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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薛】未有期1-5(宋嵐x薛洋)

2023-03-13 08:54 作者:不可食用的土塊  | 我要投稿

一個關(guān)于愛、救贖與被救贖的故事

【前言】

《未有期》,共三十一章+三個番外

CP:宋薛,曦桑,聶瑤,忘羨,小朋友組無CP傾向

【注意!】本文有生子。有原創(chuàng)人物。設(shè)定奇葩,三觀不正,人物OOC。有大量私設(shè)及瞎編劇情。所以大家看的時候不要帶腦子,切勿較真

之前寫完《余歡》發(fā)現(xiàn)木頭(薛霖)的人氣意外的高,我自己也挺喜歡這孩子的,再加上一直有些奇怪的片段想寫出來,于是就有了這篇。和《余歡》里那個乖巧懂事的孩子不一樣,這里的木頭更偏向于一個見證者的身份。他會帶著宋嵐去重新審視薛洋的一生。所以薛林其實看做是我們對于薛洋的袒護,以及必然會和宋嵐發(fā)生沖突和爭吵。理性看文,理性討論。

也許有人看到這個已經(jīng)想棄了,不就是一個極度ooc還有生子的文嗎?有什么好看的。嗯,的確沒什么好看的,但是看下去,就會發(fā)現(xiàn),其實并不是那種意義上的生子。也不是通常的洗白文。是好是壞,大家看完再說吧

*關(guān)于文中時不時會出現(xiàn)的的地得錯別字和病句,呃,大家意會吧,校對需要非常多的時間和精力,本人尚在病中精力有限,檢查一遍之后可能還是會有錯誤。校對通常是三遍,三個人各檢查一遍,但我一個人看三遍有時候看懵了就還是沒改出來。請多包涵。

*我已經(jīng)很少看宋薛文了,所以不知道現(xiàn)在的孩子都怎么想怎么寫的。但是除了相愛相殺的模式,和拋卻立場愛得死去活來的模式,這篇文大約是兩個人都慢慢釋然了,參透了??赡芎痛蠹依斫獾乃窝Σ灰粯影?。所以,不要較真,當個神奇設(shè)定的故事看。

*寫到一半忽然寫high了,加了非常多原本沒有的劇情,本來有些擔心會被罵,但轉(zhuǎn)念一想,發(fā)文的時候本人已退圈,就是罵也聽不著,于是放心大膽地放飛了自我,加了更多胡編亂造的劇情。切勿當真,切勿較真,請默念,這只是一篇ooc居多的同人文。

*如果有的地方和其他人撞了,我先滑跪邦邦磕三個頭。對不起,我從18年19年開始就沒怎么看過宋薛文了,退圈后也沒看過。所以如果撞了,真的只是巧合,信也好不信也好,罵人也好掛人也好,您隨意,我就先在這里跪下道歉,然后繼續(xù)發(fā)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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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最初只是某位客卿在清談會上閑閑提了一句,說是在某某地界突然冒出來一兩具低階走尸,簡單談?wù)撘环^后,末了還邀請身旁舊友一起夜獵。

誰知說者無心,聽者可有意。金凌悄悄記下來那客卿所說之事,趁著夜色漸濃,偷偷溜到了藍思追房里。

原本不欲聲張,不想叫他人知曉,卻不想藍景儀也在。無法,金凌只得將白日聽聞一一告知與他們兩個。

藍思追聽后也覺納悶,思索一陣后方道:“聽那人所言,此地風貌,倒像是在義城邊界。會不會……”

“這么說你也覺得奇怪?”金凌忙道,“我甫一聽聞便覺有異,你說會不會是那賊人沒死?”

藍思追點點頭,道:“也不是沒有可能,畢竟當時誰都沒看到尸體。不能確定那人是否真的死了。但也不能說就是他。不過在義城邊界發(fā)生這事,總歸是有些不安?!?/p>

“我也是這么想的。所以我才來找你?!?/p>

“你該不會是想先他們一步過去吧?”藍景儀在一旁聽了許久,不待藍思追答話搶先說道,“這事我總覺得應(yīng)該先和魏前輩商量商量,實在不濟溫叔叔也成。別忘了咱們上次可差點死在那啊?!?/p>

“上次是上次,這次是這次,又不是小孩子了,還怕一兩具走尸?”金凌瞬間急了,不滿地翻了個白眼,將臉扭到一邊去。

藍景儀撲哧一笑,口中念著“果然還是大小姐脾氣。這些年也沒個長進。”等金凌真惱了要來打他時才正色道,“要去也行,但我和思追也要去。”

金凌猶豫一陣,勉強同意?!靶校蓜e拖我后腿!也不許叫我舅舅知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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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值清談會,蓮花塢里隨處可見各家門生三三兩兩聚在一起,金凌和藍思追、藍景儀慣常在一起行動,所以即使被人看到,也沒人去疑心。

他們?nèi)饲那牡戎磷右贡娙怂ィ讲磐低敌袆?,溜了出去。待走的遠了些,三人御劍而起升入半空。

上次去義城仿佛是有人刻意引導,他們幾個身處險境之中沒有注意,出去之后也沒人再記得位置。

但那客卿說的詳細,向西南方向行進兩個時辰左右,藍思追便能感知到陣陣煞氣從斜側(cè)里劃破天際。與那時不同,這煞氣頗為微弱,若說是薛洋實在有些勉強。

金凌同藍景儀也感覺到了不對勁,連忙止住仙劍停在藍思追身側(cè),三人緩緩下降,落在一片空地之上。在不遠處,只要一抬眼,就能瞧見義城破敗的木匾。

金凌正待向前,冷不丁被藍思追拽著往后退了幾步。正想發(fā)火,藍思追卻搶先開口道:“在下姑蘇藍氏弟子藍愿,敢問閣下是?”金凌這才瞧見,那黑黢黢的墻根下還站著一個人。

難怪之前沒有發(fā)現(xiàn),此人著一身黑衣,又隱在陰影之下默不作聲,與黑暗融為一體,能發(fā)現(xiàn)就怪了。

那人見暴露了位置也不再躲藏,從藏身地走出。反手將背上背著的東西解下拿在手中,抽劍出鞘。

劍身流轉(zhuǎn)的明亮銀光如皎潔月光,映出了他的模樣。蒼白死灰的皮膚上,青黑而猙獰的紋路順著側(cè)頸爬滿了半邊清俊的側(cè)顏,身影瘦削而頎長。赫然是闊別已久的宋子琛宋道長。

“宋道長?!”藍景儀驚嘆一聲,蹦到他身前驚異非常,“宋道長你怎么在這?。俊?/p>

藍思追還記得他不能言語,似是解圍道:“可也是聞訊而來?”

宋子琛點點頭,轉(zhuǎn)身走進義城,走了兩步回頭示意他們跟上。

藍景儀吐了吐舌頭,走在身后小聲和金凌嘀咕著:“想必,宋道長一定是想手刃仇人,所以才過來的,沒想到被咱們給碰上了。”

是了,若真是薛洋,宋道長怎么會不想親手殺了他呢?

宋子琛略微垂下眼睛,只作沒有聽見。

此時已近凌晨,天際微微泛著藍,白茫茫的霧氣從地面升騰而起,遮住視線。寂靜的街道上只能聽到他們幾人的腳步聲,撞在空曠的墻壁上陣陣回蕩。

若不是有宋子琛在前帶路,只怕藍思追等人又要在這義城迷了路。

行至義莊,卻見地上橫七豎八躺著幾具走尸,顯然已經(jīng)有人先他們一步,出手解決了這些東西。

四人互相覷著,覺得應(yīng)該小心為上,不約而同地將佩劍抽出橫在身前,隱住腳步聲悄悄走了進去。但堂中站立的兩個人卻是他們四人都認識的。

“含光君!魏前輩!”藍景儀驚異道。藍思追垂手施禮,抬腳跟著藍景儀一同過去。金凌似有猶豫,悄悄落在了后面。

“你們?nèi)齻€怎么來了?哎呀,宋道長,好久不見啊。”魏無羨嘻嘻笑道,一一問候完畢,轉(zhuǎn)而面向金凌,“偷偷溜出來的吧?沒和你舅舅說?怎么說也是做宗主的人了,做事還這么毛毛躁躁的?!?/p>

