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好生活”
? ? 哐當(dāng)……哐當(dāng)……
? ? 鐵軌周圍的居住地,清晨開始就不會安寧。不過名是很喜歡這種清晨的——身旁睡著意中人,老棕色的窗戶照進來氤氳的陽光,暖爐發(fā)出木柴的噼啪聲:充滿生活的氣味。
? ? 名很不想起床:就這樣呆著多好!然而他最終還是要起床的。名輕輕地掀開棉被的一角,緩緩地挪了出去,又趕緊把被子腋好。整理好衣裝,又套上厚大衣,名才準備好出門去,卻又立在門口回看了一眼熟睡著的瑜,才洋溢出笑容走出去,輕聲地帶上門。
? ? 雖然已過了初冬,但是陽光仍然很清。氣溫不算高,僅是從家走到便利店,名的耳朵就已經(jīng)通紅梆硬。應(yīng)該帶個羊毛帽的,名邊哈氣搓手邊想到,下次出門前可得帶個羊毛帽。
? ? 好在是沒用多久,就走到百貨便利店了。名在門階上磕了兩下靴子上的雪,哈著手走了進去。“名先生,今天也起得蠻早的嘛?!鼻芭_笑著招呼他,“還是那些需要嗎?”
? ? “對,老幾樣就行。”名邊說著邊摘下手套,“我先去暖爐那邊暖和暖和。這雪下得真大啊,天都冷了不少——哦對了,順便幫我拿一個新臺燈,舊的那個罷工了?!?/span>
? ? “好嘞。”前臺答應(yīng)著,在里面翻找。不一會兒,他就拎著一堆東西走了出來,放到收銀臺上,“統(tǒng)共七十八,算七十五就行。說起來,名先生你每次都買這么多東西,是家里有人了嗎?”
? ? “沒,我吃兩碗。”名打著哈哈走出門去,“走咯。”
? ? 剛推開門,一坨香氣就撞了上來:是小米粥的味道?!澳慊貋砝??”瑜從不知道什么地方走了過來,把端著的砂碗放在木茶幾上?!摆s緊過來喝吧,暖暖身子——誒,靴子脫在門口就行?!?/span>
? ? 掛上大衣,名大步走進來,端起砂碗一仰而盡,耳朵都支挺起來?!澳阊剑膊徽f喝慢點,也不怕燙著?!辫む凉种?,從里屋翻出來一頂羊毛帽,向名輕扔過去,“等會兒上班走的時候戴上這個?!泵俸僖恍?,應(yīng)聲“知道了”,雙手接住那頂黑色羊毛帽,順勢戴到頭上,一只手拽過架子上的厚大衣披在身上,邊走出去門去:“那我走了?!?/span>
? ? “嗯。路上當(dāng)心。”
? ? 時間溜得很快。等名再回過神來時,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走到了火車站了?!罢鏌狒[啊,這里?!泵匝宰哉Z著停住,下車,同時不禁嘲笑自己,“別人來這接站來的,都是三五成群,就你一只孤飛鳥,還每天來這歇腳?!边h天邊半掩著紅陽,放出光來,映得滿野雪光亮,刺人眼睛,使名不得不瞇起眼睛,似有似無地打量著人潮。
? ? “名!你怎么在這里?”人潮中卻突然鉆出來一道聲音,把名的神魂都扯回身體。那道聲音栗發(fā)棕帽白絨衣,拖著一只亮紅色皮箱拱出人堆,便沖著名揮手走過來。
? ? “瑜?”名感到頭腦“嗡”的一聲,幾乎呆立在原地望著她走過來。瑜笑著捶了名一拳,笑罵道:“喂,傻了?”這才讓名回過神來,“你也不說來幫我一把!”
? ? “你怎么在這里?”名不知所措,“呃,嗯,我是說,你怎么來這里了?”
? ? “怎么了?不歡迎嗎?”瑜反問道,眼睛晶亮,對著名的雙眼。
? ? 名尷尬地移開視線,“我不是這個意思……”
? ? 瑜嗤的一笑,轉(zhuǎn)過身去拖皮箱,“先不說這個了。來,幫我拿一下,可累死我了?!?/span>
? ? “行。”名接住瑜輕推過來的紅皮箱,“你是要住在哪兒?我送你過去?!?/span>
? ? 應(yīng)該說,如果放在平時,那么名大概會感慨現(xiàn)在的場景:一望無際的雪白,卻被輾出兩道長的車印,頗是有些煞風(fēng)景的。不過現(xiàn)在僅是處理現(xiàn)在的處境——兩人坐在車里相顧無言——就已經(jīng)讓名難有余力了。
? ? “你是要在這里住上幾天嗎?”
