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這就是我們工作的本質(zhì)，掌控火焰的力量，想想這其中的諷刺意味吧。我們靠它來做爐邊和廚房里最平凡的工作。沒有它，我們既不能過冬，也不能在夏天養(yǎng)活自己。然而，在熟練的工匠手中，它變成了我們眾多武器中最可怕的。如果你想的話，就讓它成為工程師的遺產(chǎn)吧。是他們把我們賴以生存的手段變成了致命的生命收割者。

——盧多維克·馮·拉辛（Ludovik von Rassingen），努恩帝國工程學院工程學教授

?

莫格拉加正在熊熊燃燒，外墻之后是一片火海。隨著火勢的蔓延，更多的黑火藥桶被點燃，石頭被炸飛，墻壁被推倒。一些比較細長的塔樓完全倒塌了，以令人痛苦的緩慢速度自己倒了下來，燒焦的磚石像雨點一樣落在下面的人身上。

?

勝利和復仇的咆哮聲被痛苦的尖叫所取代，被石頭和火裹挾住的沙恩霍斯特的軍隊驚慌失措。人們擠來擠去，把身體較弱的人踩在腳下，把身體最慢的人推到墻上，拼命想找到一條出路?；鹈畿f上了夜空，把遠處的山腰染成一片血紅。

?

沙恩霍斯特終于反應過來了，安娜-路易莎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抱著她瘦削的身體兩側(cè)，在床上前后搖晃著。將軍厭惡地看著她，然后轉(zhuǎn)向克魯格。

?

"召集下面院子里的人。不管有沒有炸彈，我們都得殺出一條血路?！?/p>

?

騎士隊長短暫地點了點頭，把頭盔重新戴上。他的隊伍開始往下走，從下面可以聽到人們叫喊和奔跑的聲音。

?

沙恩霍斯特陰沉地看著盧卡斯。

?

“你是怎么知道的?””他問道。

?

盧卡斯仍然上氣不接下氣。

?

“我發(fā)現(xiàn)了一處貯藏室，”他說?！八鼈兊奈恢煤芎茫[藏得也很好。”

?

沙恩霍斯特走到最近的窗戶前，凝視著下面的樓層?；鹧娴募t光和玻璃的綠色光澤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種奇怪的混合光，臥室看上去比以前更不自然了。

?

“還有一些沒有受損的地方，”他咕噥著，望著中央塔樓西邊的三根黑色柱子。“他們在那里守株待兔，等著我們士氣崩潰。”

?

他腳后跟一轉(zhuǎn)，斗篷在他身上打轉(zhuǎn)。

?

“來吧，”他望著希爾德布蘭特，厲聲說道?！斑@一切還沒有結(jié)束。所有人必須團結(jié)起來?！?/p>

?

希爾德布蘭特鞠了一躬，三個人穿過前廳，走下樓梯。從他們身后，安娜-路易莎古怪的笑聲變成了一連串的抽泣，然后她就被遺忘了。沙恩霍斯特的腦子運轉(zhuǎn)得很快，雖然情況很危險，但他的大部分軍隊都完好無損。敵人的指揮官還沒有找到，但即使他設法隱藏了一些部隊，以躲避攻擊，他們?nèi)匀还巡粩潮?。這一切都是為了團結(jié)軍隊的核心力量，一旦出現(xiàn)恐慌，這種優(yōu)勢就會消失。

?

沙恩霍斯特從塔上寬闊的樓梯頂端走了出來。在他面前，是一片廢墟。這個庭院位于城堡南面的高處，可以俯瞰山谷和下面的所有層次。在寬闊的護墻外，巨大的火焰像蛇一樣舞動。煙霧升上夜空，遮住了星星，污染了月亮的光芒。下面，堡壘的其余部分被燒毀了。

?

在火光的照耀下，他的手下在廣闊的戰(zhàn)場上漫無目的地四處亂轉(zhuǎn)。有那么一會兒，沙恩霍斯特不明白他們?yōu)槭裁催€要逗留。如果他們還有點理智的話，他們早就開始往下爬，想辦法出去了。但是出口被堵住了。安娜-路易莎的守衛(wèi)終于從隱蔽的通道中大量出現(xiàn)了。他們包圍了院子的邊緣，把沙恩霍斯特的人逼得接連后退，一直逼到塔樓的底部。他們?nèi)藬?shù)不少，其中還有火槍手，黑火藥的噼啪聲在夜空中回蕩。在他們身后，安娜-路易莎的步兵們沖進了戰(zhàn)場，臉上的表情就像一個一無所有的人。在院子的東面和西面，較小的塔樓翹起了彎曲的尖頂，箭開始呼嘯而下。沙恩霍斯特的軍隊被圍困，四面受敵。增援部隊肯定被困在更深處了，沙恩霍斯特不禁一陣戰(zhàn)栗，他不想考慮他們的命運。

?

