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老人家，您這是邪熱客于肝經(jīng)，氣逆煩躁。我給您配好了藥，這個方子用到桔梗五十匁，白術三十匁，赤茯苓二十匁，桂皮二十匁，細辛二十匁，當歸十匁，吳茱萸十匁，干地黃匁，甘草十匁，早、晚食前溫服。您記下來，以后可以自己采來熬著喝?！?/p>

【南無阿彌陀佛，托了巫女大人的福，不然我這樣的糟老婆子可不知道怎么辦才好呢！真是佛祖保佑，佛祖保佑。要不是村里來了付使大人，老婆子我呀一定請您去家里坐坐，可惜這么個時節(jié)上啊，哎……】

【您不用放在心上，還請保重身體?！?/p>

看著一身素衣的老婆婆慢慢走出院子，一身紅白二色的清冷女人突然皺起了眉頭。

【不知閣下前來，有何貴干？】

【這位女施主，貧僧這廂有禮了?！?/p>

女人話音未落，便看到一個做曹洞宗僧侶打扮的和尚戴著斗笠，一手持杖一手作禮這般說道。

【來收祠堂錢的嗎？那你走錯地方了?！?/p>

【非也，非也，貧僧只是區(qū)區(qū)一介云水而已，兩文子的生意也好六文子的生意也罷，貧僧一概不知?！?/p>

【是么？聽說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十文子了，再這么下去二十文子三十文子也不是什么怪事吧。難不成閣下是想掛單？那就更找錯地方了。這里并不是哪家的寺院，我只是借這破廟義診施藥而已?！?/p>

【施主說的大概是土倉錢吧，祠堂錢還不至于如此吧。說來神社錢也是一樣的。貧僧近日從太元宮一路走來，各地神社神人日眾，真是不可一日無永啊。】

【太元宮和我有什么關系？這你應該去找公方?！?/p>

【非也，非也。貧僧只是聽說這里有一個巡游巫女施醫(yī)施藥分文不取，突然有些好奇，所以趁著庚申講的時候來看一個究竟罷了?？偠灾?，不過是吃茶來了?！?/p>

【可惜，我這里也沒有什么茶。只有一盆加了鹽的芋頭莖湯，您倒是可以吃吃看?！?/p>

巫女看了看侍立在旁邊的童子，衣服上有蝴蝶花紋的童子便退下去然后端了一個大陶盆上來。

【大師，請?！?/p>

【哦，我還以為你不需要吃飯的?！?/p>

僧人揚了揚眉，瞬了瞬眼。

【看來您也不是什么等閑之輩啊。】

巫女無動于衷地說道。

【我沒有惡意。我只是覺得好奇而已。畢竟我還是第一次看到一個荒魂，啊不好意思，新魂。雖說，日本一直有所謂奇幸荒和四魂之說，有道是百聞不如一見，果然還是“紙上得來終覺淺”。我曾經(jīng)遇到過一個親魄，現(xiàn)在想來也是因果?！?/p>

【現(xiàn)在，你看也看了，沒別的事就請回吧。飛鳥，送客！】

巫女依舊冷冷地說道。另一個童子立刻走了過來。

【且慢！】僧人舉起手說道，【近來，貧僧心血來潮便卜了一卦，卦辭曰嘉遁貞吉，以正志也。貧僧心想難道是“東海有圣人出焉”，于是便四處尋找高潔之人。無論是貧僧曾經(jīng)遇見的和魂，還是你，都是貧僧生平所罕見?！?/p>

【閣下要談禪打機鋒的話，建議您去找一休大師?！?/p>

巫女依舊不為所動。

【而且，這世上既有為了學怎么做小人常戚戚而去讀四書五經(jīng)的人，也有聽完法華經(jīng)腦子里就記得富貴榮華四個字的人，讀完圣賢書只學會了怎么食不厭精膾不厭細的人多的是，鉆研勸惡揚善的書只為了學習怎么作壞事作壞人的也不是沒有，我怎么知道你不是那種聽了佛祖修成正果的故事卻想著魔王真威風我要做魔王的人呢？】

