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季南略 (丁) 作者:計六奇 明朝

北事 六月初三日(己未),都督陳洪范請任北使;命來京陛見。史可法乞選臣赍監(jiān)國、即位二詔及使吳三桂、謝升二敕,抵山東、北直曉諭。時訛傳“謝陛”偽“謝陞”也。 十五日(辛未),馬士英以大清國攝政王所諭南朝官民示奏聞,請遣官詔北行;士英疏曰:‘據(jù)東鎮(zhèn)太子太師東平伯劉澤清揭前事內(nèi)稱:“六月初六日,據(jù)北來難民嚴太、沈紹祖、潘章、張敬山等云:北兵五月初一日追賊至京,出示云:大清國攝政王令旨,諭南朝官紳軍民人等知悉:曩者,我國欲爾大明和好,永享太平,屢致書不答;以致四次深入,期爾悔悟耳。豈意堅執(zhí)不從;今被流賊所滅,事屬既往,不必論也。且天下者非一人之天下,有德者居之;軍民非一人之軍民,有德者主之。我今居此為爾朝雪君父之仇,破釜沉舟,一賊不滅,誓不返轍。所過州縣地方,能削發(fā)投順、開城納款,即予爵祿,世守富貴;如有抗拒不遵,大兵一到,玉石不分,盡行屠戮。有志之士,正干功立業(yè)之秋;如有失信,為何以服天下乎!特諭”??创耸荆遣恢袊延兄饕?。理合速差文武二臣頒詔北行,以安中外臣民之心。從此南北,又換一局。臣已遣陳洪范向議和款主事馬紹愉往督輔史可法處相機商酌’。十六日(壬申),馬士英舉陳洪范北行。十九日(乙亥),僉都左懋第以母死于北京,愿同陳洪范北使。 二十六日(壬午),進舊輔謝陞上柱國少師、盧世漼工部侍郎、黎玉田兵部尚書、王應(yīng)華光祿卿,俱充山陵使,祭告先帝后祔葬。二十七日(癸未),大清兵入德州,盧世迎降;濟王走死,馬元??奔南京,謝陞亦出仕于大清。 二十九日(乙酉),北歸諸臣南下;舟次上閘,監(jiān)軍凌??在舟。時李建泰已作大清輔,??有撫東之命;與署道于連躍出示,稱順治元年。然??于南京,亦發(fā)疏不絕。 是日,傳報濟寧固山額真石等奉攝政王令,調(diào)兵馬巡視山東;所到地界,官民出郭迎接,違者以抗師治罪。大清國平西王吳三桂稱攝政王簡選虎賁數(shù)十萬絡(luò)繹南下,牌仰山東德清一帶仰體大清安民德意。七月丙戌朔,有北兵數(shù)人持告示至青州,一為攝政王、一為平西王吳,各稱安民。又有大清兵部文二角,索一路清冊;惟濟寧未降,東昌、臨清皆服。又臨清中軍張顯榮稱:攝政王命固山額真石六家總兵駐德州、侍郎王鰲永招撫山東。 八月初二日(丁亥),張鳳翔家眷與楊仕聰同舟遇南京頒詔官,即同南行,借臨清兵自衛(wèi);凌??預(yù)戒兵丁,言北朝兵無送人南往之禮,到濟寧即返。時馮銓、李建泰、謝陞俱為大清國內(nèi)院大學(xué)士。 初五日(庚寅),進左懋第兵部右侍郎僉都,經(jīng)理河北;進郎中馬詔愉太仆少卿、陳洪范太子太傅。 大清已除王鰲永總督山東、河南,以方大猷為監(jiān)軍。署巡撫事楊汝成、張維機從陸至,大猷遣牌送至濟寧登舟。 初六日(辛卯),視朝畢,召廷臣及左懋第、陳洪范、馬紹瑜議北使;遂召對面諭之。尚書顧錫疇恭擬祭告陵園文、祭告大行皇帝后文、吳三桂封爵制書敕命鐵券、黎玉田高起潛敕命、諭宣北京人民諭,一一呈覽。十四日(己亥),僉都御史左懋第言:‘臣銜以經(jīng)理河北、聯(lián)絡(luò)關(guān)東為命。夫河北,則山東、北直也;關(guān)東,則遼東矣。遼東久為清有,北直為清現(xiàn)居;山東雖殺偽官,遍地皆土賊。臣家人來云:膠州被圍賊至十余萬,則不皆向化可知也。經(jīng)理實有封疆之責(zé);以封疆重寄之銜而往議金繒歲幣之事,名實相乖:此銜之當議者也。馬紹瑜昔年赴清講款,為清所折,奴顏婢膝,清送之參、貂;臺臣陸清源糾之。其與清交情深淺,臣誠不知;但聞其私許金十萬、銀百二十萬,逢人頌揚,臣不便與之同行也’。 十六日(辛丑),史可法奏:‘邱茂華所稱吳三桂師次慶都,建大清國順治元年旗號,迫人削發(fā)’。 十八日(癸卯),催陳洪范速行。 二十一日(丙午),大清國遣遼人四名到沂州索糧戶冊。 二十三日(戊申),催左懋第、陳洪范星馳渡淮,銀、幣令馬紹瑜隨后護行。 三十日(乙卯),劉澤清請褒封吳襄,使三桂銜感。劉孔昭奏:‘三桂父子效忠,宜加殊禮’。時舉朝皆知三桂無心本朝,而奸黨故欲崇之,已寓賣國之意矣。八月初二日(丁巳),光祿少卿沈廷揚奉命海運十萬石餉吳三桂,道梗不可行,祈止之;上不許。二十三日(戊寅),贈吳三桂父襄遼國公。 凌??在臨海佯款大清國,馳奏亟乘機恢復(fù);遂令巡撫王燮、總兵邱磊速赴任山東。改??巡按山東御史,給空札一百勸功。 三十日(乙酉),兗東道郭正中奏大清騎下東省。 九月十四日(己亥),御史徐養(yǎng)心言人自德州來者,言山東有大清國巡撫方大猷、道臣張安豫牌赴濟上;宜敕王燮早行。大清國總河楊方興駐濟寧,傳檄山東州縣,漸次款服。方興,遼東貢生,登進士第一;尚主,歷官內(nèi)院。至是來總河,與濟寧道朱國柱議取江南,修漕運。 十六日(壬寅),大清兵入宿遷。二十三日(戊申),大清將楊方興收服土寇掃地王等。二十五日(庚戌),大清國山東撫方大猷承選豐、沛二知縣胡增光、欽光到任;二人兄弟也,俱魚臺生員。 二十六日(辛亥),田仰報忻州、郯城、宿遷烽火逼近。 十月初三日(丁巳),大清國牌到濟寧,稱攝政王發(fā)大兵十萬南下,諭州縣預(yù)備糧草。有臨清總兵進濟寧駐札。初五日(己未),大清國東路兵到沂州、西路兵至濮。初八日(壬戌),大清國取豐縣,胡增光入城;前知縣劉燧走死。 十三日(丁卯),馬士英奏賜王永吉一品斗牛服色,少隆接待北使之禮。劉澤清報:‘贛、沭、沛、邳、曹、單、開、歸,處處皆有大清兵;陳洪范、左懋第渡河無期,玉燮、邸磊赴任無地。徐州為張成福所守;成福送母至淮,令馬化豹代須。今成福還徐、化豹回淮,大清將已在沂、郯;必令邱磊渡海先收登、萊。邳、宿正當南北通衢,令修清河廢城,使馬化豹、柏承馥防守。如此派定,以待使臣回日定和戰(zhàn)’。 十六日(庚午),大清兵入海州。十七日(辛未),大清兵至宿遷界,鄉(xiāng)兵羊酒迎之;縣民盡逃。 十一月初四日(戊子),總兵邱磊報青州之變;磊于白沙祭海,裝家眷、行李于船,將下船北發(fā)。初六日(庚寅),邱磊帶百余騎至安東,柏承馥、王尊垣召磊進署,突兵擒之。至二十一日(乙巳),王燮為邱磊引罪。 初十日(甲午),大清兵破海州,將獄囚盡放;天明,回兵泗口。大清兵馬八萬分路南下,一向沭陽、一向邳州、一向宿遷;又牌行鄰縣,催辦糧料。十一日(乙未),大清兵攻邳州,署印推官沈冷之固守待救?!斑z聞”云:‘史可法統(tǒng)兵抵白洋河’。十二日,大清兵入宿遷;可法提兵救之,隨拔營去。 十三日,高杰抵徐州。先是,河南巡按陳潛夫探得大清朝于十月二十五日發(fā)兵,一往山東、一往徐州、一往河南,豫王將從孟縣過河。杰與澤清書:‘清朝發(fā)一王子,領(lǐng)兵號二十萬,實七、八千;齊駐濟寧。近日河南撫鎮(zhèn)接踵告警,一夕數(shù)至;開封上下北岸,俱大兵問渡甚急??忠辉蕉?,則天塹失恃;長江南北,盡為戰(zhàn)場。時事到此,令人應(yīng)接不暇。惟有殫心竭力,直前無二,于萬難之中求其可濟,以報國恩而已’。澤清以聞。 十五日(己亥),劉澤清奏:‘清將夏成祖已發(fā)濟寧;楊方興在宿遷集鐵匠打鐵條,為扎筏之用。臣今議分汛防河,三里一保、百步一圈,空處筑墻,挑濠灌水,勒令有司興工。王燮、田仰、王永吉自安東至徐,蕭、碭屬督輔,開、歸屬越其杰,各申報竣;候左懋第回日另圖也’。 二十日(甲辰),田仰言:‘清將已駐沂、莒二州,哨馬至沭、榆;遼人趙福星為宿遷道,兵五千鎮(zhèn)守’。 十二月乙卯朔,大清國萬騎下河南。 初三日(丁已),王永吉總督防河,劉、高二將聯(lián)絡(luò)張縉彥、王燮分布河北,王燮移駐淮上,命黃得功、劉良佐移駐近地以援邳、宿。 十五日(己巳),左都督陳洪范南還;上言:‘初,禮部薦臣,以臣與吳三桂同里戚誼,意大清之破賊,必三桂為政;其事殊不然。九月十六日,臣至德州,大清撫方大猷示以攝政王令,有“來使不必敬護,止許百人赴京朝見”。夫曰朝見,則目無天使矣。閣臣主議,以抗節(jié)為不辱命;但知三桂借兵于清,未知大勢之何如也。錦衣駱養(yǎng)性為之撫,遣兵相迎。二十九日,司務(wù)贊畫王言赍臣名帖送內(nèi)院,回言馮銓、謝陞等詞色甚薄,卻帖不收。十月十二日,奉御書入正陽門;臣隨宿鴻臚寺,關(guān)防甚嚴,水火不通,饑寒殊苦。十四日,內(nèi)院剛林偕十余人來視,戎服佩刀,直登寺堂上坐,指地下氈,令臣等坐;大聲責(zé)臣江南不應(yīng)更立天子,且曰“毋多言,我將不日下江南”。十五日,剛林來收銀,將十萬兩交訖;蟒緞余幣,尚在后也。私計吳三桂不受書,則萬金可無與,諸人踴躍搶散。明日,遣兵押行。臣等請祭告諸陵及改葬帝后,皆不許;朗誦檄文。二十七日,促行,防守甚嚴。十一月朔,至天津;復(fù)運緞絹悉押去。疑養(yǎng)性有私于臣,革職逮問。初四日,過滄州;有官來追,執(zhí)左懋第回京,不容敘別。十六日,過濟寧;大清兵乃還。十一日,到徐州,渡河’。洪范入見,言大清兵萬分緊急,旦夕必下江南。馬士英惡之,曰:‘有四鎮(zhèn)在,何慮焉’!陳洪范請加恩使北臣,兵科戴英劾止之;言‘洪范出使無功,正使身陷異域、下役群聚晉爵,天下聞之,恐哄然竊笑也’! 十八日(壬申),馬士英疏言:‘清兵雖屯河北,然賊勢尚張,不無后慮;豈遂投鞭問渡乎?且強弱何常之有,赤壁三萬、淝水八千,一戰(zhàn)而江左以定;況國家全盛,兵力萬倍于前,廓清底定、痛飲黃龍,愿諸臣刻勵之也’。命王永吉防河北、張縉彥防河南,分許定國、王之綱信地。“遺聞”云:‘大學(xué)士王鐸疏請視師江北,以復(fù)國仇;不允’。時大清兵至夏鎮(zhèn),別由濟寧南渡,攻海州、圍邳州。史可法、高杰、劉澤清各請告急;不應(yīng)。 二十日(甲戌),命史可法會兵援邳州。二十四日,張緒彥分諸將防河:寧陵以東至歸德屬王之綱、寧陵以西至蘭陽屬許定國、祥符以西屬劉洪起、河雒委李際遇。高杰北征,發(fā)徐州。 二十九日(癸未),加高杰太子少傅、史可法太傅。先是,程繼孔斬木編筏,勾引北兵渡河,偽投杰降。杰知其詐,因誘斬之,收其眾。至是,士英追理其功,故有是命。 使臣左懋第殉節(jié) 左懋第,字仲及,號蘿石;登州萊陽人。崇禎辛未進士,出陳文莊之門。壬申冬,授韓城令。三年之中,流寇薄城者三、入境者再;皆設(shè)法擊走之。癸酉,考選戶科給事中。尋以吏〔科〕給事中,奉敕察核南京、燕湖等處兵餉;未復(fù)命而上崩。 宏光立,入見,陳中興大計;命視師江上。升僉都御史,巡撫應(yīng)、安等處。以母死于天律,乞守制。而朝議遣大臣使北通好,營先帝山陵并議割地歲幣。公自請北行,因得葬母;陞兵部侍郎,赍國書、金幣以行。而副之者太子太傅、左都督陳洪范及太仆寺少卿、兵部職方司郎中馬紹愉,兵部司務(wù)陳用極等從行。 八月,行次滄州,陳洪范遣信先致吳三桂封冊;三桂不啟封,緘奉攝政王。九月,至楊村。士人曹遜、金鑣、孫正疆謁見,言報國之志;公喜,署為參謀。十月,進至張家灣。聞以四夷館處使臣,行屬國進見之禮;洪范無言,參謀陳用極曰:‘此事所系甚大’。公爭之,乃改鴻臚寺;遣官騎迎入。十四日,內(nèi)院剛林來,責(zé)以朝見;公曰:‘敕命先謁陵、后通好;今未拜先帝梓宮,不敢見’。剛屈而去。明日復(fù)來,言如前,公終不屈;一一抗拒,聲色俱厲。既,持國書、金幣去。公遣參謀陳用極以謁陵事請,不得;乃陳太牢于寺廳,率將士哭三日。 