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寧靜的街道，稀疏的行人。幾輛車撲著灰塵行駛著，鳥鳴啾啾，樹蔭點點。李寸之左右張望，幾乎忘記了自己出行的目的，直到書店出現(xiàn)在自己的眼前才恍然一悟，跨步進去。書店門前的站牌凝望了很久，都不見他走出來。

?????? 陽光干巴巴地射進來，沒有一絲生機。李晶伸了伸懶腰，放下手中的筆，看著墻上一塊金黃色的長方形亮斑，將窗簾拉得更加嚴實，順便拿起手機劃拉兩下。她翻著今天的新聞，看了一眼時間，喲，她想，爸爸又泡在書吧里出不來了，正合我意。刷新幾下，新鮮事倒是不少，竟然還有李晶所在城市的新聞。她急忙喚出文章開始讀起來，是一場火災，昨天發(fā)生的。

?????? “端結(jié)路……爸爸不是去端結(jié)路的書店了嗎？他應該看到了燒得黑黑的房子了吧，打個電話問問。”

?????? 電話通了，但聲音并不熟悉?！澳茫抢畲缰壬募覍賳?？他發(fā)生了一起車禍，現(xiàn)在正在去醫(yī)院的路上。請不要著急，他現(xiàn)在并無生命危險?！?/p>

?????? 海嘯一般的恐懼瞬間壓住了李晶，她說不出話來。

?????? 可能是等了一會也沒有答復，也可能是聽到了電話那頭的抽泣，對方接著說道，“請不要著急，他并沒有生命危險！請快去中心醫(yī)院看看他吧?！比缓蟊銙鞌嗔穗娫?。

李晶沒有動作，她在這盛夏的傍晚感覺到了徹骨的寒冷。夜幕降下，她終于回過神來，急忙趕去醫(yī)院。好在醫(yī)院位置很近，她很快就咨詢到了李寸之的情況，然而其并不樂觀。李寸之的父母，也就是李晶的爺爺奶奶在幾年前去世了，而李晶就從來沒記起過母親的模樣，這在她家是禁談的話題。所以，現(xiàn)在能找到的、李晶了解的李寸之的家屬，就只有她一人了。讓所有人意外的是，成功率百分之百的手術出了問題，醫(yī)院庫里從來不缺的藥物今晚剛好用盡，這樣平常的日子居然空不出一個病床。焦急、等待、抽泣，醫(yī)院冷冷的燈光讓李晶裹緊了單薄的外套。

幾天后，讓所有人意外，又不意外的事情還是發(fā)生了。李晶簽了很多字，去了很多地方，和不同的人交涉了很久，又簽了不少字，然后就從醫(yī)院轉(zhuǎn)移到了殯儀館。

回到家，臥室床上的大兔子還在懶懶地躺著，書房的電腦還開著，還有一份文檔尚未保存；客廳里半杯涼茶，廚房里半條火腿，一切照舊。李晶已經(jīng)累得睜不開眼，臉上橫豎的淚痕顯得她狼狽不堪，紅腫的眼睛讓她的鄰居差點沒認出她來。她一躺下就睡著了，一直到第二天的傍晚才醒。

消息傳得很快。政府發(fā)短信稱她可以每月領資助金；班主任電話關切，保證有求必應；幾個要好的朋友也輪流安慰，但大部分人都沒敢打擾她。又過了幾天，外面的聲音也平息了，李晶的家又安靜了。爸爸以前教過我做飯，她想，我什么家務活都會做，他真是深謀遠慮。想到這，淚水又想涌出來，但她努力地止住了。時間還在拖著她前進，別無他路，她開始獨自生活。這一年，她上初二。

書房的電腦一直開著，沒保存的文檔也一直沒有保存。

她學習依然很好，幾乎沒受什么打擊。轉(zhuǎn)瞬間，她就穿上了重點高中的校服，又在新校園度過了一年半的時光。高二的下學期，她開始有些跟不上了。她斗膽報了純理，也順理成章地進了實驗班，不過她再怎么努力也不過是一個班級中游，現(xiàn)在來看依然有下滑的趨勢。今日晚自習結(jié)束，她背著皓月和幾本練習冊走在回家的路上。自從父親去世之后，她的話越來越少，只是埋頭學習，也不與同學交往。

