可不好買。我也顧不上幫你翻譯的話,這天寒地凍的,說話都嫌嘴瓢?!?/p>
“放心,你的那份我都備齊了?!?/p>
“我不用,你多留給自己就行……”
出發(fā)那天早晨,上海居然不下雨了,濕漉漉的空氣中滿是泥土的氣息。
司機開車先把田爽送到了學校,她磨磨蹭蹭地提著書包推開了門,回頭看看車里的倆人,還是覺得很不情愿。
“你們可要快點回來,注意安全?!?/p>
“好,知道了,你也一樣,快進去吧。”
望著田爽漸漸消失在學生人群里的背影,孔令麒又感覺心里過意不去了,在座位上揉著腦袋撅起了嘴。
“你要不要去陪她放學?這樣就沒那么難過了?!?/p>
“別別別,我錯了,我要陪你去,還要教你滑雪呢。”
“行了,先瞇一會,到了叫我。”
“遵旨!”
這次的跨國飛行并不像去秋葉原那么近,至少要小半天時間。
艙里的熱氣把人烘得只想睡覺,一張寬大的長沙發(fā)被孔令麒占得滿滿當當,手機舉在眼前刷著各種旅友分享的圣彼得堡游玩攻略,眼睛卻在偷偷瞄著隔一道走廊坐在斜對面獨自邊改演講稿邊背詞的程蔓。
他不止一次在腦補倆人從高山上前后俯沖在雪海中的場景,她從一開始的小心翼翼,到徹底起飛的自由自在。
如果運氣好的話,甚至可以來一段雙人雪上芭蕾……
要是真的能實現(xiàn),這輩子,值了。
午餐送上來了,他提前從空乘手上接過來,鼓搗了一番后,把蓋子重新蓋回。
程蔓忙了一上午,終于可以停下來喘口氣,剛想叫孔令麒過來一起吃飯,抬眼一看,沙發(fā)上空無一人。
她扭頭向旁邊找去,卻是一杯飄蕩著檸檬清香的熱紅茶遞到了跟前,霧氣后有雙閃動著一絲狡黠的小眼睛。
“姐,工作辛苦了,先喝一杯茶吧?!?/p>
程蔓接下了杯子,輕輕啜了一口。
“怎么樣,調(diào)得還合你口味嗎?”
“可以,味道不錯?!?/p>
他仍半躬著腰站在原地,她忍不住上下來回打量了一番。
“你還在這干嘛?”
他壞壞地一笑:
“喝完茶肯定是要接著吃正餐了啊。菜齊了,請慢用?!?/p>
藏在背后托著餐盤的手緩緩劃過放在桌上,將蓋子掀開。
切得厚薄均勻的紅腸和魚肉,繞著烤冷面圍成了一個愛心。
上面還用洋蔥圈擺了兩個歪頭的笑臉,深淺不一的醬料底紋為他們畫了手牽手一起滑雪的身體。
雖然有點幼稚,不過整體賣相還湊合。
程蔓看著這道大餐的造型努力憋住笑,問他:“這是你的杰作?”
“第一次弄,不太懂,先趁熱吃吧……”
“你的那份呢?”
“在這?!?/p>
他的午餐菜品,連擺盤都是一個風格,就是顯得更雜亂。
“我這邊的是練手版……”
“好了,你的心意我知道了,謝謝。趕緊坐下來吃吧,要涼了?!?/p>
等到飛機正式降落在普爾科沃機場,圣彼得堡已經(jīng)入夜。
從夏天秒切回冬天的孔令麒,差點被艙門外來自西伯利亞的寒風嗆到,趕緊縮回圍脖中遮好口鼻。
戴好毛線帽的程蔓過來拍了一下擠在門邊遲遲不動的他。
“有沒有什么問題,衣服夠暖嗎?”