? ? “嗯。”瑜應(yīng)著,斜著頭望著雪地?!肮具@兩天在這邊有些事務(wù),需要我來處理一下。這邊還真冷啊,比我想象的還冷?!?/span>
? ?? “是啊,這邊雪多。你要在這里待很久嗎?”
? ? “不,沒幾天?!?/span>
? ? “哦,這樣……”
? ??“……”
? ? “前方一千米后進入市區(qū),請注意遵守交通規(guī)則?!?/span>
? ? “……”
? ? “呃,我不住在市區(qū)里,也不常去?!?/span>
? ? “嗯?!?/span>
? ? “……”
? ? 汽車的發(fā)動機輕聲嗡鳴。
? ? “你,嗯,你是一個人住嗎?”
? ? “呃?……對,我一直一個人住的。”
? ? “這么多年過去,我還以為你的性子會多少變些?!?/span>
? ? “哈哈。”
? ? “不過說我也一直是一個人住。我不喜歡合租之類的,太吵了?!?/span>
? ? “那也挺好的,安靜?!?/span>
? ? “是啊?!?/span>
? ? 似有似無。
? ? 長遠的雪的邊緣,灰而高的建筑浮上來。近乎被全掩的熔陽浸遍后視鏡中的曠天。
? ? 時間沒用多久,兩人終于抵達了目的地。名從后備箱里卸下皮箱,遞推給瑜,她的淺灰色圍巾微微擺晃。
? ? “呼,多謝了?!辫そ舆^皮箱,對名淺笑道謝,“有時間請你咖啡?!?/span>
? ? “哈,有時間一定?!泵麛D出笑容回應(yīng),“不早了,你早些休息吧,我也該回去了?!?/span>
? ? “嗯。路上當(dāng)心。”
? ? 一整天沒有下雪,倒卻是入冬以來頭一遭。鎮(zhèn)上的人想,氣溫也降了,估計是天要變了。
? ? “我回來了?!泵崎_門,把大衣掛好在樅木衣架上,靴子擺在門旁。木柴噼啪作響,燒得很旺。
? ? “今天倒是回來得不早?!辫た孔诨馉t前的躺椅上,爐火映照半邊臉,有些夢幻的意味。“洗個澡去吧,水我燒好了。”
? ? “你在干什么呢?”
? ? “看書。”瑜沒有抬頭,只是回答著,“這本書挺耐看的,我看了一下午,還剩下一大半?!?/span>
? ? “這樣啊……”名輕嘆口氣,把自己扔到床上,發(fā)出滿足的哼哼聲,“今天就不洗澡了。累了?!?/span>
? ? 夢里,他在一片雪原上漫步。風(fēng)聲緊呼,雪粒劃過他的臉。縱目極眺,所見盡白。他獨身緩走,羊毛帽頂上白,大衣憑風(fēng)舞動。
? ? 哐當(dāng)……哐當(dāng)……
? ? 窗外的哐當(dāng)聲將名喚醒。他撐開雙眼,瞥見瑜仍在酣睡,睫毛偶爾跳動。會心一笑,輕手躡腳地爬下床,整理衣裝,名披上大衣拉開門正要出去,眉毛卻皺到了一起。他又立在門口回看著瑜,才邁出門去。
? ? 夜里沒有下雪,干冷,原野上的白毯處處斑駁,打了補丁似的,很是難看。凍人的風(fēng)將名的雙耳吹得通紅,但他無心思去想。
? ? “早上好,名先生。”前臺依然笑著招呼他,“還是那些需要嗎?”
? ? “嗯?!泵S口回應(yīng),眼神縹緲,“麻煩了。”
? ? “沒什么?!鼻芭_答著,走進去翻找。不一會兒,他拎著一堆東西走了出來,放到收銀臺上,“老樣子,統(tǒng)共六十五?!泵谑翘统鍪謾C正要付款,卻才發(fā)現(xiàn)信息里面有一條留言:“下午有空嗎?我約你咖啡吧,地方你挑,權(quán)當(dāng)感謝?!?/span>
? ? “呃,咱們這里有什么咖啡店嗎?”名抬起頭問前臺,“適合約會的那種?!?/span>
? ? “約會啊,我想想,鎮(zhèn)南頭的‘白草’聽說挺不賴,就是有點貴。”前臺略一思索,抬眼看向名回答著,表情變得精彩起來,“名先生是有時間約會了?”