啊……看吧,就知道會被說教。金凌望著天,生無可戀。藍思追有心解圍,便問起魏無羨有何發(fā)現(xiàn)。

魏無羨指著大堂中間的火盆對他們說:“我們也是剛到,但這火盆還是暖的。余溫未散,想必人剛離開不久?!?/p>

“魏前輩,你說會不會是薛洋?”藍景儀插嘴道。

魏無羨搖了搖頭:“說來也奇怪,留在地上的腳印和成年男子相比未免太小,說是薛洋實在有些勉強。倒像是個半大的孩子?!?/p>

正說著,藍忘機卻忽然微微一動,魏無羨似有察覺,向著窗邊瞄了一眼。

在場眾人皆是修士,五感遠遠勝于普通人,因而能聽到那被壓到最低的呼吸聲。

有人在外面偷聽。

魏無羨眼珠一轉(zhuǎn)變了話題,問起金凌的修為長進,同時沖藍忘機使了個眼神。

藍忘機會意,放輕腳步從另一處悄悄繞了出去,宋子琛緊隨其后。

那人正在偷聽,不防肩膀被人從后抓住,回頭一看嚇得一聲“哎我操”,抬腿就想跑。

但他哪打得過藍忘機和宋子琛???掙扎幾下就被制服在原地,不情不愿地被帶進了義莊。

魏無羨說的沒錯,還真是個半大的孩子。一身黑藍土布縫的短打,亂糟糟的頭發(fā)扎了個馬尾,身上穿的衣服一看就是偷來的,完全不合身,衣領(lǐng)微敞露出半截單薄的胸膛,長長的袖子挽起露出一截干瘦的小臂,裸露在外的皮膚臟兮兮的,被土撲成了黃褐色。黑布罩面,僅露出一雙眼睛。如此邋遢的一個人,懷中抱著的仙劍,卻是消失已久的降災(zāi)。

拋去這雜亂不談,單看眼睛和這穿衣打扮,也是有幾分薛洋的模樣,只是看著太年幼了些。難不成是薛洋奪舍了?

魏無羨圍著這孩子轉(zhuǎn)了半圈又覺得不像是奪舍,忍不住伸手除去他的面巾。

黑布滑落,露出一張蒼白瘦削的臉。但這張臉和薛洋卻說不上太像,除去眼睛,倒是和宋子琛像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

這下所有人都懵了,目光在這少年和宋子琛身上來回打轉(zhuǎn),驚得半句話都說不出。

這,這是怎么一回事???

少年冷冷一笑,半露著一對虎牙,眉目間滿是陰翳,這么一看又像薛洋。

他也不掙扎也不喊叫,只冷冷盯著宋子琛半晌,憤憤道:“你是他的兇尸,你憑什么背叛他?!鄙倌暾f的咬牙切齒,字字皆恨,像是恨不得生吞活剝了宋子琛。

少年口中的“他”想必是指薛洋了。

宋子琛不能言語,眉頭卻深深皺著,滿是嫌惡地看著少年,仿佛他提起薛洋叫他極為不痛快。

魏無羨正待說些什么慢慢盤問,藍景儀卻先忍不住了,連珠炮似得連聲責問道:“若不是那薛洋以骨釘控制,宋道長怎么會聽從他的?再說害宋道長失去性命的人是他,血海深仇何來背叛!你,你,那種壞人你幫他說話做什么!”

少年聽了卻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似得,身子一躬想撲上去同藍景儀拼命,只可惜掙不脫藍忘機的手勁。他拼命掙扎的同時不忘大聲吼道:“我不準你說我爹壞話!”

“薛洋是你爹??!”

孩子,你莫騙我啊,薛洋是你爹的話為啥你和宋道長長得那么像??!

在場諸人俱是同樣震駭,就連藍忘機面上都顯出了幾分訝異,困惑地看了眼宋子琛。

而藍景儀捂著嘴眼珠子都快掉出眼眶,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么,半晌才喃喃自語道:“你爹是薛洋?可你和宋道長……難道是宋道長和薛洋在幾年前……”

幾年前的宋道長已經(jīng)是兇尸之身了啊蠢貨……

金凌覷著宋子琛和那少年頭上似乎快要成型的怒氣,默默退到安全地帶,離他們遠遠的。

藍思追則在藍景儀說出什么驚天大秘密之前伸手拉了他一把,讓他住了口。

少年這下又不肯說話了,抱著降災(zāi)一臉怨恨,眼神不住溜著門口想要逃跑。只是藍忘機站在那邊,打死他他也逃不脫。

魏無羨左瞧瞧右看看,怎么想怎么奇怪。且不說兇尸還有沒有某些功能這個問題,單說薛洋身為男子又怎能生下這么大的孩子?假設(shè)他能生,不,不對,不能這么假設(shè)。

從時間上來看,這孩子大致出生在薛洋逃離義城之后,鬼道之中也有不少借尸還魂、重塑肉體的例子。

所以,很可能是他被那黑衣人救走之后活了下來,尋到什么方法弄出這么個孩子。

但問題是,他為什么要弄出個孩子……膈應(yīng)宋道長嗎?思路未免太清奇了吧……

魏無羨摸了摸下巴,看不出少年身上有任何鬼道存在過的跡象,更是覺得奇怪,便提議道:“不然我們?nèi)ニ{家問問藍大哥吧?這事我總覺著沒那么簡單?!?/p>

藍忘機輕輕點了點頭,其余眾人也沒有異議。

于是一行人出了義城走到空曠地,金凌率先御劍升空,魏無羨思考一下跳上了藍思追的仙劍,宋子琛同藍景儀一起,藍忘機則帶著那孩子跟在后面。七個人一同去往了姑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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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待他們抵達云深不知處時,天已大白臨近正午。

少年從避塵上蹦下來張著嘴打了一個大大的呵欠,滿面的疲憊,卻仍舊緊緊抱著降災(zāi)不肯放,沉默著走在他們中間。

在天上吹了這么長時間的風再被太陽一曬,其他人倒沒什么變化,只是少年的模樣實在有些難看。

汗水在那黑黃的小臉上淌出道道印子,馬尾也被吹得搖搖欲墜,碎發(fā)蓬亂地堆在頭上。這么個邋里邋遢的骯臟樣子同周遭來來往往的藍家門生一對比,就更是辣眼。

走在最后的金凌覺著難以直視,悄悄把頭別開。藍思追心里也有點不安,但走在前面的人都沒什么察覺的模樣,于是硬著頭皮喊了聲“含光君,魏前輩?!?/p>

藍忘機頓住腳步回眸淡淡掃了他一眼。藍思追忙道:“含光君,魏前輩,我看這小兄弟無精打采似乎是餓了的樣子,不如我先帶他去尋些吃的填填肚子?”

魏無羨聞言一拍腦門,連聲道:“我竟忘了,思追,你快帶他去吧。之后到藏書閣那邊找我們就行?!?/p>

藍思追得了允諾應(yīng)了一聲,拉著少年向左拐入小徑,領(lǐng)著他往自己的住處走去。

少年也不掙扎,料想是逃不出去,索性接受了現(xiàn)狀,竟慢慢安下了心,只是仍覺有些奇怪。

“你怎么看出我餓了?”他好奇道。

藍思追微微笑道:“義城里面沒有多少吃食,想來這些天你也沒吃飽過。方才我看你一直捂著肚子,應(yīng)該是餓壞了。修仙之人大多辟谷,一頓兩頓不吃也不覺得有什么,所以魏前輩他們也沒覺得有什么不對勁,但你怕是經(jīng)不住?!?/p>

少年長長地“哦——”了一聲,歪著頭看了藍思追半晌撲哧一笑,“你倒是像個好人?!?/p>

藍思追聞言輕輕搖了搖頭,也不過多爭辯。推開門讓他先進去,自己去廚房端了一大碗清粥,兩個饅頭,幾碟小菜。

轉(zhuǎn)頭又見往日藍忘機給魏無羨開小灶用的臘腸明晃晃地掛在柱子上,想了想也拿下來切了半碟子,端著托盤又重新回了房。

少年餓了大半天,顧不得什么吃相,抓著饅頭就往嘴里塞,被噎到了就用粥往下壓,狼吞虎咽的模樣像自打出生沒吃過飽飯一樣。

藍思追悄悄退了出去,找了幾個門生抬進一個大木桶進來。少年一邊啃著饅頭一邊看他們折騰。

那木桶被擺在大堂中間,原本的案幾被挪到一旁,門生們提了幾桶水進來把木桶注滿,藍思追放了手上拿著的衣服鞋襪向他們道一聲辛苦,這才轉(zhuǎn)向少年。

“你身上衣服我看著不太合身,正巧門生里有和你年齡相仿身材相等的,你洗一洗澡把臟衣服換下來吧?拿去給我,我?guī)湍阆锤蓛??!?/p>

少年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所穿之物,是有點不太合身。這套玩意兒是他從路邊死尸身上扒下來的,湊合著能穿就行。

不過既然現(xiàn)在這人要白送給他一套衣服,不要白不要。他呵呵笑著把外袍脫下扔在地上,邊走邊道:“不用不用,本來也不是什么好東西,用不著洗?!?/p>

藍思追應(yīng)了一聲,收拾好碗筷又送回廚房,細心洗干凈。約摸著時間差不多,才又重新回去。卻在門口碰上了金凌。

“還以為你被那臭小子給打暈了?!苯鹆璞г沟?,“要真是被那小子給打暈之后奪走玉牌,看你以后還有什么臉來說我?!?/p>

藍思追無奈搖搖頭,溫柔笑道:“這不是有事耽擱了嗎。你怎么來了?”

