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似有所感，急切地望著颯颯，想從他深色的眼睛里看出點什么。 　　可我什么也沒有看出來，我只看見他順勢拍拍我的肩膀，說： 　　“絨絨，我沒有什么要問你的了。所以，我把這個權(quán)利留給你，去彌補你的遺憾吧。” 　　 　　聞言我猛地抬頭，有些不可思議地看向他。我當(dāng)然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可我并沒有轉(zhuǎn)而面對殼哥，而是低頭默默沉思。 　　我想到劇本里扎實動人的文字，可更讓我為之顫栗并銘心刻骨的，是那些和現(xiàn)實一模一樣的情節(jié)。 　　往事歷歷在目。 　　 　　——我是Mars家族第一順位繼承人。按家族的特殊規(guī)矩，直系子女成年前是不允許大肆揮霍家產(chǎn)、甚至表明身份的。家族會發(fā)放定額的生活費，這筆錢不算多，但計劃之下足夠好好生活；遇到大事可以向家族申請，訴求合理也會批下額外的活動資金。因此從小我就過著勉強小康的生活，但原生家庭教育開明，我一直長得很好。 　　殼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和我認(rèn)識的——準(zhǔn)確地說，是被我扒了褲子。那是高中我第一次去鬼屋，實在嚇得半死，一直把他當(dāng)成同學(xué)拽著，卻沒注意自己拽的是人家的褲子。我尷尬得后半程都不怕了，尤其出來之后發(fā)現(xiàn)是自己學(xué)校的帥哥，腳趾連夜挖出芭比夢幻城堡妄圖逃離這個世界；但他居然笑著提出加個微信，我也就順著臺階加上了他。 　　我不知道他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喜歡我的，等發(fā)現(xiàn)的時候，他已經(jīng)追了我兩年了。那天他向我表白，恰逢我臨近成人，我想著，好吧，我能給他很好的生活……所以就答應(yīng)下來。出于直覺，我沒有急于表明身份，只是和他同甘共苦，把幫助放在暗中。那段日子雖然很苦，可是很幸福。他的確是有才華的，事業(yè)逐漸有了起色；我想著結(jié)婚時就把一切都告訴他，就在這時，出了那檔子事。 　　他戀內(nèi)出軌，劈腿對象是我的表妹。 　　其實在那之前，我一直沒覺得自己愛他愛得有多深刻?？僧?dāng)我發(fā)覺自己已經(jīng)莫名其妙失去他的時候，那種心如刀絞頃刻間就向我證明了他的地位。即使這件事讓我知道他可能是個人渣，即使是他負(fù)了我，可那種早已成為習(xí)慣的愛還是真真切切地刺痛了我。 　　現(xiàn)在想來，當(dāng)時的我實在是氣昏了頭，喪失了全部理智。所以我荒唐地去公司“選妃”，荒唐地包養(yǎng)了颯颯，希冀以此滿足自己被踩碎的自尊心；但這些事與我多年積累的三觀又完全矛盾，因此我清醒之后產(chǎn)生了深刻的負(fù)罪感，這種負(fù)罪感至今還沒有完全消弭。我不惜讓殼誤會，以此達成報復(fù)他的愿望；這些行為現(xiàn)在看當(dāng)然是愚蠢且可悲的。 　　后來的恨越深，正是說明先前愛得越濃吧。 　　 　　我不知道炸炸是如何猜到這里面有問題，又是如何調(diào)查到這些真相的?？墒莿倓偟谌喪占€索時，我的平板接收到了獨一份的私密“線索”。 　　