她有邊走路邊抬頭望月的習慣，以為這樣能與天上的父親溝通一下，但從來都沒有成功。今天的月亮很圓，在迷蒙的云霧間做一盞冷冷的燈。她試圖看清那上面的環(huán)形山。忽的，眼睛左邊有什么東西閃了一下，她急忙一躲。正當她準備看看是什么東西的時候，一輛摩托轟鳴而過，正經(jīng)過她剛才走的位置，她頓覺驚險。她在心里問自己，你是李晶嗎？你是李寸之的女兒？你上高中？她奇怪自己為什么要明知故問。

用鑰匙擰開門，打開客廳的燈，她一眼就看見了書房里仍然亮著的電腦。它中途因家里停電關機過一次，不過文檔還在，李晶把它再打開放在那里，就這樣一直到現(xiàn)在。她覺得文章好像有哪里不太一樣，近前一看，原來是被滑動了一下，可能是自己找書的時候碰到了鼠標滾輪。她不太餓，但她今晚想吃個夜宵，來盤炒雞蛋，她想，爸爸也很愛吃這個。現(xiàn)在再想到李寸之，她已經(jīng)不會像初中時那樣止不住淚水，而是只在心底有一點憂傷，當然，積累多了還是會哭一陣。

第二天，她在補作業(yè)的時候順利地解出了之前不會的題，思路非常清晰，讓她自己都很是驚訝。老師上課講的內(nèi)容依然很難，但她至少能勉強跟上了，筆記終于能看懂了。她與同學的交往無意間也多了起來。期中考試，她考得很不好，在班級下降了十幾名，這意味著她在班級的位置馬上就要被別人頂替。班主任找她談話的時候，她抽泣起來。

那天晚上也是一個明月夜，她坐在小區(qū)廣場邊的長椅上望著月亮。月亮時隱時現(xiàn)，現(xiàn)時也忽明忽暗。三月的晚風，不似刀樣刺骨，也足侵人體膚。她坐了很久，感覺有些困倦，發(fā)寒了。這時，她忽然很想回家，正準備起身，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小姑娘，你在這里干什么？”

“你……你別碰我！這里有監(jiān)控！”她一轉(zhuǎn)身，一個叼著煙頭的少年出現(xiàn)在眼前。少年好像沒有聽清她說的話，也好像根本沒有理會，繼續(xù)逼她后退。她想跑，但四下一看，又瞄到幾個身影。

“這么偏的地方，哪有監(jiān)控？”少年踩滅了煙。

李晶個子不高，但清瘦的體型仍然顯得她很苗條，加上她五官端正，幾次幾乎被大家推選為班花，也有好幾個男生和她表白，但都被她婉拒了。她盯著對面少年的眼睛，試圖把他嚇退，但適得其反，他笑得更開心了。我，我現(xiàn)在報警還來得及吧，她想，準備拿出手機。她褲兜里擺弄幾下，撥通了電話，正當她拿出手機的時候，少年忽然叫起來。

他先是感到了憤怒，然后無邊無際的恐懼如潮水般淹沒了他，他感覺有點呼吸困難，眼前有些忽閃，連路燈看起來都不懷好意，曾是戰(zhàn)友的黑暗現(xiàn)在變成了恐懼的源頭。

“兄弟們，咱們先走吧！下次再說！”說完他便小跑著溜了。他的“兄弟們”很是默契，都跟他跑了，一言不發(fā)，甚至沒有疑惑。她看著已經(jīng)撥通的電話，看著遠去的幾個花花綠綠的背影，好似剛剛發(fā)生了一場荒誕劇，自己是個忘記離場的演員。她還是和警方說明了幾個不良少年的情況，然后便趕回了家。

此后，她無論多晚回家，都沒再發(fā)生過類似的情況，但她再也沒出來看過月亮。

高三，她選擇了住校。她的努力終于有了成效，而且很是顯著。經(jīng)過幾次考試，她甚至成了學校的清北種子選手，被老師重點關注。高考的時候，她不負眾望，裸分考入北大，在城里狠狠紅了。她的歷史被曝出來，這讓她成了各大媒體網(wǎng)站的常客，而她自己并不知道。她參與互聯(lián)網(wǎng)的唯一方面就是找她喜歡的音樂，其他東西她不會碰，也不敢碰。

學校請她做報告，她欣然應允。

“……大家都已經(jīng)對我的家庭狀況有所了解，覺得我是一個很孤獨的人，其實不然。我覺得我的父親每天都在陪著我，這是一種奇妙的感覺，說不清楚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高三的時候，每當我累了困了，我總會很快地調(diào)整狀態(tài)，而在以前我是做不到的。