? ? “呃?”名聽得一愣,很快意識到什么,鼻尖泛起紅來,哈哈著解釋說:“昨天見了個老友,很久沒見了,約出來聊聊天罷了。”
? ? “這樣啊……”前臺的雙眼收回光芒,“我還以為名先生找到了自己的意中人呢。哈哈,不管怎樣,祝你們相處愉快?!?/span>
? ? 老實說,名是向來不喜歡喝咖啡的,苦,澀,緩不過神。但是瑜是向來喜歡咖啡的,起碼自他們相識起,瑜就經(jīng)常泡在咖啡里。她說咖啡濁而且暖,提神。不過雖然咖啡提神,名卻仍然感到眼前的一幕過于魔幻——棕皮沙發(fā)嘎吱清響,青花白瓷杯飄出絲縷淡白,窗外鐵路燈借著晨昏的光閃爍微亮,暗輝的邊天扯出數(shù)塊彤紫,搭在起伏連綿的白屋頂,白帽子下斑駁出瓦磚的顏色。
? ? “你倒是會挑地方?!辫び眯拙従彅噭用俺鼋z縷的咖啡,并不抬頭看,只是盯著旋渦,“昨天的事謝謝你了。不過說起來你怎么在那里的,等人嗎?”
? ? “我說是巧合,你信嗎?”名打著哈哈回答,“我下班后偶爾喜歡出去逛逛?!?/span>
? ? “逛到火車站去?”瑜抬起雙眼反問。
? ? “是啊,你知道的,我不喜歡熱鬧?!?/span>
? ? “倒也像你?!辫さ脱蹟噭又Х龋耙簿湍悴艜艿竭@邊過日子。”
? ? “哈哈。”名不置可否,“說起來你本來打算怎么過來的?如果我沒去接你的話?!?/span>
? ? “老實說,沒想好,可能會走著吧。”得到的答案出乎名的意料,讓他有種陌生卻熟悉的感覺,“反正也沒少干過這種事。”
? ? “我還以為你會說打電話讓我來接你?!泵似鹂Х容p抿一口,很苦,很澀,意料之中?!拔兜啦诲e——像是小時候那樣,為了追一只兔子跑了一下午,一直追到了山里?”
? ? “你還記得?!辫ぽp笑,“當(dāng)初還是你騎車把我?guī)Щ貋淼摹Uf起來你當(dāng)時是怎么知道的,我追兔子到了山里的事?”
? ? “還在藍田那時候我還不至于現(xiàn)在這樣與世隔絕?!?/span>
? ? “真要與世隔絕,今天我們也見不到?!?/span>
? ? “……”名一時語噎。他看著面前這位女性,栗發(fā)棕帽白絨衣,不斷攪動著的咖啡升起絲縷淺白。
? ? 不對,有什么不對。
? ? 而面前這位卻從未抬起頭,只是盯著攪動出的波紋,雙頰泛著紅暈,眼眸半闔,卻晶亮。
? ? “嗯,你知道嗎?其實我來這里不完全是工作需求來著。”她卻突然說道。
? ? “……那你?”
? ? “我主要是來看你的?!彼琅f不抬頭,聲音不自覺地放低了一個聲度,然而依然在名的腦中引燃了一顆炸雷。
? ? “你是……?”
? ? “嗯。”她頷首。
? ? 咔珰,老時鐘的指針指向“Ⅶ”,沉穩(wěn)的鐘錘緩緩撞響七次,街旁的老樹飄落一片枯葉。
? ? “那你可是能看個夠了?!泵冻鲂卮?,“我是不是該理個發(fā),這樣也許能好看不少。”
? ? 她攪動著的手頓下來,眸光明滅。少頃,她抬起眼,微笑著回答:“也許吧,你是該理理發(fā)了,頭發(fā)太長了?!?/span>
? ? 名禮貌性地回笑。
? ? 窗外飛來兩只麻雀落在老枝上,并立著,窣窣地震落下一些雪粒。
? ? “你后來還有搞過那個嗎?”她又沉下頭去,隨口問著。
? ? “不,再不搞了,確實太危險。”
? ? “那倒確實……話說你最開始是為了什么來著?”
? ? “……嗯……驅(qū)邪吧……不記得了?!?