二十七日,忽數(shù)騎遣行,出永定門。十一月初五日,止滄州里鋪;又數(shù)騎追執(zhí)公及紹愉還,而獨令洪范南。副將張有才、楊逢春、劉英止滄州;公返北都,拘之太醫(yī)院,不通出入。上攝政王啟,不報,而時令人說之降;公不答。洪承疇謁之,公曰:‘鬼也?承疇松、杏敗死,先帝賜祭、加醮九壇、錫蔭久矣;今日安得更生’!李建泰亦來謁,公曰:‘受先帝寵餞,不徇國降賊,又降清;何面目見我耶’!漢臣投謁者皆受罵,亦憚見之。 乙酉正月,劉英及曹遜、金鑣入訊,逾垣得見;遂發(fā)疏,令金鑣及都司楊文泰赴金陵奏之。及至,而金陵已失守矣。曹遜曰:‘如何’?公曰:‘復(fù)何言’!七日不食,慟哭誓必死。 閏六月十五日,以江南即平,再下薙發(fā)令。副將艾大選首髡如詔,公杖大選及傳浚,大選自經(jīng)死;??郑瑸轵阏Z聞。十九日,捕下刑部;公曰:‘我自行我法、殺我人,與若何與?可速殺我’!以兵脅公薙發(fā),公大呼‘不可’。而參謀兵部主事陳用極字明仲,蘇州昆山人;與游擊王一斌、王廷佐、張良佐、守備劉統(tǒng)亦大呼‘不可’。遂以公等六人下獄。 二十日,攝政王召見,鐵鎖擁入內(nèi)朝;公麻衣孝巾,向上長揖,南面坐于庭下。攝政王數(shù)以偽立福王、勾引土賊、不投國書、擅殺總兵、當庭抗禮五大罪,而公辯對侃侃,終不屈,惟請一死。命薙發(fā),堅不肯。攝政王問在廷漢臣云:‘如何’?吏部侍郎陳名夏曰:‘為福王來,不可饒’。公曰:‘若中先朝會元,今日何面目在此’!兵部侍之郎金俊曰:‘先生何不知興廢’!公曰:‘汝何不知羞恥?我今日祗有一死,又何多言’!攝政王揮出斬之。僉都趙開心將起有言,同坐掣其裾而止。公至宣武門外,神氣自若;南向四拜,端坐受刑。儈子楊某涕泣稽首,而后行刑。公既出,趙開心始得啟王,王將從之;而已報死矣。題絕命詩有曰:‘峽坼巢封歸路回,片云南下意如何!寸丹冷魄消將盡,蕩作寒煙總不磨’!馬紹愉率所從將士,悉薙發(fā)降;陳用極、王一斌、王廷佐、張良佐、劉統(tǒng)與公同日見殺。忽沙風(fēng)四起,卷市席棚于云際,屋瓦皆飛;一時罷市。 陳用極之門人咸默,序其事傳之。蓋國朝以奉使死者,忠文王袆、忠節(jié)吳云與公三人而已。公與會稽章大理正宸誼最深;公死,大理亦遁荒野。公之同鄉(xiāng)姜給諫采,出其詩以梓于世。 東村老人曰:‘蘿石之死,比文信公尤烈。有一人而可洗中朝三百年之氣,可見讀圣賢之書者原有人實踐。紛紛盜名之輩,妄言聲氣,賣降恐后矣’! 左公至北,陳洪范欲以國書畀禮部。公謂館伴:‘必以龍亭出迎;不然,敕書必不可與’!故攝政王責(zé)公不投國書。 凌??自縊于濟館 凌??,原名云翔,字龍翰;徽州歙縣人。崇禎癸未進士;甲申正月,授兵部職方司主事、督輔軍前贊畫。曲沃兵潰,??獨走至臨清,糾合三百人起兵;擒偽防御使王皇極等三人。傳檄山東,其略云:‘跡今逆賊所恃,無過假義虛聲。假義則預(yù)免民租,虛聲則盛稱賊勢。以致浮言胥動,舉國如狂;愚愞無知,開門揖寇。及至關(guān)城一啟,即便毒楚交加;一宦而征數(shù)萬金,一商而派數(shù)千兩。非刑拷比,罔念尊賢;縱卒奸淫,不遺寡幼。將軍出令,先問女人;州縣升堂,但求富戶。于是,山東、河北各土寨來歸者甚眾’。 上疏南京,改浙江道監(jiān)察御史,巡按山東。而大清兵日逼,??復(fù)上疏言:‘臣以鉛槧書生,未諳軍旅;先帝過簡,置之行間。遭值危亡,不能以死殉國。乃以萬死余生,糾集義師,討擒偽逆,誠欲自奮其桑榆之效;然不藉尺兵、不資斗粟,徒以“忠義”二字激發(fā)人心。方今賊勢猶張,東師漸進;臣已上書彼國大臣,反復(fù)懇切,不啻秦庭之哭矣。然使東師獨任其勞而我安享其逸、東師克有其土而我坐受其名,恐無以服彼之心而伸我之論。為今日計,暫假臣便宜,權(quán)通北好:合兵討賊,名為西伐,實作東防。俟逆賊既平、國勢已立,然后徐圖處置之方。若一與之抗,不惟兵力不支;萬一棄好引仇,并力南向,其禍必中于江、淮矣!若臣之自為計,則當不出此。臣南人也,即不肖而有功名之想,尚可幾幸于南;但恐臣一移足而南,大河之北便非我有。故忍苦支撐于此,以為他日收拾河北、畿南之本。夫有山東,然后有畿南;有畿南,然后有河北。臨清者,畿南、河北之樞紐也;與其以天下之餉守淮,不若以兩河之餉守東。乞皇上擇一不辱君命之使臣,聯(lián)絡(luò)北方,以弭后患;宣慰山東州縣,以固人心’。時朝廷已遣陳洪范北行,而竟無一兵救山東者。大清兵盡下山東州縣,??南走至大名。大清國以兵科印札招??,??懸之陳橋驛中,遂獨身至南京。 入對,復(fù)差巡按河南。??受命,疾馳入歸德,而大清兵已至城下。大帥王之綱引兵南走,獨??與士兵數(shù)百守城中。游擊趙擢入城說降,??斬之以徇。次日,率兵出西門斫營,而守者已開東北門迎降。大清帥傳令:必生致??。??自刎,為其麾下所持。乃以兩印投井中,命參將吳國興等赍敕旨并具遺疏入奏。即書一官銜帖,與其從子潤生單騎詣營。見大清帥豫王,長揖不拜;豫王雅重??,命具酒饌,親持金爵飲??,??辭以性不飲酒。留營中,另設(shè)一幕,贈大帽一、貂裘一、革舄一,??不受;強留之。一日,夜與侄潤生同自縊死。遺豫王書曰:‘世受國恩,濟之以死,臣義盡矣。愿貴國無負初心,永敦鄰好;大江以南,不必進窺。否則,揚子江頭凌御史,即昔日錢塘江之伍相國也!承貴國隆禮,人臣義無私交,謹附繳上’。豫王令殯之察院公署,送銀百兩治喪;城中吏民皆大哭。??母年七十歲、子四歲,登第后未得一省云。事聞,朝廷壯之,下部議恤;會國亡,不果。自宏光初立,史督輔請分南四鎮(zhèn),遂無一人計收山東者。使乘大清兵未下之日,一旅北出與公犄角,上扼滄、德,下蔽徐、兗,天下事未可知也。 “編年”云:大清兵至范家塞,總兵王之綱邀巡按凌??南避;??不聽。大清陷睢州,巡按御史凌??被執(zhí),不屈;與侄潤生自縊。事聞,贈??兵部侍郎、潤生御史。 大清兵剿青州土賊 大清于正月初六日發(fā)兵往青口,又調(diào)登州、天津海船巡邏平度州。望高山有土賊作亂,燒萊州西關(guān);有號許王者,兵數(shù)萬,屯青州。大清兵往剿。 大清豫王曉諭 四月十七日(己巳),大清國攝政王曉諭江南、南京、浙江、江西、湖廣等處文武官員軍民人等知悉:爾南方諸臣向佐明朝,崇禎皇帝有難,天闕焚毀;國破君亡,不遣一兵、不發(fā)一矢,不識流寇一面,如鼠藏穴:其罪一也。及我進戰(zhàn),流寇西奔;爾南方未知京師確信,又無遺詔,擅立福王:其罪二也。流寇為爾大仇,不思征討;爾諸將各自擁眾,擾害良民,自生反側(cè)以起兵端:其罪三也。此乃天下所共憤,王法所不赦;予是以恭承王命,問罪征討。爾文武官員,速以地方城池投順者,不論官之大小,各陞一級;抗拒不順者,自身遭戮、妻子受俘。如福王改悔前非,自投軍前,面釋其罪,與明朝一體優(yōu)待;福王親信諸臣亦知罪改過歸誠,亦與祿俸。文到之日,士民不必驚慌逃避,農(nóng)夫照前耕種;城市秋毫無犯,鄉(xiāng)村安堵無妨。但所用糧草,預(yù)解軍前。兵部作速火牌曉諭,毋得遷延,以違軍法。咸使聞知。 議御北兵 大清兵攻破徐、碭,又破亳、泗。四月初八日(庚申),史可法三報緊急;宏光曰:‘上游急則赴上游、北兵急則赴北兵,自是長策’??煞ㄔ唬骸嫌尾贿^欲除君側(cè)之奸,原不敢〔與〕君父為難;若北兵一至,則宗社可虞!不知輔臣何以朦蔽至此’?乃遺書馬士英,懇其選將添兵;大聲疾呼。士英惟以左兵為慮,不應(yīng)。 初九日(辛丑),大清兵至潁州,南將降者、逃者相半。梁云構(gòu)請合劉澤清、黃得功將兵入衛(wèi),黃斌卿請留駐防。 初十日(壬戌),徐、邳告急,令衛(wèi)胤文、李本深督兵駐泗州。 十四日(丙寅),劉澤清、劉良佐各請將兵入衛(wèi);諭以防邊為急。 十五日(丁卯),劉洪起奏:‘大清兵乘勢南下,如同破竹,無人敢遏;恐為南京之憂’。王永吉奏:‘徐鎮(zhèn)孤危援絕,勢不能存。乞敕史可法、衛(wèi)胤文共保徐州,方可以保全江北’。十七日(己巳),史可法奏:‘大清騎分路南下,鎮(zhèn)將平日擁兵糜餉,有警一無足恃’!又奏:李成棟棄地南奔。士英亦不應(yīng)。 時塘報洶洶。十九日(辛未),宏光召對,士英力請亟御良玉,大理寺卿姚思孝、尚寶寺卿李之椿等合詞請備淮、揚;工科吳希哲等亦言淮、揚最急,應(yīng)亟防御。宏光諭士英曰:‘左良玉雖不應(yīng)興兵逼南京,然看他本上意思,原不曾反叛;如今還該守淮、揚,不可撤江防兵’!士英厲聲指諸臣,對曰:‘此皆良玉死黨,為游說;其言不可聽!臣已調(diào)得功、良佐渡江矣。寧可君臣皆死于大清,不可死于良玉之手’!瞋目大呼:‘有議守淮者斬’!宏光默然,諸臣咸為咋舌。于是北守愈疏矣。禮部尚書錢謙益言:‘陳洪范還該收他’。宏光曰:‘國家何嘗不收人,只是收來不得其用耳’!希哲退曰:‘賈似道棄淮、揚矣’! 先君子述舅氏語曰:‘宏光召對時,群臣俱請御北兵;宏光然之。獨士英大聲面斥上曰:‘不是這樣講,寧可失國于大清’云云。宏光不敢言。又朱大典含怒入朝堂,曰:‘少不得大家要做一個大散場了’!眾聞之愕然。 史可法揚州殉節(jié) 四月二十二日(甲戌),大清兵渡淮,如入無人之境。二十四日,大清兵猝至揚州,圍攻新城??煞τ?,薄有斬獲;恐益急??煞〞缂?,馳詣兵部代題請救;不報。二十五日(丁丑),可法開門出戰(zhàn),大清兵破城入;可法拔劍自刎。原任兵部尚書張伯鯨被執(zhí)不順,身被數(shù)創(chuàng),自刎死;妻楊氏、媳郝氏從之。伯鯨標下游擊龔堯臣被執(zhí),不屈死。 “甲乙史”云:大清兵渡淮,是曉猝至揚州,破新城。史可法在舊城,大清檄云:‘若好讓城,不戮一人也’!可法不為動。丁丑,大清兵詐稱黃蜚兵到,可法縋人下城詢之;云蜚兵有三千,可留二千在外、放一千入城。可法信之;時大清兵在東門,約以西門入。及進,而反戈擊殺??煞⒊巧弦娭?,即拔劍自刎;左右持救,乃同總兵劉肇基縋城潛去?;蛟埔尿T出北門南走,沒于亂軍中?;蛟拼笄灞J攻北門,可法震大炮擊之,死者甚眾;再震而愈聚,攻益銳,已破西門入矣。擁可法見豫王,長揖不屈;遂遇害。 予思甲戌渡淮,是晚猝至揚州,未必如此之速;則疑丙子為是。至于史公死節(jié),其說不一。然豫王入南京,五月二十二日(癸卯)即令建史可法祠,優(yōu)恤其家。是王之重史公,必在正言不屈;而“縋城潛去”之說非也。更聞江北有史公墓;康熙初年予在淮揚,見公生祠謚為“清惠”,父老猶思慕焉。憶順治六年仲冬,予入城應(yīng)試。有浙之嘉興人同舟,自言久居于揚;問以大清兵破城事,彼云:‘我在城逃出,稔知顛末。初,揚人畏高杰淫掠,鄉(xiāng)民避入城;后水土不服,欲出城,江都令不許,遂居于城。四月十九日,大清豫王自亳州陸路猝至揚州,兵甚盛,圍之。時史可法居城內(nèi),兵雖有,能戰(zhàn)者少;閉城堅守,不與戰(zhàn)。大清以炮攻城,鉛彈小者如杯、大者如罍;堞墮,即修訖。如是數(shù)次,而炮益甚,不能遽修;將黃草大袋盛泥于中,須臾填起。大清或令一、二火卒偵伺,守兵獲之,則皆歡呼請賞,可法賜以銀牌;殊不知大清兵甚眾??煞ㄈ找勾S得功至;圍至六日,乃二十五日(丁丑)也,忽報曰:‘黃爺兵到’。望城外旗幟,信然;可法開門迎入。及進城,猝起殺人,知為大清人所紿,大驚;悉棄甲潰走。百姓居新城者,一時嘩叫,不知所為;皆走出城,可法不知所終。史公短小精悍,面黑;在軍中茹麥粞飯,食不二味。眾共憐之。 予按宋恭帝時元右丞相阿杰圍揚州日久無成功,筑長圍困之。城中食盡,死者枕籍滿道。明太祖將繆大亨克揚州,止余民十八家。然則宋、元迄今,揚民三罹劫矣;豈繁華過盛,造化亦忌之耶!