大家一定不想聽我嘮叨這些，我來講講學習方面的建議?！?/p>

“謝謝大家。”掌聲雷動，她走下講臺，五年來第一次覺得身輕如燕，陽光明媚。

二

李寸之跨進書店，挑了幾本自己想看的書，又挑了幾本教輔，準備付錢、回家。他轉(zhuǎn)身前往柜臺，但身邊的書架忽的不見了。他低頭一看，手里的手提袋和地板都不見了。他一下子處在一片無色的空間之中。

別開玩笑，他想，該不會是我掉出了這個世界吧。

“你這樣想也沒錯，你的確與世界分離了，永久的。”一段電腦合成音響起來，是英語。李寸之四下張望，沒有發(fā)現(xiàn)聲音的來源，它好像是從四面八方傳來的?！拔沂悄愕难芯繂T，接下來我會說明你的情況：你所在的地方只有空間，沒有時間。”

他正在努力理解這句話的意思的時候，空間突然發(fā)生變化。他嚇得想縮起身子，卻發(fā)現(xiàn)自己無法移動。四下一望，無色的空間變?yōu)榱涟咨?，只在腳底方向上有一點微弱的黃色和一個深藍黑色的圓環(huán)。

“這是時間投影圖，我給你調(diào)的最長的時間線。黃點是太陽，圓環(huán)是地球，你可以把它想成延時攝影?，F(xiàn)在我來根據(jù)你的理解能力給出一些解釋。我們根據(jù)奇點方程推出的奇異推論中，時間是一種物質(zhì)是最不怪異的一個。從那以后，我們就一直在思索如何提取時間。終于，在五年前，我們成功剝奪了十個原子的時間。它們立即檢測不到了。后來，我們讓金屬塊、電腦、一只小兔子分別消失?！?/p>

李寸之努力的把他的話記住。它們?yōu)槭裁磿В?/p>

“好問題。從現(xiàn)在開始，你記住，你所想的一切我都可以聽到，盡管提問。這些物品并不是真的不見了，只是我們觀測不到了。打個比方，我們像是在一輛列車上，我們只能看到列車上的乘客。這是一輛特殊的列車，我們每時每刻都在消耗‘車票’，也就是時間。當物質(zhì)耗盡了時間，它就該下車了?！?/p>

所以我是被你們搶了車票還強行踹下了車，李寸之想。他突然很憤怒，掙扎起來。

“您回不去了。我們已經(jīng)安排您的投影被車撞死了。多言無益，在你身邊有意識場激發(fā)頭盔和時刻眼鏡，這是使用說明，請您按照實驗說明操作，否則后果自負。04，發(fā)放投影，然后解開力場。對了，你的編號是55，記得應答我。還有，意識不依附于時間，這點你要記住，這也是為什么我可以和你交流?！?/p>

聲音消失了?？臻g慢慢淡化出一個簡單的房間，像是一個白色正方體外殼的內(nèi)部。一角有一張床，床對面的桌子上放了那兩樣李寸之看不懂的東西。他注意到?jīng)]有門窗，也沒有光源，但房間就是亮的。

他開始捶打墻面，大聲叫喊，然后跪在地上大哭。他睡著了。

不知多久后，他醒了。房間沒有任何變化。他想起了05把他弄來的目的，然后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讀實驗說明，按實驗說明戴好意識場頭盔，它也是純白色的外殼，設計簡潔，除了幾個按鈕沒有什么其他可交互的部分。按下電源鍵，指示燈閃爍幾下，他突然頭疼起來。眼睛一閉一睜，無邊無際的陸離色彩和重疊雜亂的低語一下子灌入他的腦中，這些如洪水般把他刷成了空白。

他又醒了。房間依然不變。桌上多了一張紙條，“請先戴上時刻眼鏡再啟動意識場！”他疲憊地站起來，重新戴好儀器，啟動時刻眼鏡。

他在什么液體的流動聲中睜開眼，眼前是一片紛繁的顏色，但確實比第一次好多了。他好像目視了憤怒、憐憫和冷靜，觸摸到了大段大段的記憶。他一扭頭，它們又都消失了。仔細地調(diào)整縮放和方位按鈕，然后對比時刻眼鏡此時給出的時間信息，李寸之終于濾去了所有的雜音，聽一個蒼老的聲音講一個古老的、不為人知的故事，血色、轟鳴和勇毅覆蓋了整個視野。聽完之后，他回味了很久，又轉(zhuǎn)向另一個意識，接著大片大片的灰色就淹沒了他。在什么意識也聽不到、看不到的時候，他仿佛回到了無盡的虛空，凝視著那個無限重疊的圓環(huán)。