“霍克領(lǐng)的漢子們!他吼道，把劍高舉過頭頂。他沒有理會弓箭手的威脅，軍隊需要領(lǐng)導，否則就會全軍覆沒?！暗轿疫@里來，霍克領(lǐng)的漢子們!”

?

在他身旁，一位鋼鐵權(quán)杖騎士揮舞著魯?shù)腔舴虻膽?zhàn)旗。它在帶著火苗的風中搖曳著，在它背后黑色的石頭的映襯下顯得很黑，吹響號角的聲音也傳了出來。慢慢地，他的士兵們開始作出反應，他們很困惑，也很費力。克魯格大步走進混亂的人群，大聲下達命令，并把士兵們推到各自的位置。防線開始形成，來自上方的箭流被來自下方的齊射回擊，雖然沙恩霍斯特的軍隊中弓箭手寥寥無幾，但至少這是個開始。

?

將軍站在通向塔樓的樓梯上，目不轉(zhuǎn)睛地注視著這場戰(zhàn)斗。他的士兵們背對著樓梯，在院子中央圍成一個寬闊的半圓形防御。新的部隊從下面通向城墻的許多臺階上涌了進來，他們穿著安娜·路易莎手下的黑色盔甲。這比沙恩霍斯特預料的要多，他們之前躲到哪里去了?現(xiàn)在這已經(jīng)無關(guān)緊要了，他們就在這里，得想辦法抵御他們。

?

他掃視了一下戰(zhàn)場，在昏暗的光線下很難看清任何細節(jié)。下面的火焰把一片紅色的光圈拋向了天空，但它所映照出的只有正在搏斗的人影而已。

?

這時，他遠遠地看見了他的對手。一個站在他軍隊后方的男人，正呆在院子的另一邊。他站在護墻邊上。他那一頭銀發(fā)向后梳，在風中飄動著。他以領(lǐng)袖的信心站著，沙恩霍斯特看到了安娜-路易莎的悲慘處境，現(xiàn)在才知道誰才是他真正的敵人。他瞇起眼睛看著那個不知名的對手，低聲詛咒了他一句。然后，他右手輕輕舉起劍，大步走下臺階，向前線走去。他的侍衛(wèi)，由四名鋼鐵權(quán)杖騎士團的騎士組成，跟在他身邊。

?

“長官，這樣明智嗎?”其中一個問道，他的表情藏在頭盔后面。

?

沙恩霍斯特輕蔑地瞪了他一眼。

?

“我的職責是和我的人并肩作戰(zhàn)?！彼L話短說。

?

然后他繼續(xù)前進，把他的軍隊推開，來到戰(zhàn)斗最激烈的地方。在他前進的時候，叫喊聲從騎士們當中傳來。

?

“沙恩霍斯特!他們異口同聲地喊道?！盎艨祟I(lǐng)的沙恩霍斯特!”

?

戰(zhàn)旗也跟隨他上了戰(zhàn)場。當他的手下看到它時，他們似乎又下定了決心。沙恩霍斯特從中得到了一些安慰。繼續(xù)前進，他向西格瑪?shù)吐暺矶\，然后撲向戰(zhàn)場。

?

希爾德布蘭特和盧卡斯在一起，幾乎背對背地戰(zhàn)斗。在黑暗中很難看清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但他們看得出情況不妙。下面一連串的爆炸使一切都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較低的樓層被大火和不知道從哪里現(xiàn)身的敵人切斷了，形勢又一次逆轉(zhuǎn)了。

?

盡管如此，希爾德布蘭特還是發(fā)現(xiàn)，他寧愿置身于激烈的戰(zhàn)斗中，也不愿呆在樓上那間可怕的房間里。盡管戰(zhàn)斗一樣可怕，但用劍戰(zhàn)斗卻是公平公正的。他的對手是和他一樣的男子漢，他們和他有著同樣的抱負，同樣的弱點和能力。但樓上房間里的恐怖景象是他從未見過的，當他揮舞著沉重的劍去對付一群神色絕望的攻擊者時，他發(fā)現(xiàn)自己渾身冰涼。一種特別可怕的東西讓一個曾經(jīng)享有如此特權(quán)的人陷入瘋狂，在他對此的反感中，也有一絲同情的火花。這場屠殺是由其他人造成的，安娜-路易莎只是一個工具，一個他們籌集所需資金的手段。

?

