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肖俊撿起地上的傘, 甩干凈兜在里面的一汪水珠。

　　摸了摸衣服口袋里的藥盒，還在。

　　在樓道口遇到夜里打麻將才回來的老太太，對方哼著黃梅戲, “為救李郎離家園，誰料皇榜……”

　　冷不丁瞧見一個高大的黑影，半句戲腔卡在喉嚨里。

　　“嚇?biāo)纻€人嘞?！崩咸闹目陧槡?。

　　肖俊似沒聽見她抱怨, 毫無反應(yīng), 收了傘往里走。

　　帶著一身潮濕水汽回到501。

　　門鎖被擰開, 隨即關(guān)上。

　　嘉南從沙發(fā)上抬頭, 看見肖俊渾身上下濕透了，掀開小花坐起來, “怎么淋雨了, 不是帶了傘嗎？”

　　“是帶了, ”肖俊脫了能擰出水的襪子，赤腳在地板上留下一串泛潮的腳印?！跋萝嚾ニ幍晖四?，雨太大，一段路就淋濕了?！?/p>

　　嘉南腦袋昏昏沉沉的, 沒細(xì)想，“那你快去洗澡?！?/p>

　　“好點兒嗎？”肖俊把裝藥的袋子擱桌上, 想觸碰她額頭的手縮回去。

　　“剛剛喝了熱水，沒那么難受了, 沒事的?！奔文现鲃游兆∷嘟钔黄鸬氖直?。

　　好冷, 像握住了冬天窗棱上的薄霜。

　　“醫(yī)生說這兩種藥不能空腹吃, 我熬點兒粥。”

　　嘉南晚上根本沒吃幾口東西, 還都吐了。肖俊洗干凈米，放進(jìn)電飯煲里煮。

　　客廳里還在放大電影，嘉南不怎么關(guān)心, 因為大電影可以回放，而眼下肖俊比較重要。

　　她亦步亦趨在他身后勸告：“德俊，你再不去洗澡會感冒的。”

　　肖俊擦干凈手，去房間拿衣服。嘉南像條小尾巴，一路跟到了浴室門口。

　　肖俊手撐在門框上，橫亙在她身前，“是想進(jìn)來監(jiān)督我洗澡？”

　　“其實也不是不可以?！毙た”憩F(xiàn)得十分大方，似乎真打算放嘉南進(jìn)去，設(shè)身處地替她著想：“要去拿小板凳過來坐著看嗎……那樣不累?！?/p>

　　嘉南：“……”

　　衛(wèi)生間的門敞開，還沒關(guān)。肖俊直接開始脫外套，手指勾帶起底下的t恤，露出一片勁瘦平坦的腹部肌肉。

　　嘉南大腦宕機(jī)更加嚴(yán)重，兩頰在冒熱氣，她反應(yīng)過來，掉頭就走。

　　肖俊無聲笑了，隨手將門合上，沖了個熱水澡。

　　幾分鐘時間，他換上干凈衣服出去。嘉南挪了挪，騰出沙發(fā)上的一塊位置給他。

　　“要先吹干頭發(fā)。”嘉南指揮說。

　　肖俊打開吹風(fēng)機(jī)，嗡嗡的聲音偶爾會蓋過電影人物的說話聲。嘉南沒看電影了，在看他，抑或發(fā)呆。

　　一會兒功夫，吹風(fēng)機(jī)的聲音消失，耳邊安靜了不少，肖俊的頭發(fā)變得很干爽，看上去還有些蓬松。

　　廚房的電飯煲響起提示音，粥煮好了。

　　肖俊盛了兩碗小米粥放餐桌上，他自己的碗里是滿的，嘉南碗里只有一半。

　　剛出爐，還滾燙。

　　稍微晾了晾。

　　“吃點兒？”肖俊喊嘉南過去。

　　嘉南按下遙控上的暫停鍵。

　　大電影還剩下最后二十分鐘結(jié)束，由于她中途走了幾次神，還三心二意地去看肖俊，導(dǎo)致觀影過程斷斷續(xù)續(xù)，不太完整，但嘉南還是感受到了電影中傳遞出的美好情愫。