那是現(xiàn)實里的，殼哥媽媽的病例。 　　一份病例，一些其他線索，模糊地勾勒出遲來的真相。我終于知道為什么殼哥從來沒有向我提起過他的家事，甚至沒說過要帶我去見他的家人： 　　父親嗜酒成性，家暴，后來父母離異，不久后父親酒駕喪命。母親沉迷麻將桌，依靠著自己優(yōu)越的外貌，常常帶陌生男人回家。濫交終于讓她患上了性病，這對于一個原本就算不得小康的家庭完全是晴天霹靂，這也是殼哥那段時間無比憔悴的原因。 　　這樣的原因讓他羞于啟齒，也出于“不想拖累我”一類的考量，或者和我這樣的窮學(xué)生說也沒什么用——總之他在掙扎了不到一個月后，面對母親病情的惡化，他做出了那樣的決定。他選擇去勾搭“Mars千金”，畢竟人家隨手的賞錢，對他來說都是最最急需的大筆醫(yī)藥費。這樣的選擇我無法評判，多年之后，只剩下一聲喟嘆。 　　我不是沒有過問題，我想知道他為什么就不能先和我分手再去找墨紫，為什么有事不愿意跟我說，為什么會走到今天這一步?？晌移鋵嵍贾来鸢?，如果他真有那么愛我，得到的答案最多不過是“想讓你恨我”“不愿意拖累你”“對不起”。 　　對不起，有什么用呢。 　　有些人就是沒有緣分吧，到最后誰也說不清，到底是不夠愛、還是愛得太深?？墒钦l的一生里還沒有些刻骨銘心的遺憾呢，被誤解是，被拋棄是，愛人錯過更是。 　　可你總要接受那些傷痕，先承認(rèn)曾經(jīng)那些愛，才能抹平后來生出的恨。我已經(jīng)擁有了最好的，我該走出來了。 　　 　　“……不用了，颯颯?！?　　我結(jié)束了我的沉思，揚頭對颯颯展顏一笑， 　　“我想我，已經(jīng)沒有什么遺憾了?！?　　 　　“可是我有?！?　　話音未落，人聲突兀地響起。 　　我聽見殼哥聲音沙啞都走了音，每個字都像是從胸膛硬擠出來的。我回頭，定定地看著他，絲毫不避諱他那樣直白的眼神。我聽見他說， 　　“我要怎么才能表達我的歉意呢？跟你的身份沒關(guān)系，真的，我從來……都是對不起你的?！?　　“你當(dāng)然對不起我，” 　　我很平靜，他卻一梗，“……我沒什么要辯解的，只是希望你能給我個彌補的機會。我不要你的錢，我什么都不要，但是難關(guān)我都已經(jīng)過去，不會再拖累你了……我知道現(xiàn)在我說什么都顯得很蒼白無力，但我真的從來沒有放下你，我不想再失去你了……” 　　他有些語無倫次，我靜靜地聽著他說，不發(fā)一言。颯颯卻忽地握緊了我的手，我感覺好笑，輕輕捏了捏他。 　　我語氣平和，徹底沒了那些多余的情感：“可是我已經(jīng)放下你，你也早就失去我了呀?！?　　“我……” 　　“我承認(rèn)我的確是愛過你，殼?？墒悄怯衷趺礃幽?？過去的事，真的沒必要再提了。我確實知道了你的苦衷，我可以原諒你，但不能重新接受你?！?　　“放下吧。我們緣分未到，你自有屬于你的未來，別再困在我這里了。” 　　 　　【我的錯覺嗎，殼哥和絨絨的演技怎么一個賽一個的好啊？】 　　【不懂就問，這臺詞應(yīng)該不是劇本里的吧？】 　　【不是，現(xiàn)在歌手都卷成這樣了嗎】 　　【啊啊啊我哭死了破鏡不能重圓】 　　【怎么辦，明明感覺殼哥活該，但是又很心疼】 　　 　　我看見殼身體微微一顫，神色慢慢從不甘變成頹然。而我心里只是微微有些異樣，但很快，就被颯颯難得的小情緒完全吸引了注意力。 　　