“還……還好,就是突然換回冬天了,有點不適應……”
“先下去吧,也沒有太冷,才十一月,你看現(xiàn)在都沒在下雪?!?/p>
他拎起行李箱,搖搖晃晃地跟在程蔓身后挪下舷梯,迅速鉆進出租車前往預訂的酒店。
路上又開始下起了小雪,朦朧的窗外透著暖意的黃色街燈。
許多剛剛下班的人和放學的孩子,提醒著現(xiàn)在只不過是臨近傍晚,但是冬季晝短夜長的景象,總給人一種已經(jīng)到了夜生活的時刻。
程蔓偶爾和司機閑聊兩句,就當回顧當年對這里的記憶與練習口語。
盡管在耳機里勉強能聽懂他們的對話,嘴上卻半句也插不上,孔令麒只好自己對著手機屏幕錄起了即興vlog,不時還讓程蔓入鏡湊一下時長。
她倒也配合他,在鏡頭前互動了一下。
司機從后視鏡看到了,絡腮胡子的嘴角微微上揚,跟了一句。
“兄弟,是個懂情調(diào)的人啊?!?/p>
這句話孔令麒聽懂了,他愣了一下,居然沒有想出來該怎么回答,憋了半天才勉強冒出來一句不太標準的俄語版“謝謝”。
到了酒店門口,司機替他們卸下行李。有那么一刻,孔令麒覺得自己仿佛看到了大偉的影子。
在房間里脫掉厚厚的羽絨服,孔令麒頓時覺得一身輕松。
“姐,你眼光不錯,這酒店里里外外都很有俄羅斯的文化特色!”
“這個酒店是我之前的導師推薦的,畢竟我都這么多年沒回過這邊了,一切都變得不一樣了?!?/p>
“就算是有,那時生活也不容易,都不敢想自己會來住這樣的地方?!?/p>
“現(xiàn)在你已經(jīng)不是原來那個為生計奔波的小女生了。你看,這屋里現(xiàn)在所有的東西都是你努力奮斗的回報,多好!”
“也包括你嗎?”
“當然。”
握住他搭在自己手腕上的指頭,程蔓開心地笑了。
“走,我們下樓去看看餐廳有什么好吃的?!?/p>
與當初在俄餐廳的第一次“約會”一樣,有充滿異域風情的舞曲,彌漫熱量的各式酒菜。
不同的是,這里來往的客人都是貨真價實的歐洲面孔。
孔令麒想拿酒,卻又把手撤回來了。
“又想喝酒了嗎?”
“俄羅斯這么冷的天,戰(zhàn)斗民族不都是靠喝酒扛過來的嗎?”
“除了酒,高熱量的食物也是必要的。而且這些都是烈酒,你能吃得消?”
“那我還是先喝茶吧。”
盛好黑面包、雞蛋蕎麥粥、土豆、魚湯等,倆人坐下來開始吃起了純正的俄餐。
“吃得慣嗎?”
“還行,都是健康食品,營養(yǎng)也豐富?!?/p>
“那就盡量多吃點,這里氣溫低,你還想去滑雪的話,沒有體能可不行?!?/p>
“你也要多吃點?!?/p>
“我沒事,在家和上學時留下的飲食習慣還是能適應。你第一次來,慢慢調(diào)整一下,也別一下子吃太多了,水土不服會更麻煩……”
帶著晚餐尚未散去的熱氣,倆人互相挽著在灑落雪花的街上散起了步。
“小東西,你知道嗎?我現(xiàn)在真的感覺到有一種在大學談戀愛的味道了。”
“是嗎?好像沒有聽你說過呢?!?/p>
“因為我是在畢業(yè)回來以后才和老田認識的,之前哪有閑工夫談,也沒什么錢,每天除了讀書就是在打工的路上??粗切┱嬲诖髮W就享受精神旅行的情侶,我也很羨慕,簡直就是每時每刻都被塞現(xiàn)場版的電影橋段狗糧?!?/p>
“其實我何嘗不是這樣的感覺,那年我也很想有一個和我一起在芝加哥華盛頓廣場喂鴿子的女孩,只是……”
“算了,不說了,現(xiàn)在有你在身邊,就夠了。”
走到一盞路燈下,孔令麒停住了腳步,捧起了程蔓藏在袖口下的絨毛手套。
“姐,既然我們的初戀都有遺憾,能不能把這次的異國之旅,當成是另一個平行時空里的青春始發(fā)站,我們是擁有這趟同時開往回憶和未來列車幸運車票的有緣人。不管沿途去哪,都要一起去追逐陽光和雪花好不好?”