? ? “這樣啊……”
? ? 窗外走過一對情侶,女友挽著男友的臂膀,緊貼著走過,在商量著什么。
? ? 咖啡廳真吵。
? ? 名立起身去拿身后的大衣,“時候不早了,我該回去了??Х韧Σ诲e,有時間再來?!闭f著,他走向柜臺結(jié)賬。
? ? “為什么?”她卻突然沖名問道,“能告訴我原因嗎?”
? ? 名一頓,沒有轉(zhuǎn)身,只是回答:“你知道的,你不能再追兔子到山里了,而我也不能再載你回家。時間能帶來變化,你我都會。”結(jié)完賬,名轉(zhuǎn)過身,對她擠出一抹笑容,“回憶還是留在回憶里好。祝你有個好夢?!闭f完,名快步走出門去,不敢回頭。
? ? 夜空深黯,遠天倚地,清月釘在黯然之上。細風(fēng)如割,劃響冷而硬的車窗,伴鳴車身的嗡響,驅(qū)使出兩條黢黑的痕跡,蜿蜒在斑駁的白毯之上。氤氳的煙氣縈繞,如在廬山中??墒敲臼遣晃鼰煹?,他記得自己是不吸煙的,他記得是,但自己身上卻帶著煙盒與火機,車上有煙灰池。名不想去想。
? ? “晚上好?!碑?dāng)名推開門進來,一聲歡迎爬上了他的脊背。他嘆口氣,把大衣扔到衣架上,靴子隨意踢放在門旁,隨聲應(yīng)答道:“晚上好。”他看到瑜依然靠坐在火爐前讀著那本書,黑金色紋邊的書脊偶有流滅。
? ? “又看了一天書嗎?”
? ? “兩天?!辫ふf著合上書,緩立起身走到床邊坐下,爐火襯映她的身姿,“怎么了?今天心情不太好嗎?”
? ? “說了些掩耳盜鈴的話?!?/span>
? ? “和誰?”
? ? “你。”
? ? 噼啪,木柴脆響?!拌ぁ眰?cè)身倚坐在床邊,栗色長發(fā)隨肩鋪落。爐火通紅跳動,照亮她的褐色衣裙,與臉上半明半滅的微笑。
? ? “你在說什么,親愛的?”她似是而非般地發(fā)問,眸柔如水,唇柔如脂。
? ? 令人脊骨發(fā)寒。
? ? “不,不,你不是瑜,你是誰?你是誰……”名夢囈似的,踉蹌著后倒半步,突然一步緊逼上前,瞪起眼質(zhì)問她:“你到底是誰?”
? ? “我是瑜啊,”唇啟輕語,含笑迷蒙,“我是‘你’的瑜?!?/span>
? ? 一股無名火在名體內(nèi)騰躍而起。他瞪視著眼前人,唇齒微顫。猛地,雙手抓住她,扔在床上,一只手鎖按住她,壓身而上,另一只暴虐地撕下棕色的一片,火光通紅。
? ? “瑜!瑜!你說你是瑜!”血紅幾乎蔓延雙目。
? ? 她卻伸出了手,摘去了他衣領(lǐng)上的毛絮,紅唇淺笑,“我是你的瑜。”輕聲地,撞進名的腦海。
? ? 他卻看到清淺的從她眼角劃過,微亮而逝。
? ? 淚?是誰的,淚?
? ? 卷地急風(fēng)驟,折腰滿原枯。
? ? 一夜未雪,一夜無夢。清晨的哐當(dāng)聲從窗外傳進來,名看著天花板出神。良久,他搬動身子下床,簡單地洗漱,洗手間的鏡子清晰地映出他的面容,胡茬微長。
? ? 床上并無再一人,床鋪整齊。黑金紋邊的書攤在躺椅上,爐火噼啪。清澈的光穿過窗透在褐木地板上,淺的光斑。拽過大衣披上,羊毛帽并找不到。帶上門,名走出門去。
? ? 再也沒有下過雪,原上的雪幾乎消失殆盡,褐棕色的翻掘出來,冷而寒的,雜著冰碴。風(fēng)刮著名的耳朵,通紅而粗糲。
? ? 不遠的路,走了很久。前臺依舊笑著招呼他:“早上好,名先生。還是那些需要嗎?”
? ? “我平時有買咖啡嗎?”名卻不回答,只是發(fā)問。
? ? “呃?”前臺一愣,“有啊,三支速溶,還是您后來特別加進去的來著,您不想要了嗎?”
? ? “不……沒什么,我只是問問?!?/span>
? ? “名先生你看上去不太精神,昨天熬夜了嗎?”