僧人笑了笑。

【誠者，天之道也。誠之者，人之道也。誠者，不勉而中不思而得：從容中道，圣人也。誠之者，擇善而固執(zhí)之者也。誠者，真實無妄之謂，天理之本然也。誠之者，未能真實無妄，而欲其真實無妄之謂，人事之當然也。圣人之德，渾然天理，真實無妄，不待思勉而從容中道，則亦天之道也。未至于圣，則不能無人欲之私，而其為德不能皆實。故未能不思而得，則必擇善，然后可以明善;未能不勉而中，則必固執(zhí)，然后可以誠身，此則所謂人之道也。貧僧自問還算固執(zhí)擇善，誠心問道，如是而已?！?/p>

【問道？】巫女問道。

【問道?！可它c頭。

【吾非生而知之者。】

【盡誠而已。您覺得天下事如何？】

【秋ちかう野はなりにけり白露のおける草葉も色かはりゆく】

【おほけなくうき世の民に覆ふかなわが立つそまにすみぞめの袖】

【那么和尚你自己又是怎么看的呢？】

【妖物橫行，生民何安？】

【你覺得天下百姓受苦，只是因為妖怪嗎？】

僧人一愣?！驹嘎勂湓??！?/p>

【我出生那年正趕上正長一揆，即使是在關東武藏這樣的鄉(xiāng)下地方做巫女，我也聽說過永享嘉吉之亂，文安酒曲騷動，我醒來后又聽說了享德地震，長祿寬正大饑荒，應仁之亂，一向一揆，明應大地震等等。這里面雖有天災，妖怪，但更多的是亂世之相。世事如此，心齋坐忘又能如何？降妖伏魔又能如何？】

【既然是這樣，施主又何必執(zhí)著于四魂之玉呢？】

【那終歸是我要去收拾的。五十年前的因果罷了?！懊谖抑^性”。你就當我求個心安理得吧?！?/p>

僧人嘆息一聲。

【心にも あらでうき世に ながらへば 戀しかるべき 夜半の月かな 】

【もろともに あはれと思へ 山桜　花よりほかに しる人もなし】巫女說完便道，【大師，請吧?！?/p>

只見叫做飛鳥的童子打開院門后來到僧人旁邊，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你是但求速死嗎？】

【我確實不死何為。】

和尚默默無言地站起來轉(zhuǎn)身離開了。

二

當天深夜。

看著手上的一串永樂通寶，巫女久久無言。

【長安永樂幾人能夠？我不過是雁默先烹而已。他的身邊有她就夠了。我不過是個已經(jīng)沒有未來的死人罷了。如果不是為了報仇雪恨，這個墓土與骸骨所構成的偽物早就該塵歸塵土歸土了。離開了死魂蟲就動不了的身體，談什么速不速死呢？】巫女突然苦笑著自言自語。

【蝴蝶，把這茶飯錢拿去送到上次那個老婆婆家吧。她家怕是拿不出來這次的租子了?！?/p>

【是】

【算了，左右無事，我和你一起去吧?！?/p>

【是】

這破廟離村子不算太近也不算太遠。這里當初既不是女人結界，也不是能夠建起寺前町的十方叢林，剛好在離人煙不近不遠的地方。正可以說是俗世與圣域之間的地方?？赡軙腥擞X得不上不下，但是建廟的和尚們都喜歡說什么“心遠地自偏”。巫女沒有走太久的路就遠遠地看到了村子里星星點點的火光。她想著她剛到這個村子的時候，一個小男孩還嚇了一跳，以為她是妖怪來著。她又想起了早上來看病的阿妙婆婆，阿妙總是喜歡嘮嘮叨叨反反復復地說起她的孫子，她的孫子小時候多么活潑可愛多么調(diào)皮搗蛋，一整天不是爬到樹上掏鳥窩就是下河摸魚仿佛有著用不完的力氣。每當說起這些事情的時候，阿妙的眼里就充滿了笑意，雖然她總是嘴巴上說著小兔崽子小兔崽子仿佛很不滿意一樣。阿妙總是說要介紹自己的孫子給她見一見，但巫女知道阿妙的孫子早在小的時候就餓死了。巫女走啊走啊，她又想起了村里的阿菊，阿菊的夢想是將來去京都作一個茶屋的看板娘，等將來攢夠了錢就自己開一家宿場作老板娘招個米屋的伙計作上門女婿生三個娃。巫女很羨慕阿菊有自己的人生規(guī)劃，但是巫女知道阿菊從貴人家里逃回來的時候摔斷了腿。她又想起了貞子，一個很漂亮的姑娘，她的父母早就不見了，大概是死了吧，所幸她有一個樸實肯干的丈夫和她一起務農(nóng)，只要不遇上歉收的年景，家里還能有一些余糧。巫女在前幾天卻聽說她也不見了，可能也死了吧。不知道幾兵衛(wèi)的木匠活還做得下去嗎？勘助家的老婆快生了吧。川左的手臂被妖怪咬掉了，不知道傷口發(fā)炎了嗎？聽說去年有土匪來村子里，搶了一圈，付使還能收到什么租子呢？這種村子也不放過征收，難道是扇谷家和山內(nèi)家又要打起來了嗎？即使妖怪從世上消失了，恐怕人世依舊是亂世吧。更何況我最多只能讓四魂之玉和奈落從世上消失而已，就又等而下之了吧。巫女越靠近村子就越是不安了起來。事到如今，巫女直視著眼前的村柵，很顯然它對付有馬的山賊沒有什么效果，心里想著，事到如今，說這些又有什么用呢？

