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說:孽愛
我從小害怕聲音,我父母從我記事起就喜歡吵架,而且是互相砸東西的那種。
我最痛恨的竟是我的父母,這讓我既憤怒又慚愧。
1.
我一醒來,我媽就大呼小叫地教訓我,你這孩子,有啥想不開的,不疼?。?/p>
我冷冷地瞥她一眼,欲言又止。

我媽從我12歲就出軌,一直到現(xiàn)在,我都高二了。我明示暗示都提醒過她,她老奸巨猾,裝無辜,裝不懂。
直到昨天晚上,我放學回家,跟一個鬼鬼祟祟從我家出來的男人差點撞個滿懷。
他驚慌失措地說:“對不起”。
我認得他,就是媽媽微信里的那個趙俊武。
我怒火沖天地進了家門,媽媽在廚房喊我“:小寶回來了,飯菜馬上就好”。
我把書包凳子乒乒乓乓地弄得一陣響,使勁壓抑自己的情緒。
然后到媽媽房間拿我的手機充電器,房間窗簾關著的,我打開燈,床頭柜三口之家的全家福,一個個笑得燦爛。
空氣里彌漫著一股粘稠腥腥的氣息。床單皺巴巴的。
我突然一陣惡心,悲從中來。眼淚就像斷線的珠子一樣往下掉。
我逃出房間,回到自己房間關上門,我太難受了。
我拿出小刀,對著手臂劃去,太輕了無法抵御內心的痛苦,我只得再用力一些。
在我暈過去的時候,就聽見媽媽在耳邊拼命喊叫的聲音。
現(xiàn)在的我,躺在醫(yī)院的病床上,手臂纏著繃帶。
我媽坐在旁邊,依舊是打扮得花枝招展。
我爸是銀行的保安,一周有一半的時間值夜班,單位離家又遠,后來干脆一周回一次算了。
我寧愿他不回,回來就是酒里酒氣,我媽就數(shù)落他,他就懟我媽,然后就是世界大戰(zhàn),甚至互砸東西。
聽我姑姑說,我爸是70后大學生,懷才不遇混得當保安,所以心里苦,借酒澆愁。
以前我挺同情他的,上高中后,我慢慢明白,他這叫躺平,其實為自己的懶惰成性找借口。
我媽對我挺好的,我爸反正是不管我,自生自滅吧。
說曹操,曹操就到。
我爸氣喘吁吁地進來,看著我手上繃帶。沖我媽吼,“你在家怎么管伢的?”
“我一日三餐做飯,我怎么管?我媽嗓門絲毫不遜色。
“就做兩餐飯,說得嚇死人,”我爸一臉的嫌棄,
“你他媽的不講良心,你做得試試,”我媽聲音提高八度,
我抱著腦袋仿佛回到從前家里雞飛狗跳的模式。
我使勁吼,“吵架回家吵去?!?/p>
他們才噤聲。
那以后,我媽收斂了許多,再沒見她深更半夜地聊天了。
每天三餐飯把我侍候得好好的。直到一個月以后的一天,我媽拉肚子,捉急忙慌地上廁所,落在床上的手機屏幕還在閃爍,對話框里剛發(fā)送了一句話,“我女兒考上大學我就離婚跟你過?!?/p>
我長得像我媽,一米68的個子,五官精致,按我閨蜜尹恩的說法,標準的美人胚子。自從初二看到我媽聊天記錄后,我看到男同學就敬而遠之,覺得惡心。
休了幾天假回到教室,同桌趙剛正在跟數(shù)學題孤軍奮戰(zhàn)。他成績很好,特別是數(shù)學,簡直是電腦。我呢,數(shù)學稀爛。老師就安排他跟我同桌,美其名曰幫扶結對子。

看我坐下,他頭也不抬地說“;趕緊做數(shù)學卷子,第三節(jié)課老師講題?!?/p>
我最近特別傷春悲秋,就像現(xiàn)在,看著數(shù)學卷子,想起家里的糟心事,眼淚就噴涌而出了。
趙剛側過頭來,無可奈何的遞給我紙巾盒。我眼淚越擦越多,一會桌上一堆紙團。
前后左右的同學開始朝我們這張望,他桌子一推,走吧,我們樓下去。一到樓下,他氣急敗壞地說“:有啥好哭的,不就是個數(shù)學嗎,多做幾遍就會了。你一哭,同學們還以為我欺負你。”
我一揚脖子,“不哭可以,你跟我談戀愛。”
趙剛一愣,轉頭走了。我看到他耳朵都紅了。
第二天,我再吸鼻涕的時候,趙剛側身悄悄地說,別哭了,我答應你。”聲音聽起來竟有一絲溫柔的意味。
我要求他每天晚上回家必須跟我打電話,他答應了。
說到手機發(fā)燙了,電話那頭的趙剛無可奈何,“都半夜一點了,趕緊睡覺,明天還得上課呢?!?/p>
我故意嗲嗲地說“哥,最后5分鐘”。
“好吧”,他的聲音前所未有的溫柔。
在老師第N次提醒趙剛不要上課打瞌睡的那天,月考成績出來了。
我們兩個直線下降,趙剛更離譜,以前年級前十,這次到100名后了。
我小聲說:“是我害的,我說的話收回”。
趙剛悄聲說“:不關你事,不許收回?!彼氖志棺プ∥业氖质箘乓晃?,飛快地拿開了。
放學的時候,趙剛跟我說,他騎車送我回家,其實趙剛也算是長得英俊瀟灑的男孩子,一米8的個子,五官端正。
回家路上,我?guī)ダ滹嫷旰饶滩琛?/p>
奶茶喝完了,我還沒起身回家的意思,他問我咋了,我說“:我高考了父母就要離婚,我不想回家?!?/p>
他一愣,沉默半晌后才說“:我們管不了父母,我們只能管自己,不喜歡就考得遠遠的?!?/p>
我準備考C大,離家遠,一學期回一次家,你也可以。我們一起。
我一怔。
我家里照樣雞飛狗跳,我的數(shù)學卷子越來越多,我也懶得管了。
2.