“還不是都怪你。左等右等你不來,魏,魏無羨就叫我來看看……”

這借口可有點拙劣,藍思追正欲說些什么替他解了這窘迫,門忽然被從里打開。少年甩甩頭發(fā)說可以走了。

金凌上下打量兩眼,心說還真是人靠衣裝啊。之前穿著那套臟兮兮的破衣服看得人心里不舒服,冷不丁換了這素白的顏色卻是襯得整個人芝蘭玉樹一般。

只見那錦帶在細瘦的腰間收緊,露出底下雪白的靴子,更顯得身形挺拔。抿著嘴不說話的拘謹模樣真是越看越像宋子琛。

只是那半干的烏黑長發(fā)隨意披散在肩上,平添了幾分隨性的灑脫,眉眼之間漫不經(jīng)心的淡漠卻是像了薛洋。

三人行至藏書閣外,卻聽里面?zhèn)鱽頎巿?zhí)之聲,少年驀地頓住腳步,側(cè)耳細聽。

只聽里面有人在說:“只是想不明白,如果薛洋還活著,為什么還要大費周章再搞一個孩子出來。還偏偏和宋道長這么像。他這是什么意思啊?”

沉默一陣另一個人,藍思追聽著似乎是藍景儀,推測道:“也許和曉道長有關(guān)?之前在義城的時候他不就想要魏前輩來幫忙?”

“繼續(xù)說。”

得到了許可之后藍景儀繼續(xù)道:“也許是薛洋想復活曉道長,但自己一個人沒有幫手,所以……。也許那孩子就是想搶鎖靈囊回去給薛洋呢?說不定薛洋在幕后有其他計劃,不便自己出手呢?!?/p>

你這一天天腦子里想的都是啥??魏無羨無語扶額。

藍景儀對自己這說法卻深信不疑,轉(zhuǎn)向宋子琛道:“宋道長,一定要看好鎖靈囊,那孩子看著怪兇的?!?/p>

“先別說這個了,當務(wù)之急還是要弄清楚薛洋是死是活,如果他活著我們誰都不知道他接下來打算做什么……”

“他已經(jīng)死了!”

魏無羨差點沒咬著自己的舌頭,扭頭看向從窗口跳進來的少年,一臉愕然。

“你,你剛剛說什么?”

少年站在窗邊平靜地看著他們,緩緩重復道:“他已經(jīng)死了很久了,我剛出生沒多久,他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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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記得自己第一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密密匝匝的樹蔭遮蔽著天空,只從枝椏間投下幾縷半透明的光,金燦燦地照亮在不遠處坐著的那個人。

他想,這人長得可真好看啊。

那個人渾身是血,一對小虎牙沾著血沫,竟是越發(fā)的白了起來,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微涼的指尖碰過牙齒。真好,也有一對小虎牙。

“明明是借了我的血肉塑的身體,怎么就和那姓宋的那么像?!?/p>

他聽不懂他的嘆氣,只是覺得怎么會有人連生氣都這么好看。

樹是沒有心的,當他覺得歡喜的時候只能擺動枝干,晃動下翠綠的樹葉,像一顆顆雀躍的心臟?,F(xiàn)在他有了一顆人的心臟,卻不知道怎么表達這份喜歡。

他想自己永遠都不會忘記這一天。第一次以“人”的形態(tài)站在這里,第一次感受到何為“活著”,第一次見到那個人。

只是那個人卻忽然劇烈地咳嗽起來,吐出一口接著一口的鮮血,勉強抬起手向他招了一招,笑道:“罷了。你聽著,我叫薛洋,你是我的孩子,自然也是姓薛。你過來一些……”

薛……洋?孩子?是啊,以他的血肉為根基塑了自己的形體,他可不就是他的孩子嗎!他歡歡喜喜的跑過去,撲到人懷里,卻把薛洋撞的又是一口老血。

“輕點……”薛洋嘟囔一句,用僅剩的右手支撐住身體,俯身在他耳邊低聲交代起事情,他的時間不多了。

他皺著眉聽不懂他口里翻來覆去念叨著的那些東西,只專注于貼在他的胸口聽著砰砰的心跳聲,數(shù)著拍子算著自己的心跳和他差了多少。

頭頂被重重拍了下,他愣愣看過去,見薛洋眉目緊皺一臉的不耐煩,頓時有些慌張。卻不想薛洋撲哧一聲笑了。

“這么張臉呆愣愣還挺好玩,跟個木頭似得,以后就叫你木頭得了?!毖ρ竽罅四竽菑堒浐鹾醢啄勰鄣男“幽槪X海中卻忍不住浮現(xiàn)出另一張總是板著的冷淡面容,輪廓那么相似的兩張面孔,只有眼睛是隨了他。

七歲時候的宋嵐,會不會也是這么一副呆呆的傻模樣?

“阿爹?”木頭喚道,聲音壓下激動欣喜的顫栗,輕飄飄的不敢用力,怕這不過是漫長歲月里的一場美夢,夢醒了他仍是一棵樹。

“我剛剛跟你說的你都記住了?”薛洋回過神嚴肅道。

木頭點點頭,低聲重復了一遍。薛洋這才放下心,如釋重負般長長嘆了口氣,慢慢閉上了眼睛。

木頭小心翼翼地看著他睡過去,躊躇半天才糾結(jié)著將頭又貼上去,耳廓輕輕地貼著胸口,怕再弄痛了他。

動聽的心跳聲慢慢弱了下去,從數(shù)一個數(shù)跳一下到數(shù)五個數(shù)跳一下,再到數(shù)十個數(shù)跳一下。木頭念著念著從日落念到了月升,卻始終沒等來下一次的搏動。

不屬于樹木汁液的陌生液體從眼眶中源源不斷地向外涌出,沾濕了一張臉,他尚未知曉這種窒息般的劇痛代表何意,身體卻先理解了何為死別。

他顫抖著緊緊抱住他,將頭埋在他懷里,試圖將已經(jīng)涼透了的身體重新暖起來。

嘴里澀澀的發(fā)著苦,咳了幾聲用不住發(fā)抖的聲音艱地難重新開始數(shù)數(shù),慢慢地,一個接著一個,仿佛下一秒就能聽到那個聲音重新響起,合著他自己的。

可再到日升月落,耳邊能聽到的也只是一個聲音。孤單而無助地在胸腔中起落。

他最終是放棄了,吃力地扶起薛洋的身體,小心地擦干凈他的臉,將手放在他背后靠著的樹上,那是他自己的本體,只要在這里,就有足夠的靈力保持著尸身不腐。

條條藤蔓從樹上垂下溫柔地纏繞著薛洋的身體,將他拉上去藏進茂密的枝葉間。

他仰頭久久凝望著那片深綠,許久才低頭將臉上淚痕擦干,低頭撿起被丟在一旁的佩劍決意去完成他交代的所有事。

臨走之前,他為自己起名做薛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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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薛林講完這來龍去脈,藏書閣內(nèi)靜到連針落下的聲音都能聽見。

魏無羨怔了好一陣才回過了神,喃喃道,“原來是這樣,的確不是鬼道之中的法門,難怪看不出來,只是你竟不是人?”

“樹妖?!毖α趾喍痰?。似是怕他們不相信,伸出左手攤開五指,隨后抽出降災(zāi),揮劍砍下自己的小指。

在眾人驚駭?shù)哪抗庀?,他將那斷指攥在手心,片刻之后攤開手掌,那指頭上慢慢生出嫩芽,開了許多淡黃色的小花。再看他的左手,五指完好如初。

樹修成妖需要上千年,而修成人形又要耗上千年,倘若渡劫失敗便是天火焚身。

是薛洋用自己的血肉助他修成人形,減去了所有修煉的苦,卻也搭上了一條命。

這大概就能解釋的清,為何這孩子身上和薛洋有那么多的相似之處,只是……

“只是為何和宋道長這么像啊?”藍景儀沒注意到自己喊了出來,惹來金凌的白眼。但他卻喊出了周圍人心中迷惑。

宋子琛低頭沉思一陣,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嘴。眾人頓時恍然大悟。

他死時舌頭被薛洋割下。那半截斷舌這些年來不知所蹤,現(xiàn)在想來大約一直都在薛洋身上。

而薛洋為薛林塑身時不知是無心還是故意用了那舌頭。得了他的血肉,這孩子自然是長得像了他。

“這么說這孩子還真是宋道長和薛洋生的了!我猜對了?!彼{景儀驚道。

“……”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金凌跟藍思追悄悄動手把人拉的遠遠的,怕等會打起來這傻子先被薛林給弄死。

薛林的臉色黑的簡直不能看,大大翻了個白眼,憤然道:“我爹只有一個,除了他我誰都不認?!?/p>

宋子琛冷淡地將臉撇向一邊,仿佛在說“你這兒子我也不稀罕。”

魏無羨看看這個瞧瞧那個直覺得頭疼,但還是想著要問薛洋在死之前都交代了什么。

薛林一聽他這么問頓時有些警覺,抿著嘴上下打量著他。

魏無羨嘻嘻一笑,道:“你就是不說我也能猜到,肯定是和我那小師叔曉星塵有關(guān),是不是?”