他的手指在桌下和我的小拇指纏纏綿綿地勾在一起，又揉又捻，弄得我忍不住發(fā)笑，低聲：“在干嘛？” 　　“我剛才都緊張了?！彼们荒谜{(diào)地委屈，“我怕你真答應(yīng)他?！?　　我故作驚詫地看向他，卻看見他眼底清澈的笑意。他果然是在逗我，我反握住他的手，“那我真答應(yīng)他，你怎么辦??？” 　　“殺——殼哥，搶絨絨——” 　　 　　我在這邊和颯颯笑鬧著，全然沒注意殼哥的神情?；蛘哒f我干脆就把這人忘了，滿心滿眼都是颯颯。 　　那后來再沒什么重要的環(huán)節(jié)，所有真相都已經(jīng)揭開，大家情緒都沉浸得很深。觀眾反響相當(dāng)炸裂，阿炸為了節(jié)目效果，在劇本結(jié)束時直接關(guān)閉了攝像，把復(fù)盤環(huán)節(jié)留到明天。 　　直播結(jié)束后，我們一起吃了夜宵。大家都入戲很深漸漸變得熟絡(luò)，我和颯颯難得地在這種飯局從頭吃到尾，一直到徹底散場才回酒店。 　　 　　為了避嫌，我們是一前一后上車的。我上車時颯颯已經(jīng)把車?yán)锏臏囟日{(diào)好，他見我來，眉眼彎彎：“晚上好?！?　　“我們剛分開幾分鐘，”我快樂地嘲笑他，“莊園主，你瞞得我好緊吶?！?　　“還好吧，都被你猜出來了。” 　　他隨口回答，看向后視鏡。好像有人追出來了，他幾不可察地皺了皺眉，收斂笑意：“絨絨，有人找你。” 　　“?。俊?　　我剛系好安全帶，不解地抬頭往外看。真的有人來了，好像是殼哥，氣喘吁吁地跑過來，敲敲車窗。車窗上貼了防窺膜，他倒是看不見里面，我轉(zhuǎn)向颯颯，詢問他的意見。 　　颯颯什么也沒說，直接把我那邊的車窗打開了。我沒想到他會這樣處理，果然，殼哥看見颯颯愣了一下：“你們……” 　　“有事嗎？”我打斷他。 　　“……啊?！睔じ缱R趣地閉嘴，看起來卻是肉眼可見地變得為難了：“你……絨絨，你能不能出來一下，我有話對你說?！?　　“沒必要?！蔽蚁胍膊幌?，一口回絕，“颯颯跟我……是一體的，我沒有什么事需要背著他說?！?　　我明顯聽到那邊人輕笑了一聲，但我也騰不出時間理他，仍然看著殼哥，等待他的下文。殼哥咬咬牙，終于還是說：“剛才的那些話，我都是真心的?！?　　“我也是真心的，”我收回目光，“如果沒有其他事，你可以走了?！?　　他沉默了，明顯是欲言又止的神情。我卻沒有理他，緩緩升起車窗，對颯颯說：“開車吧?！?　　 　　后面的人沒有再追，車廂里是一陣長長的安靜。半晌，颯颯帶著笑意：“啊～我跟你是一體的啊?！?　　“……剛才沒想到恰當(dāng)?shù)挠迷~，就那意思，你懂的?！?　　“我不懂啊?！憋S颯從后視鏡里瞟我，“細(xì)說，怎么個一體法?！?　　“閉嘴吧你?！蔽腋杏X臉上發(fā)燙，在后視鏡里白了他一眼。他還在笑，半天，我輕聲開口： 　　“颯颯，有件事想跟你商量?！蔽艺f，“剛才我讓人查了殼哥媽媽的病例，嗯……如果轉(zhuǎn)入我家醫(yī)院用新藥，可能還有延長生命的機會。颯颯，我想……” 　　我莫名有些忐忑，看向他的目光略微躲閃。可颯颯好像并沒有太大的情緒波動，他說： 　　“絨絨，你剛不是說過了么，我們是一體的。……你的決定就是我的決定，我沒有想法。” 　　 　　我有些訝然，想來卻心里一陣舒暢?？粗懊娴募t燈，我湊過去，飛快地在他臉上親了一口， 　　“颯颯，你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