高三開學的那天,我遠遠看見趙剛跟一個中年男人在一起站著,那男的笑瞇瞇地跟他說話,他一臉的疏離。
后來,他背著書包要走,那男的又追上他,塞他幾張鈔票,他明顯不耐煩,不過錢還是接了揣兜里了。
陰沉著臉的趙剛抬頭看見我,嚇一跳,“你從哪冒出來的?
我笑了,“剛才那男的是誰呀,”
他一臉不耐煩,“我爸”
“哦,你爸很帥哦,很有錢吧?”
“不說他了”趙剛突然停下來,認真的看向我,“馬洛,我們一起考C大吧。”
我心虛地避開他的眼睛,“我的成績不行,考不上”。
“沒事的,你就是數(shù)學差點,我?guī)湍恪!彼兆∥业氖郑倚幕乓鈦y,竟然有一絲絲感動。
那以后,趙剛學習更用心了,還不忘帶上我,我稍一分神就敲我桌子,一節(jié)課我都記不清給他拋了多少個反抗的衛(wèi)生球眼。
自習課上,我實在犯困,趴著瞇幾分鐘,趙剛又敲桌子,我火了,一巴掌呼過去,“你煩不煩啊,我就不學習關你屁事?!?/p>
一天了,桌子再也沒人敲了。
放學的時候,趙剛喊我一起走,我氣鼓鼓地甩頭就走。
他追上我,說跟我談談。
他站在路邊,低著頭憋了好幾分鐘,終于說:“馬洛,我很羨慕你,你敢愛敢恨,想哭就哭想笑就笑。
我爸我媽從不吵架,外人看著相敬如賓,我知道,我爸不愛我媽。我可憐我媽,她又不愿離婚,我無能為力。
我呢,其實內心很苦悶,我想離家越遠越好,我想跟你一起考C大,你明白嗎?”
他說完,深呼吸一下,我看見他眼里有淚光閃過,那一剎那,我內心深處無比柔軟。
我主動伸出手,做出拉勾的動作,“好啊”。
他高興地伸出手指。

元調的時候,我的數(shù)學已經穩(wěn)居130分之上了,趙剛的成績更是穩(wěn)定在630分,老師班會上得意的說,趙剛、馬洛的A大穩(wěn)了。
A大是同城的一個985大學。老師同學們以上A大為榮。
考完填志愿那天,我爸我媽破天荒的意見一致,一致要填A大,甚至我媽已經在憧憬著我去A大以后的日子。
我剛一提C 大,我爸把我罵得狗血淋頭,“你腦殼進水了,C大在那個鳥不拉屎的地方,離家?guī)浊Ч铩⒛闳ジ陕铮?/p>
我媽也在旁幫腔?!耙粋€小姑娘家去那遠干嘛,不許去。
離截止志愿填報只有半天的時候,我悄悄的打開電腦,登陸網址。卻發(fā)現(xiàn)密碼進不去。
我趕緊打電話趙剛,他說他自己填的C大,順手把密碼改了。估計我這是我父母怕我亂填志愿,把密碼改了。
時間一點點流逝,我知道我爸我媽肯定給我填的A大,我只能孤注一擲了。
我敲開我媽的房門,手一伸,“密碼拿來”。
我媽裝佯“,這孩子,啥密碼,”
“志愿填報的密碼”。
“沒有改啊,要不問一下你爸?!蔽覌尷^續(xù)裝。
我爸的電話就打過來了,肯定是我媽通風報信,控制我這一點上,他們出奇的一致。
我媽打開免提,就傳來我爸氣急敗壞的聲音,“你還翻了天,A大排名比C大靠前,你去C大,有病啊。?