“你知道了還問?”薛林有些不甘心就這么被戳破,輕輕哼了聲,“我只想完成我爹交代的事,你們和他有什么恩怨都和我沒有半點關(guān)系。妖的力量與人不同,也更強,所以我一定能找到復生的辦法。”

“若是找不到呢?”

“既然他讓我去做,我自然要成功復活。”薛林微微一笑,目光卻似是不屑。

曉星塵是誰和他可無關(guān),他對這人不感興趣。從始至終他想復活的人只有薛洋。

把阿爹復活之后他或許會怪自己,但沒關(guān)系啊,他們可以兩個人一起去尋找復活那什么曉星塵的法子。

只不過如果照實對他們說少不得被糾纏,扯上什么道義,還不如自己悄悄地去做。

他只想找回自己的爹,至于他是好人還是壞人,和他有關(guān)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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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隨后幾天,閉關(guān)出來的藍曦臣也證實了薛林并沒有說謊,他的確是樹妖。

不過藍曦臣勸魏無羨等人不要過度的擔憂。

現(xiàn)下薛林的妖力大部分都聚集在本體用來維護薛洋尸身不腐,他身上僅留著一點點妖力用以維持人形,除了斷肢再生這一點有些異常外,其他與常人無異,不必憂心他會去作惡。

饒是這么說宋子琛仍是覺得不妥,想將薛林留在藍家讓藍啟仁教化他。薛林卻不干了。這藍家太過死板,呆了這些天早覺無趣,若不是實在逃不脫他一早就溜了,哪還用得著在這背什么勞什子的《雅正集》。

走,說什么也要走!就是從懸崖上跳下去摔死去找阿爹他都不在這呆著!

說走就走,趁著天黑,薛林借著花草樹木的掩護一路直奔圍墻蹭蹭蹭上了樹,小心翼翼地踩著樹枝跳上屋頂探頭一瞅,嚇得腿肚子直哆嗦。親爹誒……忒特么的高了……

也是不認路走錯了地方,這邊不是出云深的路。薛林趴了一會兒覺得還是回去呆著比較安全,手軟腳軟地貼著瓦片往回退,姿勢十分別扭。不過沒爬幾步就被人扯著衣領(lǐng)提溜起來,耳邊驀地炸開一聲怒斥。

“胡鬧!”

清清冷冷的聲音壓得低低的,好聽非常,一瞬間薛林也忘了掙扎,呆呆地被拎著下了屋頂。

“摔壞了可怎么辦。雖說是妖類但畢竟還是個孩子。這不知天高地厚的胡鬧勁也不知是像了誰?!?/p>

薛林回頭一瞅,噗通一聲癱軟在地。

不得了,他,他能聽到宋子琛在想什么?!那個聲音好好聽……誒?怎么現(xiàn)在聽不到了啊?

薛林有些困惑,歪頭打量一陣,心中隱隱有了些猜想。他扶著墻從地上爬起,一瘸一拐地走過去試探著伸手捉住宋子琛的手腕。黑衣道人的眉頭微微皺起,卻沒有掙脫。

那個好聽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嫌棄著薛林怎么能用他的臉做出這么傻氣的表情。

薛林頓時火大,氣沖沖地在腦海中大吼“不準你說我傻!”,立刻便聽那聲音在耳邊驚訝道:“你聽得到?!”

薛林重重哼了聲,翻了白眼把手甩開不想再理他。宋子琛亦是沉浸在震驚中不知作何反應(yīng)。尷尬片刻后,他小心伸出手碰了碰薛林的肩膀,在腦海中低聲對他說:“抱歉。只是你那個模樣真的很像他?!?/p>

初聽宋子琛這么說薛林還覺著高興,轉(zhuǎn)頭一尋思,感情他是在說薛洋傻呢!艸了,這他媽的變著法地嫌棄他們父子倆是吧??當即又要發(fā)火。

宋子琛似是早有預料,先一步按住炸了毛的薛林,牢牢制住他的動作,問道:“莫非你同人接觸便能知人心中所想?”

被這么一問,薛林自己也愣了。早些時候他拉著藍思追可沒這技能點,難道,難道他和宋嵐真是血脈相連的父子??

薛林很想哭,嚎啕大哭的那種。

他不想要這個爹好嗎!!

?

這旁宋子琛見他這迅速蔫巴下去的狀態(tài)心里也明白了,不由得默默嘆了口氣,牽著他往住處慢慢走。再怎么不想承認,這孩子都是他和薛洋的“骨肉”,斷然不能撇下,不管不問,任他自生自滅。就如……那人一般。

零星細碎的熒光自眼前緩緩飄過,慢慢凝聚出一個蒼白瘦弱的側(cè)影,散著極其微弱的熒光,霧一樣浮在半空中,漸漸清晰在他們面前。

宋子琛忽然就不能動彈了,住了腳步僵硬地立在那里,定定地望著那早該死去的人。

那人回過頭沖他笑了一笑,半露著一對小虎牙。只是笑容甜蜜,眼神卻冰冷狠厲,同那滿臉孩子氣的天真完全不符。

那人見他不動似是有些惱怒,面上笑容卻越發(fā)燦爛起來。只是那開心的大笑掛在這病態(tài)般蒼白的臉頰上說不出的詭異,讓人無端端的心里發(fā)寒。

那人笑夠了冷冷哼了一聲,拖長了聲音用古怪的調(diào)子像唱歌一樣歡快道:“宋道長,怎么今天的招喂到一半就不干了?難不成是嫌棄我?哎呀,你說你都死了這么久了,再怎么嫌棄不還是做了我手里的兇尸??纯茨悻F(xiàn)在,連條狗都不如!”

過往受制時所受種種羞辱洪水般涌上心頭,激起滔天的怒火。原本以為過了這么久早就已經(jīng)放下,但此刻才意識到他仍舊記恨著。

宋子琛氣的渾身發(fā)抖,忘了自己還牽著個人,手上一用力將薛林的手捏的粉碎。

鮮血飛濺開來,薛林尖叫一聲拼命將手抽回,用降災(zāi)狠狠敲了宋子琛一下。

他這才回神,肆虐的尸紋不再蔓延,漸漸隱在泛青的蒼白皮膚下,恢復了清明的目光中滿滿都是愧疚,伸手想看看他的傷口如何。

薛林卻不領(lǐng)情,氣鼓鼓的瞪了宋子琛一眼轉(zhuǎn)身就走,把他一個人扔在了那里。

回頭再看,薛洋的景象已經(jīng)消散無蹤,可宋子琛的內(nèi)心卻再不能平靜,望著那片空地呆呆出神,想不通方才是怎么一回事。

薛林捧著自己的手腕等著身體自我修復,一邊走一邊暗自琢磨,這事他自己也覺得奇怪。

他就剛“出生”那陣見過一次薛洋,方才那個明顯比自己認識的要年輕許多,而且雙臂也都健全。那就只可能是宋嵐記憶中的了。難道這又是什么父子間的隱藏技能?

剛想到這腦子忽然一陣刺痛,薛林連忙停住腳步跪下身去,將手掌貼于地面,閉上眼睛吸收土里的養(yǎng)分和靈氣。

這一天之中使用了太多的妖力,對他自身也是有害。

他大部分的妖力在本體那里維持著他爹尸體不腐,自己能用的實在是太少了,若是再受上幾次傷怕是連人形都難保。

他睜開眼重重咳嗽兩聲,將不適應(yīng)全部壓下,強撐著站起,望著遠方重重嘆了口氣。

得盡快出發(fā)了。

?