藍色帽檐下專注的小眼神,相比起早上的痞氣,更多的是清澈無瑕的真誠。
宛如初嘗到冰淇淋時冰甜交加的驚與喜,繼而又想深入細品的渴望,像可樂中不時升起的一串串氣泡,輕輕地從水面下釋放出迸裂的喘息。
讀出了他字里行間般的用心,程蔓充滿溫度的指頭貼上了他被風吹得有點發(fā)紅的臉。
“好,我就做想被你帶著一起去滑雪的那個女生,重新開啟我們的冬夢故事?!?/p>
雪越來越大了,路燈下紛紛揚揚的光影,在倆人的頭肩上披了一層潔白的斗篷。
隨著下一秒不約而同的攜手轉(zhuǎn)身,抖落的積雪滑下飛散,在他們背后鋪開了兩道若隱若現(xiàn)的白瀑。
圣彼得堡大學充滿古典色調(diào)的樓房,一座座定格在歷史重大時刻的雕像代表,無處不在的學術氣息,向人們展示著這所世界百年名校經(jīng)久不衰的魅力。
脖子上掛著陪同證的孔令麒,在校長辦公室外的走廊上坐立不安,仿佛在里面進行談話的不是程蔓,而是犯錯等待審判的自己。
手上的邀請函反復看了很多遍,很有18世紀的貴族入場券風格,花體藝術字的燙金勾勒,猶如下一秒就會開啟那些出現(xiàn)在歐洲文學作品中的舞會現(xiàn)場。
不時有老師和學生經(jīng)過他眼前,好奇的目光一遍遍掠過身上的感覺太難熬了。
可能真的把他當成了在門口聽罰的同窗,有人甚至停下來拍他肩膀閑扯兩句,后來注意到牌子后就是雙方都社死的名場面了。
他實在受不了了,干脆拽下帽子蒙住眼睛,抱著雙臂靠在墻上打起了盹。
不知過了多久,耳邊響起了程蔓熟悉的呼喚。
“孔令麒,醒醒,我們要入場了?!?/p>
迷糊中把帽檐從眼皮上掀開,還沒完全從夢里緩過來的他,看到眼前的來人瞬間清醒。
流蘇在臉旁微微搖晃,柔順的長發(fā)披散在粉白相間的學士服領上。
藏在黑色細框眼鏡后的眼里,似乎隱去了歲月積累的成熟,流露出更多的是畢業(yè)時期的青澀。
孔令麒驚得一下子站了起來,從那雙隨著自己起身抬起的眸子里,他真的看到了校園時代才有的清純中帶有活力的少女之影。
“姐,你……你是要穿學士服上臺演講嗎?”
“對啊,今天不是要給明年畢業(yè)的學弟學妹們分享經(jīng)驗嗎?又不是頒獎,肯定是要穿學士服啊?!?/p>
“這眼鏡一戴,你看起來好年輕,說你就是學妹都不夸張了!”
“那么這位學長,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出席接下來的這場專題演講嗎?”