【失禮了，請問有人在家嗎？】

巫女站在漆黑的屋外，敲了敲門，左右環(huán)顧了一下，僅有的幾處燈火也剛好漸次熄滅，只有一個地方還亮著燈，那就是村長家，大概是為了招待付使大人吧。

許久不見回應，巫女讓童子去屋后，自己則直接用紙人從門縫進去打開了前門。

【打擾了！有人嗎？】

巫女一邊問著，一邊推門而入。只見六個榻榻米大小的舊木屋中空無一人。

巫女借著月光，四下里看了看，屋中也沒有被翻過的痕跡。只有淡淡的妖氣在空氣中飄蕩。于是她立刻折了一只紙鳶，畫上桔梗印，在空氣中揮舞了一下，便松開手讓它飛了起來。只見紙鳶在屋中盤旋了一陣，便往遠方飛去。

【蝴蝶，跟上?！课着泻袅艘宦曃莺蟮耐印?/p>

【是】

隨著紙鳶，走走停停，巫女不知不覺間走進了深山之中。此時已是夜半時分。

【就快追上了，就在這附近?！?/p>

巫女對童子說道。

【把箭給我?！?/p>

【是】

只見巫女一個急停，拿過身旁童子捧著的弓箭，張弓搭箭，一箭射去，帶著清凈的靈氣劃過天際。只聽轟的一聲，有如平地一聲雷，炸響在萬籟俱寂的深夜。無數(shù)鳥獸驚起，一瞬間又響起蟲鳴。

【原來是你，百々目鬼！】

巫女驚訝地看著眼前倒在地上的女子。女子手臂上布滿了不停眨眼的眼珠，頭上戴著帷帽，臉被輕紗遮住什么也看不見?！逗P外史》有云：有妖曰百百目鬼，形如妙齡少女，雙臂凡有百目，以笠遮面，無人知其面容，身姿綽約，其聲媚人，于旅途道中候行人誘而害之?；蛎X鬼，以俗謂孔方兄為百目故也。大抵橫死之人積怨而生此妖也。