第二天一大早薛林便去辭行,魏無羨等人心中所有顧慮,不知應(yīng)不應(yīng)當讓他離開,但此時宋子琛卻站出來向他們輕施一禮似是告辭,緊接著便拉上薛林走了。

若說薛林一個孩子單獨上路他們不放心,那有宋子琛跟著在旁照顧,也就不必再擔心了。因而沒有再去挽留。

出了山門沿著曲折的石階小徑往山下走,薛林卻是不樂意了。在宋子琛手里左右掙扎想把手抽回來,又怕一個不小心再受傷,急的不知該怎么辦才好。

宋子琛停下腳步看著他在心底輕輕嘆了口氣,說道:“你若想知道薛洋一生究竟如何,便跟我來?!?/p>

言罷,甩手便走。

艸……

薛林被戳了死穴氣的直跺腳。他當然想知道啊啊??!走了這些年打聽了各種消息,好不容易才摸到義城,結(jié)果一去就被抓了。現(xiàn)在他怎么能放過宋子琛這個活的情報源。一抬頭看宋子琛走的老遠連忙拔腿追了上去。

宋子琛聽到身后聲響偷偷放慢了腳步,不動聲色地等著薛林追上來。

如果就這么放他走,這實心眼的死孩子還不知道要怎么折騰,如果像薛洋那樣去研習鬼道為害一方就不好了。

作為一個父親,他有義務(wù)去照顧和管教這個孩子,若是自己跟在他身邊,就算薛林真的要做什么傷天害理、逆天而行的陰損事,自己也能及時阻止。

只是不知自己帶他去了解薛洋這事做的對不對。薛洋所作所為大部分都算不得美好,他只希望薛林在知曉那人的惡毒后能放棄復活他的想法,這世間不需要再多個魔頭。

但……

他低頭看了看薛林雀躍的小臉,罪惡感油然而生。若是就這樣打破了這孩子對于“父親”的美好幻想,是不是有些過于殘忍了?可那也是薛林必須去了解的現(xiàn)實。

薛林此刻沒有同他接觸,自然不知他心中所思所想,等宋子琛平復好心緒過來牽他時,薛林已窺探不到任何東西。他們兩個剛下到山腳便聽身后有人叫喊?;仡^一看卻是藍思追和金凌二人。

“宋道長,請等一等?!彼{思追邊跑邊喊,跑到近前將手中包裹遞了過去,“這是一些換洗衣物和干糧、錢財。留給薛小兄弟路上用?!?/p>

宋子琛心道他心細如塵,自己都不曾想到這一層,也不推辭,接過東西微微彎身鞠躬“道了謝”。薛林也嘻嘻笑著,跟著說了聲“多謝?!?/p>

藍思追跟著笑了一笑,道:“不知宋道長與薛小兄弟接下來要去哪兒?”

這一問倒把宋子琛給問住了,他是真沒想好應(yīng)該先領(lǐng)著薛林從哪開始。眼珠一轉(zhuǎn)視線落在金凌身上,被那金星雪浪袍熟悉的明黃晃了一晃,不知怎地忽然憶起那年初遇,心底不自覺地念了句“蘭陵”。薛林聽到之后立刻脫口而出:“我們要去蘭陵!”

“哦?”藍思追微微有些驚訝,隨即笑道:“倒是和阿凌同路,不如一起走吧?”

“行啊。”薛林跳到藍思追面前,指了指他的佩劍,“用飛的,飛起來可好玩了。只可惜阿爹的劍我不會用,不然我也飛?!?/p>

“……”也不知道昨晚恐高的人是誰。宋子琛默默吐槽。

?

一行四人御劍而飛,中途停下吃了口干糧休息一陣,終于在傍晚時分抵達蘭陵。金凌和藍思追同他倆告別之后,便徑自離開了。

多年不曾踏足,蘭陵繁華依舊。故地重游難免感慨萬千,薛林瞧著宋子琛神色略有些恍惚,似是陷入了沉思,趕忙走過去拉住他的手。身體陡然一輕,飄飄而起,跟著一同陷入宋子琛的回憶里。

這里比方才的天色暗了一些,底下鋪著大片幽藍色向上蔓延,籠著一彎新月。薛林剛一過來差點沒直接掉下去,嚇得他連忙抓緊身前的人,在急速飛行的仙劍上穩(wěn)住身體。待緩過神來才探出頭四處打量。

周遭景物模糊非常,像是人隨手在紙上涂抹,大片大片的色塊連著什么也看不清。

忽然,仙劍停了一停,帶著他和身前人急速下降。地上的景物漸漸清晰起來,薛林能看到一個小小的桌子,和桌子旁站著的人。

那人身著一身明亮的金星雪浪袍,在這種光線下也很亮眼,抬腳就踹翻了桌子。

薛林聽到耳邊一聲嫌惡的低哼,身子一晃便直直掉了下去。他誒呦一聲摔得屁股生疼,卻正好落在那人面前,抬頭一看不由得愣在那里忘了起身。

這大概是十五六歲時候的薛洋,面容稚嫩卻俊俏非常,即使現(xiàn)在皺著眉頭一臉不耐煩也無損這天真俏皮的模樣,無端端的叫人心生愛慕,覺得他可愛非常。薛林看著看著眼眶卻不由得一燙,滾滾落下一行熱淚,連滾帶爬奔到薛洋跟前,伸手輕輕碰了碰。

如果長得像他該多好啊……

未等薛林感慨完,一記拂塵自頭頂而落,抽在薛洋手背之上,看得一旁的薛林心疼極了,嗷的一聲蹦起來想找是哪個不長眼的敢欺負他爹。回頭一看,立刻慫了。

眼前站著的宋子琛年紀要較外面那個小一些,看著不過十九歲,略顯青澀的面孔清俊而冷淡,緊緊皺著的眉目間滿是冰冷。方才把薛林從劍上甩下來的也是他,拂雪收回劍鞘正背在背上。

薛林還沒反應(yīng)過來,薛洋便先欺身而上擊出一掌,宋子琛一揮拂塵正欲斥開,卻不想薛洋變了路數(shù)攻向了心臟。他們兩個打的厲害,一旁圍觀的薛林激動地嗷嗷直蹦,差點沒哭。

這他媽是什么絕美的父母愛情?。。?/p>

似是聽到了薛林心中的吶喊,時間忽地停了下來,不遠處的兩人也止了打斗,嫌惡地互瞪著。他連忙跑過去,繞著他們兩個不住打轉(zhuǎn),沒忍住伸手戳了戳小阿爹兇狠狠的臉,撲上去抱著蹭了蹭,回頭氣鼓鼓地瞪著宋子琛。

我阿爹這么可愛你怎么下得去手??!怪不得你倆最后那么慘?。】伞蓱?yīng)該是喜歡的吧?薛林猜測道,周遭景物模糊得只剩了大概的輪廓,只有薛洋的影像無比清晰。從頭到尾他都只在看著他一個人。

只是有時忘不了一個人是因為憎恨,而非出于喜歡。薛林不知此后種種恩怨,當然也不會明白,只當宋子琛欺負了薛洋,對宋子琛多了幾分厭惡。

看看這個,瞅瞅那個,薛林忽然有了一種沖動。他拉著薛洋走到宋子琛面前,把人推到他懷里,自己從后面抱上去,臉頰蹭著薛洋的頭頂。又把宋子琛的手拉過來放在自己頭頂上。

這種感覺用人類的話來說,就是幸福吧?

如果,如果真的能像一家三口那樣就好了。

阿爹和他,勉強再算上宋子琛。反正義城那些年也一直是他在陪著阿爹,以后也應(yīng)該由他來陪著他們兩個。

一家三口,聽著就甜。

?

?

四、

“怎么?你看得到?”

眼前景物倏然褪去,薛林驀地一驚,心知宋子琛已知曉此事,便也不再隱瞞,仰著頭對他甜甜一笑,討好般拉住他的手左右搖晃,對他撒嬌道:“我想看嘛,我又沒見過那時候的阿爹,快給我再看看?!?/p>

宋子琛卻只覺得理解不能。

奇怪,他同薛洋第一次見面就大打出手,若是這孩子看到那人打人掀攤的無賴場面,怎么一點氣都不生?還這般笑瞇瞇的?莫不是心性上隨了那個人,得了那些惡毒心思?

想到這,宋嵐頗為復雜地看了他一眼。只是薛林心中滿是他爹的事,窺不到這般心思,仍舊自顧自地撒著嬌:“那是你和我爹第一次見面嗎?他真可愛!誒,接下來怎么樣了?你們兩個人又見面了嗎?發(fā)生了什么你快告訴我??!”

宋子琛微微皺眉,心中只覺他這話語中有哪里不大對勁,可仔細琢磨一陣又覺沒什么特殊之處,于是探手搭在他肩上“低聲道”:“你真想知道?可會后悔?”

“當然,我歷經(jīng)千辛萬苦才找到的義城,當然想知道了!怎么會后悔呢?你這話說的可真奇怪?!?/p>

見他面有不快,宋子琛略一猶豫,委婉道:“他并不如你所想那般好,也許接下來的事會有很多叫你難以接受,但卻都是事實。若不后悔我們便走吧。”

“走?當然了,走啊?!毖α至⒖虂砹司瘢σ饕鞯乩白吡藥撞?,絲毫沒注意到道人面上隱約的擔憂神色,“我們走去哪?”