“當然愿意。學長非常期待聽到作為圣彼得堡大學優(yōu)秀畢業(yè)生代表的學妹今天登臺的精彩分享,這是我的榮幸?!?/p>
“感謝學長賞臉捧場,請隨我來?!?/p>
大廳里熙熙攘攘地全是人,匯聚了學校里來自全世界的準畢業(yè)生,還有其他也被邀請前來分享的校友。
不過他們當中的亞洲面孔幾乎沒有,可見程蔓此次的地位不低了。
在嘉賓席上坐下,旁邊是一個留著大胡子的德國人,對著程蔓禮節(jié)性地笑了笑。
但是她并沒有印象對方是誰,也回以頷首一笑,把目光轉(zhuǎn)到四周掃視著熟人的身影,可惜暫時沒有發(fā)現(xiàn)。
孔令麒坐在斜后方,耳邊嗡嗡響著五花八門的各式語言,思緒也穿越回了自己十年前在美國的經(jīng)歷。
孔大少的身份在那個社會幾乎沒有任何優(yōu)勢,當?shù)氐娜A人也只是看在情分上伸手幫一下,更多時候還是靠自己在求學與謀生路上苦苦支撐。
盯著程蔓在溫習手稿的背影,他的眼前也仿佛看到了自己第一次穿上這身時的情景。
是興奮、激動、茫然,還是不舍?
畢竟這個時刻,意味著兩個時代的交接開啟,也是不同身份的過渡轉(zhuǎn)換。
他還在神游中,手上突然多了一頂學士帽。
“這位學長,能不能勞煩你幫我戴上?”
“我來戴?”
“對,就是你。”
他明白過來了,立刻打起精神坐直身子,把帽子拿起來整理好,小心而端正地戴在了她的頭上。
撫平耳邊到肩上的長發(fā),手指輕輕劃過帽檐,細垂下來的流蘇再次跳動在倆人眼前。
隔著搖曳的穗花,倆人都從對方的眼中感受到了畢業(yè)那年的夏陽之光。
程蔓上臺時,臺下的掌聲相當熱烈。
當她用流利的俄語大方介紹自己來自何方時,人群中多了幾分驚呼,卻讓掌聲回蕩得更震撼。
她在主席臺上聲情并茂的講述,很快讓臺下還有爭議的人自覺閉上了嘴。
摘下了眼鏡的程蔓,又恢復了那個知性而充滿自信的女超人模樣。
氣場不僅讓臺下的女生深受感動,一些與她同齡的男人,也開始重新審視起這位在學生時代與事業(yè)打拼的屏幕列表記錄中都同樣取得驕人戰(zhàn)績的黑馬女王。
當她提到自己如今也在感情與家庭上成功找到了合資的伴侶,共同經(jīng)營著美好幸福的家庭時,目光停留在了一直含淚笑望著她不舍得移開一秒的孔令麒臉上,也為他送上了一個專屬的挑眉笑。
藏在他領口里的GoPro相機,默默地將這一段珍貴的記憶用心記下。
當程蔓結(jié)束演講后,向?qū)熀团_下深深鞠躬的瞬間,孔令麒第一個帶頭站起來鼓起了掌,現(xiàn)場也霎時再次充滿了信服的雷鳴。
午宴上,所有的嘉賓齊聚一堂,校方的幾位高管偶爾還在與他們繼續(xù)暢談著人生與理想。
學校里的餐品雖然和酒店吃的差別不大,但是增加了學術交流的氣氛,讓人感覺像是置身于文化沙龍的聚會。
畢竟也是在商界混的,這次孔令麒沒把心思全部放在吃喝上,而是抱著學習的心態(tài)聆聽著這些大佬們的言談。
飯后,程蔓端著酒杯去和以前的導師聊起了未完的話題。
孔令麒坐在一角品嘗著水果,眼睛沒離開過她的身上,心里卻還是在琢磨著怎么進行滑雪的計劃。
在這里程蔓是主控,到了雪地上可就是他說了算。
好不容易盼到了這個時刻,一定要好好珍惜和善加利用。
由于很多校友都是百忙之中抽出時間趕來的,午宴結(jié)束后基本就仍是各奔東西了。
倆人收拾好一切出來以后,程蔓看著暫時放晴的天空,問道:
“想好接下來要去哪了嗎?”