　　主人公小女孩在經(jīng)歷一番冒險后，回歸到自己的家園，她那些變成了木頭人的伙伴們重新復(fù)活，他們一起快樂成長，享受美好的童年時光。

　　肖俊問起時，嘉南將大致的故事走向?qū)λ枋隽艘槐椤?/p>

　　她語速不快，盡量讓自己表達(dá)清晰。

　　“說得很好，”肖俊聽完，把碗推到她面前，“獎勵一碗粥?！?/p>

　　嘉南有點懊惱，覺得肖俊有可能在耍她，吃東西對她來說絕對算不上獎勵。

　　但想到粥是肖俊煮的，嘉南還是要嘗嘗。

　　粥面上結(jié)了層膜。

　　她用勺子攪了攪，吃起來溫度正好，不燙口，有淡淡的米香，味道清淡。不過此時嘉南的嘴里有股澀味，如同失去了味覺。

　　她聽話地喝了二分之一。

　　如果說之前她是有意識地故意抑制食欲，現(xiàn)在是真的毫無食欲。

　　嘉南覺得有那幾口墊肚子已經(jīng)足夠，再過半小時就可以把藥片吞下去，走完整個流程。

　　而肖俊覺得她飯量過于小，捧著碗，接過勺子，騙她說：“再吃一口。”

　　嘉南手搭在膝蓋上，在桌布下扣著食指的倒刺。

　　她遲疑過后，張嘴吃了。

　　等肖俊的勺子再次送到面前時，她猶豫的時間變長了幾秒鐘，出聲問肖俊：“我這樣是不是很不正常？

　　“而且還很麻煩?！?/p>

　　嘉南不想每次都把局面弄得糟糕，但常常事與愿違。她不想吃個飯也鬧出大陣仗。

　　她已經(jīng)多次從雙親的態(tài)度中察覺出自己就是個麻煩、累贅、重要時刻可以舍棄的人，偏還要問肖俊，她總是向肖俊索求很多。

　　妄想他能給出不一樣的答案。

　　“你只是暫時生病了，”肖俊強(qiáng)調(diào)了“暫時”兩個字，“治好就可以了，每天都有許多人生病，我今天淋了雨，也可能會感冒?！?/p>

　　“如果我明天發(fā)燒了賴床不想動，要你去給我買藥和早餐，你會覺得麻煩嗎？”

　　嘉南設(shè)想了一下那個場面，毫不猶豫地說：“當(dāng)然不會?！彼氐缴嘲l(fā)上以后，把被子全部堆到肖俊身上，“但是德俊，你還是不要感冒比較好?！?/p>

　　肖俊被她的樣子逗笑，“只是打個比方?！?/p>

　　“我不喜歡這個比方?！奔文险f。

　　半小時后，嘉南吃完藥，準(zhǔn)備看完電影大結(jié)局回房間睡覺。結(jié)果聽著片尾曲睡著了，她的睡眠本來就差，肖俊沒有叫醒她。

　　過了會兒，她在夢中打了個噤，睜開眼睛，迷茫地眨了幾下。

　　肖俊就在旁邊。

　　嘉南失神地靠過去，緩了緩。肖俊低頭問她：“回房間睡？”

　　嘉南點頭，被子下的手抱過去，意識尚未回籠，迷迷糊糊想到肖俊脫衣服那一幕，她說話完全沒過腦子：“德俊，可不可以……摸摸……”

　　“摸什么？”

　　“腹肌?！?/p>

　　肖俊眉梢微挑，“十塊錢一次。”

　　談到錢，嘉南清醒了一些，“算了吧。”

　　“怎么，”肖俊說，“你覺得不值這個價？”

　　“……值?！奔文献呋胤块g，在房間口打了個哈欠，長發(fā)鋪散在單薄的肩頭，嘴里像在說夢話：

　　“今天困了，周末去巷子口討錢回來再摸。”