他開始犯惡心，那混亂的感官刺激讓他迷亂，讓他對這個意識組成的世界開始產(chǎn)生無邊的恐懼。他看了一眼表，離他第一次戴上這個東西已經(jīng)過去了六個小時，而他現(xiàn)在摘下來了，并打算再也不戴了。

“你考慮一下你這樣做會有什么代價?！焙铣梢衾浔滞回５仨懫?。

李寸之苦笑一聲，又戴上頭盔。在他剛啟動電源的時候，他注意視野右邊似乎有一個白點閃爍了幾下。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之后——他完全感覺不到倦意——他終于弄明白他在指向法國某個街區(qū)的人們的意識。他開始擴大范圍，忍受著一波又一波信息浪潮讓他的頭越來越疼。他一只手調(diào)方位，另一只手調(diào)時刻眼鏡上的時刻條，又根據(jù)記憶篩查，他劃過了中東（他聽到了大量“石油”）、印度、西藏，最后確定自己已經(jīng)前進到了廣東附近。李寸之在無限多的意識中間穿行，他聽過了萬千個悲愴、歡喜、憂愁的故事。他在前進。

在視野中無盡的混色中，他又看到了一個微弱的、閃爍的亮點，它是純白色的。一種強烈的意識要求他靠近那個白點。他從來沒有計時間，也很少再去看表，倒不是因為沒有意義。

研究員05凝視著屏幕，他在觀測研究對象意識場的移動，而移動時長寫著兩百五十六小時四十八分。他開始有些自愧不如，想象著一個盲人只聽靠聲音從地球一端移到了另一端。他看不到55號對象的移動目標，也想不明白在這樣一個可怕的意識宇宙里如何能準確地前往某個地方。

李寸之感覺有些累了，但又充斥著成就感，他成功地移動到了白點近旁。他隨意地拖動幾下時刻條，發(fā)現(xiàn)這個白點總是在兩點之間往返。他調(diào)高時刻精度，慢慢觀察。他讓時刻以正常速度前進，準備聽聽來之不易的故事，這大概是那個扯淡的05給我設定的目標吧，他想。

他看到了一朵灰白色的云，那灰白色的背景上閃爍幾縷微弱的彩色。他摸到了憂傷，孤獨和疲憊，和一點零星閃爍的，像幾粒砂礫樣的愉悅。終于，他聽到了一個遙遠的、熟悉的故事。

他發(fā)現(xiàn)自己落淚了，繼而變成掩面痛哭。

他摘下意識場頭盔，把它狠狠地在地上摔成了一堆零件。他憤怒地捶打著墻面，把桌子舉起來砸向地板。他把這個房間里所有的東西都撕成了碎片，然后就開始用床架撞墻。他撞得整個屋子都在模糊變形，好像就要融化了一樣。忽然，他靜止了。

“你想干什么？冷靜一點！”電腦合成音終于有了情緒。遠處又有一個聲音傳來，“他怎么做到的？他差點把我們功率最大的力場發(fā)生器擊穿！”

我要殺了你，李寸之在心里憤怒地吼叫，你最好快點放了我。

“你先冷靜一會，我會給你送一套新設備。你再敢這么干，就得永遠活在自己的意識里面了，明白？”

李寸之一下子癱在地上。他睡著了。

三

又是一樣整潔的房間，還是兩樣東西放在桌面上。李寸之睜開眼，發(fā)現(xiàn)自己正躺在床上。穿戴、啟動、定位，那個淡灰色的故事又讓他差點落淚。他仔細觀察著這個意識，快速地撥動時間。

忽然，有一道黃色的刺一下子扎進了灰白色的區(qū)域，再看時，灰白色已經(jīng)消失了，又只剩下了虛無。他渾身顫抖起來，撥動時刻條又看了一遍，還是一樣的結(jié)果。他放下頭盔。

“研究員！研究員！”他叫起來，也不知道那個人在不在聽。

“我在，那個意識消失了，意思就是它死亡了，或者去了別的地方。還有問題嗎？”