宋子琛抬眼望向遠方,半輪彎月徐徐爬升至半空,尚未褪去的彩霞霎時間又披上一層清冷的霜白,逐漸淡了痕跡。原本早已遺忘的往事逐漸在腦海中清晰,殘留的血色依舊溫熱。

道人猛地搖了搖頭,將事情甩到一邊,堪堪止住尸紋的擴散,原本慘白的臉色泛著滲人的尸青色,駭?shù)醚α趾笸税氩剑衷僭庋辍?/p>

宋子琛恢復了神智,略微歉疚地對他點了點頭,輕輕伸出手點在他肩上。

“明日一早,白雪觀?!?/p>

?

雖說要走,只是哪有那么容易?

白雪觀地處偏北,從蘭陵出發(fā)也要走上許久。

宋子琛動作迅速腳程極快,不御劍也無妨。薛林萬幸是妖身,勉強能跟得上他的速度,只是干糧吃的奇快。沒幾日便見了底。

薛林雖說能從天地萬物中吸取日精月華,可到底是慢了些,不如直接攝取養(yǎng)分來的更快,長久下來已有些力不從心,偏偏路途遙遠還有好大一段路要走。思來想去沒有法子,便只得“重操舊業(yè)”,再去翻攤販扔的、別人吃剩下的東西,拾得一兩個饅頭來充饑。

起先宋子琛并未發(fā)現(xiàn),這段時日離白雪觀每近一分,心中的惶恐便重一分。

所謂近鄉(xiāng)情怯,他自己雖已非鮮活之人,內(nèi)心的波動卻比活著時更劇烈,連他自己都不知是否有勇氣再回去面對已成廢墟的白雪觀,自然也沒有多余的心神分出去給那從天而降的半大孩子。

他不需進食,每每到了飯點只讓薛林自己去解決,想著錢財都在他手上應(yīng)該沒有事,卻不知銀錢早就花得精光。若不是這日歇息時忽聽前方嘈雜四起,怕是他這輩子都不知。

那小販罵罵咧咧地拉著薛林直逼眼前時宋子琛尚且不明因為何事,略微低了眼睫投去一個詢問的眼神,卻不知他這模樣在旁人眼中簡直比修羅還可怕。

原本怒氣沖沖的人被他這一看嚇得一哆嗦,也忘了繼續(xù)拉扯,被薛林乘機掙開逃到宋子琛身后。

宋子琛不明就里地回頭看他一眼,再瞧那人發(fā)抖的模樣,料想是怕了自己,不由得輕嘆一聲,提劍在地上寫道:“何事?”

那人心中雖是害怕,卻還是哆哆嗦嗦地向前邁了一步,顫聲道:“道爺,道爺,我,我看您也不是個不講理的。這,這是您家孩子吧?好好的怎么就偷人東西?。?!我,我這小本生意掙得不多,我那孩子也,誒,也還病著,道爺啊,這孩子你生了下來,你這,你這做人親爹的你得管啊,偷東西這……”

“我沒有,那東西放在桌子上我以為是吃完的,誰知道不是啊……”薛林小聲辯解道,“我餓了……”

“餓了也不能偷啊?!甭勓灾苓咁D時響起一陣議論之聲。

“是啊是啊,才多大的孩子就偷東西?!?/p>

“這位道長看著挺正派的,難不成是孩子的娘沒教好?真是有爹生,沒娘養(yǎng)啊?!?/p>

“可惜了,長得還怪好看的?!?/p>

“不是!我沒有!我沒偷!我,我不準你們說唔……”薛林猛地被宋子琛轉(zhuǎn)身捂住了嘴,辯解的話全都卡在了喉嚨里,吐不出咽不下,憋得眼眶通紅。“不準你們說……”

“道歉?!北涞穆曇粼诙享懫穑髅鞑粠б唤z情感連起伏波動都沒有,聽在耳中卻比直接的責罵更叫人委屈。

薛林心頭一顫,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睛,他居然不信他?!

為什么?這種時候為什么不站在他這一邊?

原本壓著的委屈此時再也控制不住,眼淚在眼眶中不住打著圈,卻還要故作堅強將雙眼瞪得大大的,強忍著不流下一滴。

用力深深吸了幾口氣,竭力控制著不停戰(zhàn)栗的身體,明明腿已經(jīng)開始發(fā)軟,仍是倔強地仰起頭看著他,開口時連自己都沒意識到聲音在發(fā)顫:“我沒有,不是我的錯我為什么要道歉!”

宋子琛見他這副模樣,只當他不知悔改,頗為痛心怒斥道:“知錯不改,沒想到你和薛洋一般毫無羞恥悔過之心!”

“我不準你說他!”薛林憤怒吼道,用力到五臟六腑都在跟著一起在疼,“你沒資格教訓我!”滿心的憤怒與委屈無從發(fā)泄,他用力揮起降災(zāi)拍落宋子琛的手,轉(zhuǎn)身便跑。

根本什么都不懂,根本連問都不問,連個解釋的機會都不給他!寧愿相信別人也不肯相信自己!難道,難道就因為自己是薛洋的孩子所以才不信他的嗎?

憑什么?憑什么??!自持是正道君子就可以不問緣由判斷對錯了嗎?怎么能怪他?肚子餓了沒偷沒搶就想著撿點東西吃而已,憑什么要說他偷東西?!憑什么不信他!

跑了不知多久,薛林猛地被人從后面拽住,身子收不住順著力道轉(zhuǎn)了一個圈,撞入一個冰冷冷的懷抱中。

“停下。”

“我不要!”薛林吼道,極力想掙扎出去,甚至動上了要用妖力一決高低的心思。卻不想懷中驀地一重,被塞了一大包東西進來,他不由得一愣。

宋子琛低聲嘆道:“那小販的兒子撞了邪急需錢財去山上的道館請符救治。我弄清楚緣由便出手幫了他。這包干糧是他送的。以后,別去偷了?!?/p>

“偷?”薛林氣極,面上通紅一片,卻連句話都說不出。愣了一會兒忽然仰起頭發(fā)出陣陣狂笑,一連聲說了好幾句“偷?”,這副癲狂模樣看得宋子琛直皺眉。

薛林笑夠了,將手中包袱用力往地下一摔,狠狠地呸了一口,“我他媽根本就沒偷過東西!你他媽的就認定了是嗎?!好,行,有你的,老子不呆了,我他媽現(xiàn)在就走!”

“站??!”

手腕被人握住,暴怒的聲音在耳邊炸開,不用回頭也知道那人此時一定氣急。薛林被迫停住腳步,卻沒有轉(zhuǎn)頭去看那個同他極為相似的人,虎牙壓著嘴唇克制著情緒,半晌之后卻是笑了,連掙扎都不掙扎,轉(zhuǎn)身過去直直望向宋子琛,笑的越發(fā)燦爛。

“我問你,這幾日你可曾當我是你的孩子?”

字字句句,恨意刻骨。宋子琛不由得一怔。

“我薛林幾時有過父親?輪得到你來教育我?滿口仁義道德,是是是,你修行高境界高不需要為吃飯奔波,我這一條命來之不易,做不到你這般不食人間煙火。肚子餓了你不管我我自己去找吃的,損不損陰德那都是死后的事,我一個大活人只管眼前這日子如何。你說我做的不對,那你倒是告訴我,怎么才是對?”眼淚順著眼角簌簌而落,滾滾流了滿臉,卻仍舊一副倔強的模樣,直挺挺地昂著脊背,定定地望著他的眼睛,“我從下山便是這樣一路摸到義城,沿街乞討?不被打都不錯了,哪還討得到東西吃?垃圾堆里跟狗搶食,連衣服都是從死人身上扒下來的,你倒是告訴我,不這么做我怎么活!該出現(xiàn)的時候不出現(xiàn),不去管,不去理,出了事卻來怪我?有你這么做父親的?你從來沒有管過我,現(xiàn)在有什么資格責怪我?!”

一番話,說的宋子琛無言以對。

“你根本就不曾信過我。連解釋都不肯聽。又有什么臉面來當我的父親。我的父親在這世上只有他一人?!毖α终f到最后已然淚流滿面,濃厚的悲傷涌上心頭,實在難以自控,疲軟的身體順著滑坐到地上,把自己縮成小小的一團。

宋子琛站在他面前不知該如何安慰,手指幾度屈伸,猶豫著要不要放在他的肩頭將他攬入懷中。

活著的時候他從未想過要娶妻生子,緊接著命運捉弄隔著血海深仇未報自然也無心去想,更別提如何做一個父親。

這一生他自己尚且過得糊里糊涂,又怎會那么快地適應(yīng)多了個孩子跟在身邊?

況且這孩子是那人……那人與他的……

他低頭看著他,恰好那孩子偷偷抬頭,四目相對之際,那孩子似是瑟縮了一下,卻又不服輸一般惡狠狠地瞪了回來。

黑亮亮的眼睛,像極了那個人。

不知薛洋年幼之時,會不會也有這般無助的時刻。

宋子琛被自己這念頭嚇了一跳,連忙穩(wěn)定下心神不去想那人。俯下身子輕輕碰了碰薛林,輕聲道:“我信你?!?/p>

這孩子如何,到底還是他的骨血。不論前塵過往如何,他現(xiàn)在要擔起一個父親的責任,好好地教導他,莫要學那人……學那人走上歧途。

?