“這里吧,紅湖度假村,條件和口碑都不錯,那里也有住的地方。我們直接包車過去就可以了?!?/p>
“行,那就先回酒店去退房,然后去下一站?!?/p>
午后的紅湖,遠處是高低起伏的山頭,靠近平緩的地面,已經(jīng)有了三三兩兩的滑雪愛好者出沒的身影。
但今天不是周末和活動日,大片場地幾乎空著,直接就地曬個日光雪浴,估計都不會影響到誰。
再次穿上了新租的滑雪裝備,看著對方似曾相識的樣子,貌似都沒有太多的新鮮感,反而油然而生一種故地重游的懷念。
大眼瞪小眼了半天,還是程蔓終于忍不住開口打破了尷尬的局面。
“開始吧,孔教練,還擱這玩讀心術呢?”
他猛地從幻想中醒來,才發(fā)現(xiàn)滑雪板在懷里都快捂熱了,趕緊交給她。
“對不起對不起,光想著組織語言,把時間忘了?!?/p>
這次他考慮周到了,安排的是雙板。
程蔓拄著雪杖,低頭看著他幫自己把鞋固定在了板上,感覺腳像吸在地面一樣寸步難行。
“這要怎么滑啊?”
“等會我教你,別急……”
然而話還沒說完,她就直接原地坐了個屁股墩,板子前頭掀起的積雪灑了半身。
孔令麒還在給自己綁著鞋帶,見她摔了趕緊把板子踢到一旁,撲過去扶起來。
“怎么樣,要不要緊,有摔到哪沒?”
幸好也穿得厚,摔是沒摔到,她拼命拽著他的胳膊支撐著重新站了起來。
“姐,剛才你的姿勢不對,不能站得太直,要稍微往前傾,然后再用雪杖頂住地面輕輕向后一推,就可以朝前走了……”
他在跟前轉(zhuǎn)悠了幾下,程蔓也試著開始模仿。
到底是學霸的底子,沒過多久程蔓就可以從幾層樓的高度嘗試加速了。
但是她還只能依靠慣性自然剎車,腳下一使勁就容易失去平衡。
喘著氣又一次爬上山頭,她都熱出汗了。
俯視著還在下面撒歡到處竄的孔令麒,不由得心生惱怒,雙手一發(fā)力,便報復般的沖他所在的區(qū)域呼嘯而去。
孔令麒本來打算等程蔓這趟下來就教她玩點小花樣,回頭見她已經(jīng)在路上了,對著她揮了揮手,雪杖一點離開原地,像香蕉球一樣為她讓開了地方。
可是程蔓以為是自己的計謀被他看穿了,本就心虛的她身子一偏,原本還直溜的路線頓時出現(xiàn)了彎折。
慌亂之下她急忙用雪杖去戳地,但是整體向后的力量過大,再次一屁股坐在了雪里。
她的體重終究沒敵過自由落體的天然之力,身后如同落差漂流一般揚起了一片雪霧。
想用腳上的板去蹭地強行停止,卻只能打滑著擦邊而過,整個人像陀螺似的旋轉(zhuǎn)了不知道幾圈,終于晃到了坡底。
趴在冷冰冰的雪地上,她下一秒就想把頭直接鉆進縫里,再也不想出來了。
孔令麒的聲音由遠及近漸漸清晰了起來。
“姐,你怎么了,有沒有受傷?”
她攥緊了拳頭,憋著氣不回應。
他伸手小心地把她翻過來,抹去臉上蓋著的雪,檢查著她有沒有被嗆到。
又怕她凍著,干脆扯下了一只手套,順便把自己的面巾也拉到了下巴,托著她的臉慢慢貼在了自己臉上。
感受他鼻息安慰的暖意,程蔓再也裝不下去了,抬起手捂住他摘掉手套的手背。
“快把手套戴上,小心凍傷?!?/p>
“你沒有磕到擦到哪里吧?剛才看著很危險!”