宏光出奔 五月初十日,京師各城閉門。午后,喚集梨園子弟入大內(nèi)演戲,上與太監(jiān)韓贊周、屈尚忠、田成等雜坐酣飲。二鼓后,上奉太后、一妃與內(nèi)官四、五十人跨馬從通濟門出,文武百官無一人知者。遺下宮娥女優(yōu)五、六十人,雜沓于西華門內(nèi)外;得隨一人拉去為幸(“編年”云:‘上跨馬從聚寶門出狩’)。 上至太平府,劉孔昭閉城不納,傍徨江次;乃奔坂子幾就黃得功營。得功方出兵與左兵戰(zhàn);聞之,即歸營,向泣曰:‘陛下死守京城,臣等猶可借勢作事。奈何聽奸人之言輕出,進退將何所據(jù)?此陛下自誤,非臣等誤陛下也!臣營弱薄如此,其何以處陛下哉’!居兩日,劉良佐奉大清豫王令追至,且召得功。得功怒,單騎不甲而出,隔河罵之;揮鞭誓死,言‘我黃將軍志不受屈’!良佐伏弩射中得功喉,得功嘆曰:‘吾無能為矣’!歸營拔劍自刎。良佐即入其營,挾上回南京(一云:馬士英撤江北諸軍堵左兵,惟劉澤清不行、亦不北拒,大清兵遂直下。五月十一日,宏光出奔。十二日,駐太平府二十里外,阮大鋮、朱大典、方國安等來見,欲避入太平;劉孔昭率百姓閉城不納。十三日,往蕪湖;水師總兵官黃斌卿先遁,登中軍翁之琪舟。十四日,因就黃得功居兩日,將謀往浙。劉良佐追及,得功死之;兵未渡浮橋,鐵索忽斷,軍士望洋而止。上遂蒙塵,翁之琪投水死)。 五月二十五日,宏光以無幔小轎入城,首蒙包頭、身衣藍布衣,以油扇掩面;太后及妃,乘驢隨后。夾路百姓唾罵,有投瓦礫者。進南門易馬,直至內(nèi)守備府。見豫王叩頭,豫王坐受之。命設(shè)酒于靈璧侯府,坐宏光于太子下。趙之龍暨禮部八人侍宴,喚樂戶二十八人歌唱,飲酒。席中豫王向宏光問曰:‘汝先帝自有子,汝不奉遺詔,擅自稱尊,何為’?又曰:‘汝既擅立,不遣一兵討賊,于義何居’?又曰:‘先帝遺體,止有太子;逃難遠來,汝既不讓位,又轉(zhuǎn)輾磨滅之,何為’?宏光總不答。太子曰:‘皇伯手札召我來,反不認;又改姓名,極刑加我。奸臣所為,皇伯不知’!豫王又曰:‘我兵尚在揚州,汝何為便走?自主之耶,抑人教之耶’?宏光答話支吾,汗出沾背,終席俛首。席散,拘于江寧縣,與太后、一妃同處。豫王令舊臣往視,惟安遠侯柳祚昌、侍郎何楷視之;宏光嘻笑自若,但問馬士英奸臣何在爾。 黃得功既死,得功左協(xié)部將田雄負宏光與右協(xié)部將馬得功降附大清,獻于豫王。當雄負宏光時,宏光恨甚,嚙其肩,遂成人面瘡。時在五月;后每逢夏五月便發(fā),痛不可忍。每日食肉三斤,以一臠覆其上,痛稍止。頃之,復(fù)痛;又易新肉覆之,痛乃緩。已而復(fù)痛,反復(fù)不得休息。如是者十八年。至康熙二年五月二十日,終以此瘡死。雄字明宇,宣府左衛(wèi)人。得功兩目赤,臨陣大聲呼疾,故眾號為“馬叫喚”。得功字小山,遼東廣寧人。 附記:五月初一日,有書聯(lián)于東、西長安門柱云:‘福人沉醉未醒,全憑馬上胡謅;幕府凱歌已休,猶聽阮中曲變’。又云:‘福建告終,只看盧前、馬后;崇基盡毀,何勞東捷、西沾。先是,三月下旬夜半,書馬士英堂中云;‘闖賊無門,匹馬橫行天下;元兇有耳,一兀直搗中原’。求其人不得?!案H恕保负旯?;本福王也。阮大鋮喜作歌曲,時為兵部報捷,故“幕府”云云?!氨R”,太監(jiān)盧九德也?!拔髡础保钫匆?。“闖賊無門”,罵士英馬賊也?!霸獌从卸保钭忠?。 豫王渡江入城 五月初八日,大清兵駐瓜州,排列江岸,沿江窺渡;惟總兵官鄭鴻逵、鄭彩帥水師御之。京口兵船,則有時到江中;而黃斌卿、楊文驄兵列南岸,隔江互發(fā)炮聲相應(yīng)如戲賽者已三日矣。 初九日晨,大清兵開閘放行,蔽江而南。二鄭兵見之,各揚帆東遁。江南之師,一時皆潰,武弁各卸甲鼠竄。巡撫霍達方整導(dǎo)出衙,未至江邊,即狼狽返;易服雜下役中,竊逃附小舟,潛入蘇州。鄭鴻逵復(fù)入丹陽,燒劫南走,雞犬一空。黔兵之從楊文驄者,存二百五十人,奔還南京。傳言大清兵已下江,京口無備;都人大震。豫王謀渡江,夜半乘西北風(fēng)大順,令軍中每人具案二張、火十把;如違,笞四十棍。眾兵掠民間臺幾及掃帚,將帚系縛臺足上,沃油燃火,昏夜乘風(fēng)放入江中,順流而下,火光徹天;南兵見之,謂大清師濟江,遂大發(fā)炮擊之。然風(fēng)順水急,愈擊愈下;久之炮幾盡。王乃從七里港渡江(“遺聞”云:‘初八日夜,大清兵編筏張燈由鎮(zhèn)江,而別由老鸛河渡。初九日,盡抵南岸。老鸛河,即俗稱七里港’)。 十四日,豫王兵到都城,忻城伯趙之龍率禮部尚書管紹寧、總憲李喬各遣二官縋城出迎,跪道旁,高聲報名。將近豫王前,喝起,眾人倉皇入報。此時大雨淋漓,無一騎、一卒敢跕檐下者。二大僚匐匍進,行四拜禮。豫王駐師天壇中。 附記:豫王到城下,遣四十人入城,詢問降情真否;眾以實對。北使乃出,王令兵退四十里駐營(或云:即紫金山下是也)。初,豫王駐師城外,趙之龍欲迎入,百姓不愿,羅拜于地。之龍下馬,諭眾曰:‘揚州已破,若不迎之、又不能守,徒殺百姓耳!惟豎了降旗,方可保全’。眾不得已,從之。 趙之龍,號易庵;河南儀封籍,南直虹縣人。太子太保、忻城伯。 十五日,大開洪武門。二大僚統(tǒng)百官獻冊,行四拜禮。趙之龍叩首,請豫王進城。保國公朱國弼、鎮(zhèn)遠侯顧鳴郊、駙馬齊贊元咸至,豫王問勛戚為太祖、為成祖?之龍一一具答。豫王喜,加之龍位興國公,命立朱國弼上,賜金鐙銀鞍馬、貂裘八寶帽。令軍中設(shè)牛酒,席地共坐。豫王問太子何在?之龍以“王之明”對。豫王曰:‘逃難之人,自然改姓名;若說姓朱,你們早殺過了’。朱國弼曰:‘太子原不認,是馬士英所易’。豫王大笑曰:‘奸臣!奸臣’!曉間,趙之龍捧太子出城至營,豫王離席迎之,坐于己右,相處不離丈許。李喬進城赍告示二道,一為大清攝政王曉諭江南文武官民、一為欽命定國大將軍豫王曉諭南京官民;大約言‘福王僭稱尊號,沈湎酒色,信任僉壬,民生日瘁;文武弄權(quán),只知作惡納賄,惟思假威跋扈。上下離心,遠近仇恨’。時以為實錄。 十六日晨,豫王受百官朝賀,遞職名到營參謁如蟻。趙之龍令百姓家設(shè)香案,黃紙書“大清皇帝萬萬歲”;又大書“順民”二字粘門。王鐸詣營投到;以其弟王{金磨}在營,甚禮之。查不朝參者,妻子為俘;差假,本堂報知注冊。每日點名,大僚俱四更進而午復(fù)歸。工部尚書何瑞征先于十一日自縊不死,損左足,臥家不朝;王令縛之。瑞征索劍自刎,其子持之。賂官以揭進,禁官為之請;乃準調(diào)理。 附記:是日,鄭鴻逵兵過石幢。予往東觀之,水陸擁擠疾行,自北而南,凡三晝夜?;蛟屏f人。嗚呼!雖多亦奚以為! 十七日,禮部引大清官二員從五百騎由洪武門入,騎謂城上人曰:‘勿放炮’。禮部向帝闕四拜,因淚下。大兵問故?禮部曰:‘我痛惜高皇帝三百年之王業(yè),一朝廢墜;受國厚恩,豈不痛心’!大兵為之嘆息。候正陽門開,索匙不得;禮部引進東長安門。盤九庫見銀九萬兩,即命此官駐皇城內(nèi)守之??倯椑顔酞毾人S頭易服,豫王罵之。 附記:常州知府郭佳胤遁入太湖。郭字如仲,號夔一;河南歸德府寧陵縣人。崇禎丙子舉人,丁丑進士;初為無錫知縣,后即陞常州太守者也。時大清已遣使至常州索冊,府無正官,留張守備坐堂。是日,無錫放監(jiān)鋪。 先是,南京居民自相禁止,途次寸步難行。至是,以豫王曉諭,百姓居行如故。 十八日,文武官與坊保進牲醴、米面、菜果于營,絡(luò)繹塞路。趙之龍喚優(yōu)人十五班進營開宴,逐套點演;正酣悅間,忽報各鎮(zhèn)兵至,之龍跪呈豫王,王不為意。戲畢散席,發(fā)兵三百,遣將將之,即行。有頃,擒劉良佐至。良佐叩首,請以擒宏光贖罪。豫王允而遣之,隨撥三百人同行(或云大清將招劉良佐曰:‘爾等豪杰,不知天命乎’?良佐遂請降。又內(nèi)官進鰣魚二大籮,極其卑禮;豫王不受)。 十九日,趙之龍同大清兵并騎入城。分通濟門起,以大中橋北河為界,東為兵房、西為民舍;通濟、洪武、太平、神策、金川凡六門,居大清兵。自是東北城民居日夜搬移,提男抱女,哀號滿路;西南民房一椽,日值一金。豫王斬兵搶物者八人;并示‘前日入內(nèi)搶掠諸物,自行交還江寧縣;藏匿者梟示’。 附記:“無錫日記”云:‘是日下午,常州推官伺家駒在無錫殺二人于大市橋。二人俱姓華,興道鄉(xiāng)人;兄弟五人在鄉(xiāng)間搶擄,族叔呈之,立刻梟首。所搶不過西瓜及酒二壇而已,族叔止欲笞之;以時亂,借以警眾,遂殺之。族叔亦悔而泣焉。 二十日,內(nèi)院學(xué)士洪承疇牌諭:‘翰林大小官每日入內(nèi)辦事,仰掌院陳于鼎造冊送進。每日清晨,點兵’。午后,令文武將印信、札付盡數(shù)交納武英殿換給,御史王懩、大理丞劉光斗、鴻臚丞黃家鼒等往各府取降順冊。 二十一日,大放三日,婦女出城者萬計。趙之龍先薙頭,魏國、安遠、永康、靈璧、臨淮諸爵以漸剃訖;文官惟李喬、姚孫矩自薙。 二十二日,豫王令建史可法祠,優(yōu)恤其家。 二十三日,豫王進城,衣紅錦箭衣,乘馬入洪武門。白棍一對前導(dǎo);文武班列道旁,無一不至者。 二十四日,劉良佐以宏光到,暫停天界寺。 二十六日,豫王各城門帖示云:‘薙頭一事,本國相沿成俗。今大兵所到,薙武不薙文、薙兵不薙民;爾等毋得不遵法度,自行薙之。前有無恥官員先薙求見,本國已經(jīng)唾罵。特示’。黃營兵數(shù)萬人隨大清官進城,向豫王求用;豫王收其衣甲,散遣之。 二十七日,豫王謁明太祖陵,行四拜禮。四顧?quán)祰@,喚靈谷寺住持速行修理。黃家鼒至蘇州,撫臣霍達復(fù)歸郡(一云家鼒至蘇州招撫,被害)。 二十八日,豫王出南門報恩寺行香,觀者如堵。黃端伯向豫王憤憊大慟,趙之龍欲殺之,豫王不許;之龍乃執(zhí)送獄。豫王令確報殉節(jié)諸臣及民間婦女,各坊共報男女二十八人。 二十九日,豫王令調(diào)兵八萬下蘇、杭。 三十日,豫王以宏光所選淑女配太子。數(shù)月后,北行;太子及宏光隨之,后俱兇問。 附記:劉孔昭自太平掠舟順流而東,江行入常熟,詭言起義;僉都御史霍達招之入郡,不應(yīng)。停攻一縣,白糧滿載入海。 附記:“無錫日記”云:‘五月二十七日,劉光斗至無錫討冊,舟泊西門橋。光斗,武進人;天啟乙丑進士。崇禎朝,為河南道御史;因貪黜罰。大清入南京,遂降附為官。安撫常、鎮(zhèn)士民,討州縣戶口、糧役冊,旗蓋炫耀,邑中鄉(xiāng)紳拜之者如市。望亭巡檢來見,光斗曰:“汝好,該陞一級”。即陞主簿,掌縣印。將糧船俱提常州去。先有示云:“安撫劉批:該縣速備船只,士民不必驚慌”。常鎮(zhèn)道張健批:“本道發(fā)令箭一枝,仰無錫百姓各安生理;大兵到處,秋毫無犯”’。又‘六月初一日,蘇州巡撫霍達將糧散于百姓;常州豎“順民”旗,至丹徒迎大清兵’?!醵眨瑹o錫選貢士王玉汝等具肉一百擔(dān)、面一百擔(dān)、羊三頭,以迎大清兵。傳聞大清兵惡門神,城中各家洗去;粘“大清萬歲”于門上。按玉汝字元琳,庶吉士王表裔孫;崇禎甲申,選貢。大清兵南下,時劉光斗與玉汝善,移札曰:“師至而抗者屠,棄城而乏所供應(yīng)者火。當為桑梓圖萬全”!玉汝乃與邑民具牛酒公迎。已而同邑顧杲擁眾鵝湖,玉汝單舸往諭,遂遇害。杲掠沙山,亦為土人所殺’。 南都殉節(jié)諸臣 乙酉五月十二日,欽天監(jiān)挈壺官陳于階自經(jīng)。此死節(jié)之最早者。豫王入京,刑部尚書高倬、戶部郎中劉成治署中自經(jīng)死。十八日,國子監(jiān)生吳可箕雞鳴山關(guān)帝廟中縊死。其死而不知日者,中書舍人陳熬及子舉人伯俞、戶部主事吳嘉胤也;不知名者,投秦淮河中馮小珰與百川橋下乞兒也。