?

五、

“我爹,他是一個怎樣的人?”

彼時他們正走在田間小路,距離白雪觀不過五六里路,仰頭望去遠遠便能看見檐角騰龍躍入天際,現(xiàn)下雖只能窺得半分風姿,卻叫人不由自主地去聯(lián)想那綠樹掩映下的紅墻灰瓦是何等莊嚴肅穆。

走了這么久終于到了地方,薛林整個人都歡欣雀躍起來,連腳步都輕快了許多,不用宋子琛帶路自己蹦跳著走在了前面,一邊走還一邊不住地說著話。說著說著,自然而然地又將話頭落在了薛洋身上。

宋子琛正低頭想著心事,冷不防從他口中聽到那個名字,如遭雷劈般驀地頓住腳步直直地定在了那里,尸紋瞬間順著脖頸竄上面龐密密麻麻地暴漲開來,他勉力控制強凝心神才堪堪壓下滿心暴怒,站在原地萬分復雜地望著不遠處的孩子。

薛林等了許久都不曾聽到回話,頓時心生不滿,轉(zhuǎn)過身子萬分埋怨地瞪了他一眼,這一瞪才想起來,這些時日跟他交流習慣了,總會忘記宋子琛是個不能“開口”說話的,于是連忙折返回去拉起他的手晃了一晃,企圖搖晃出自己想要的答案。

宋子琛盯著他懷中抱著的降災(zāi)半晌,才輕輕搖了搖頭,低垂著眼睫仍是沉默。

怎么樣?若你知道他所做一切,可還會像現(xiàn)在這般堅定?

明明是不忍心叫他知道的,卻偏又于不忍之中生出絲絲縷縷的惡毒,蛛絲一般細細密密層層纏裹,盤踞了一方小小的角落,這念頭微小的幾近透明,卻又如刺一樣扎在心底深處。他幾時竟也會如此涼???

不愿再多想,宋子琛甩開他的手徑自向前走去,將抱怨聲全部拋于腦后。

“他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等你看完之后自己去下這個結(jié)論。”宋子琛在心底低聲道。

薛林見他真的不理睬自己,氣的直跺腳,可又怕被落下,即便心里萬分不愿,仍是追過去牽起他的手,緊緊跟在他身旁。

沉默中不知走了多久,過了小橋再走一段便是白雪觀的山門入口。

薛林探著頭看了一陣,輕輕砸了砸嘴。

這破地方,還不如遠遠看著好呢。這上山的石階布滿青苔,野草都快長得比他人高了,一看就知道這觀里的道士懶到了骨頭里,連每日的打掃都懶得。

不過此地靈氣充足,地脈雖不是絕佳但也算得上是一處風水寶地,足夠他吞吐精華修補自身的了。

他這邊正打著小算盤,忽覺右手邊傳來陣陣劇烈抖動,趕忙抬頭去看宋子琛。

卻見那人身子哆嗦個不停,幾乎連站都站不穩(wěn),薛林連忙伸手將他扶住。

接觸的瞬間,眼前景色驟然起了變化,同上次陷入宋子琛記憶時不同,這個幻境更加逼真還原。

薛林試探性地伸出手在空中一劃,接回了樹上飄下的半朵姜黃色小花,陣陣微風流過指縫,絲絲涼意夾著清幽的花香一齊撲在面上,精神不覺為之一振,從頭頂爽到了腳底。

這陽光明媚的樣子還真和方才的破敗肅殺完全不同,想來這才是宋子琛記憶中的那個白雪觀。

“快跟上呀!你們走的好慢哦!”

脆生生猶如出谷黃鶯般的聲音吸引著薛林回頭去看,只見身著翠綠衣衫的女孩子拿著一束花蹦蹦跳跳走在路上,身后還跟著四五個人。

那女孩一邊走一邊回頭跟身后人說笑,嘴張張合合沒個消停時候,即便不同人聊天,口中也會哼著支輕快活潑的山歌,快活的模樣像極了山林間自由自在嘰嘰喳喳的雀兒。

“小師妹,你慢點走,別摔了?!?/p>

“四師兄你好嘮叨??!大師兄話那么少,你們兩個真該換換?!?/p>

“我要是能有大師兄一半的修為,做夢都能笑醒?!?/p>

“嗨,誰說不是呢?”

一行人熱熱鬧鬧向著山上走,薛林生怕落下什么,連忙拔腿跟上,硬是拉著宋子琛上了山。

愛操心的四師兄嘮嘮叨叨,不耐煩的五師兄開口就懟,調(diào)皮的小師弟扛著劍,跟身旁同齡的師兄弟聊著等下去后山捉魚。

越來越多的人加入進來,說笑玩鬧的聲音一直沒停,可仔細看去便會發(fā)現(xiàn)這群人身上總有變化,衣著在四季間換來換去,模樣也總變來變?nèi)ァ?/p>

大概是所有的回憶都擠在了一起,一條上山的路,走的卻是不同的人在完全不同的四季。

薛林一邊看一邊往上爬,還不忘拽著比他高的宋子琛一起,走的是相當吃力。偏那群人越走越快,距離越落越大。他有心想追上去,奈何力氣不夠,整個人累得呼哧呼哧喘著粗氣簡直要累趴了,干脆也不追了,停下來歇上一歇。

因為怕松開手會錯過什么訊息,他的右手始終牢牢地挽著宋子琛,只用左手撩起衣服下擺狠狠擦了把臉,用力扇了幾下,山間的風涼涼的,很快便不再覺得燥熱。薛林深深吸了口氣,拽起宋子琛接著往上走。

方才人多,嘻嘻哈哈的笑聲聽著很是熱鬧,現(xiàn)在不知為何四周忽然靜的有些可怕。

越是向上走,越是能感覺到這股說不清道不明的異樣,薛林側(cè)耳細聽,莫說人聲,連鳥叫蟲鳴都一并消失的干干凈凈,只有風還停在樹梢里,縮著腦袋嗚嗚咽咽卻不敢探頭出來走上一圈。

就連天空的顏色都變得很奇怪,太陽落了下去月亮卻沒升起來,周遭浸泡在朦朦朧朧幽微黯淡的藍色霧氣里,處處透著詭異。

薛林覷著不知為何陰下來的天色,猛地打了個哆嗦,打從心底覺著冷。

這寒意似乎還會傳染,他身邊那個哆嗦的比他還厲害,搞得薛林不得不用兩只手抱住他的手臂,一點點地往上挪。

近了,白雪觀的門就在眼前了。薛林站在門前忽然有些不敢打開。

倘若,倘若那邊沒有他想要的答案,又該怎么辦?

來不及細細思考,只聽耳邊響起破空之聲,一陣勁風自面龐擦過,裹挾著靈力狠狠拍在眼前木門之上。

薛林不防這一下,嚇得失聲尖叫,待看清眼前慘象又是一聲尖叫,嚇得渾身發(fā)軟面如土色,卻是連叫都叫不出來。

宋子琛身影一晃,直直跪了下去,也是顫抖個不停。卻只見一道黑色的身影越過他們,直奔大堂而去。

“這,這,這……”

恐懼牢牢占據(jù)了身體,薛林撲通一聲跌坐在地卻還不忘牢牢抱住宋子琛,生怕身邊人突然消失。

寬闊的庭院中間躺著吊著趴著的全都是尸體,無論他看向哪里都會和其中某一位對上視線,驚恐的、不甘的、怨毒的、憤恨的,死不瞑目,他們?nèi)妓啦活浚?/p>

小師妹被人割了舌頭,三師兄被斬成了數(shù)段,小師弟的腸子流到了外面,二師兄慘遭凌遲身上的肉散落一地,整個人除了腦袋就只剩白骨了。

這些他剛剛認識還有些喜歡的人,就這樣安靜地躺在那里一動不動地盯著門口,像是在等誰。

還能等著誰?除了宋子琛還會等著誰!