希爾德布蘭特怒不可遏，咆哮著表示蔑視，向涌過來的黑衣人隊伍沖過去。盧卡斯在他身邊，作為一個年紀才這么大的小伙子，他的戰(zhàn)斗技巧實在是相當高超。沙恩霍斯特的人又像從前一樣簇擁在希爾德布蘭特強壯的身軀旁邊，他成了這場生存之戰(zhàn)的焦點，雙方都發(fā)生了將近百場類似的小規(guī)模戰(zhàn)斗。沒有讓步，沒有后退。雖然被一排排炸彈打得失去了平衡，但他們已經(jīng)恢復了過來。這是雙方的最后一戰(zhàn)了，這對所有人都很重要。

?

當希爾德布蘭特揮舞著他的劍猛砍時，他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不知道馬格努斯去哪兒了。他突然感到一陣憂慮，他本來是要去礦坑的，他是在炸彈爆炸前回來了嗎?即使他這么做了，他也可能直接走到敵人中間。誰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甚至不知道他是否還活著。想到老朋友可能死了，他更激動了，沮喪地發(fā)出一聲憤怒的怒吼。敵軍在他面前四散奔逃，他奮力向前，揮舞著劍。他旁邊的人也加入了進來，一邊向前擠，一邊輕蔑嘲弄地叫喊著。

?

然后,事情突然發(fā)生了變化。雙方士兵似乎都陷入了某種混亂當中，雖然隊長們繼續(xù)發(fā)出命令，但似乎也于事無補。場上的戰(zhàn)斗正在減少，有些部隊甚至完全脫離了戰(zhàn)斗。在希爾德布蘭特面前的敵人也似乎失去了信心，急忙撤退了。在短暫的寂靜中，托拜厄斯環(huán)顧四周，盧卡斯也離開了戰(zhàn)場，其他人也這么做了。兩軍士兵不顧指揮官們的敦促，都從戰(zhàn)斗中解脫出來，抬頭望著塔。

?

希爾德布蘭特笨拙地扭來扭去，不愿完全放松警惕，但他也做了同樣的動作。那個光滑的石塔塔尖高懸在他們頭頂上，石塔的兩翼在火光中閃閃發(fā)光，塔尖也閃閃發(fā)光。希爾德布蘭特發(fā)現(xiàn)，即使知道其原因，結(jié)果也同樣令人難以忍受?，F(xiàn)在，它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使他想起那雙眼睛。

?

有那么一會兒，他搞不清楚究竟是什么使他分心。但其他人已經(jīng)看到了，雖然有些戰(zhàn)斗仍在繼續(xù)，但許多人卻無所事事地站著，抬頭望著塔，張著嘴。希爾德布蘭特瞇起眼睛，望著夜空。

?

然后他看到了。她出現(xiàn)了，其中一扇窗戶被打開了，塔的頂端有一個狹窄的陽臺。安娜·路易莎站在墻邊，裙子在煙霧彌漫的空氣中飄動。她離得太遠，希爾德布蘭特看不清她的表情，但她似乎在微笑。效果令人著迷，沙恩霍斯特軍隊的士兵們聽了許多關(guān)于馮·克萊斯特伯爵夫人的力量和權(quán)力的故事，現(xiàn)在盯著站在他們面前的虛弱的女人。她自己的軍隊也同樣目瞪口呆。許多人看起來驚恐萬狀，這是他們第一次發(fā)現(xiàn)“可怕”的伯爵夫人的真實本性。

?

“啊，霍克領(lǐng)的人們!””她叫道，聲音又尖又弱，但傳到樓下的院子里還是夠響亮的。瘋狂的痕跡仍然很明顯?！澳銈?yōu)槭裁丛谖业某潜だ锎蛘?”你不知道我們很快就要一起去阿爾道夫了嗎?把你們的玩具收起來!該睡覺了!”

?

她的話有一種瞬間的感染力。城堡里的士兵們站在那里瞪大眼睛，或是難以置信地搖著頭。沙恩霍斯特的部隊里傳出一陣沙啞的笑聲。指揮官們憤怒地怒吼，敦促他們的士兵重新投入戰(zhàn)斗，但這是沒有用的。安娜·路易莎搶了他們的風頭。她像童年時代的一個怪誕的幽靈，在他們的頭頂上隱現(xiàn)著。當她的堡壘在下面被燒毀時，她發(fā)出一陣令人眼花繚亂的笑聲。

?