小珰以色幸,卒以身殉。乞兒題詩橋上有云:‘三百年來養(yǎng)士朝,如何文武盡皆逃?綱常留在卑田院,乞丐羞存命一條’!又禮部郎中劉萬春、主事黃端伯以不朝,被殺。端伯字元之,江西南昌人;深明禪學(xué)。其絕命詞云:‘問我安身處,刀山是道場’!又“補遺”云:‘南京之變,以死聞?wù)?,尚書何瑞征、光祿卿葛征奇、戶部郎劉光弼也’?附記:劉萬春,揚之泰州人。大清兵入南部,萬春降。時豫王禁女出城,萬春有妾在城內(nèi),縋之而出,為守者所執(zhí);入見豫王,萬春大罵而死。此與前載稍異;乃泰州邵廷輔口述。邵又云:‘吳甡,揚之興化人;崇禎朝大學(xué)士。大清兵至,祝發(fā)居師姑潭;自題句云:“宰相出家,師姑潭里吳和尚”。久之,無有續(xù)其聯(lián)者。 宏光時,有古史不經(jīng)見者二事:其始立也,革工常應(yīng)俊封伯;及其失也,乞兒死難。一勛臣與一忠臣異矣!然封伯,遇也,為應(yīng)俊易;死難,義也,為乞兒難。予思乞兒非常人,蓋隱君子也;欲以一死愧當時大臣之不如乞兒者。 龔?fù)⑾樯蛩?龔?fù)⑾?,字伯興,號佩潛;無錫人。幼時,鄉(xiāng)達陳幼學(xué)一見稱異。為諸生,游馬文忠世奇門。崇禎已卯舉人,癸未進士;有“不愿為良臣、愿為忠臣”之語。甲申思宗殉社稷,世奇殉難;廷祥設(shè)師位,為文祭且哭,如謝翱祭文信國狀。乙酉,補中書。 居無何,南都陷。廷祥具衣冠,別文廟;登武定橋,睹秦淮河嘆曰:‘大丈夫當潔白光明,置身天壤;勿泛若水中鳧,與波上下’。迺發(fā)憤自誓曰:‘敢貪生以全軀者,有如此河’!遂沈水死。 前一夕,手書寄子書成,付家人;越日乃逝,實五月二十三也。書曰:‘節(jié)義之士,何代無之。只是吾節(jié)不成節(jié)、義不成義,愧赧在心!愿吾諸兒守父訓(xùn)誡,做好人、行好事;吾雖在地下,有余榮矣。但目前事,不得不細言之:自吾正月出門,與吾母執(zhí)手相別,欲得一誥命以榮父母。四月十八日,果命下,準誥封;吾事濟矣。吾又討差,可歸定省矣。不意五月十一日,天子播遷。吾是時艱苦萬狀,有欲強吾奉迎一事者;吾此心何心,忍背國恩乎?唯有捐軀見志而已。但思吾一見老母而不得,肝腸寸剖、血淚滿襟。氣數(shù)既如是,汝輩要小心謹慎,奉事祖母;切不可預(yù)外事,切不可得罪于人,至惹災(zāi)禍:此吾之孝子也。吾因生平愚拙,事事要學(xué)古人,故至于此。然不忠、不孝,何以見先人于地下!念之愴然,思之快然’。 附記:公幼穎敏,其父令作破題,時有燭在案,即以為題。公作一破云:‘丹心照國,身盡而心完矣’。父大賞之,知非凡兒也;后竟以為讖。公家貧,杭濟之先生嘗云:‘公作文迅疾,有中才’。一日,應(yīng)童子試不利,共走常州;晨飲白酒于市即大吐,俱粉團也。蓋貧不舉火,買團坊問,因餓勞作嘔耳。時會嚴寒,與先君子同臥外舅氏。及晨,先君子起,聞公在帷中作衣被聲,良久不起。先君子問之,公應(yīng)曰:‘汝不解妙法’。及揭帷,公語先君曰:‘吾服尚無棉,頗覺背冷。今以褲下一層反拊背上束之,豈非妙法乎’?相與一笑。其貧苦若此。 華允誠不跪死 華允誠,字汝立,號鳳超;常州無錫人。天啟壬戌進士;癸亥,選工部都水司主事。會魏奄用事,諸名賢皆放逐;公假歸。崇禎己巳,起補營繕司主事;尋陞員外郎。其冬,大清兵入塞,都城戒嚴。諸曹郎分守城門,多以守御不備,杖闕下,有死者;而公守德勝門,獨完。調(diào)兵部職方員外;乞休,不允。公見當時銓閣比周,舉錯徇私;上疏言“三大可惜、四大可憂”??蓱n一條言:‘國家罷設(shè)丞相,用人之職,吏部掌之,閣臣不得侵焉。今次輔、冢臣以同邑為朋比,惟異己之驅(qū)除;閣臣兼操吏部之權(quán),吏部惟阿閣臣之意。線索呼吸,機關(guān)首尾:庇同鄉(xiāng),則逆黨可公然保薦;排正類,則講官可借題逼逐’。又言:‘喪師誤國之王化貞宜正罪,絜己愛民之余大成有可矜’。疏入,奉旨切責(zé)回話。公再疏直糾次輔溫體仁、冢臣閔洪學(xué)罪狀,言尤切直。體仁、洪學(xué)疏辨,幸上明察,頗得其情,公僅得罰俸。未幾,以終養(yǎng)歸。上尋釋余大成于獄,置王化貞于法,逐唐世濟而罷閔洪學(xué);皆用公之言。 公里居十余年,而有京師之變。南京立,起補吏部驗封司員外郎,署選司事。公見時事日非,嘆曰:‘內(nèi)無李、趙,外無韓、岳,欲為建炎、紹興,亦何可得’!遂謝歸。南京陷,公惟飾巾待盡,杜門者三年。 戊子,潛居鄉(xiāng)間,偶過其婿家,會有告其婿未薙者,下逮,并執(zhí)公。見巡撫土國寶,國寶勸公薙發(fā),不從。解至南京,見巴帥,不跪。時巴著快靴,踢折公膝;復(fù)拔公發(fā)幾盡。公曰:‘吾不愛身’!遂見殺。從孫尚濂字靜觀,平日舉動皆效公;同日遇害,年僅十九耳。 公登第,出賀文忠逢圣之門;而師事高忠憲攀龍。嘗師程子靜坐,終日如泥塑人。忠憲臨難,特書一帖授公曰:‘心如公虛,本無生死’。公遂豁然于生死之際矣。詩文不多;蓋得力在理學(xué),文章其余技也。最著者有“渡江”一律云:‘視死如歸不可招,孤魂從此赴先朝。數(shù)莖白發(fā)應(yīng)難沒,一片丹心豈易消!世杰有靈依海岸,天祥無計挽江潮。山河漠漠長留恨,惟有群鷗伴寂寥’。人共傳之。 徐汧沈虎邱后溪死 徐汧字九一,號勿齋;長洲人。崇禎元年(戊辰)進士,改庶吉士。授簡討,累遷右春坊右庶子。庚辰,分考禮闈。辛巳,奉差南歸;尋丁憂。南京建國,起詹事府少詹事、翰林院侍讀學(xué)士。公知事不可為,不之官。乙酉閏六月,大清兵至,下令薙發(fā);公誓不屈辱,曰:‘以此不屈膝、不薙發(fā)之身見先帝于地下’!遂自沈于虎邱后溪死。 公自己巳之難,從都中寄書故人曰:‘明天子在上,知萬萬無虞;然事勢危急,即有不可知,惟以一死報君父’。甲申之變,公方里居,號慟欲絕。是年烈皇圣誕,感激賦詩四章,言之血淚。自題畫像曰:‘汧乎!而忘甲申三月十九日事耶?而受先皇厚恩,待以師臣之禮;而子枋、柯以稚子,一登賢書、一食廩餼,尺寸皆先皇賜也。而不能斷脰納肝以殉國難、復(fù)不能請纓枕戈以雪國恥,而偃息在床,何為者耶?義當寢苫,罪當席席藳。存此寢苫、席藳之心以教誨爾子,庶幾其勉于大義,毋若厥父偷惰負恩也’。蓋公忠義出于天性,捐軀報國,其志然也。公少就學(xué)于兄養(yǎng)淳,養(yǎng)淳為陳文莊妹婿;因得公文,奇之曰:‘吾里中乃有湯若士’!每向人述文莊言,有知己之感。 公長子孝廉枋,自公沒后,杜門不入城市。 附“圣誕哀感”云:‘灑淚先皇似向隅,吞聲豈忍憶嵩呼!衣冠此日趨南闕,玉帛何年會冀都?圣主哀思應(yīng)避殿,微臣隱忍尚全軀。亦知佐命悲歡異,還記今朝令節(jié)無’?又“挽許琰”云:‘禍纏霄極帝星微,龍馭蒼黃去不歸!漢殿衣冠渾欲掃,燕京鐘簴已全非。人輕李萼師誰借?邑□王生義庶幾。贍拜鼎湖因北首,朝朝應(yīng)見素魂飛’。 孫源文哭死 孫源文字南公,無錫人;萬歷甲戌狀元。孫繼皋季子。性孝友,博學(xué)工詩文;凡河漕、軍屯、錢賦、歷律、山川、星緯之書,悉窺其奧。 甲申三月思宗殉社稷,源文晝夜哭。鬻產(chǎn)得金,仿宋任元受故事,集緇流刺血為文,恭薦帝右,躃踴幾絕;觀者皆泣下。遂咯血聲喑。賦詩曰:‘少小江南住,不聞鴻雁哀;今宵清枕淚,和爾舊京來’。悲吟不輟,疾益甚。友人詢以后事,唯曰:‘家受朝廷特恩,死吾分也’!余不及。遂卒。論者謂:源文一草莽臣耳,至悲其君以死,豈特屈原之于懷王哉! 嚴紹賢同妾縊死 嚴紹賢字與揚,無錫人;為吳諸生,從叔司寇嚴一鵬籍也。生而正氣岳岳,周文簡炳謨深器之;每以正誼相砥。崇禎末,流寇蠢動;紹賢侍司寇,輒云‘烽火照天,當坐臥臨池一小樓。勢亟,有蹈水死耳’!其蓄志如此。 甲申思宗殉社稷,紹賢每慷慨流涕;痛不若都城一菜傭,猶得望梓宮奠杯水也。自此憧憧,若失所依。乙酉,新令下,知國祚改。忽題壁曰:‘此何干坤時,讀圣賢書,當守義全歸’。與妾張氏相對就經(jīng)。一女呱呱,亦死。韋布盡節(jié),方知全軀保妻子者,不啻霄壤云。 馬純?nèi)誓沂蚝铀?馬純?nèi)首謽愎?,號范二;南京六合縣人。曾祖在田,巨富而善;祖字衷一,邑庠生。父之驥,字德符,邑太學(xué)生;選縣佐二、縣丞一。母唐氏;純?nèi)剩僮右?。幼穎慧。崇禎八年,督學(xué)金蘭補弟子員,許以大成。 乙酉,薙發(fā)令下,純?nèi)史浇恚瑑纱笮淠沂?,不告妻子,竟赴龍津浮橋自沈于河,而尸僵立不移;時七月六日也,年甫二十歲。襟間大書曰:‘與死乃心,寧死厥身;一時迂事,千古完人’。先是,同筆研生汪匯子百谷,才名并噪;國變,約同赴水,而匯竟負約。是歲,即舉孝廉。己丑,登進士,選湖廣承天府景陵知縣。未幾,純?nèi)曙@異,遂卒。純?nèi)势藓钍蠠o所出,家人欲令改適,屢欲自經(jīng);遂不敢逼。純?nèi)噬蕉嘀鳎八耙幌?,盡取文章詩稿焚之;益不欲以文傳世云??滴蹰g,予在六合,邑人稱之。訪至其家,弟友仁,亦庠生,出見;述其事如此。純?nèi)始刃街?jié),生員袁逢盛等具呈在縣以表其事。 附記:六合人語予曰:‘當汪匯在湖廣作令時,一日白晝間適坐公堂,忽見純?nèi)属ㄖ?,以大義責(zé)之曰:‘汝不能死,已負約矣!復(fù)登新朝進士為官,何也’?匯大驚駭,遜謝不能出一語。遂得疾,未幾死。妻年少,或萌他志;純?nèi)瘦m報夢,令守節(jié),后以貞志聞。純?nèi)室褳樗瘢仓圩淤惛?,禱輒靈應(yīng);一時異之。 王域大罵不屈死 王域字元壽,號兩瞻;松江華亭人。天啟元年舉人,以孝友聞。除宿州學(xué)正;流賊犯州,公固守以全。甲申十月,積官升建昌知府,加銜江西按察司副使。 大清兵陷撫州,公誓眾固守。而城中有內(nèi)應(yīng)者,遂陷;益王出走。公被執(zhí)至南昌,大罵不屈;送武昌,殺之。時八月二十日。同死者,江西布政夏萬亨、分巡湖東道副使王養(yǎng)正、推官劉光浩等;與公六人傳首江西,棄其尸城下。武昌人收而葬之沌砦河,題曰“六君子之墓”。公第三子鑰走福京請恤,未覆;閩中陷,不果。 夏允彝赴池水死 夏允彝字彝仲,號緩公;松江華亭人。嘉善籍。通“尚書”。萬歷四十五年戊午舉人,崇禎十年丁丑進士。宏光立,為吏部主事。 大清兵下松江,允彝避匿。其兄強之謁官,允彝潛赴池中死。同年陳子龍挽詩云:‘志在“春秋”真不愧,行成忠孝更何疑’! 眭明永不屈死 睦公諱明永,字嵩年;鎮(zhèn)江丹陽人。曾大父燁,官給事;父石,官太史。崇禎壬午舉于鄉(xiāng),年六十矣;選華亭教諭。 乙酉八月三日城破,公書明倫堂曰:‘明命其永,嵩祝何年?生黍祖父,死依圣賢’。遂自經(jīng),不死;出投泮水被執(zhí),以不屈而死。 公子本字允立,諸生。甲午春,坐同邑賀太仆王盛事,株連被系一夕死。 李待問、章簡被殺 松江原任中書李待問、博羅知縣章簡,城破被殺。 顧所受投泮池死 顧所受字性之,號東吳;長洲人。六世祖巽、巽子曜、曜子余慶,相繼舉永樂甲辰、正統(tǒng)丙辰、成化〔口辰〕進士;故表其坊曰“三辰”云。公生而穎異,邑令江盈科稱為國士。十一歲,補子弟員。崇禎十五年,流賊破袁州,犯吉安。時龍泉令劉汝諤請公為幕賓,畫戰(zhàn)守具甚悉,賊因去。 十七年,賊陷北京,公絕飲食。已而聞許琰死,曰:‘吾今且可以無死,為琰傳’。又一年,南京不守;公夜寢,微聞嗟嘆聲。明日,言笑如平常;謂子善曰:‘吾以老諸生出入文廟者,五十余年矣。時事至此,恐委禮器于草莽也,將往觀焉’。遂與其孫珩俱往。既至,作“卷堂”文以辭宣圣,且拜且泣。