　　肖?。骸啊?/p>

　　*

　　最近，孫汝敏有種被人盯上了的錯覺。

　　周末她連著去了幾場聚會，在各個夜場間穿梭。她常在某個時刻突然回頭，身后是變幻的彩燈和舞池里搖晃的人影，視線根本來不及抓住什么。

　　“感覺有人在盯我。”孫汝敏對身旁的男性同伴說。

　　對方笑話她：“妹妹，你太靚了，全世界的男人都盯著你看?！?/p>

　　孫汝敏只好安慰自己那是錯覺。

　　角落里，隱蔽的鏡頭將她的身影拍下。

　　周一，學(xué)校老師因為楊竹的事找過孫汝敏。

　　她沒想到楊竹真的會去告狀，要放在之前，她必定狠狠報復(fù)回去。但現(xiàn)在她竟然覺得沒精力，連個安穩(wěn)覺都睡不好，總有種被人跟蹤的感覺。

　　時時刻刻覺得，身后有人。

　　老師對她進(jìn)行了一番警告，她笑著說冤枉啊，毫不在乎的模樣。

　　回到教室就開始補(bǔ)覺。

　　最近幾天，孫汝敏心頭的不安越來越明顯。她放學(xué)后直接坐車回家，難得夜里也沒有再出門，家里的保姆還以為她收心了。

　　周三傍晚，路上堵車，司機(jī)遲到了約二十分鐘。

　　孫汝敏沒能立即上車，她站在校門外等待，這次耳朵里清晰捕捉到了“咔嚓”聲，她登時回頭，視線范圍內(nèi)是行色匆匆的穿校服的學(xué)生。

　　沒有一個人是可疑的，每個人都很可疑。

　　孫汝敏看見了嘉南和她身邊的少年。

　　孫汝敏知道他叫肖俊，還叫人折掉他的手，現(xiàn)在看他的手好好的，安然無恙，還能幫嘉南拎書包，孫汝敏覺得可惜了。

　　那四個廢物收了錢卻沒辦成事。

　　孫汝敏認(rèn)為肖俊只是個突然出現(xiàn)在嘉南生活中，搶占了先機(jī)的人。

　　在今天之前，她認(rèn)為肖俊是個很好解決掉的麻煩。

　　將他從嘉南的生命里剝除，就像讓楊竹從學(xué)校消失一樣簡單。

　　嘉南和肖俊越走越遠(yuǎn)，司機(jī)也終于趕來了。孫汝敏怒火中燒，揚(yáng)言要炒掉他，讓他明天就滾。

　　年近五十的男人需要養(yǎng)家糊口，忍氣吞聲，好脾氣地認(rèn)了錯。

　　孫汝敏回到家，保姆在做飯，廚房里傳出丁零當(dāng)啷的動靜。

　　她扔掉書包，從佛臺前路過。家里開飯店做生意，父母信這個，供著財神，點香燭，上貢品，一年四季不斷。

　　孫汝敏則不信。若有神明，真講究因果報應(yīng)，當(dāng)年那些在她手臂上留下傷疤的人應(yīng)該慘死，現(xiàn)在的她也不該還活著。

　　神明被蒙住了眼睛，人人皆是地獄。

　　吃完飯，孫汝敏躺回房間床上玩手機(jī)。時不時有各種邀約信息彈出來，她沒理會，不打算出去。

　　保姆在外面敲門，說在大門外發(fā)現(xiàn)一個包裹，上面寫著她的名字。

　　孫汝敏查詢手機(jī)淘寶物流頁面，她網(wǎng)購的東西都還在路上，并未送達(dá)。

　　到手的包裹體積不大，拿著卻很有分量。

　　結(jié)實的塑料袋上纏滿了膠帶，只寫了孫汝敏的名字，沒有透露任何其他信息。

　　孫汝敏用剪刀劃開外面的層層包裝，終于看到了里面的東西，是幾百張她的照片。

　　各種場景里的她，各種神態(tài)下的她。

　　正臉，側(cè)臉，背影，遠(yuǎn)距離，懟臉拍……都有。

　　照片鋪滿一地，孫汝敏坐在上面，崩潰地面對著無數(shù)個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