“你們在下面看起來很滑稽!””她咯咯直笑?！艾F(xiàn)在別說廢話了。我的士兵大人呢?他應該來看我的。”

?

士兵們當中爆發(fā)出更多的笑聲，安娜·路易莎的軍隊撤退了，有些人公開爭論起來，他們指揮官的本性暴露粉碎了他們復仇的意志。希爾德布蘭特可以看到離他最近的人臉上的恐懼表情，他完全能理解，他們中的許多人已經(jīng)死了。他們得到了很多承諾，要知道他們被騙了多少，這將是一個艱難的教訓。有些士兵甚至放下武器，厭惡地舉起雙手，他們的指揮官開始在隊伍中穿行，咒罵他們，命令他們重新拿起武器。

?

他們的反應很緩慢，戰(zhàn)斗的勢頭已經(jīng)被破壞了，這需要很長時間才能恢復過來。長時間的戰(zhàn)斗，無盡的寒冷和貧困，已經(jīng)摧毀了許多人的尚武精神，這并不是說他們是在和人類的可怕敵人之一為了生存而斗爭。他們都是霍克人，都是帝國的純樸之士，由于遙遠的上級的一時沖動和執(zhí)迷，他們被困在了戰(zhàn)場上。像被驅(qū)趕的動物一樣，他們被趕回戰(zhàn)場。指揮官們咆哮著發(fā)出命令，用掠奪的承諾哄騙他們，威脅要懲罰他們。

?

男人們慢慢地、不情愿地拿起了劍，安娜-路易莎繼續(xù)大笑和狂言。騎士們發(fā)起了沖鋒，咒語被打破了。沙恩霍斯特的部隊重新調(diào)整了他們的防守陣型，埃塞爾曼的部隊重新向塔進發(fā)。鋼與鐵互相碰撞，憤怒和痛苦的呼喊蓋過了火焰的噼啪聲和吐沫聲。遠處的城堡里的火舌聲越來越響，裊裊升起的濃煙也變得又濃又黑。安娜-路易莎被遺忘了，這個可憐的人站在陽臺欄桿外，無人理睬。

?

然后進攻又失敗了。一聲槍響穿過院子，在院子周圍的墻壁上回響。另一個聲音又響亮又響亮地喊了起來，它來自院子東邊的一座小塔樓，那里有一個高高的陽臺。一個人站在那兒，他有一頭長長的灰色頭發(fā)，穿著一件皮衣，他俯身向下面的人群，像安娜-路易莎那樣，緊貼著鐵欄桿。他一只手拿著一個裝滿東西的袋子，另一只手拿著手槍。

?

“霍克領(lǐng)的漢子們 !他叫道，他的聲音在異常安靜的現(xiàn)場回蕩?！澳銈儽或_了!有人告訴你，在這場光榮的戰(zhàn)役結(jié)束后會有金子給你。有人告訴你，你所為之而戰(zhàn)的是個有權(quán)勢和財富的女人。所有這些都是謊言，你們可以用你們自己的眼睛看明白，伯爵夫人是個瘋子，她被用心險惡之人利用了。忘記他們講給你的故事!其中一個已經(jīng)伏誅了，而另一個仍然領(lǐng)導著你們，別信他的!除了這個，他沒有什么可以給你們的!”

?

說到這里，他從上頭甩了幾下麻袋，然后把它從兩支軍隊的頭上扔了出去。它在空中旋轉(zhuǎn)，把它的貨物噴向四面八方。起初，這個包里似乎裝著一堆血紅的珠寶。金塊如雨點般落下，從石頭上彈下來，在旗桿上發(fā)出咔嗒咔嗒的聲音。當它們落地時，士兵們畏縮了，擔心著新的恐怖工程造物出現(xiàn)。但是沒有火藥在他們頭上爆炸，也沒有奇怪的火焰在灼熱的石頭上燃燒。卵石狀的石塊貼著旗幟，在火光中閃閃發(fā)光。突然意識到它們是什么后，人們爭先恐后地追逐著它們。

?

“黃金!”隨著叫喊聲傳來，混戰(zhàn)變得更加的瘋狂。打斗立刻爆發(fā)了，所有的紀律都被破壞了，院子里又一片混亂。

?

“我的金子!塔樓上傳來一聲哀號，安娜-路易莎爬上了陽臺的邊緣，她的臉因為痛苦而皺了起來?！安灰米呶业慕鹱?”