出廟門,令珩先歸;遂投泮池死,尸直立不仆。士民吊者千余人,邑令遂寧李實為文祭之;言兩日前君儒服手一狀,閱之則言死節(jié)事也。聞?wù)唏嫫渲驹啤?徐懌自縊死 徐懌字瞻淇,常熟諸生;家徐市。聞縣城陷,嘆曰:‘吾家世科第,竟無一義士耶’!薙發(fā)令至,服布袍別親族;題壁曰:‘不欲立名垂后代,但求靖節(jié)答先朝’。夜半,自縊。 諸侄守質(zhì),亦諸生;家南郭。母病不能遷;兵至,母與妹投井。守質(zhì)曰:‘吾不辱身’!與兵格斗死。 項志寧扼吭死 項志寧,常熟諸生;遁于野。方食餅,聞薙發(fā)令,餅半墮地,扼吭不食死。 董元哲痛哭死 常州諸生董元哲,痛哭死。崇禎末,元哲歲試,名居第一;蓋文行兼優(yōu)士也。 石生及賣扇歐姓投池死 常州石生及賣扇歐姓者,投西廟池中死。 賣柴鄉(xiāng)民躍入河死 鄉(xiāng)民賣柴入城;聞安撫使至,棄柴船,躍入文城壩南游河死。 蓄鳥叟縊死 五牧有蓄鴉鳥薛叟,以薙發(fā)自縊死。 賣面人自經(jīng)死 玄妙觀前賣面人,夫婦對經(jīng)死。 許烈婦支解死 烈婦許氏,常熟諸生蕭某妻、諸生許重光女。為兵所掠;至蠡口,見同掠有受污者,許氏大罵曰:‘人何得狗彘偶’!兵怒,縛之桅,支解之;食其心。群視曰:‘此烈婦也’!潛瘞其一股。 初亂時,女子義不受辱者,不能詳記;此其最也。 張氏賦詩投江死 揚州既陷,一部將掠張氏至金陵,以珠玉、錦繡羅飾于前;張氏弗顧,悲泣不已。既而部將隨豫王北上,張從之。出觀音門將渡江,密以白綾二方可二尺許,楷書絕命詞五首于上;乘隙投江。尸浮于高子港,為守汛者所獲。其詩跋云:‘廣陵張氏題。有黃金二兩,作葬身之費’。遍體索之,無有也;已而于鞋內(nèi)得之,蓋密縫于中者。眾以此金易銀,葬焉。康熙四年(乙巳)六月七日,予在六合,得閱其書并其事如此。其詩曰:‘深閨日日繡鸞凰,忽被干戈出畫堂;弱質(zhì)難禁罹虎口,祗余魂夢繞家鄉(xiāng)’?!C鞋脫卻換{革翁}靴,女扮男妝實可嗟;跨上玉鞍愁不穩(wěn),淚痕多似馬蹄沙’!‘江山更局聽蒼天,粉黛無辜實可憐!薄命紅顏千載恨,一身何惜誤芳年’!‘翠翹驚跌久塵埋,車騎轔轔野塹來;離卻故鄉(xiāng)身死后,花枝移向?qū)@栽’?!愿篮由褡屑毷眨榄h(huán)祝發(fā)付東流;已將薄命拼流水,身伴狼豺不自由’! 遁跡諸臣 “補遺”云:南京之變,遁而不與迎降者:尚書張有譽、陳盟、侍郎王心一、少卿張元始、光祿丞葛含聲、給事蔣鳴玉、吳適、部屬周之玙、黃衷赤、主簿陳濟生等二十余人。 有譽號靜涵,江陰人;素有品望。潛居青旸,不入城市。南京遘變,五月十八日抵家;有問之者,搖首涕泣而已。尚書印重六十兩,挈歸。陳明號雪灘,蜀人;道遠不能歸,潛居浙之臺、處間。后寓跡嘉秀,僧服自晦。 起義諸臣 國家一統(tǒng),自成直破京師,可謂強矣;大清兵戰(zhàn)敗之,其勢為何如者。區(qū)區(qū)江左,為君為相,必如勾踐、蠡、種臥薪嘗膽,或可稍支歲月;即不然,大清師之下,御淮、救揚,死守金陵,諸鎮(zhèn)犄角,亦庶幸延旦夕。乃大清兵未至,而君相各遁、將士逃降;大清之一統(tǒng),指日可睹矣。至是而一、二士子率鄉(xiāng)愚以抗方張之勢,是以羊肉投虎、螳臂當車,雖烏合百萬亦安用乎!然其志則可矜矣,勿以成敗論可也。 閻、陳二公守江陰城 江陰以乙酉六月方知縣至,下薙發(fā)令。閏六月朔,諸生許用大言于明倫堂曰:‘頭可斷,發(fā)不可薙’!下午,北門鄉(xiāng)兵奮袂而起,拘縣官于賓館;四城內(nèi)外應(yīng)者數(shù)萬人,求發(fā)舊藏火藥、器械,典吏陳明遇許之。隨執(zhí)守備陳端之,搜獲在城奸細。以徽商邵康公嫻武事,眾拜為將;邵亦招兵自衛(wèi)。舊都司周瑞龍船駐江口,約邵兵出東門,己從北門協(xié)剿。遇戰(zhàn),軍竟無功。大清兵勢日熾,各鄉(xiāng)盡力攻殺,每獻一級,城上給銀四兩?;丈坛惕等氤牵M出所儲錢與明遇充餉;而自往田撫及吳總兵志葵乞援。田、吳不至;程亦不返,遂祝發(fā)為僧。 是時叛奴乘釁四起,救死不暇。大兵首掠西城,移至南關(guān);邵康公往御,不克。大兵燒東城,鄉(xiāng)兵死戰(zhàn),有兄弟殺騎將一人者。鄉(xiāng)兵高瑞為大兵所縛,不屈死。周瑞龍船逃去,明遇遣人請舊典史閻應(yīng)元為將;鄉(xiāng)兵擁之入城,率眾協(xié)守。大兵四散攻剿,鄉(xiāng)兵遠竄,無復(fù)來援者。大兵專意攻城,城中嚴御。外兵箭如雨,民以鍋蓋為蔽;以手接箭,日得三、四百枝。一人駕云梯獨上,內(nèi)用長槍拒之;將以口納槍,奮身躍上。一童子力提而起,旁一人斬首,尸墮城下。又一將周身縛利刃,以大釘插城而上;內(nèi)用錘擊,斃之。大清騎日益依君山為營,瞰城虛實,為炮所中;乃移營去。居民黃明江素善弩,火鏃發(fā)弩,中人面目,號叫而斃。陳端之子在獄,制木銃;銃類銀鞘,從城上投下,火發(fā)銃裂,內(nèi)藏鐵鳥菱,觸人立斃。應(yīng)元復(fù)制鐵撾,用綿繩系擲,著人即吊進城;又制火球、火箭之類,大兵畏之。 劉良佐降大清為上將,設(shè)牛皮帳攻城東北角;眾索巨石投下,數(shù)百人皆死。良佐移營十方庵,令僧望城跪泣,陳說利害;眾不聽。良佐策馬近城諭降,應(yīng)元罵曰:‘我一典史卑官,死何足惜!汝受朝廷封爵,今日反來侵逼,汝心何心’?良佐慚而去。明遇日坐臥城上,與民共甘苦,戰(zhàn)則當先;明遇平心經(jīng)理,民瀕死無恨。一夕,風(fēng)雨怒號,滿城燈火不燃。忽有神光四起,大兵時見三緋衣在城指揮,其實無之;又見女將執(zhí)旗指揮,亦實無之。 大兵破松江,貝勒率馬、步二十余萬盡來江上。縛吳志葵、黃蜚于十方庵,命作書招降;蜚曰:‘我與城中無相識,何書為’!臨城下,志葵勸眾早降;蜚默然。應(yīng)元叱曰:‘汝不能斬將立功,一朝為所縛,自應(yīng)速死’!志葵大泣拜謝。城下大炮日增,間五、六尺地一;其彈飛如雹。一人立城上,頭隨彈去而僵立不仆;又一人胸背洞穿,而直立如故。有將坐十方庵后,城上發(fā)炮忽轉(zhuǎn)向營,立斃。 八月望,應(yīng)元給錢與民賞月,攜酒登城嘯歌;許用作“五更曲”,命善謳歌唱。城下人悲怒相半,有激烈感慨者。二十一日午時,祥符寺后城傾,大兵從煙雨溷中潛渡,遂入城,民猶巷戰(zhàn);有韓姓格殺三人,乃自焚。男婦死者井中處處填滿,孫郎中池及泮池疊尸數(shù)層。陳明遇閣門投水死,閻應(yīng)元投水被縛大罵死。明遇浙人,故長厚循史。應(yīng)元北通州人,多膽略、有治才。甲申??茴櫲樽又钡贮S田港,應(yīng)元率鄉(xiāng)兵拒戰(zhàn),手射三人,應(yīng)弦而倒。以功加都司銜,升廣東簿;道阻未去。義民陸元同殉。訓(xùn)導(dǎo)馮厚培,金壇人;自經(jīng)于明倫堂。中書戚勛字伯平,家青旸。入城協(xié)守;知力不支,大書于壁曰:‘戚勛死此。勛之妻若女子、若媳死此’。闔室自焚。許用亦闔室自焚。黃明江,故善彈唱;城陷后,抱胡琴出城,人莫識為弩師也。 續(xù)記(難民口述) 崇禎二年(己巳),江陰城鳴;時吳鼎泰作令。及崇禎十五、六年,有阿□鳥在城中哀鳴一月,聲如小兒啼;邑令聞之,嘆曰:‘此城將有兵難’!十七年(甲申)冬,五里亭出一虎,大如犢,而勢猛捷。千人持械鳴金,逐至百丈地方欲過河,跳陷水中,不得躍起;適近漁舟,漁婦頗有膽,急持小刀亂斫,殺之?;蛑^虎屬陰,兵兆也。乙酉五月,江陰知縣林之驥,福建莆田人;不解江南語,眾號“林木瓜”。時有紅羅頭兵千人過邑賣鹽,百姓歸啟,蓋銀與爵也;爭市之而兵不知。蓋小鹽包乃掠人者,兵欲劫城,而帥與林同鄉(xiāng),林出謁,賓主燕語,遂斂兵去。五月二十五日,林掛冠歸。六月二十日,大清知縣方亨到任。方令猶紗帽藍袍,未改明服;年頗少,不攜家屬,止有家丁二十人。已而耆老八人入見,方令曰:‘各縣獻冊,江陰何以獨無’?耆老出,令各圖造獻冊于府;府獻南京,已歸順矣。不數(shù)日,常州太守宗灝差四兵至,居于察院;方知縣供奉甚虔。閏六月朔,方行香,諸生、耆老等從至文廟。眾問曰:‘今江陰已順,想無事矣’?方曰:‘止有薙發(fā)耳。所差四兵,為押薙故也’。眾曰:‘發(fā)何可發(fā)耶’!方曰:‘此大清律,不可違’!遂回衙。適府中詔下;開讀,有‘留頭不留發(fā)、留發(fā)不留頭’一語。使吏役書示;至此,即投筆于地曰:‘就死也罷’!方令欲笞之,共嘩而出。北門少年素好拳勇,聞之遂起。鄉(xiāng)兵各服冊紙,以錦袍蒙外;應(yīng)者萬人,俱揚兵。行至縣前,三銃一吶喊;至縣后,亦如之。方令見事急,閉衙不出;移書宗太守云:‘江陰已反,速下大兵來剿’。時城門已詰奸細;獲書,眾大怒,將使者臠之。遂入縣,以夏手巾系方之頸,拽之曰:‘汝欲生乎?死乎’?方曰:‘一憑若等’。眾使人守視;因曰‘既已動手,今察院中有兵四人乃押薙頭者,不如殺之’。于是千余人持槍進院;四兵發(fā)矢,連傷數(shù)人。眾懼欲退;有壯者持刀擁進,四兵返走,一墮廁中、一匿廁上、一走夾墻、一躍屋上,悉被擒。四兵初至?xí)r,偽作滿狀、滿語;至是,作蘇語曰:‘吾本蘇人,非北人;乞饒性命’!眾磔之。入縣,攜方令與木縣丞出;木請曰:‘愿降為明官’!遂囚于獄。此閏六月初二日事。 有守備陳端之,居江陰;眾欲推為主,端之不遽從。甫出,眾以槍刺之;端之躍屋上,趨出城,伏于豆內(nèi)。次日上午,鄉(xiāng)兵縛送城內(nèi),殺之;食其心。有一妻、二子、一女、一仆,欲盡殺之;其子叩首謝曰:‘吾能制軍器,幸貰我’!乃系獄。凡木炮、火球、火磚,俱陳子手造。木炮長二尺五寸、廣數(shù)寸,置藥于中,狀如銀鞘;攻城,即投下燒之。火磚廣二、三寸許。有黃明江善作弩,弓長四尺、箭長一尺;以足踏上弦,百發(fā)百中。初,明末兵備曾化龍聞流寇亟,造見血封喉弩,藏三間屋。又張調(diào)鼎字太素,福建歐寧人;亦為兵備鑄大炮及火藥等。至是,發(fā)之?;杖顺惕底謲嬘?,開當城中;出金為餉。又徽客邵康公年三十余,力敵五十人;推為將。宗太守得報,遣王良率兵三百人(大半居民)行至湖橋,遇江陰鄉(xiāng)兵,被圍;俱跪云‘獻刀’,悉殺之。投尸河中積如木筏,南流數(shù)十里;經(jīng)石幢,臭味難聞,撐出高橋外。王良,本江陰大盜而降者也。已而大兵至西門,江民出戰(zhàn),被殺五十人而兵不傷,遂退入城;大清兵又陸續(xù)至北門等處。時借靖江沙兵二千,每人犒千錢;與大兵戰(zhàn),殺傷五百人,沙兵揚帆去。程璧當靖江沙兵敗歸,恨之;劫掠一空。方令在獄,使作書退兵。及兵日進,夜半眾擁入,赤身擒出,殺于堂上。 舊典史閻應(yīng)元,善捕盜。大兵至,見林令歸,挈家出城,寓祝塘。六月十五日,典史陳明遇遣邑人迎入城為主。應(yīng)元曰:‘若等能聽我則可;不然,不能為若主也’。眾從之。祝塘少年六百送應(yīng)元入城,四門俱以張睢陽、城隍神坐月臺上,舁之巡城,儀容甚盛;大清兵遙望,驚疑焉。將四門分堡而守;如南門堡內(nèi)人,即守南門也。城門用大木塞斷,一人守一堞;如戰(zhàn),則兩人守之,晝夜輪換。十人,一面小旗、一銃;百人一面大旗、一紅衣炮。初間夜兩堞一燈,繼而五堞一燈。初用燭照,繼用油;又以飯和油,則風(fēng)不動、油不撥。每堞上瓦四塊,磚石一堆。大兵攻城,或以船及棺木與牛皮蔽體而進;城內(nèi)以炮石、箭弩雜發(fā),無不立碎。