【四魂之玉，把四魂之玉給我！】

突然，百々目鬼像人偶一樣以不符合常理的詭異方式彈了起來，嘴里發(fā)出嘶吼。

【退下！】說時遲那時快，巫女馬上張弓搭箭一次射出兩支破魔之箭把突兀近身的百々目鬼擊退。

【你把阿妙婆婆弄到哪里去了？】

巫女搭箭在弦，指著妖怪喝問道。

【四魂之玉！四魂之玉！四魂……】

百々目鬼仿佛失去了理智一般重復著同樣的話。

【失去理智了嗎？可憐的家伙。我現(xiàn)在就解脫你?！?/p>

巫女嘆了口氣，然后把弓弦拉緊。

三

【怎么了？怎么了？】

【阿妙婆婆不見了！】

【大家伙兒快起來！】

【小孩子回去睡覺！女人們在家里看家！男人們都拿上火把！】

【快！快！快！】

村子里突然喧鬧起來，一群男人拿上鋤頭，鐮刀，弓箭，火把行動了起來。

【哪里跑！】

轟地一聲，地上炸開一個坑。破魔箭嗖嗖作響，在森林中穿梭。百々目鬼被逼到了一處瀑布崖邊。

【四魂之玉……】百々目鬼依舊盯著巫女。

【這是最后一箭。】巫女讓兩個童子拿著阿妙婆婆的頭發(fā)去找人了。而她則打算親手解決被瘴氣污染而迷失心智的百々目鬼。

【愿你來生作個平凡的人】

說完，巫女彎弓一放。清凈的靈氣如實質(zhì)一般凝聚在箭頭上，轉(zhuǎn)瞬即至。突然，沉默許久的百々目鬼身上的妖氣瘴氣化作一支箭射穿了巫女的左下肋。百々目鬼雙臂上的眼珠一瞬間全部閉上流出了血淚，巫女的箭把她射下了懸崖。巫女癱倒在地上，無力地閉上了眼睛。

【怎么樣？找到了沒有？】

【沒有??！你們那邊呢？】

【我們也沒有找到！】

【該死，到底是哪個殺千刀的干的！】

【是不是山……？】

【不可能，我們已經(jīng)……！】

【那是不是付……？】

【有村長那家伙看著呢。現(xiàn)在肯定醉得跟個四腳朝天的王八似的！】

【我看像死狗！】

【對！對！說得對！】

【那還能是誰？莊官？】

【說不定是酒屋呢？】

【妙婆婆哪還有辦法借錢？現(xiàn)在誰還肯借錢給我們？你怎么不干脆說是和尚呢？】

【那你說是誰！總不能是狼叼走了吧？】

【你小子少抬杠！】

【怎么？不服??！不服來練練！】

【不要吵了！吵什么吵？信不信我把你們兩個扒了褲子打屁股，然后吊在樹上吊一晚上讓你們冷靜一下？還不馬上和好！】

【對不起！】【抱歉】

【好了，好了，別生氣了，你這打鐵的手誰受得了？誰都有年輕氣盛的時候。聽我老頭子一句，我覺得這倒是像妖怪干的?！?/p>

【該死！怎么會是妖怪？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

【妖怪？這可真是倒霉，要不要推遲……？】

【不可能，來不及了，明天再不動手，讓領主知道了，我們都要死！你們不要命了？】

【那你說怎么辦？我們推你當頭，你可得拿主意??！】

【我在想辦法，我在想辦法！……我們還是先找妙婆婆，我們邊找邊想……】

【哎，也只能如此了！】

【唉？你們快看！天上那是什么東西？】

【什么？什么？】

一個時辰前，村長家。

【怎么回事？村子里發(fā)生什么呢？】

【那個……嗯……那個……呃……那個】

【你怎么回事？說話怎么吞吞吐吐的？】

村長臉色發(fā)白，仿佛用盡全力抑制住自己正在發(fā)抖的手，一邊用袖子擦著汗。

【那個……就是……怎么說……其實……或許……大概】

【你再啰啰嗦嗦的說廢話，我就一刀斬了你。我看你這個小名主也是做到頭了。你平常就是這樣管理這些刁民的嗎？我看你們村今年的年貢請負也指望不上你了。你們村的段錢，棟別錢，公事，夫役，分一錢，等催促使莊官來了，再和你們這幫刁民算總賬。來人呀，把這些鄉(xiāng)下豬食給本官撤下去！你們跟著來，本官要親自去看看發(fā)生什么了！】

付使完全不像被灌醉的樣子，仿佛和剛才判若兩人。這使得剛才一個勁兒的敬酒拍馬屁的村長冷汗直冒。旁邊站著的兩個充作村長侍衛(wèi)的莊稼漢也驚訝地看著剛才還一臉猥瑣地享受著村長的曲意奉迎渾身酒氣摟著村花仿佛馬上就要醉醺醺地醉倒的付使突然變了一副面孔。