?

穿皮衣的人笑了，笑聲在下面越來越大的騷動中回響。

?

“不要害怕,夫人!”他喊道。“這些東西一文不值!就和你的承諾一樣!”

?

真相逐漸浮出水面，當人們在爭奪金塊時，它們在手指間被打碎了。貪婪變成了憤怒，安娜-路易莎的軍隊當中開始響起一陣低語聲，希爾德布蘭特站在沙恩霍斯特的隊伍中，望著院子的后面。敵軍的指揮部反而被自己的士兵圍困，并被繳了械。

?

“我的黃金!安娜·路易莎尖叫著，搖搖欲墜地站在欄桿邊上。她似乎被抓到了半空中，絕望地在空中抓著。希爾德布蘭特抬起頭來，他突然感到一陣惡心，看得出馬上將會發(fā)生什么事。

?

“讓開!””他喊道，但這是無用的，在她的正下方有幾十個人。他們正在為那傻瓜的假金子爭吵，一心想著這場戰(zhàn)斗已經(jīng)失敗了。

?

在她完全失去平衡之前，她做了最后一次絕望的嘗試。安娜-路易莎抓住欄桿，眼睛睜得大大的。有那么一瞬間，她的眼神似乎變得清晰起來。她眺望著城堡的廢墟，火焰熊熊燃燒，連院子的護墻都燒沒了，她憔悴的臉上掠過一絲蒼白的微笑，她眼中的瘋狂模糊了，她的面容輕松起來。有那么一瞬間，她看起來就像多年前她曾擁有的模樣那樣，她又遲疑了一會兒，然后她松開了手指。她一聲不吭地從陽臺上掉了下來，睡衣飄動著，她一落千丈。希爾德布蘭特移開了目光，砰的一聲巨響，然后就什么都沒有了。

?

火勢越來越大，兩支軍隊陷入了一種黑暗和嘩變的邊緣當中。指揮官們失去了對軍隊的約束，血腥的戰(zhàn)斗再次爆發(fā)。

?

瘋狂席卷了兩支軍隊，因為他們的處境變得的完全無用和絕望變得明顯。叛亂者得不到錢，忠誠者也無法劫掠許諾的財富，只剩下盲目的憤怒，一種暴徒的憤怒。在塔的底部，憤怒的風暴在翻滾?；艨祟I(lǐng)人放下長槍，拿起刀劍。莫格拉加變成了一個火葬柴堆，一座安娜-路易莎的愚蠢和魯?shù)堑婪虻臒o情應對的可怕紀念碑。

?

兩支軍隊似乎要被同一種原始的憤怒所吞噬。嗜血的欲望一旦被點燃，就很難撲滅。但沙恩霍斯特仍處于戰(zhàn)斗的中心，他的騎士們圍在周圍。他的軍隊的核心部分仍然是忠誠的，這是唯一能化解瘋狂的核心。慢慢地，他的鋼鐵意志開始發(fā)揮作用。魯?shù)堑婪虻膸讉€團在隊長們的指揮下重新變陣，合并成了一支隊伍，向意志消沉、形同虛脫的安娜·路易莎的隊伍沖去。鋼鐵權(quán)杖騎士，這群不需要更多黃金的高貴戰(zhàn)士，保住了自己的理智。沙恩霍斯特的軍隊逐漸恢復了平靜，開始從塔周圍的臺階上向外推進。慢慢地，每走一步，他們都要頂住周圍的伏擊，把包圍他們的士兵隊伍逼向護墻。

?

沒有嚴明的紀律，安娜·路易莎的軍隊開始自投羅網(wǎng)了。這是一支雇傭兵組成的軍隊，被對財富的承諾所雇傭?？吹较Ｍ茰绾螅麄冎械脑S多人試圖逃離，另一些人在沮喪和痛苦中發(fā)狂，攻擊任何接近他們的人，無論是朋友還是敵人。一群群絕望的人把自己的指揮官拖下了臺，在黑暗中割開他們的喉嚨，以此報仇雪恨。

?

叛軍的崩潰很快蔓延開來。最惡毒的戰(zhàn)士、專業(yè)的殺人犯和斗毆者，戰(zhàn)爭惡犬們，都需要一個罪人來為他們的損失負責。指揮小組看到危險時已經(jīng)太晚了。安娜·路易莎軍隊的后排掉轉(zhuǎn)尾巴，向埃塞爾曼沖去。他們的眼睛里閃著殺氣騰騰的光芒，他們的劍鮮血淋漓。

?