“沒有,就是練了個屁剎,沒控制好?!?/p>
他一聽急了,趕緊去檢查她的腰腿。
“沒有扭到和拉傷吧?這可不是鬧著玩的!”
“真的沒有,不信我站起來你看看!”
她再次掛在他身上掙扎著起來,還特意蹦了兩下轉(zhuǎn)了一圈:
“這不是好好的……”
這一轉(zhuǎn)又把剛才的眩暈感勾起來了,半個身子還沒回到原地,就仰面朝天地往后倒去。
頭腦隨著身體的墜空停擺的一瞬間,一股橫托住后肩的力量及時把她拉回了現(xiàn)實。
下意識抓住對方領子的手指不敢放松,膽戰(zhàn)心驚地把眼睛睜開一條縫,看到了他略帶責怪但更多是關切的眼神。
“謝謝……”
她居然覺得自己也變成了和他一樣日常向自己認錯的那個孩子。
他沒有說什么,而是扶她重新站穩(wěn),反復仔細確定暫時沒有受傷的跡象后,留意到她臉上貼著的濕發(fā),又看看坡上的情況,說:
“姐,沒事就好。看你練了半天也累了,我們換一個項目吧?!?/p>
“什么項目?”
他戴回手套,幫她解下滑板,也拆下了自己的收攏在一起拿著,拉起她的手。
“隨我來。”
她乖乖地任他牽著,邁開已經(jīng)有點酸的雙腿慢慢跟在后面。
山坡上,孔令麒蹲在雪橇車旁做出發(fā)前的安全檢查。
這是一輛傳統(tǒng)的雙人車,兩邊有扶手,前面有繩子可以控制方向,也可以變成馬車和鹿車。
這讓程蔓想起了常年在風雪中的獵場里趕車奔波的父親。
印象中她沒有和父親一起坐過幾次,因為小時候并沒有怎么得到他的寵愛,和父親相處的時間并不多。
如果不是因為誤打誤撞回了一次老家過年,也許父親的病自己永遠都不知道,也不會和家人冰釋前嫌吧。
她還在感慨中,孔令麒已經(jīng)把車上坐墊落著的雪花都清理干凈了。
“姐,過來試試?”
她小心地試坐了一下,空間是沒問題,但是一個人坐,還是不太敢。
“姐,別擔心,我和你一起坐,你想坐前面還是后面?”
“先坐后面吧,你來控制方向,我學一下?!?/p>
“好?!?/p>
為了避免頭重腳輕引起前傾翻車,孔令麒坐在了距離車頭三分之一的位置,盡量為后面預留出足夠的空間。
程蔓也小心地跨上了車,一坐下來才發(fā)現(xiàn),這頭二哈的身形,已經(jīng)差不多把自己全部擋在后面了。
“姐,你那里的位置夠嗎?”
“我沒問題,你要不要再退后一點?”
又調(diào)整了一下,倆人終于坐定了。
“準備好了嗎?我們要出發(fā)了。”
“好了?!?/p>
雙腳在雪地上交替蹬了幾次,手中的繩子收緊了力度,小車從山頭上逐漸滑下。
熟悉的墜落感撲面而來,程蔓趕緊縮在他腦后,躲避著從臉上刮過的冷風。
孔令麒倒是很淡定,因為這個坡太平緩了,只是想讓程蔓提前適應一下,自己也回顧一把怎么控制車子,所以算是才剛開始就結(jié)束的一次試滑。
拖著車子上山時,孔令麒問要不要換一座稍微高點的山。
“可以?!?/p>
這次孔令麒挑了一個接近十層樓高的山坡。
望著腳下已經(jīng)變成螞蟻一般大小的人,程蔓還是感覺心里沒底,不由自主地環(huán)抱住了他的腰。
還在琢磨著路線的孔令麒,被腰上突如其來的親近打斷了思路。
他微側(cè)過臉,聽到了耳旁略顯緊張的呼吸聲,自信一笑,抬手拍拍她的帽頂。
“別怕,有我在,不會有事的。”
下巴抵在他肩膀上,目光跟隨著他在系安全帶和固定GoPro位置忙碌的手轉(zhuǎn)動,程蔓似乎忘記了這是在生活上偶爾還需要自己照顧的弟弟,現(xiàn)在卻像一個無所不能的哥哥一樣,能賦予自己充分的信任與安全感。
盡管自己也有血緣關系上的哥哥,但是從這么多年相處過的經(jīng)驗來看,真論起作用來,還是孔令麒更值得依靠。
“姐,你冷不冷?要不要蓋一張圍巾在背后擋擋雪?”