我一想到以后四年還得面對這樣的爸媽,這樣的家,我就那個恨啊。
我沖進廚房,拿著菜刀,沖我媽吼,“我不想見到你們,我恨你們,你趕緊把密碼告訴我,否則我就死在你面前?!焙鸪鰜淼臅r候,眼淚跟著一起傾瀉而出,
我爸還在電話里吼罵,我媽嚇壞了,只得把密碼告訴我。
志愿填報的最后一個小時,我把一二三志愿全部填了C大,然后坐在電腦前一直守到關網。
我媽看我決絕的樣子,也哭了。
“小寶,你這是干啥呀,以后上大學路上火車都得20個小時?!?/p>
“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嗎?我討厭這樣的家”,后面半句“還有這樣的你”,一抬頭看看我媽,我生生咽下去了。
半夜一點了,我累得不行,回房睡覺了。
就這樣,我考上了C大,一個離家坐高鐵都得20小時的學校,趙剛也考上了。
3.
開學那天,我死活不要爸媽送,一個人扛著兩個箱子進了C大。
還別說,C大還真漂亮,校園大,一年四季如春,對于我這個四季分明的地方長大的人來說,很稀奇。
社團招新的時候,我報了歌舞社和新媒體中心。每天忙得不亦樂乎。
趙剛約了我?guī)状?,我都推了?/p>
中秋節(jié)那天,我在晚會表演現(xiàn)場才下臺,妝都沒卸,就看到趙剛。
他拿了一盒月餅。
我笑了笑,隨手把一盒月餅丟給社長,說:“給大家吃去吧。”
趙剛詫異的看著我,忍了又忍,說:“馬洛,我是認真的,我們高中的約定我一直記得”,
我哈哈大笑,故意環(huán)顧左右而言他,我們約定啥了,打游戲還是泡吧?
他一臉受傷的表情,轉頭走了。
一個月后的一天,我跟社長正在排節(jié)目,準備元旦舞蹈比賽的雙人舞,老師很看好我倆。
社長是學計算機的,舞蹈是愛好,我呢,自小學習舞蹈。
老師說,你們兩個體形相貌出挑,舞蹈底子好,一站那份兒就出來了。
趙剛很早就站那了,我裝作沒見,繼續(xù)若無其事的排練。
出門的時候,我故意跟社長靠得很近,沒話找話說得興高采烈。
趙剛喊住我,“馬洛,我們談談.”
我們一前一后的走到校園操場無人處,我回頭淡然的問:“說吧,要跟我談什么?”
趙剛眼里閃過一絲難過,沉默了幾秒,看著我的眼睛說“:馬洛,我有啥沒做到的地方你說我改,行嗎?”
我笑了,“你沒必要為我改變,你很好?!?/p>
“那我們千辛萬苦考到C大,你卻不理我。為啥?”
“不為啥,我考到C大不為你,我是為了自己。”
“那高中我們戀愛的,怎么到這就變了?”
“趙剛同學,沒有人會在原地等你,我們分手了”
“我不要分手,我要跟你在一起?!?/p>
我懶得理他,一轉頭走了,不管他在背后怎么喊我。

沒兩天的周末,我媽給我來電話,大言不慚的告訴我,她跟我爸離婚了。
我冷冷地說,你們愛咋樣就咋樣,我管不著。然后掛掉電話,我在床上躺了一天,一想到我沒有家了,眼淚就流出來。
到晚上的時候,室友竟然把趙剛帶過來了。
他爬上高低床,把我一把抱起來,我趕緊推他,“你煩不煩,干嘛?”
“馬洛,咱先吃飯,除了生死其他都是小事”。
“不吃,沒胃口。”
“我給你買了你喜歡吃的面,你只需張嘴,我喂你”趙剛細細地哄我,就像高中哄我做數(shù)學題一樣。我突然想到高中的時候,回家還有爸爸媽媽,這以后沒家了啊。
我哇的一聲抱著他哭出聲來,眼淚就像決口的堤。
他又手忙腳亂的給我擦眼淚。
哭夠了,面也吃完了,我四顧一看,室友都知趣回避了。
我就趕趙剛走,趙剛不走,非要帶我出去散心。拉扯之間,我就火了“:我跟誰談戀愛都不可能跟你談戀愛,你走吧。”
他也火了,“馬洛,你把話說清楚,為啥不跟我談戀愛?
我沖口而出,“你爸是不是叫趙俊武?