將軍無處可去，他被困在院子后面，身后只有下一層陡坡。埃塞爾曼和他的指揮官們一個接一個地遭到襲擊并被拖進了暴徒的人群當中。，而安娜·路易莎的隊長們的吶喊聲非但沒有幫助，反而加劇了劍拔弩張，他們的聲音轉(zhuǎn)瞬即逝，隨后便被平息下來。憤怒的狂歡愈演愈烈。士兵們踐踏自己的戰(zhàn)友，只是為了有機會褻瀆那些背叛他們的人的尸體。拳頭被砸倒，腿腳被踩踏，手指被鑿斷。石頭上覆蓋著厚厚的一層血，隨著一聲空洞的勝利的轟鳴，反叛者們把尸體拖到護墻邊上，毫無儀式感可言，血淋淋的尸體被剝?nèi)タ缀唾F重物品，然后從懸崖邊緣扔進下面的地獄當中。埃塞爾曼是最后一個。當他黝黑、殘缺不全的身體掉進虛空時，兩支軍隊中都爆發(fā)出巨大的歡呼聲。

?

盧卡斯看著希爾德布蘭特，他的表情中混雜著驚訝和不確定。

?

“這是什么情況，托拜厄斯?””他說。

?

希爾德布蘭特倚著他的劍。他可以看到沙恩霍斯特和他的指揮官們沖上前去，劈開敵人支離破碎的隊伍?；艨祟I(lǐng)的大旗被帶進了安娜-路易莎的軍隊中心。他們的陣形被打破，希望就此破滅。剩下的就是最后的殺戮，最后的燭光。

?

“結(jié)束了，盧卡斯，”希爾德布蘭特說，他疲憊地準備最后一次加入進攻。

?

他的聲音里沒有得意的成分，在他們周圍，莫格拉加已經(jīng)燃燒起來。在腳下被踩碎的火光中，愚弄人的金塊閃閃發(fā)光，這是對所有死去的人的最后一種嘲弄和侮辱。

?

第二十章

“事實上，憑借我的技術(shù)和勞動，我已經(jīng)成為了帝國最杰出的工程師之一，這對我來說是相當自豪的事情。我沒有一天不感謝西格瑪，感謝他賜予我發(fā)明的天賦，以及明智地使用這些天賦的道德品質(zhì)。然而，與我生命中最偉大的創(chuàng)造物相比，這一切都顯得蒼白無力，它使我充滿了無與倫比的快樂，認真地說，我愿意放棄其他一切。我的兒子，馬格努斯，所有的一切無價之寶都是為了他。我為他感到驕傲，雖然他不知道這是他應該知道的。我現(xiàn)在老了，我要為子孫后代寫下這些話?？傆幸惶焖麜|山再起用他的功績撼動整個帝國。他有這個本事。到時候，如果命運眷顧，他會找回自己的意志的。”

?

——-奧古斯都·鐵血的私人日記。在努恩帝國學院得到恢復和保存

?

煙霧順著山谷飄下，染紅了清澈的山間空氣。幾個小時后，天已經(jīng)破曉，莫格拉加的下層仍在燃燒，沙恩霍斯特早已放棄了拯救城堡的努力，這次襲擊的幸存者已經(jīng)撤離。那些為安娜-路易莎而戰(zhàn)的人被繳械并拘留。對他們的審判將在赫吉格進行。在幾乎被遺棄了一天之后，營地又有人居住了，士兵們疲憊地四處收集補給，準備返回低地的長途跋涉。所有人都筋疲力盡了，沒有勝利的喜悅，莫格拉加既沒有財富也沒有榮耀，它被詛咒了，是貴族階級瘋狂和貪婪的紀念碑，僅此而已。

?

馬格努斯坐在營地后面的一輛火炮運輸車上，凝視著眼前的廢墟。它們在遠處巨大的巖石的肩下陰暗地燃燒著。每隔一段時間，一聲低沉的轟鳴聲就會宣布一些隱藏的寶藏被銷毀了。堡壘的宏偉外觀已被破壞得面目全非。許多塔樓都倒塌了，而剩下的那些都燒焦開裂了。拉瑟莫爾大火中心的鍛造廠已經(jīng)永遠消失了。

?

馬格努斯想到那些黑暗的儲藏室里藏著一排排的地獄引擎，和一排排的鍛爐，現(xiàn)在一切都灰飛煙滅了。也許把它們銷毀是最好的辦法，有一些知識不存在于世對世界會更好。

?