? ? “哈,熬夜看書了??戳藘商炝?,還沒看完?!?/span>
? ? “哦?什么書這么耐看,兩天都看不完?”
? ? “是啊,”名感嘆到,“看的是有夠慢的,跟假的似的——感謝?!闭f著,他掏出手機付款,卻才發(fā)現(xiàn)兩條未讀。
? ? “晚安,也祝你好夢?!?1:47”
? ? “介意來送我嗎?明天早上八點的車——23:23”
? ? “感謝。”名付完款,走出門去,向著回家的方向。
? ? “抱歉?!毙畔⒁寻l(fā)送。
? ? “沒關(guān)系?!焙芸焓盏交貜?fù)。
? ? “一路平安?!?/span>
? ? “嗯?!?/span>
? ? 風(fēng)鼓噪著,澄遠的長天上卷積出數(shù)道蒼白。
? ? “你知道嗎?昨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我夢見我和你生活在一起,七年,就在我的那個鐵軌旁的小木屋里?!?/span>
? ? 已讀。
? ? “但是后來我知道那是個夢了。因為在夢里,你讀了兩天的書,讀同一本,哈哈。怎么會有書兩天都讀不完的呢?”
? ? 對方正在輸入中。
? ? “在夢里我給你買了一個臺燈,十三塊錢。你知道嗎?我印象特別深刻。十三是基督教里的惡魔,但是在我這里,卻意義非凡?!?/span>
? ? 原來這段路也沒有這么遠。
? ? “我把你從山里帶回家的那天的晚上,你趁我不注意偷偷地往我書包里塞了封信,你還記得嗎?我當(dāng)時卻沒有注意到,結(jié)果和裝在書包里的用掉的本一起順手扔到火爐燒掉的時候,才反應(yīng)過來。”
? ? 啊,找到你了,小臺燈,這個箱子在這里。
? ? “在那個晚上,我就是點著一盞十三塊錢的臺燈,給你寫信,一整個晚上,直到東邊開始亮起來,火車的哐當(dāng)聲傳過來。”
? ? 這些,嗯,應(yīng)該也夠用了。這兒的鐵軌沒那么結(jié)實。
? ? “那天夜里可真冷啊,下了一晚上的雪,風(fēng)透過窗戶鉆進來。我就戴著一頂黑色的羊毛帽,披著一件厚大衣,借著燈光,寫了一晚上。一整個本子,二十多張紙,寫得滿滿的,廢紙鋪滿了整張桌子?!?/span>
? ? 鐵軌,呼,這個時間段沒有人過,也沒有火車。
? ? “我一邊寫,一邊想象著,你坐在火爐旁邊的躺椅,讀著這本書,會是怎樣一種光景。你是那樣喜歡讀書,那樣喜歡咖啡,一切事物都能觸動你的思想,哪怕是雪地上的車轍?!?/span>
? ? 點燃引線,好,我也該走了。爆炸聲應(yīng)該不會太大。
? ? “但是你知道嗎?我寫了一個晚上,整整一個本,二十多頁,最后被我一頁頁地撕下來,一頁頁地,扔進爐子里。我看著我想對你說的話,烤焦,變形,一點點變成黑金色的流滅的碎片,聽著爐子里木柴的噼啪聲——因為我唯獨想象不到,我該以何種方式送給你,你又會以何種方式接受我。”
? ? 啊,動靜還真不小,就是煙倒是真不多。
? ? “哦,對了,你知道嗎?即使是在我的那個七年的夢里,你也沒有用過我的十三塊錢的小臺燈,哪怕一回。沒有,一次也沒有。那盞燈,只有我用。你之于我,永遠只是藍田暖玉;而我之于你,又會是什么呢?”
? ? 下雪了。真大的雪,原野都鋪滿了。
? ? “現(xiàn)在這個時間,你一定已經(jīng)坐上火車走遠了吧。還記得我對你說的話嗎?就讓回憶留在回憶里吧。走吧,不要再回頭,回到你我共同的故鄉(xiāng)去吧。如果還想與我相見,就來我的夢里面。”
? ? 到家了。
? ? “以及,祝你一路平安。”
? ? “別再回來?!?/span>
? ? 名推開門。
? ? “歡迎回來?!辫の⑿χ?,眸柔如水,手中是那頂黑色羊毛帽。
? ? 名笑了,他很久沒有笑得這樣開心。他甩開大衣與長靴,徑直撲倒在床上,很快沉入夢鄉(xiāng)。夢里,他聽見火車的哐當(dāng)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