“不用了,我不冷。咱們快開始吧?!?/p>
“好,坐穩(wěn)嘍,準備發(fā)車!”
孔令麒把自己和程蔓的護目鏡一同抹下,雙腳在地面猛地一蹬,手中的繩索倏然繃緊,小車像踩住油門一樣朝山下飛馳而起。
陡峭的地勢讓車子一開始就達到了百米沖刺的速度,風聲在頭盔外只剩下含糊不清的號叫。
雖然沒有直接與這自然之氣正面相迎,但是脖子依然可以感受到被撼動的力量。
“就是這種熟悉的感覺!高度與速度的激情融合,我好像又回到當年在夏蒙尼還有惠斯勒那些地方的快樂了!”
牢牢牽制住速度不減的車身,孔令麒甚至玩起了花樣,稍微一拉就讓車子在雪中秀起了繞樁運動。
如過山車般漂移的起伏把程蔓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在他腰上的手臂箍得更緊了。
“姐,別那么緊張,真的沒事,我們都過了最難的那一段了!”
山下的人慢慢多了起來,孔令麒開始收繩減速,嘴里模仿著汽車喇叭聲鳴笛示意,手上配合著調(diào)整方向,壓著雪花晃過走動的行人,選擇了一塊空地將車緩緩入庫。
“搞定!堪稱完美的起步到剎車,回去要好好看看回放里我?guī)洸粠洠〗?,你剛才沒嚇著吧,我這一段滑得簡直就是……”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臉就被一雙手托住側(cè)轉(zhuǎn)過去。
護目鏡和面巾拉開后的下一刻,一枚溫暖的軟唇完整地貼在了他的嘴上。
這又是要鬧哪樣?!
孔令麒剛剛平靜下來的心又狂跳起來。
倆人雪中相吻定格的瞬間,程蔓的內(nèi)心猶如車子激起的層層雪浪般涌動不已。
這次的滑雪之旅,孔令麒兌現(xiàn)了他最初的承諾。
“我希望有一天,能夠帶著自己喜歡的女生一塊去滑雪。我喜歡冬天那種白茫茫的感覺?!?/p>
“如果和自己喜歡的人在這樣一個雪白的世界相擁、取暖,應該很棒……”
他是出生在盛夏的螢火,卻選擇了做寒冬的爐光。
在東北民居,有一條火炕,就等于有了家的溫暖。
在俄羅斯,沒有集中供暖條件的地方,能撿到樹枝搭個小爐子,苦寒之地也有了生的希望。
她從東北來到上海,生活的氣候上是南方的海邊,然而軀體的溫度,仍然散發(fā)出寒森逼人的不可親近感。
而他的到來,就像一只紅泥小火爐,能煮沸一杯香醇的咖啡,捂暖一雙凍僵的玉手,也能照亮一縷沉寂的靈魂。
更能融化一身冰冷的鎧甲,化成滋潤心田的甘霖。
在他駕馭雪車飛流直下的時候,盡管裝備的實力已經(jīng)讓風雪幾乎無法侵入,可她還是習慣性地把頭輕輕靠在了他的肩上。
隔著厚厚的羽絨服,他可能無暇顧及到身后人的細微變化,只是偶爾挪動了一下身子幫助她擋風,卻沒有坐直遮住她的視線。
然而那顆沉浸在施展技術中興奮到狂喜的心卻沒意識到,另一顆同樣熱血滿腔的心,正伏于背上貼近吮吸著他給予的愛意。