他的思緒被遠處滾滾而來的巨大爆炸聲打斷了，他抬起眼睛，正好看到了中心的塔樓，那翡翠鑲嵌的塔尖，正在慢慢地崩塌。隨著一聲低沉的轟鳴，它倒塌了，揚起一團塵土。隨著它的消失，城堡也失去了殘余的恐怖?，F(xiàn)在，它只不過是一片廢墟，高高矗立在中山脈的荒原上，他們的目的達到了，克萊斯特的堡壘被夷為平地。

?

馬格努斯的肩膀動了一下。希爾德布蘭特走過來，在他身邊坐下。他冷冰冰地看了一會兒這同樣的場面。

?

“你想這會怎么樣呢?”他用深沉而低沉的聲音說。

?

馬格努斯聳了聳肩，其實并不在乎。

?

“誰知道呢?”他說?！耙苍S魯?shù)堑婪驎亟ㄋ??！?/p>

?

希爾德布蘭特的目光離開了城堡，看向馬格努斯。

?

“你當時在地下，”他說?！澳闶窃趺刺映鰜淼?整個地方都著火了?！?/p>

?

馬格努斯微微一笑。

?

“有個矮人在我身邊，這對我有所幫助?！彼f。"一如既往，他知道所有躲過爆炸的方法"

?

馬格努斯嘆了口氣，把目光從莫格拉加的殘骸上移開。

?

“他走了，”他說?！笆聦嵶C明，這件事與他的關(guān)系比我們?nèi)魏稳硕即?。至少他很高興?！?/p>

?

希爾德布蘭特沒有問這是什么評論。他們倆沉默了一會兒。

?

兩位老朋友，坐在文明世界邊緣一輛搖搖欲墜的手推車上。周圍都是荒地，只有荒涼和毀滅。

?

“那么，這筆傭金值得嗎?”希爾德布蘭特終于問道。

?

馬格納斯沒有立即回復。

?

“錢已經(jīng)不重要了，”他最后說。”而且梅西納死了。不管發(fā)生了什么，我都很后悔。我應該和他一起工作的，他不知道自己身處險境。藍色知更鳥也永遠消失了，我現(xiàn)在知道拉瑟莫爾離開努恩后做了什么。我們阻止了他進一步傳播他的瘋狂。我想，這也算一大功一件。”

?

希爾德布蘭特點了點頭，但沒有多少熱情。

?

“我想是的，”他說。

?

馬格努斯突然看見了盧卡斯。那男孩正和一群戟兵談笑風生，在陽光下，他亞麻色的頭發(fā)顯得光潔而干凈。

?

“那個小伙子，”馬格努斯說?！八詈蠛湍阍谝黄?，是嗎?”

?

希爾德布蘭特點點頭。

?

“你認為他能行嗎?他會成為一名工程師嗎?”

?

希爾德布蘭特想了一會兒，然后平視著馬格努斯。

?

“也許吧,”他說。“但他看到了機器的威力。他看到了它對梅西納的影響，如果這就是未來的話，我敢打賭他不想?yún)⑴c其中?！?/p>

?

“你聽起來和我意見一致?！瘪R格努斯說?！盎氐胶占窈?，你不會為我們所做的事感到后悔吧?”

?

希爾德布蘭特回頭望著冒著煙的莫格拉加的廢墟，神情凄涼。

?

“是你說服我跟你去的，馬格努斯。”他說。“說實話，我是來保護你的，也許這能拯救你。我希望是這樣，但現(xiàn)在我在這里什么都沒有了。一個人會厭倦殺戮，當我們回去后，我的任務也就完成了。沒有更多的戰(zhàn)役在等著我了，你最好也這么做，找一份實在的工作，把戰(zhàn)斗留給年輕人，我們的時代已經(jīng)過去了?！?/p>

?

馬格努斯什么也沒說，只是跟著他朋友的目光向城堡的廢墟望去。濃煙仍然滾滾而出。

?

“帝國永遠需要鋼鐵連隊，”他說，盡管他的心并不在此。

?

“你是這么說的，”希爾德布蘭特說道，也許也不是他說的。

?

在遠處，人們吹響了一系列的號角，標志著營地的撤離開始了。馬匹開始行動，讓滿載的馬車開始移動起來。人們扛起武器，把背包拖到背上。在人群的中間是火槍手，他們的數(shù)量急劇減少，大炮也所剩無幾了，霍克領(lǐng)的軍火庫需要幾個月才能恢復，整個領(lǐng)都被削弱了，它的力量是被權(quán)貴之間的爭斗削弱的。即使它的軍隊已經(jīng)耗盡了他們的力量，人類的敵人卻仍然在遠處的荒地上繁衍生息。整個事件是骯臟、惡毒、令人沮喪和危險的。如果這是一場勝利，那它嘗起來也相當苦澀。

?