大兵乘城內(nèi)食時,架云梯數(shù)十而上;凡城堞凹進而兩對直守者見兵至,即發(fā)銃斃之?;虺窍鹿?,將長街沿石擲下,或以旗桿截段列釘于上投之,或以木炮擲出。兵見而異之,咸爭奪;忽內(nèi)機發(fā),反射,皆死。故兵攻一城,無不流涕。閻應(yīng)元晝夜不寢;夜巡城,見有睡者,以箭穿耳,軍令肅然。城堞被炮擊墮,即時修葺;外以鐵門固蔽,內(nèi)以棺木泥筑于中,又塞以木石。城下十堞一廠,日夕輪換居內(nèi)安息、燒煮。公屋無用,則使瞽者毀拆磚瓦,傳運不停。攻城日急,城中百計御之;用油與糞各半和煎,俟沸澆之,無不燒著。 閏六月二十四日,降將劉良佐在東城外,射進箭書勸降;其言曰:‘傳諭鄉(xiāng)紳士庶人等知悉:照得本府原為安撫地方,況南北兩直、山陜、河南、山東等處俱已剃發(fā),惟爾江陰等處敢抗國令,何不顧身家性命耶?今本府奉旨平定江陰,大兵一、二日即到。爾等速薙發(fā)投順,保全身家。本府訪得該縣程崑玉若系好人,爾等百姓即便具保,本府題敘管爾縣;如有武職官員亦具保狀,仍前題敘,照舊管事。本府不忍殺爾百姓,爾等系大清朝赤子,錢糧猶小,薙發(fā)為大。今秋成之時,爾等在鄉(xiāng)者即便務(wù)農(nóng),在城者即便貿(mào)易;爾等及早投順,本府斷不動爾一絲一粒也。特諭’。二十五日,江陰通邑公議回書;其略曰:‘江陰禮樂之邦,忠義素著。止以變革大故,隨時從俗。方謂雖經(jīng)易代,尚不改衣冠、文物之舊;豈意薙發(fā)一令,大拂人心。是以城鄉(xiāng)老幼誓死不從,堅持不二。屢次兵臨境上,勝敗相持,皆系各鄉(xiāng)鎮(zhèn)勤王義師聞風(fēng)赴斗;若城中大眾齊心固守,并未嘗輕敵也。今天下大勢所爭,不在一邑;蘇、杭一帶俱無定局,何必戀此一方,稱兵不解!況既為義舉,便當愛養(yǎng)百姓,收拾人心;何故屢殺燒毀,使天怒人怨,慘目痛心?為今之計,當速收兵,靜聽蘇、杭大郡行止;蘇、杭若行,何有江陰一邑!不然,縱百萬臨城,江陰死守之志已決,斷不茍且求生也。謹與諸公約,總以蘇、杭為率。從否唯命,余無所言’(或傳諸生王華作)。 八月初六日,大清將服重甲逼身,系雙刀、雙斧及箭手執(zhí)槍登城;毀雉堞,勢甚勇猛。守者以棺木捍御,用槍刺之,俱折不能傷?;蛟唬骸褂忻婵纱潭K烊捍唐涿?,旁一人用鉤槍挑其甲,乃仆棺中;又一人斬之,首重十八斤。持以示城下兵,皆跪求首級;將尸擲下,取去縫合,掛孝三日,設(shè)醮城下招魂。有六人服紅箭衣跪拜,城上炮發(fā),悉被傷害。劉良佐百計勸降,城中遣四人出議;良佐厚待之,約曰:‘豎了“順民”旗,薙頭數(shù)十周行城上,即退兵矣’。一人先還報。三人后去,各送十金;及還白應(yīng)元竟匿饋銀事。次日,四城立“順民”旗;忽城下呼曰:‘昨先回一相公,尚未有銀,特送至此’。城中聞之,疑三人為間,即殺之。且內(nèi)有不愿降者,于是拔“順民”旗,復(fù)豎“大明”旗,守之如故。攻城日急,內(nèi)外殺傷相當;然江民晝夜拒戰(zhàn),亦甚疲矣。平日攻城,城壞,夜半修訖;城外驚以為神。是時城中益急,人人有必死之志。中秋,家家暢飲,如生祭然。 十九日,貝勒統(tǒng)兵至,巡城下者三;復(fù)登君山望之,謂左右曰:‘此城舟形也,南首北尾;若攻南北,必不破。惟攻其中,則破矣’。收沿城民家鍋鐵,鑄彈子重二十斤納大炮中,用長竹籠盛炮。二十日,鼓吹前導(dǎo),炮手披紅;限三日內(nèi)破城。在南門側(cè)發(fā)炮,石泥俱碎;城崩,遂不可修。眾困憊已甚,計無所出,待死而已。陳明遇不由階級,從泥堆走上城;燃火發(fā)炮,擊死大兵亦眾。東、西、南三門堅守,而北門一堡人獨少;貝勒舁大炮君山下,八月二十日二更后以大炮連擊,城墮。復(fù)雨,遂左右兩路發(fā)炮不止,多置鐵石。惟中路一炮止有狼煙,不納鐵石,干響而不傷人;煙漫障天,咫尺不辨。守者謂炮聲霹靂,兵難遽入;不知竟由中路黑煙內(nèi)突入,躍馬城上大射,守者潰散,城遂陷。須臾,大兵俱集;恐有伏,立視半日。至午后,城中大沸,遂下。有少年五百人相謂曰:‘總是一死’!搏戰(zhàn)于安利橋,殺傷甚眾,力盡而?。缓娱L三十余丈,積尸與橋齊。殺至夜,始收兵;尸骸滿道,家無虛井。凡三日止。 十二、三歲童子不殺。有一四眼井,死者如市。一人趨下,后有壯者提起謂之曰:‘讓我先下’。壯者死而提起者反生,亦數(shù)也。觀音寺后華嚴庵(即毛公祠),有三人避于韋馱頭上天花板內(nèi);兵以槍刺之而去,得免。有一人趨佛殿隱處,已有一人在內(nèi);已而復(fù)一人至,三人同匿。至第三日,餓不可忍,一人有生米一掬,出而均分。時大雨,伸手受檐水和米而飲,得不死。有兄弟二人持槍隱弄中曲處,對立;兵不知直入,兄刺仆之,弟拽去。后兵繼至,復(fù)如前法,凡殺十六人。適一兵繼進,望見前兵被殺,走出;引十余人并進。遂走屋上,被執(zhí)殺之。 閻應(yīng)元在南門顧振東家,自刎。有黃爾錫與之善,見其佩刀一,右手刺心,仰死庭中。黃欲殮之,適兵至,棄而走;后稍定,覓其尸,失所在矣。邑人義之,為立廟祠焉。大清兵入,肅然起敬。 戚勛字石屏,青旸鄉(xiāng)人。閣門自焚;題壁曰:‘大明中書舍人戚勛閣門殉節(jié)處’。大清兵趨進,見紗幘紅袍仰臥于地,蓋灰影也。覺陰風(fēng)凜烈,懼而返走。 程璧見勢急,假乞師出城,故免。 有一家母子二人,城破,其子避于觀音寺大鐘內(nèi);上以繩懸系,下踏一橫板。及夜走歸,與母寢;未明,直趨入鐘內(nèi)。如此兩日夜矣;至第三夜歸,對母大哭:‘吾今日死矣’!母問故?子曰:‘前兩夜,神至寺內(nèi)點死者姓名,不及我;昨夕已呼我名在內(nèi)矣,故知必死’。是夜,同母宿于家酣寢;及覺,已天明矣。踉蹌欲趨寺,適遇大清兵,果被殺。 有一書吏,與孔縣丞善??钻吅轂橹h,攜吏為主文。在署中,夢神謂之曰:‘汝是六萬七千數(shù)內(nèi)人,何不速歸’!既覺,不解所謂。請歸,孔留之;復(fù)夢亡祖語,亦然。會孔物故,星馳歸。時江陰適起兵,將閉城矣,意欲出城;其父罵曰:‘不孝子,去我而之外耶’?復(fù)欲送母出城,亦不聽。吏以父母家口在城,不得已而止。后閣門遇難,果符前夢。 “江陰野史”云:‘有明之季,士林無羞惡之心:居高官、享重名,以蒙面乞憐為得意;而封疆大帥,無不反戈內(nèi)向。獨陳、閻二典史,乃于一城見義;向使守京口如是,則江南不至拱手獻人矣。時為之語曰:“八十日戴發(fā)效忠,表太祖十七朝人物;六萬人同心死義,存大明三百里江山”’。 次年正月朔,閣城百姓無一人不披麻者,慘甚!及十一月十一日,江陰復(fù)糾眾,不克而走。撫臣土國寶欲屠之,賴劉知縣不從,指名擒獲;一邑遂安。 當攻城急時,鄉(xiāng)民為奴仆者勾結(jié)數(shù)百千人,問本主索文書;稍遲則殺之,焚其室廬。凡祝塘、琉璜、旸祁等處,莫不皆然;人人畏懼。旸祁徐亮工,崇禎庚辰欽賜進士;被奴殺死。妻與三子諸生,俱遇害;獨季子汝聰遁免。未幾事平,為主者亦多擒仆甘心焉。故令馮士仁,蜀人,寓居琉璜;鄉(xiāng)兵起,有張姓以舊時被笞十五板,至持斧殺之。 侯峒曾守嘉定城 侯峒曾號廣成,嘉定人;天啟乙丑進士。歷官至順天府丞,未赴而京師陷。宏光立,召為左通政。峒曾見朝事乖謬,遂不赴。 閏六月,邑人起義,推為盟主;與子元演、元潔大治兵食。李成棟降大清為將,二十二日來爭邑城;峒曾約進士黃淳耀共為死守,百計御之。攻城者多死,解而復(fù)圍者再;死守十二日。七月初四日天忽大雨,平地積數(shù)尺;城一隅崩,成棟薄東門上。峒曾與二子猶指揮巷戰(zhàn),鄉(xiāng)民爭欲扶之去:峒曾曰:‘吾既與城守,城亡與亡;去何之’?趨拜家廟,赴池死。元演、元潔相抱入水。成棟恨之,斬其首;題曰:‘元兇以徇于城中’。有金生者,夜竊其首藏篋。峒曾之叔入收其尸,方殮,有哭聲自外來者,則金生負篋至也。 舉人張錫眉、龔用圓、龔用廣、夏云蛟、唐全昌皆死。北門有賈朱某者,悉以家財佐軍;城破,誘家人盡入一舟自沉。 峒曾弟岐曾坐藏陳子龍,執(zhí)至官;大罵死。二仆亦罵不絕死。 岐曾大罵難,二仆亦罵更難;非烈丈夫而能如是乎!峒曾父子、兄弟、主仆之際,誠盛事矣! 黃淳耀、淵耀同守御嘉定城 黃淳耀字蘊生,號陶庵;崇禎壬午舉人,癸未進士。弟淵耀,字偉恭。淳耀素與僧性如善,性亦非淳耀不交。 乙酉閏六月,大清兵圍嘉定。淳耀居城中寺內(nèi);淵耀宿城堞,晝夜拒戰(zhàn)。七月,勢益急,淳耀語淵耀曰:‘城破,馳信于我’。淵耀素文弱,城未破三日,兩目忽突出,青鐵色,狀如睢陽;筋悉隆起。堞墮,實泥大袋中重數(shù)百斤,用長木肩之,登城修訖;眾異焉。癸丑城破,趨報淳耀曰:‘吾了紗帽事耳!子若何’?淵耀曰:‘吾亦完秀才事,復(fù)何言’!淳耀整袍服、淵耀亦儒冠,同縊寺中。淳耀題壁曰:‘宏光元年六月初四日,遺臣黃淳耀自裁于西城僧舍。嗚呼!進不能宣力王朝,退不能潔身自隱;讀書寡益,學(xué)道無成!耿耿不昧,此心而已’。 時避難者悉趨寺中,大清兵入寺,俱殺之;次及性如,性如曰:‘吾閉關(guān)二十年矣’!兵問何人?性如告之;默然去。兵繼至,問答如前。兵索寶,性如答以無;有兵曰:‘大施主供養(yǎng),豈無寶乎’?性如指地曰:‘若此尸橫滿地,假有寶,亦逝矣;奈何坐守于此’!兵曰:‘無寶,殺矣’。性如曰‘殺則殺耳,寶終于無有;此亦前世孽,奈之何哉’!兵問懼否?性如曰:‘亦安避之’!兵曰:‘遍城皆尸,汝畏乎’?性如曰:‘殺尚不畏,何況尸耶’。兵曰:‘倒好!吾給一箭于汝,以懸寺門;自此,無有入之者矣’。乃去。兵果不入。及初七日,買二棺殮淳耀、淵耀,俱僵尸,絕無惡氣。眾尸穢腐難聞,裹以蘆席焚之。 “編年”、“遺聞”諸書俱載淵耀為淳耀之兄。 朱集璜起兵守昆山 朱集璜字以發(fā),昆山歲貢生。素有學(xué)行,為鄉(xiāng)井所推。 南京既亡,邑人議拒守;而縣丞閻茂才已遣使投誠,用為知縣。乙酉六月,士民起義兵斬茂才,推舊將王佐才為兵主,迎舊令楊永言入城拒守。永言,河南人;善騎射。 抗御若干日,集璜協(xié)守甚力。七且初五日,大清兵至城下;初六日,炮擊西城,潰而入。集璜被執(zhí),大罵不屈,見殺。 故將王公揚年七十,奮勇力戰(zhàn)死。陶琰者字圭稚,諸生;以理學(xué)稱。居雞鳴塘,去城二十余里;方率鄉(xiāng)兵三百人赴援,途中聞城破而潰。彷徨久之,乃曰:‘以發(fā)其死矣,后之哉’?是夕拒戶自縊(而他書則云自刎也)。原任狼山總兵王佐才為亂兵殺死,一家老幼俱殉。 金聲、江天一起兵守績溪 金聲字正希,休寧人;崇禎戊辰進士,授編修。南京陷,與其門人江天一糾練義勇。以閏六月奉太祖高皇帝像,率士民拜哭,謀起兵。天一曰:‘徽州諸邑皆有阻隘,獨績溪一面當孔道,其地平迤;宜筑關(guān)隘,重兵據(jù)之’。遂筑叢山關(guān),屯軍其中。于是寧國邱祖德、涇縣尹民興、徽州溫璜、貴池吳應(yīng)箕多應(yīng)之,遂拔寧國、旌、涇諸縣。 已而大兵攻績溪,天一登陴守御,出迎戰(zhàn):殺傷相當,相持累月。降將張?zhí)斓撚陂g道從新嶺入,守嶺者先潰。九月二十日,徽故御史黃澍詐稱援兵入績溪,聲見其發(fā)未薙、衣冠如故,信之;城遂陷。聲呼曰:‘徽民之守,吾使之;第執(zhí)吾去,勿殘民’!天一追及之,同系至南京。洪承疇以有年誼,勸之曰:‘多少臣子,今俱亡歿;公宜應(yīng)天順天,毋徒自苦’!聲默然。諸生江天一大言曰:‘流芳百世、遺臭萬年,千古之下,在此一時;不可錯過’!且罵承疇曰:‘汝為天朝大臣,不能死而反誘人耶’!承疇命左右斷其舌,天一罵不絕曰;遂殺之。