“能不能不讓它死？”

“……不能，至少我不能。我還在列車上呢?！?/p>

“不行！你一定得想個辦法，不能讓我……讓那個意識死掉！”

“你自己想辦法吧。我無能為力?！?/p>

李寸之一下子坐在了床上。我只要警告一下，或許就可以，他想，端起了意識場頭盔。他記起了這東西摔成一堆零件時的樣子，他注意到里面有個長條狀的東西一下子甩了很遠，好像它并沒有和頭盔相連。他找了找，還真有，在靠近耳朵的位置，是個天藍色的板子，上面寫著CED，他搞不懂，但他把它接在了頭盔唯一的接口上。

“哎，你是不是忘了把意識發(fā)射裝置拿出來了？”研究員05聽到04問他。好像還真是，他想，抬頭就看見了顯示屏里李寸之戴的頭盔上多了一個模塊。他就要開全時空廣播警告他不要再動作，這時他看到了李寸之的目光。他停下了動作。

李寸之又把“流星貫月”看了十幾遍，也沒能阻止其發(fā)生。他拍了拍CED，它嗡嗡了兩聲，又沒了動靜。他把它拆下來仔細觀察一番，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可交互的部分，于是他又插回去，使勁按了兩下，它突然發(fā)出了不同于前一次的咔噠聲，一個藍色指示燈忽閃起來。李寸之直接通過意識場接收到了使用說明，雖然是接收到了，但是他還是理解了好一陣子，準備好后就看到了視野中間多了一個小白點。他集中注意，按照說明開始組裝意識。

就是一個警告，他想，很簡單的。他調(diào)好時刻，然后就在心中默念了一遍“發(fā)射”。視野正中的白點輕微閃爍了一下，灰白色的區(qū)域隨之側(cè)移了一點，那黃色又徑直穿了過去，但這次視野只是輕微變綠了一點，然后又回到了灰白色。

我成功了，李寸之一陣狂喜，我救了她一次，等我出去了我得好好和她說說。

“你還在這愣什么神！趕緊把他定?。　毖芯繂T04闖了進來，把05嚇了一跳，“他在發(fā)射意識，趕緊讓他停！別忘了他可是全時間觀測者！”

“別著急，我發(fā)現(xiàn)一個很有意思的事情，他似乎在救人。而且，至今為止他是第一個能頂住CED的信息量并使它正常運作的人，我可很好奇他是怎么做到的?！?/p>

“等你被他控制了你就知道了?！?4也盯著屏幕，他也被吸引住了。

李寸之了解了很多事情，并決定盡可能幫幫李晶，現(xiàn)在他可篤定那團灰白就是李晶了。在04和05都分神的時候，他發(fā)射了幾個問句，都得到了肯定的答復。

他看著灰云（他給女兒的意識起的名字）稍微黯淡了一點，心頭一緊，不過它不久又恢復了原先的灰白色，并開始移動，隨著大片各色意識云進入一個擁擠的空間。那個方位是重點高中吧，我記得，李寸之想，李晶真是厲害。他盯著灰云，調(diào)快時間進度，其顏色一有負面變動他就立即暫停，仔細讀一陣子，用CED發(fā)點東西，再繼續(xù)看。他仔細在腦中翻了翻使用說明，在“高階用戶”章節(jié)讀到了建立長期意識鏈接的方法，于是他便在自己和灰云之間搭建了一個簡陋的橋。開放自己意識的使用權后，他瞬間感覺思維密度急劇增大。

李寸之開始把自己的知識編織成一個個小包裹發(fā)射出去。他又開始快速移動時刻條，中途不時發(fā)射幾次。他將灰云準備出發(fā)去學校和回到家作為一天的起始和結(jié)束，在墻上刻線以計數(shù)。不久，研究員05注意到了他，并給他送了一大摞紙和幾支筆。

“領導跟我說我只管研究好意識領域，送來的研究對象也都是底層的愚民，不值得同情，我看并不是這樣?！?5自言自語?！按_實，55一定是個值得敬佩的人，可惜他回不去了?！?4聽到了05的細語，應答道。