他點頭。
“那不就行了,我不可能跟你談戀愛”。
“馬洛,你把話說清楚,我們談戀愛跟我爸啥關系?”
“你說啊?。?!”
趙剛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我閉口不言。
相持不下,趙剛吸著鼻子說“:馬洛,你知道嗎,我從高一跟你同桌就喜歡你,喜歡你敢愛敢恨,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你說跟我談戀愛,我高興得一晚上失眠。
我白天給你補習數(shù)學,我晚上回家趕自己的作業(yè),經常熬到2點,想到我們可以一起上大學,我渾身就有力量,我是快樂的,我是為我們的將來在努力。
高中兩個人一起復習的情景像放電影一樣在我腦海中閃現(xiàn),我哭了,哭得像個孩子。
“你別說了,我們就是不可能在一起。”
4.
趙剛沒有再找過我,我的生活恢復平靜。
白天上課,晚上跳舞。
新年晚會結束的第二天,我被防疫人員通知新冠密接、送到酒店隔離。
第三天我開始發(fā)燒,確診。然后送往醫(yī)院治療。

每天各種吊瓶液體往身體里打,我開始感覺自己呼吸都有些困難了,看著隔壁床的兩個病友醫(yī)治無效一前一后拖走的那天,我很絕望。
晚上躺在冰冷的床上,又怕又難過,失眠睡不著??焯炝恋臅r候,才迷迷糊糊睡著了。
睡眼惺忪間夢到趙剛,他一臉哀愁的看著我,還在流淚,我跟他說“:對不起啊,我恨我媽,如果不是我媽,我是喜歡你的,我們來世做戀人吧。”趙剛哭得像個孩子,我趕緊抱著他,給他擦眼淚,真煩人,男人眼淚越擦越多。
反正是做夢,我煩了,干脆把臉湊上去吻他,趙剛拼命地抱著我,像要把我嵌到他身體里,勒得我肉疼。
疼著疼著疼醒了,睜開眼睛,自己在趙剛懷里。不可能,這是隔離區(qū),難不成我已經死了,魂魄到處游蕩?
我遲疑的摸摸趙剛的臉,肉乎乎濕乎乎,一臉鼻涕眼淚,這么真實?
我站起來,四處查看,還是病房啊,回頭看趙剛淚流滿面的坐那。
怎么回事?
趙剛跟我說,他也感染了,申請跟我一個隔離區(qū)。
現(xiàn)在新藥已經出來了,我們都有救了。
“啊,我還沒死”
我高興壞了,一下坐到趙剛旁邊,“這下好了,我不用怕了”。
第二天,我的呼吸更加困難了,趙剛跑前跑后的給我弄呼吸機,最難熬的時候,趙剛抱著我,跟我講高中時候的事情,不讓我睡著。就怕我睡著了呼吸猝停。
聊得高興的時候,我跟趙剛說,對不起啊,高中逼你跟我談戀愛,我是為了報復,想拖你下水,接觸起來,你挺好的,我這次要能活著,我們就再也不分開了。
趙剛說好。
“哎,對了,他們怎么不給你用藥?”
“醫(yī)生說我是無癥狀的,暫時觀察?!?/p>
“你也要好好的,”
“好。”
一個星期后,醫(yī)生高興的跟我說,我的危險期已經過了,再隔離14天就可以出院了。
我們高興極了。
我出院的頭一天晚上,趙剛開始發(fā)燒了。
我看著醫(yī)生進進出出的給他掛吊瓶,心里前所未有的恐慌。
我跟醫(yī)生申請,我留下來陪他。
醫(yī)生哈哈大笑,你們兩個真有意思,你住院時,趙剛非得過來陪你,這下好了,他感染了,我們又得給他治。
我愣住了。
在我的苦苦哀求下,醫(yī)生總算同意我留下陪趙剛。
我一進病房,看到他罩著呼吸機的樣子,眼淚就洶涌澎湃起來。
半夜,他示意我要跟我說話,我湊過去,他說“:我爸的事情我都知道了,我爸媽在我讀小學就離婚了,我媽為了我讀書就臨時住在我家。
大人的事他們去解決,我們管不了,你要覺得膈應,我們畢業(yè)就留這里不回去了?!?/p>
說完,他累得上氣不接下氣。
我流著淚說,你休息,這個時候說這干嘛”
趙剛說:“我怕我以后沒機會了。
我心里一瞬間空落落地,哭得像個孩子。
“你傻吧,沒感染你來干嘛”。
“我就想著怕你孤單,不陪你不放心啊?!?/p>
5.
半個月后,趙剛脫離危險,我們兩個一起隔離,準備出院。
一年后,我們大學畢業(yè),趙剛申請了C大的研究生,我就在當?shù)卣伊斯ぷ?。(完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