【是！大人！】

付使帶來的八個帶刀武士齊聲答到。

【付使大……大人！等等……等……等等在下！】

村長連滾帶爬從席上站起來又絆倒了自己。

兩個莊稼漢對視一眼，其中一個人領著姑娘們把飯撤走，另一個人裝作去茅房，偷偷出了村子。

一個時辰后的現(xiàn)在，山里。

【那也是妖怪？】

【俺的親娘老子耶！今天晚上妖怪開廟會搞祭典還是怎么的？】

【誰知道？興許是狐貍嫁女兒呢！】

【不可能！老人都說狐貍嫁女下太陽雨?，F(xiàn)在大半夜的，哪兒來的太陽和雨？】

【那就是貍貓嫁女?！?/p>

【嘿，你……】

【你們倆去表演狂言吧，肯定有搞頭?！?/p>

【好了，好了，廢話少說！既然妙婆婆很有可能是被妖怪抓走了，那我們也往那邊走吧！大家伙兒都跟上！手里的家伙事兒都拿好了！】

【好嘞！】

【后面的跟上！快！快！快！】

不多時，村民們帶著火把和武器來到了死魂蟲落下的地方。只見地上躺著一個巫女。

【這……這不是巫女大人嗎？】

【這個長蟲似的玩意兒要吃了巫女大人嗎？】

【不像。好像……是在……救她？！】

【那些光團……是人的魂魄嗎？】

【……怎么會……？】

【……難道巫女大人也是妖怪？】

【妖怪是她引來的？】

【她抓走了妙婆婆？！】

【混賬東西！你們覺得她抓了阿妙為什么還會躺在這里半死不活？你們這些臭小子臉上張的是兩個窟窿眼嗎？】

【五郎爺爺，我們也沒這么說啊！】

【你們當我耳朵聾了？剛才誰在說悄悄話？以為我聽不見嗎？老子打鐵的時候都聽得見你們誰在家里說夢話?！?/p>

【那，這個……怎么辦？】

【你們派幾個人守在這里。其他人跟我去附近搜，我就不信了?！?/p>

【五郎爺爺，我們在瀑布下面找到一個女人！】

【女人？在哪兒呢？抬上來我看看！】

【我看不必了！】

這時，突然間出現(xiàn)一個聲音。

【誰？】

大家轉(zhuǎn)身一看，發(fā)現(xiàn)付使帶著八名武士騎著馬緩緩而來。

【呦，大伙兒都在??！】

四

【這就是妖怪，尸魂女。來人，給本官把她拿下，送去京都，給義高大人瞧個新鮮，保不齊我這官位就挪一挪。至于你們嘛……】

付使大人特意從左到右又從右到左挨個瞧了一遍后緊了緊官服上的腰帶說道，

【今年的包稅比往年再加一成。畢竟諸位看上去不像交不出租的人啊。居然這么有精力大半夜的不睡覺跑到山上來，把這力氣用在種地上不好嗎？也算是廢物利用，廢物奉公嘛?！?/p>

說完，付使大人又緊了緊腰帶，笑著準備離開。

【等一下！】

這時五郎老爺子突然開口大叫一聲。

【原來這就是妖怪尸魂女，今天幸虧有付使大人神威相助，才能降伏此妖，早就聽聞付使大人祖上乃是大國主神的后代，果然威風八面，神力威猛，老朽早就聽說尸魂女善于控驅(qū)使魂蟲攝人魂魄，村中老嫗阿妙便是被此妖所害，怕是已經(jīng)魂飛魄散，兒郎們還不謝謝付使大人擒下此妖讓你們報仇雪恨，快！把這妖亂棍打死，扔下懸崖！】

只見五郎突然跪下，一邊陳情一邊示意其他村民。

【多謝付使大人！快！動手！打死她！打死這個妖怪！】

大家突然之間就把巫女圍了起來。

【你們？！……快住手……你們聽不懂人話嗎？這是要獻給義高大人的東西！……快給我住手！】

只見付使大人突然勃然大怒，厲聲喝止。手下武士個個拔刀眼見著就要沖上前去。幾個莊稼漢往前一站堵住去路，只見死魂蟲一哄而散，巫女被扔下懸崖，被瀑布所吞噬，消失的無影無蹤。