或許長久以來,都是她在主動和付出,偶然做一次完全被動和接受的那一方,這感覺也挺好的。
從恍惚中悠悠醒來,她慢慢睜開了雙眼,凝視著對面呼吸已經(jīng)趨于平靜的他,依依不舍地離開了幾乎連在一起的唇沿。
透過鼻下升起的白霧,朦朧中看到她眼角轉(zhuǎn)瞬即逝的淚光。
孔令麒再次摘下手套,用指背為她擦干殘存的痕跡,在她臉上輕啄一口,伸手替她一一解開身上的安全帶。
天又快黑了,過早落山的太陽在暗示著寒夜的到來。
歸還了所有設備的倆人,在度假村的農(nóng)舍里,一邊吃著熱乎的美食,一邊翻著手機和GoPro,回顧著白天的各種精彩瞬間。
“你別老盯著我出糗的那些鏡頭看了好不好?”
“怎么了,我剛學的時候比你現(xiàn)在慘多了,還被雪埋過呢,你這已經(jīng)算是相當體面了?!?/p>
“這張?zhí)罅耍靹h了!”
“不行,我還沒看仔細哪里丑……”
“孔令麒,你把相機給我!”
“不給……我的耳朵……你輕點,我給你就是……”
由于白天的連軸轉(zhuǎn),倆人都覺得有點疲乏,決定先歇一晚上,明天再回市區(qū)逛街買東西。
吃完飯以后,來到了度假村的民宿。前臺的妹子以為這是一對奔著14號而來的小情侶,給他們推薦了一間豪華版的套房。
推開門一看,還確實挺不錯的,一張足足可以睡下四個人的大床,廳里有燒得正旺的壁爐,還有可以單獨用餐的小圓桌。
透過偌大的落地窗,可以直接看到坡上穿著夜光羽絨服滑雪的斑駁人影,還有山下星星點點的房屋燈光。
不管怎樣,總比程菽那個藏在半山腰久無客源的民宿強多了。
妹子給小桌端上了一只插著玫瑰的花瓶,還有一瓶伏特加和一壺沖好的濃紅茶及點心,用俄語微笑說了一句“祝您有一個美好愉快的情人節(jié)夜晚”,便帶上門退出去了。
此時還不到五點半,程蔓斟了兩杯茶坐在了窗前,招呼孔令麒一起來看風景。
“感覺今天的晚上來得比昨天早一點啊?!?/p>
“看這云的密度,今晚要有一場大雪?!?/p>
“郊區(qū)比市區(qū)容易下雪嗎?”
“這不一定,不過溫度會低一些?!?/p>
“如果明天雪夠厚,我們?nèi)ザ蜒┤税??!?/p>
“你就只想堆個雪人?”
“還有別的安排嗎?繼續(xù)學滑雪?”
“明天睡醒再決定吧?!?/p>
兩只茶杯剛剛清脆碰撞,孔令麒很快被山頂上一個縱身飛起的大神吸引住了目光,忍不住端著杯子站了起來,伸長脖子盯著遠處矯健的身影入了迷。
而坐在椅子上慢慢咀嚼著點心的程蔓,望著桌面上那朵被熱氣輕輕拂動的玫瑰花陷入了沉思。
半透明的伏特加酒瓶上,倒映著壁爐里舞動的火苗。
明暗交織的光影,像燃燒在金字塔門前等候冒險的火炬,似乎還夾雜著內(nèi)心血液翻涌的躁動聲響。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