聲亦罵口:‘崇禎是汝君,今何在?父在泉州,今何有?汝無君、無父,與禽獸何異’!承疇曰:‘罵我極是,奈時不得已耳’。豫王亦欲留之;聲大罵。承疇曰:‘使為僧可乎’?聲曰:‘何以稱忠臣’!復(fù)戟手大罵。承疇曰:‘成彼之名’。遂殺之;僅截其喉而不斷其頸,以示全尸。一僧收葬,木客出棺。舉族殉義。學(xué)者稱為正希先生。 天一,字文石。天一外同死者,有陳際遇、吳國禎、余元英。同起兵者,歙縣諸生項遠、洪士魁、副將羅騰蛟、閔士英、都司汪以玉;先后被執(zhí),不屈死。 附記:黟縣、休寧,俱屬徽州府。乙酉四月大清兵猶未至,邑之奴仆結(jié)十二寨,索家主文書;稍拂其意,遂焚殺之。皆云:‘皇帝已換,家主亦應(yīng)作仆事我輩矣’!主仆俱兄弟相稱。時有嫁娶者,新人皆步行,竟無一人為僮仆。大約與江陰之變略同,而黟縣更甚。延及休寧,休寧良家子聞之大懼,遂立七十二社;富貴者寫糧銀,保護地方。知縣歐陽鉉,江西人;邀邑紳飲,痛哭起義。金聲、黃賡等亦舉兵,而僮仆于是不敢動。 附張?zhí)斓撘u休寧:天祿字桂吾,陜西榆林人;明將,降大清為總?cè)?。乙酉九月二十二日,引兵下徽州,距休寧六十里。邑人聞之,一夕走空。十月朔,天祿至休寧,下令薙發(fā)。知縣歐陽鉉遁去,邑紳金聲曰:‘吾不出,恐百姓被害’!乃見天祿,執(zhí)解南京。時隆武相黃道周遣王總?cè)致时Я偃酥粱罩荩x旅從者復(fù)數(shù)千;與天祿戰(zhàn),互有勝負。后王兵漸傷,乃去。蓋王系杭州絲客,詣閩中,用賄得官,本非將材;部下有風(fēng)、云、雷、雨副將四人,而鄉(xiāng)兵多市人,又不習(xí)戰(zhàn),故敗。十二日,又有鄭兵駐休寧;而天祿駐徽州,于三十日午后率總?cè)仲R某、卞某五人引兵萬人疾行七十里,至休寧高堰駐營。時一鼓矣,寂然不擾;天祿設(shè)虎皮椅而坐。漏下四鼓,起馬疾馳百里;晨至黃源小河地方。時為丙戌正月朔,鄭兵以除夕醉臥,方起賀歲,竟不及備,而大兵已入營矣;遂大敗。天祿追出嶺,至徽州及常山等處,俱降之。初,天啟、崇禎之際,徽州方一藻為陜西撫臣;時天祿為旗牌官。至是,天祿謁方夫人,遣兵護其家;軍令肅然。 盧象觀謀攻宜興城 盧象觀字幼哲,宜興人;故山西宣大總督象升之弟也。崇禎癸未進士,授金溪知縣;未仕,改中書舍人。 大兵南下,象觀與宗室子遇西湖,相與痛哭;入于忠肅祠,誓同起兵。至茅山,推督部故將陳坦公為將。時大兵已踞宜興城,而鄉(xiāng)鎮(zhèn)擁眾悉歸象觀,遂得烏合數(shù)萬,謀破城。自率前隊先行,坦公大軍繼后。行三十里,至一鎮(zhèn);象觀遣使覘城中,還報無兵,信之;竟不俟坦公,身率三十騎疾趨入城。不知大兵駐營城外平野,蓋利于馳突也。守卒見象觀至,登城射矢;外營大兵馳入,象觀遇于曲巷,被圍。坦公引兵半道,問留兵曰:‘盧公安在’?兵曰:‘適報城中無兵,輕騎先入矣’。坦公大驚曰:‘書生不曉兵事,身為大帥,輕至此乎’!即選精騎三百赴援。見象觀頰中二矢,危甚;殺退大兵,以己馬授象觀馳出城,自為拒后。初,鄉(xiāng)兵甚盛,緣此失勢。大兵遂長驅(qū)下鄉(xiāng),至中途過鎮(zhèn),坦公駐橋上;大兵騎至,坦公連殺七人,不得過橋;乃由他道填河而渡,鄉(xiāng)兵不能御,悉潰。坦公立橋上,四面皆大兵,力戰(zhàn)死;大兵臠之。象觀之昆季子侄死者,凡四十五人。 大兵將搗盧氏故居,族人謀獻象觀以滅禍;聞之,遂率三百人入湖。時舊紳王其陞、荊本徹擁眾湖中,象觀述前事;且云宜興不足為,不如取湖州。于是王、荊率兵陸行,象觀由水道。忽遇大兵,與戰(zhàn),眾寡不敵;左右欲退,已揚帆矣。象觀持刀斷索曰:‘誓死于此不去’!遂被殺。 盧象晉,象觀弟也;不薙發(fā),佯狂。已丑七月,捕置獄中;蓋一門忠義云。 此宜興人口述,而象晉則別聞也。 吳應(yīng)箕起兵池州 吳應(yīng)箕字次尾,號樓山;貴池人。父某隱者,家故習(xí)儒。少則獵冶詩、古文詞,意氣橫厲,為復(fù)社領(lǐng)袖。崇禎壬午鄉(xiāng)試副榜。時國事日棘,應(yīng)箕好奇計畫策,門雜進武夫介士,不復(fù)經(jīng)生自處。 會世變,南土陸沈,忠義者起恢復(fù);次尾曰:‘吾有以自見矣’!署詩于壁曰:‘韓亡子房奮,秦帝魯連恥’!帥義兒門徒,糾合拳勇,與其曹攻郡城;不克,同事者遁。已獨募士治眾,以計復(fù)東流、建德。時歙州金聲首倡義,奉隆武朔,擢都御史,得承制專拜牒;署應(yīng)箕池州推官,監(jiān)紀軍事,勢始彰。而聲先敗,失援;身練卒深山,飛檄郡治,語皆丑詆。怨家偵間百出,大兵逼戰(zhàn),潰;匿婺源祁門界。被獲不屈;與官兵偕,輒踞上坐,亦敬重之、不加害。一卒以刀刃之,叱曰:‘吾頭豈汝可斷耶’?乃伸頸,謂總兵黃某曰:‘以此煩公!然毋去吾冠,將以見先朝于地下矣’。其就刑處,血跡灑之不去。頭入國門如生,歷三日不變;人咸異之。 黃毓祺起兵行塘 黃毓祺字介子,江陰人;貢生。好學(xué),有盛名。其門人徐趨字佩玉,亦以氣節(jié)著。江陰城守,毓祺與趨起兵行塘以應(yīng);魯監(jiān)國遙授兵部尚書,賜敕印。城破,亡命淮南。 明年冬,偵城中無備,率王春等十四人來襲;不克。趨被獲,丁亥正月八日殺之。捕同謀者,毓祺遠逸;收其二子大湛、大紅,兄弟爭為死。毓祺在泰州,寄書所善江純一,猶用故時?。患円恢统种?。純一懼,遂告變。毓祺見執(zhí),入江寧。獄成將刑,門人鄧大臨告之期;命取襲衣自斂,趺坐而逝,戮其尸。大臨號泣,贖之歸葬;變服為黃冠去。大臨字起西。 毓祺在獄,自注“小游仙詩”;注畢,付鄧起西云。其詩云:‘大夢誰分丑與妍,白楊風(fēng)起總茫然,瓠緣無用從人剖,膏為能明苦自煎。桂折蘭摧誠短景,蕭敷艾菀豈長年!歸途不向虛無覓,朽骨徒為蔓草纏’。‘為愁草盛稻苗稀,日暮徐看荷鍤歸。何處先生多好好,此中居士故非非。肥魚不肯憐蛟瘦,飽鷃偏能笑鶴饑。請讀蒙莊“齊物論”,橫空白月冷侵衣(非非居士,王姓;予嘗贈詩曰:“坐中上客有王生,問訊居然字子明;節(jié)度聲名同豹變,相公事業(yè)與槐陰。出奇制勝三軍服,守正推誠萬物平;文武只今誰得似,因君遙見古人情”。朱梁王鐵槍彥章、趙宋王文正旦皆字子明,故云)’?!l(fā)人間汗漫游,風(fēng)吹白日忽西流。淘沙慣嚇斜飛燕,孔雀偏逢抵觸牛。鄉(xiāng)里小兒朝拜相,江湖暴客夜封侯。神仙赤舌如飛電,開口舒光笑不休(拜相者無救時之手、封侯者有洗村之軍,皆小兒暴客也。淘沙之于飛燕、牯牛之于孔雀,有何相及而嚇之、觸之,真可付之一笑!吸風(fēng)飲露之神人,豈爭煙火食;采薇行歌之義士,豈爭巨橋粟哉)’!‘腹中書任他人曬,犢鼻裈從甚處懸?惟有丹心堅自愛,忍能鑿破化為圖(此立秋前一日七夕作也)’!‘最無根蒂是人群,會合真成偶爾文;沙際驚鷗常泛泛,風(fēng)前落葉自紛紛。掉頭東海隨煙霧,屈指西園散雨云。況復(fù)炎涼堪絕倒,灞陵愁殺故將軍(宗門云:“如蟲嚙木,偶爾成文;人生無根蒂,會合亦如是”。杜工部詩:“巢父掉頭不肯住,東將入海際煙霧”。風(fēng)云散流,一別如雨;此五官中郎將所以有西園賓客之感也)’!‘百年世事奕棋枰,冷眼常觀局屢更;烏喙只堪同患難,龍顏難與共升平。遙空自有饑鷹擊,古路曾無蛟兔橫?為報韓盧并宋鵲,只今公等因當烹(渡江后,詩皆為守弁取去;止存“小游仙”數(shù)章。海陵獄中,多索書者。友人羅學(xué)制請予每章下作一小注;注畢,付門人鄧起西。嗟乎!“游仙詩”,寓言也;即注,亦非的解。后世知有黃介子,庶幾不昧我心)’! 附記:介子居江陰月成橋,素有文學(xué);與常熟武舉許彥達善。彥達與南通州監(jiān)生薛繼周第四子稱莫逆。薛子亦諸生,居鄉(xiāng)間湖蕩橋。家貲三萬,受隆武制,佩浙直軍門印,得私署官屬;偽為卜者。游通州,與彥達主于薛;薛生改稱周相公。時江陰有徐摩者,字爾參;亦寄食焉。毓祺居久之,凡游擊、參將自海上來見者雖滿裝,及入謁,俱青衣垂手,眾莫之知。既而毓祺作一聯(lián),人頗疑之。將起義,遣徐摩往常熟錢謙益處提銀五千,用巡撫印。摩又與徽州江某善。江嗜賭而貪利,素與大清兵往還。知毓祺事,謂返必挾重貲;發(fā)之,可得厚利。及至常熟,錢謙益心知事不密必敗,遂卻之。摩持空函還,江某詣營告變;遂執(zhí)毓祺及薜生一門,解于南京部院,悉殺之。錢謙益以答書左袒,得免;然已用賄三十萬矣。 王謀驅(qū)市人起義死 王謀字獻之,號春臺;無錫人。本杭姓,濟之先生異母弟也。父諱州牧,高才博學(xué);赍志以沒。公居三,幼嗣南門王氏;遂因王姓。崇禎己卯、庚辰之際,訓(xùn)蒙洛社,移家居焉。每日晡,輒至先生齋中,清談片晌而去。性敏而嗜飲,先生每以為狂。 丙戌仲冬,公將起義。時先生居江陰,又以平日性謹,故不敢告。公索精管輅術(shù),卜之不吉;再卜兆益兇,大怒,擲課筒于地。次日,遂行;率鄉(xiāng)兵萬人,夜薄郡城,積葦焚門,將破。蕭太守聞報,登城望之,俱白布裹首;乃曰:‘賊夜至,必非明兵’。親率師,啟門出戰(zhàn)。有家丁溫臺者,擒一人斬之,將首級飛擲空中。鄉(xiāng)兵本烏合,俱賣菜兒,素不知兵;猝見首級飛墮,皆驚,悉潰走。公皮靴步行,道復(fù)滑;蕭守馳騎突追,遂被獲。廷見不跪,蕭太守問何人?公曰:‘先鋒王謀也’。嚴刑拷問,公猶自侈其眾!大罵不屈。蕭守亦異之,因下獄。此十一月十一日事。久之,眾囚越獄,公獨不走;遂見殺。嗟乎!韋布之中,非無義士。惜乎!其子單寒,不克傳之于世也。 予思當日驅(qū)市人圍郡城,猶似螳臂當車、羊肉投虎;其迂戇固不足道!所難,瀕死不屈、獄開不脫;雖古之烈士,何以加焉! 吳易起兵屯長白蕩 吳易字日生,號朔清;吳江人,崇禎丁丑進士。祖邦禎,嘉靖癸丑進士;官太仆。 宏光立,見史可法于揚州;奇其才,題授職方主事,留之監(jiān)軍。乙酉,奉檄征餉未還而揚州失。六月,大兵徇吳江,縣丞朱國佐以城降。諸生吳鑒欲起兵誅之,徒手入縣庭,罵國佐;國佐執(zhí)送蘇州,殺于胥門學(xué)士街。易聞而哀之,率眾擒國佐授鑒父汝延,令殺以祭鑒。遂起兵,僅得三十人;七日,眾至三百并三十艘,居長白蕩,出沒五湖、三泖間。會松江盜首沈潘有徒千四百人,劫掠不常。諸紳患之,移書于易;易起兵往戰(zhàn),以計擒之。沈潘降,并其眾,獲艘七十。 居無何,易拜眾曰:‘鎮(zhèn)江諜報:大清兵二千某時過此,愿邀之’!遂偽作農(nóng)船,每里伏兵于湖濱,凡三十里。大清兵夜至,不疑;過半伏發(fā),以長戈擊之,應(yīng)手而墮。其地左河、右湖,中岸頗高。大清兵止短刀,無舟不得近;大發(fā)矢,眾以平基蔽之河側(cè);復(fù)以火器夾擊,遂敗。 丙戌元夕,入?yún)墙粴⒘罴靶驴婆e人,庫藏一空。鎮(zhèn)將吳勝兆兵至,易已入湖,民盡走;大掠二日而還。 四月,勝兆復(fù)率眾七千入?yún)墙谅?,舟重難行;勝兆令軍中曰:‘敢挈婦人者斬’!有一舟百五十人,悉沈諸湖。甫行,見岸上白衣四人,擒之使挽舟;問曰:‘見羅頭賊否’?曰:‘見之’。問幾何?曰:‘三十號’。大清兵恃眾不戒,呼曰:‘蠻子速進’!俄,四人拔刀將舟中兵殺盡之。后兵見而疾追,遙望湖中泊舟,兵至即散,復(fù)返之;忽炮發(fā),飛舸四集,矢炮突至,煙火迷天,咫尺莫辨。勝兆勢急,棄舟走,兵亦委輜重而潰,凡斬將數(shù)人。勝兆大沮;謂‘渡江以來,未有此敗’!及還蘇,慚忿不言;恨吳江民不救,屠之。已而率三千人復(fù)至吳江,經(jīng)長橋,易用草人裝兵,大清兵射之;易度箭盡,乃戰(zhàn),大敗之。 