【你們這些刁民！】

付使青筋暴起，勒住韁繩大喊，

【來人，給我把這老漢綁在馬后，我要拖死他！帶回村里再吊死他！你！還有你！快去給我搜！就是尸體也要給我送去京都！】

【你們要干什么？】

這時，只見村民們沉默地圍了上來，八個武士開始步步后退。

【你們要干什么？】

付使突然發(fā)現(xiàn)氣氛有些不對勁，開始慌亂地提高聲量。

【付使大人，這是村民們?nèi)呵榧嵵碌呐e動，還望付使大人多多包涵才行啊……】

五郎站起來拍了拍褲子。

【你們想要什么？】

看著陸續(xù)趕來的其他村民，付使突然冷靜了下來。

【當然是，請您多多關照了。】

【好……好說……好說，我這個人一向大度。對了，聽說你們找到個女人？】

【怎么說？】

【本官一向愛好研究妖怪，如果是妖怪的話，不知可否借給本官研究一二啊?！?/p>

【您這說的哪里話。就當是賠償給您的，義高大人也好義材大人也好，都沒有問題?！?/p>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一個時辰后，湖邊。

巫女睜開了眼。

【這里是？你們……？】

【太好了！巫女大人醒了！】

【佛祖保佑！佛祖保佑！】

【對著巫女說佛祖不太好吧？】

【你懂個屁！這叫本什么垂啥來著。我親耳聽和尚在講經(jīng)會上說的！】

【你又吹牛了！我們從小一起光屁股長大，我怎么不知道你去聽過什么狗屁講經(jīng)會？】

【那就是田能樂上演的?！?/p>

【放屁！我們這個鬼村子多少年沒有演過田能樂了！】

【那是你記憶力出現(xiàn)了問題。真可憐，年紀輕輕就癡呆了?！?/p>

【你才癡呆了！】

【好了，好了。平次哥哥，林哥哥，你們不要再鬧了。巫女大人都要被你們吵死了。】

【太郎，你閉嘴】【太郎，你幫誰？】

巫女看著眼前的莫名其妙的人突然莫名其妙的笑了起來，她自己都不禁嚇了一跳。

【巫女大人是這樣的……】

聽著太郎的述說，巫女不禁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好像在聽別人的故事一樣。她忍不住問這個當初把自己當做妖怪的小男孩。

【你們不覺得我是妖怪嗎？你們不怕嗎？】

【你是好人。你救過俺娘的命，你替妙婆婆治好了瘋病，你給川左哥哥保住了一只手，你幫阿菊姐姐治腿，你幫五郎爺爺做了個義手，你從不笑話阿大是個死胖子，我們大家其實都知道你還替我們殺了山賊養(yǎng)的妖怪替我們報了仇，不然我們怎么打得過山賊，現(xiàn)在手里哪來的武器？你還……總之，你是好人，我們相信你。至于妖怪嘛，妖怪有什么好怕的？我們手里有武器，又不是打不過妖怪，妖怪也是血肉之軀，也是一個頭兩條腿……】

【有些妖怪可不止一個頭兩條腿。】

【平次哥哥，你閉嘴吧！】

【巫女大人，您現(xiàn)在要做的是好好養(yǎng)傷，然后離開這里不要再回來了。】

【你們果然還是不歡迎我嗎……】

【不是的，巫女大人，不是這樣的。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我們已經(jīng)喝了一味神水。幾個鄰村都喝了。馬借們也喝了，幾個地侍也喝了。】

【什么？】

【五郎爺爺說了，寄合決定今晚就動手，本來是準備明天才動手的。村長嚇破膽了打算告密已經(jīng)被我們宰了，埋起來的武器都起出來發(fā)下去了。】

【你們……】

【嘿嘿，五郎爺爺說，巫女大人不用為我們擔心，我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等下，我們也得走了，不然就趕不上了?！?/p>

【萩の花　尾花葛花くずばな　撫子の花　女郎花　また藤袴　朝顔の花】

【什么？】

【秋之七草。我的名字叫桔梗，不是什么巫女大人?！?/p>

【好的，桔梗大人，再見?！?/p>

【靑丘與赤土，茫茫遂爲空】

【林哥哥？】

【這是我們這次的口號??！你忘了？好像是個和尚教我們念的，叫什么野馬臺？五郎爺爺挺中意的……】

【那么，希望我們還能活著再見吧?！?/p>

【平次哥哥，你跑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