先前進去的那道黑影又折了回來,在滿地尸體中胡亂翻找著,口中還不住喊著“不,不是,這是六師弟。八師妹?不,師父在哪?師父呢?!!”長靴踏在地上發(fā)出黏膩的水聲,每走一步都會濺起道道血花。

太多的尸體擠在這里,幾乎所有的血都流干了,連土地都滲透飽和再也滲不下去什么,中間凹下去的地方匯成一個小小的湖泊,盈著深紅的血色。

血流成河。

宋子琛就像是在血色湖泊里飄搖著失去了方向的樹葉,暈頭轉(zhuǎn)向左看右看,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找些什么,不知道自己應(yīng)該做些什么,所有情緒在心里糾成一團亂糟糟的沒有半點頭緒。

他想大聲喊叫嗓子卻像被堵住一樣,想要痛快哭一場可偏偏半滴眼淚都流不下來,打擊太大竟是直接懵了,呆呆地站在原地望著這滿院尸體,一點反應(yīng)都做不出來。

他自己沒有任何察覺,但薛林卻看見角落里突然竄起一個黑影,蹭地就到了宋子琛身后。

“??!小心?。。 毖α旨饨幸宦曄胩嵝阉⒁?,卻又忽然想起這是幻境宋子琛根本就聽不到,不由得萬分焦急。

千鈞一發(fā)之際,只見拂雪自動出鞘向后刺去,宋子琛循著本能足尖輕點騰空而起,在半空中利落轉(zhuǎn)身抓住劍柄直直向那黑影捅去,正中要害。

黑影摔在地上,發(fā)出一聲痛苦的呻吟,被削去所有手指的怪掌艱難舉到了半空中顫巍巍地指著他,口中發(fā)出嘶嘶怪響,拼盡全力喊著:“子……琛……”

“師父?!師父怎么是你???。?!”

“快……跑!快……跑?。 ?/p>

“哈,好一出弒師的大戲~”視線黑下來之前,他聽到有人這么說。

周遭的一切暫時暗了下去。薛林心砰砰直跳,好半天才恢復了平靜,他這時才覺得身上冷的難受,伸手一摸才知道,方才冷汗流了一身接著一身,衣衫早就濕了個透。

不等他緩過這個勁,眼前忽然又亮了,面前人單手托腮坐在對面把玩著一把小巧的匕首,薄薄的利刃被跳動燭火鍍上一層金光,卻是不詳?shù)恼髡住?/p>

見他醒來,那人瞇著眼睛露出一個得意的微笑,小小的虎牙閃著細碎的寒光。

饒是知道他看的不是自己,薛林還是嚇出了一身冷汗,連大氣都不敢喘。

“醒了?看來蒙汗藥藥勁過了,你起來晚了,你師父啊剛剛死了。中了我的尸毒粉又被你當胸捅了一劍,就是神仙也得去地府報道啊?!?/p>

“你這畜生!陰險小人!我與你無冤無仇??!你!你!你!”

“無冤無仇?哎呀,宋道長可真是貴人多忘事啊?!毖ρ蠛呛抢湫α藘陕?,起身走到他面前,擼起袖子將手腕抬到他眼前,“可是巧了,我這個人最記仇,我?guī)湍阌浿?。你呢,打了我一拂塵,之后又幫著你那好友用捆仙索捆我,我這手可疼了好久?!?/p>

“你!”

“怎么?氣的說不出話了?宋嵐,你要怪就怪你自己好了。擺那副清高的模樣給誰看呢?”

匕首在眼前晃悠著,貼著皮膚游走。宋子琛被綁在柱子上根本沒有方法反抗,只用眼睛狠狠瞪著他。

薛洋卻忽然放聲狂笑,笑得幾乎要喘不過氣,“你真應(yīng)該瞧瞧自己現(xiàn)在是個什么樣!宋嵐,我勸你別把自己太當回事。年少成名如何?高潔傲岸又如何?連事情原委都不曾弄清就嚷嚷著什么‘替天行道’‘伸張正義’。你告訴我,你替哪個天行什么道,又是為誰伸張什么正義?你知道嗎?你什么都不知道!就憑著自己內(nèi)心的好惡和只言片語去判斷,傲雪凌霜?我呸! 老子今天就要看看你這骨頭究竟有多硬!”

“你?。?!你這歹人??!我不會放過你的?。?!”

“你也就會說說罷了?!毖ρ蟮偷托Φ溃澳憧芍覟楹我腊籽┯^?都怪你那好友多管閑事。我同常家本是私怨,他偏偏要來插上一杠子,害我被關(guān)了許久。我找不到他的家,那我就只能來殺你們了,誰讓你們跟他走的近了。都是你活該。宋嵐,害死他們的人是你,是曉星塵?!?/p>

“不,不是,不!”

“你們不是總說什么天理天理的,現(xiàn)在你看看,天理在哪?你告訴我,天理在哪?”薛洋揪著他的領(lǐng)子強迫他看向自己,目光中隱約可見癲狂,“你若是不同曉星塵走得那樣近,不去多管別人的閑事,他們會死嗎?會死嗎?是你殺了他們,宋嵐,是曉星塵殺了他們!”

“閉嘴!閉嘴!?。 ?/p>

“哈,你生氣了?!毖ρ蠊笮ζ饋?,“宋嵐,我最討厭你這眼神,我總想著有一天能把你這眼睛挖出來狠狠碾碎。你有眼無珠不辨是非,這眼睛就別留著了?!?/p>

利劍下來的那一刻薛林尖叫一聲將手甩開,周遭景物迅速消退歸于虛無,他們?nèi)耘f站在白雪觀門前,對著那扇破舊的木門。午后的陽光灑在身上,可怎么也驅(qū)散不了那股寒意。

“不,這不可能,不可能??!”薛林如挨了一記悶棍整個人都懵了,手腳發(fā)軟四肢冰涼,只覺得天旋地轉(zhuǎn)再也站不穩(wěn),眼前景物旋轉(zhuǎn)片刻忽歸平靜,好半天才反應(yīng)過來,自己是真的跌在了地上,臉頰蹭著冰冷堅硬的青石板上,淚水流了滿臉。

這不可能!不可能!?。?!怎么可能?他怎么會是那樣的人???。。。。?/p>

被欺騙的苦痛燒灼著五臟六腑,薛林捂著臉趴在地上嚎啕大哭,直哭到月上中天才稍稍平靜下來。

揉了揉僵直發(fā)麻的四肢,薛林這才想起宋子琛還在,抬頭一看,宋子琛仍舊跪在門前,筆直的肩膀塌下去縮在臂彎里,看上去像是在哭,可薛林知道,活尸是沒有眼淚的。

“真對不起,因為我的無理要求,要你再回想起那些東西。”他在心里小聲道著歉,不停地說著對不起,小心翼翼地走過去跪在他身邊,輕輕扯了扯他。

“你的眼睛……?”他低聲問道。他見現(xiàn)在的宋子琛眼睛完好,難道薛洋沒有挖眼?他希望是這樣,可宋子琛卻輕輕搖了搖頭,默默地將手搭在他肩上。

這次在睜眼,卻是在一處山頭。

“師尊,他醒了?!鄙砼缘狞S衣女子蒙著面紗,恭敬地對著不遠處坐在石桌前的白衣女子說道。

“你先下去吧?!卑滓屡拥?,屏退眾人緩步走到他面前?!拔彝絻簬闵仙角笪揖饶?,我不知你們在世間有何恩怨,既然你已醒來無大礙,我答應(yīng)他的事便算了了,下山吧。跟著這只小鳥,它會帶你走?!?/p>

白色小鳥輕輕巧巧地落到他掌心,定睛一看卻是紙折的。宋子琛已猜出她的身份,趕忙跪下行禮,“后生見過抱山仙師,還請仙師告知后生曉星塵的下落?!钡攘嗽S久都不曾聽到回信,再一抬頭哪還有抱山散人的影子。

宋子琛呆呆地望著她方才站著的地方,不覺落下一行清淚。千愁萬恨,只恨自己那時痛極又兼失了理智,才會對曉星塵說出那種話。

人總是會在事情發(fā)生之后想出一些什么來寬慰自己,只是宋子琛不愿意那么做。

他可以說“我是故意說那種話叫他離開的,若自己再留在曉星塵身邊,難保薛洋不會再借著傷害自己來叫他更難受。

他是了解自己這個好友的,若是叫他親眼看著身邊人因他蒙難,比直接殺了他還要更叫他難受。便是借著那個機會說出‘不必再見的話’”

也許別人會這么想,也許他自己也會這么想。可借口終究是借口。是他說了那樣的話傷了曉星塵,才會叫他產(chǎn)生“將眼睛還給他”的念頭。

千錯萬錯,曉星塵是沒有錯的。

錯的是薛洋,錯的是他。

眼淚合著血花順著面頰落在地上,又悄悄被樹根盡數(shù)吸收。

此情此景,卻叫薛林呆立當場。

怎么也不曾想到,他們竟然是見過的!

薛林從來都沒有想過,這世上有那么多山,山上有那么多樹,薛洋卻獨獨選中了自己。

現(xiàn)在他知道了,就因為薛洋上山去求她救曉星塵卻失敗,就因為自己長在抱山散人的無名仙山之上,就因為自己比其他同伴更早開了靈智,就因為他得了宋子琛蘊著千百種情感的血淚!

原來,原來竟是這樣。



【宋薛】未有期1-5(宋嵐x薛洋)的評論 (共 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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