希爾德布蘭特沒再說什么。過了一會兒，他從座位上下來，走到炮兵隊的殘部當中。不久，他在遠處提高了嗓門，向人們發(fā)出命令，使撤離隊伍秩序井然起來。

?

馬格努斯看了他一會兒，最后一次把目光轉(zhuǎn)向莫格拉加。一想到拉瑟莫爾，這場奪去他父親生命的災難的始作俑者，就被埋在山腳下，這對于所發(fā)生的一切是一種安慰。盡管如此，他內(nèi)心深處還是有一絲驕傲。

?

他伸手去拿葫蘆，在過去的幾天里，他幾乎沒有想過要喝一杯?，F(xiàn)在，所有的興奮都過去了，他當然應該痛飲一頓。當他把皮革拉到嘴邊時，他停了下來。由于某種原因，啤酒的味道使他反感。也許它終于不適合他了，也許他終于做到了。

?

他把葫蘆倒在腳邊。啤酒從頸口流出，泛起棕色的泡沫。它滲進了巖石。突然間，這件事似乎沒有什么意義了。他酗酒是為了忘卻過去，現(xiàn)在過去又回來了，它的恐怖比他記憶中更加脆弱。

?

馬格努斯深吸了一口氣，感覺純凈、寒冷的空氣進入了他那殘破的軀體。對酒的渴望已經(jīng)離開了他。也許不是永遠，但此刻。正如他曾經(jīng)對索爾加德所說，他所需要的只是一個開始。馬格努斯回憶起努恩的那次事故后，第一次回想起奧古斯都留下的遺產(chǎn)而不感到羞恥。他又一次完整了，他治好了。所有的男人都有鬼魂纏身，但他的鬼魂不再渴望復仇了。當高高的云朵飄過被毀的塔樓時，他覺得自己最后一次看到了父親臉龐的幻影。嶙峋的面容，濃密的頭發(fā)。但是沒有不適感，再也沒有了。

?

馬格努斯嘆了口氣，白日夢隨之消失了。風又吹了起來，他能感覺到自己受傷的一側(cè)因寒冷而疼痛。他必須離開了，當他回到赫吉格時，他將有足夠的時間來決定是否要接受另一項任務。也許希爾德布蘭特是對的，也許他應該考慮退休了。然而，他心里還是有一部分在想，他是否能做到這一點。帝國永遠需要工程師。總有像拉瑟莫爾那樣的瘋子要對付，總有城墻需要攻破。盡管有危險和誘惑，但新科學仍然是人類的未來。不管是好是壞，馬格努斯一直都是其中的一員，也許他永遠都是。

?

他轉(zhuǎn)過身去，背對著冒煙的廢墟，朝行李車廂走去。他走的時候，寒冷的空氣穿過山谷的石頭發(fā)出呻吟聲。他經(jīng)過了廢棄的火炮，加入了原路返回的隊伍。有一會兒，他的長皮大衣露出來了。接著，馬格努斯消失在他們中間，成了帝國無數(shù)大軍中的另一張面孔。

?

戰(zhàn)爭結(jié)束了，他們回家了。

（全文完，歷時將近五個月左右，這是本人翻譯的第一本長篇，感謝各位在這段時間的支持）

后記：

怎么說呢，其實是一篇比較虎頭蛇尾的作品，最初想到的什么混沌鼠人搞事到最后都是假的，到頭來就是兩個野心家忽悠一個巨嬰深井冰拿著假金子靠著地利和矮人的技術(shù)自立山頭罷了，綠皮和野怪人基本連鏡頭都沒有。

另外牧師的故事線也被刪了，最后也沒提他還活著沒有，也算倒霉吧。

到最后大個子解甲歸田老婆孩子熱炕頭，矮人找回了書清算了仇恨，艾維領(lǐng)人覺得當兵還是比當工程師劃算，馬格努斯也找回了初心，算是GE吧。

另外早期的小說都是接的混沌風暴世界線，所以不用擔心什么舊世界炸了之類的，所以的確算GE。

如果你想了解中古帝國的軍旅生涯以及火槍和炮兵的戰(zhàn)斗方式的話，這是本不錯的書。

暫時沒有看第二本長篇的打算，等把一些老坑填完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