撫臣土國寶忿易久為湖患,密遣蘇人偽降易,推城以待。忽反兵相向,易急換舟;舟皆連系,乃入小舟;舟重,三十人盡覆。易泅水半里,其侄見水面紅快鞋,謂易已死;以追兵急,不得遽挈,即系舟后。復(fù)行半里,始舉視之,尚未死;倒傾血水,酌酒數(shù)大觥。乃曰:‘今追者已退,吾兵尚有幾何’?左右曰:‘百人耳’。易曰:‘速返追擊!此去必大勝’。果敗之,奪其輜重而還。 易有腹心某,居嘉善;六月,親訪之。其家仇人密白縣令,令遣入猝取之,解于杭州殺焉。 附記:崇楨末有知一禪師,道行高邁;游燕都,士夫悉尊禮之。時易候選在京,聞而往謁,贈銀二十兩;師慨受不辭,晨夕辨議,相得甚歡。及甲申三月十七、八兩日,賊攻城甚急,易叩吉兇;師曰:‘止一路,無二路;公試自思。功名是分內(nèi)帶來,便可草草;若是朝廷所賜,則“忠孝”二字正在此際分明’。易聞言大悟,即欲祝發(fā)。師曰:‘公向以貧衲削發(fā)被緇,蒙施多金;今日理應(yīng)回敬’。遂取前銀歸趙,原封未啟。心異之,乃下拜;師曰;‘不須如此;去!去。我與汝從東便門走,送汝還鄉(xiāng);異日汝必盡忠王國。但闖賊非汝對頭,今決無患’。次日出城,師送易歸,竟不知所之。至丙戌六月被殺,果應(yīng)“盡忠”之語云。 文秉通吳易不辨 文秉,長洲諸生;相國文震孟仲子。隱居山中,有告其與吳易通者。執(zhí)至官,秉不辨;曰:‘不敢辱吾父,愿速死’!遂見殺。 劉曙就義 劉曙字公旦,號稚圭;長洲人。崇禎癸未進士,授南昌知縣。未赴而蘇州破,避地鄧尉山,未嘗一至城市。南海諸生欽浩通款舟山,疏吳中忠義士二十三人,曙為首;游騎獲其書上之,乃逮曙。曙膝不屈;詰曰:‘反乎’?曰:‘誠有之;愧事未成耳’。然曙實不識欽也。下獄八旬,與顧咸正、夏完淳從容就義死。 魯之玙、韋武韜戰(zhàn)死 蘇州原任游擊魯之玙、韋武韜,以起兵俱戰(zhàn)死。 麻三衡七家軍 麻三衡字孟璇,宣城人;布政使溶之孫。生有異相,長好習(xí)武事;以詩酒自豪。既起兵,與旁近諸生吳太平、阮恒、阮善長、劉鼎甲、胡天球、馮百家號稱七家軍,皆諸生也。三衡駐兵稽亭,每戰(zhàn)當先,舞大刀陷陣;人多畏之。后以眾寡不敵,被獲,殺于江寧;七家軍皆死。 吳福之、徐安遠起兵死 常州諸生吳福之起兵,約任源邃同就李總兵軍,與之合;屢與大兵戰(zhàn)。越三月,兵潰,投湖死。福之,閩中禮部尚書吳鍾巒子。徐安遠字世珍,武進人;入太湖從黃蜚兵,兵敗被殺。 張龍文鄉(xiāng)兵薄城 常州諸生張龍文率鄉(xiāng)兵薄郡城,殺死。 錢棅破家起義 錢棅字仲馭,浙江嘉善人;相國士升之仲子也。崇禎丁丑進士,為吏部郎中。破家集義旅拒戰(zhàn),躡于震澤兵,返戰(zhàn);旋潰,被殺。 徐石麒主盟 徐石麒字寶摩,號虞求;浙江嘉善人。天啟壬戌進士,除工部營繕司主事。為權(quán)奄所惡,以新城侯王升墳價事,矯旨奪職。崇禎改元,補原官;歷陞通政司、刑部侍郎、尚書。公奏兵部尚書陳新甲陷邊城四、陷腹城七十二、陷親藩七,當斬;奏上,新甲棄市。時周延儒救解甚力,上不許;新甲之黨皆大恨。而公復(fù)讞光祿少卿監(jiān)軍張若麒臨敵先逃,總兵許定國失誤軍機、擒殺人民及兵部尚書丁啟睿兵敗鼠逃、棄去敕印;俱當斬。會禮科姜采、行人熊開元以言事忤旨,上震怒,下二臣獄;而劉宗周爭之,并奪職。及二臣發(fā)西曹,公疏薄其罪;上怒,罷官。宏光立,起公左都御史;未至,轉(zhuǎn)吏部尚書。公出戶科陸朗、御史黃耳鼎為藩臬;有旨:‘特留用’。朗與耳鼎遂疏訐公為吳昌時報復(fù),又言公殺新甲以敗款局。公乃歷陳自有東事以來主款之誤;且言‘先帝之誅新甲也,曰陷我七親藩。夫七藩之中,恭皇帝居一焉;皇上忘之乎’?因引疾乞休;命馳驛去。 明年南京陷,公遁于鄉(xiāng)。鎮(zhèn)將陳梧起義,迎之主盟。三塔之敗,城將不守,自經(jīng)死。其仆祖敏、李謹,皆從公自縊。公有二子;長爾谷,以松江事見殺。 “甲乙”諸書俱載徐錦,非李謹也。未知孰是? 徐爾谷被執(zhí)無撓詞 徐爾谷字似之,官生;石麒長子。受隆武令。松將吳勝兆反,長洲諸生戴務(wù)公實說之;遠近響應(yīng)。錢棅從兄旃,字彥林;夏允彝子完淳,字存古:與爾谷皆以勝兆事,被執(zhí)。爾谷慷慨無撓詞;審官曰:‘汝父為忠臣,汝定為孝子’!三人同日受刑。旃妻徐氏、谷妻孫氏,各自沈殉其夫。 顧咸正坐吳勝兆事死 顧咸正字端木,號觙庵;昆山人,文康公之曾孫、咸建兄也。崇禎癸酉舉人;十三年庚辰,以副榜除延安府推官。延安荒亂,咸正招撫有法。又奉檄追賊李明才等三百人,殲之;又招降{犭回}賊張成儒、丁世蕃等三百余人、慶陽土賊潘自安等千余人。于是延中稍寧。會孫傳廷將出關(guān),咸正上書,謂‘出關(guān)安危系全秦,全秦安危系天下。軍志曰:“兵無選鋒曰北”。萬一蹉跌,將不止三秦之憂’。不聽。賊陷西安,咸正率三百人登陴,并棄甲去。賊執(zhí)咸正,欲降之,不屈;乃拘之營中。吳三桂兵入秦,人多應(yīng)之;韓城人推咸正為主,斬偽令王業(yè)昌。已而知為大清兵,遂入山中。 明年,以全發(fā)歸南。會云間吳勝兆、陳子龍事敗,錄其黨姓名,首及咸正;乃與同事四十余人并死。子天逵字大鴻,貢生;天遴字仲熊,諸生。皆以藏子龍故,亦死。當咸正解南京時,審官洪承疇問曰:‘汝知史可法在乎’?咸正亦答曰:‘汝知洪承疇死乎、不死乎’?承疇默然。 是時大清兵所過州縣,從風(fēng)而靡,長吏罕有殉城者。獨公弟咸建字海石,號如心;崇禎癸未進士,除錢塘知縣。以焚冊故,被擒不屈,殺之。時盛暑,懸首鎮(zhèn)海樓三日,無集蠅。杭人收而殯之,祀之土谷祠中。咸正季弟咸受,天啟甲子舉人;城破,亦死。僅存一孫晉谷,年五歲;得免。大鴻兄弟自謂‘世受國恩;雖書生,義不茍活’;故一門父子、五人同死國事。吳中人士,莫不悲之。 陳子龍誓眾稱監(jiān)軍 陳子龍字臥子,號海士;松江華亭人。幼穎異,工舉業(yè),兼治詩、古文詞,以經(jīng)世自在。立幾社,與江右艾南英爭名。登崇禎丁丑進士,授惠州推官。以招撫許都功,擢兵科給事中。南都立,以原官召用;疏請親征,又上防守要害及備邊三害,皆當時至計而莫之能用也。明年二月,以時事不可為,乞終養(yǎng)去。 南都不守,閏六月十日,松江兵起。子龍設(shè)太祖像誓眾,稱監(jiān)軍;邀致水師吳志葵等為城守計。閩中授兵部左侍郎。八月三日,李成棟破松江,子龍以祖母去,匿深山。無何,吳勝兆之事起,獄詞連子龍;子龍亡命奔嘉定,匿侯岐曾仆劉馴家,已遷昆山顧天逵所。當事跡至嘉定,執(zhí)岐曾;別遣兵圍天逵家,遂獲子龍,鎖舟中。乘間,躍水中死,是月二十四日也;猶戮其尸。 楊廷樞坐門人戴之雋事死 楊廷樞字維斗,吳縣人;諸生。以氣質(zhì)自任。崇禎庚午,舉應(yīng)天鄉(xiāng)試第一。幼與同里徐汧交最善;乙酉夏,聞其殉難,即隱居鄧尉山中。丁亥四月,松江總兵官吳勝兆叛;為之運籌者,乃廷樞門人戴之雋也。事敗,詞連廷樞;遂被執(zhí),系獄中??辉唬骸枳杂鬃x書,慕文信國之為人;今日之事,素志也’。五月朔,大帥會鞫于吳江泗洲寺。巡撫重其名,欲生之,命之薙頭;廷樞曰:‘砍頭事小,薙頭事大’!乃推出斬之。臨刑,大聲曰:‘生為大明人……’。刑者急揮刀,首墮地;復(fù)曰:‘……死為大明鬼’。監(jiān)刑者為之咋舌,禮而殯之。 公在舟中,題書血衣并詩十二首以遺其孤曰:‘蘇州有明遺士楊廷樞,幼讀圣賢之書,長懷忠孝之志;立身行己事,不愧于古人。積學(xué)高文,名常滿乎宇內(nèi)。為孝廉者一十五載、生世間者五十三年,作士林鄉(xiāng)黨之規(guī)模,庶幾東京郭有道;負綱常名教之重任,愿為宋室文文山。惜時命之不猶,未登朝而食祿;值中原之多難,遂蒙禍以捐生。其年則丁亥之年、其月則孟夏之月,才隱遁于山阿,忽罹陷于羅網(wǎng)。時遭其變,命賦于天。雖云突如其來,吾已知之久矣。有妻費氏,吳江人,歸予二十余載;有女觀慧,適張氏,亦二十余春。大罵全真,不愧丈夫之氣概;舍生就死,殊勝男子之須眉。一家視死如歸,轟轟烈烈;舉室成仁無愧,炳炳烺烺。生平所學(xué),至此方為快然;千古為心,到底終須不歿。但因報國無能,懷忠未展;終是人臣未竟之志,尚辜累朝所受之恩!魂炯炯而升天,當為厲鬼;氣英英而墜地,期待來生!舟中書此,不能盡言;留此血衣,以俟異日。愿我知己,面付遺孤。如痛父母,即思忠孝。垂歿之言,以此為訣。四月二十八日,舟中血書’。又云:‘余自幼讀書,慕文信國先生之為人;今日之事,乃其志也。四月二十四日被縛,餓五日未死、罵未殺,未知尚有幾日未死!遍體受傷,十指俱損,而胸中浩然之氣,正與信國燕市時無異;俯仰快然,可以無憾!覺人生讀書,至此甚是得力;留此遺墨,以俟后人知之’。因舟中漫就一十二首;詩曰:‘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正氣千秋應(yīng)不散,于今重復(fù)有斯人’!‘浩氣凌空死不難,千年血淚未曾干;夜來星斗終天燦,一點忠魂在此間’?!琊A頹已二年,偷生視息又何顏!祗今浩氣還天地,方信平生不茍然’?!畤@息常山有舌鋒,日星炯炯貫空中!子規(guī)啼血歸來后,夜半聲聞遠寺鐘’?!衅蘅犊劳瑲w,有女堅貞志不移;不是一番同患難,誰知閨閣有奇兒’!‘近來賣國盡須眉,斷送河山更可悲!幸有一家如母女,綱常猶自賴維持’。六首佚。 黃賡為僧 黃賡,徽人;明季武狀元也,與黃澍同族。有膂力,能運鐵鞭二十四斤。大清兵至,率眾固守徽州;身為前鋒,所獲甚眾。后敗,賡走閩。閩復(fù)陷,大清帥招之不從,乃削發(fā)為僧。宣城人語我曰:‘黃賡率鄉(xiāng)兵數(shù)十,十九戰(zhàn)俱捷。后自宣城水東鎮(zhèn)統(tǒng)眾御大兵于港河,為徽寧界也。大清騎日益被圍,賡舉鞭忽折,重十二斤;乃易樣鞭,重三十四斤。賡馬見大清馬,即跪;賡怒,鞭殺之,步戰(zhàn)。舉鞭一擊,大清將以刀捍之;連擊三鞭,捍之如前。賡乃走,取箭搭射,正中大清將左目;趨上,一鞭擊死。然大兵甚盛,賡以眾寡不敵,乃走;鄉(xiāng)兵被殺遍野,慘不可言’。 許生偽試事敗死 許某,武進諸生。順治三年八月鄉(xiāng)試近期,舟車云集;部院洪承疇疑之,每寓密令兵共居以偵察。時有一人,晝則閉戶、夜半始出,佯云出恭;兵疑有奸,觸之,其人怒而訌。兵握其首,乃未薙發(fā)者;解于承疇嚴訊,遂招多人。遣兵各寓搜獲,有冊藏金山下。無錫諸生華時亨,字仲通;亦有名。蘇撫土國寶逮至,見時亨雙瞽,釋之。武進許生為首事人,亦見國寶;毅然曰:‘老大人三年前,亦與生員一樣。生員無他意,只是不忘大明耳。今生員含笑而去,不望含淚而歸’。人咸壯之。解南京,殺焉。是案幾殺千人,鄉(xiāng)試因改期。至十月初七日下午,無錫始報新解元范龍。龍本王姓,字云生。 附記:鄒來甫,無錫泰伯鄉(xiāng)人;庠生。不薙發(fā),隱居教授。至康熙初年,族紳鄒式金被仇家訟陷藏來甫于家,遂逮來甫。郡守趙琪欲并究十年前總甲及館主不舉報罪;某費千金,家?guī)灼?,解于兵備胡亶。亶本浙之仁和翰林,廉明仁恕,眾號神君;呼來甫案前熟視,謁趙守押差曰:‘此是薙不全,不是全不薙’。遂申文南京都院郎廷佐,乃免。夫以諸生全身二十載,亦異矣。 總論江南諸臣 東村老人曰:蘇代有言:為人妻,則欲其許我也;為我妻,則欲其詈人也。每一王興,有附而至榮者,即有拒而死烈者;生易而死實難!高帝斬丁公、藝祖褒韓通,所重固自有在;諸君子毋乃能所得乃重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