又不知哪個時間點，李寸之看到了灰云被幾團橙紅色包圍，灰色突然變黑，然后閃過幾道紅色。他一緊張，把時刻退回去，仔細讀著橙紅色的意識，臉色突然暗沉。

“他又要救人了，好像是同一個人，看好了?！?5扭頭看著04,04點一點頭，輕撫滑下來的幾縷發(fā)絲。

他把時刻暫停，然后盡自己最大努力聚精會神，為此他閉上了眼睛，想象著紫色，深邃、暗沉的紫色，他開始壓縮它們，直到眼睛開始發(fā)疼。他又在外面包上一層火紅，不過這是憑感覺的行為。他開始捶打這團壓縮了的意識，把它捏成一道尖刺，尖銳無比。睜開眼，讓時間恢復流動，仔細瞄準橙紅色最深的一團意識，心中默念“發(fā)射”，但他其實已經(jīng)可以不這樣做了。

他看著一個紫色的點出現(xiàn)在橙紅色的正中，接著數(shù)道紫色的尖刺貫穿了橙紅，逐漸地，紫色擴展到了整片意識云，其邊緣有些結(jié)晶化，李寸之感覺它要碎裂了，好在這并沒有發(fā)生。旁邊幾個橙紅色也都黯淡了，不一會便消失在遠處。李寸之舒了一口氣，抹抹額角的汗，他感覺自己從來沒這樣運用過腦力，有點超負荷。

“這！他在用意識攻擊，并差點把那人意識抹消！”05震驚了，這絕對是一般的意志力做不到的事情。他自己也這樣試過，只是能輕微的讓人感覺不適。

四

李寸之最后一次抬起頭來。他知道女兒“今天”高考結(jié)束了。他抬頭只是為了看一眼墻上的刻痕，研究員給的紙筆他都拿去計算了。

四壁通白，其上，短豎線密密麻麻。

他低下頭去，最后一次按下意識場頭盔電源開關。

“他不會要自殺吧，05?！?4擔憂地看著顯示屏，“他……他好像沒戴時刻眼鏡?！?/p>

05啟動了控制力場，畫面沒有變動。他又打開了意識顯示，發(fā)現(xiàn)李寸之的意識正在高速運動，讓人眼花繚亂的色彩甚至讓兩位研究員無法忍受。忽然，他停下了，眼前出現(xiàn)了兩個挨得很近的意識，一個是雪白色，一個稍微有點紫色，不過白色的背景也清晰可見。04更加疑惑起來，就在她疑惑的時候，那團淡紫色變成了淺綠色。她忽然被恐懼裹挾，一下子從椅子上彈起來準備沖過去拔掉意識場的電源。

沮喪，無邊無盡的沮喪，瞬間淹沒了04和05，04一下子癱在地上無法動彈。同時，方圓一公里以內(nèi)的人們都不約而同地感到了不同程度的沮喪和無力。

李寸之仍然沒有抬頭。這“幾年”，他領悟到了不少東西。比如，他眼前的一團近乎透明的云正在前往一個指定的位置。到了，到了，他想著，發(fā)射了一個指令，然后騰一下站起來，看著墻上某個特別的地方，那是以前電腦合成音理應傳出的地方，而現(xiàn)在……

墻面忽然扭曲了。他后撤一步，那扭曲正在擴大，空氣仿佛在不停搖動。他手里拿著一根鐵棒樣的東西，開始對著空氣左戳右戳。最后，他摘下意識場頭盔，摘下時刻眼鏡，走上前去，把手伸到身前，碰了一下那團現(xiàn)在邊緣散著微光的東西。一瞬間，那團東西消失了，而李寸之仍然呆站在這里，悵若有所失。

他編織好時間，就像他編織意識一樣，把自己送出去了。

五

寧靜的街道，稀疏的行人。幾輛車撲著灰塵行駛著，鳥鳴啾啾，樹蔭點點。李寸之左右張望，幾乎忘記了自己出行的目的，直到書店出現(xiàn)在自己的眼前才恍然一悟。剛要跨步進去，他又猶疑了，走了出來，望了望太陽，然后傻站了一會。不過他最終還是想起來要干什么，跨進書店，挑了幾本自己想看的書，又挑了幾本教輔，付錢、回家。在回家的路上，他表情很是奇怪，一會擰作一團，一會微笑不止?；氐郊?，他先是看了一眼電腦上還沒寫完的小說，又突然闖進女兒的臥室，給她一個大大的擁抱。

“我不會再丟下你了?！崩畲缰孀约簩ε畠赫f道。

天外又天外，李寸之看到了這樣的一幕，他一遍又一遍地看。他微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