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不曾見過太陽。”

? 耳機(jī)的聲音在某刻戛然而止，她走遠(yuǎn)了。

? 他剛剛是想伸手拉住她的，在她觸摸到他又離開的短暫瞬間，他想和她說可不可以再陪我一會兒，就一會兒，但他沒有。他的勇氣在手指彎曲的瞬間便消失的無影無蹤，而他那原本在她面前微不足道的自尊心卻在此刻像潮水般將他淹沒。

? 許久，林高遠(yuǎn)拿出了自己的手機(jī)，連上藍(lán)牙，又找到那首歌曲，認(rèn)認(rèn)真真的聽了一遍又一遍。

? 他知道她在安慰他，但對他而言，更多時候她才是他的太陽。

? 在所有人包括王曼昱自己都沒有注意到的時候她已經(jīng)那樣鮮活的闖入他的世界，他看著她從二隊(duì)到一隊(duì)，從同齡里面墜厲害墜突出到全世界墜厲害墜突出，從晨曦的微光變成高懸在天上的熾熱的太陽。而他則是在始終在暗夜中仗劍行走的騎士，要穿越無盡的黑暗，才能抵達(dá)黎明。

? “他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他不曾見過太陽。

——然而陽光已使他的荒涼成為更新的荒涼?！?/p>

?他就這樣坐了很久，久到和布達(dá)佩斯的夜色融為一體，久到月色和霧氣將他層層包裹，久到天色由淺變深又由深變淺。

?他像一頭困獸，在這個深夜獨(dú)自舔舐傷口，徘徊躊躇。

?父母的期望、教練的陪伴教導(dǎo)、球迷的支持、無數(shù)次拋起又落下的小白球、無數(shù)次揮拍的瞬間、勝利的喜悅、失敗的沮喪、每一滴落下的汗水、每一滴遺憾的眼淚、每一個得分后的吶喊、在傷病斗爭中咬緊的牙關(guān)、賽場、比分、國旗、獎牌、鮮花、金色的雨還有她的話，一切的一切在他的腦海里閃進(jìn)閃出，循環(huán)往復(fù)。

?但在第一縷晨光落到他手上的時候，他的腦海里只剩下她的話。于是他一遍又一遍問自己還渴望嗎？還熱愛嗎？但答案每一次都不曾改變過。

?他翻過手來，握住了為他而來的那束光。

?回到酒店，天已大亮，房間門口的把手上面掛著一個袋子，還貼著可愛的便利貼，上面是熟悉的字體寫著：“記得吃飯?！?/p>

?他搖頭笑笑取下袋子刷卡進(jìn)到房間里，放下袋子的同時拿出手機(jī)點(diǎn)進(jìn)微信，忽略滿屏的紅色數(shù)字，獨(dú)獨(dú)點(diǎn)開列表最上面的那條。

? 她說：“還剩一些速食，給你拿過來了，回來休息之前記得熱一下吃掉?！贝蟾攀强此脹]有回復(fù)猜測他大概要坐到天亮又在睡前用文字寫道：“看吧，太陽還是會照常升起的，所以飯也記得要照常吃?！?/p>

? 他沒有回復(fù)她，現(xiàn)在這個時間她大概還在睡夢中。坐在椅子上，低頭翻了翻袋子里的東西，忍不住嘴角上揚(yáng)，在外面坐了很久被夜晚和清晨浸的微涼的身體開始回暖。在這一刻，他忽而感到前所未有的輕松，好像又可以開始重新積蓄力量。他起身熱好食物，吃完后又迅速洗漱，在時隔一天一夜后終于躺下休息。

? 大賽過后又一夜未眠，身體和心理都處于極度疲勞的狀態(tài)，他躺下以后瞬間便入睡，再醒來已然過了中午。

? 拿出手機(jī)，先給老豆回一條語音。從小到大，無論哪一場比賽父母都不會缺席觀看，在他背后支持他，所以他常常開玩笑和他們說也算陪他經(jīng)歷過大風(fēng)大浪。于是培養(yǎng)出諸多默契。無論輸贏也都會第一時間送上恭喜亦或是安慰他。但也知道他需要緩沖，只是給他發(fā)了消息說道：“唔緊要仔再嚟”。他笑笑想著果然是這句話，然后回到：“我冇事，唔使擔(dān)心你哋睇好自己?！?/p>

? 回完又坐著想了想，還是去吃了口飯。然后又背起球包向球館走去。不出所料，她果然已經(jīng)在那里練球了。

? 他仿佛有關(guān)于她的專屬雷達(dá)，只需一眼便能精準(zhǔn)定位她。把球包放在離她最近的椅子旁，她背對著他，正在專注、認(rèn)真的將一個個小白球拋起，又落下。就在拋起與落下的瞬間，一切喧囂就此消失，四周的燈光也暗了，只剩一束光和她。于是，他就這樣靜靜的坐在椅子上看著她。

? 過了一會王曼昱似是感覺到來自背后灼熱的視線，轉(zhuǎn)過頭來，一手撐在球臺上，看向熱源的來處嗔怪到：“來了干嘛偷懶坐著，來打一局?！边呎f邊擺了擺球拍示意他。林高遠(yuǎn)靠在椅背上注視著她，笑著慢慢搖了搖頭，王曼昱見他不動只好又用軟軟糯糯的語氣帶點(diǎn)央求的意味說道：“來一局嘛，都沒有人陪我打?！绷指哌h(yuǎn)又笑著搖搖頭卻彎下腰到球包里拿出球拍，走進(jìn)場地，走到她面前，向她伸出手掌。兩掌相對，這是獨(dú)屬于他們之間的暗號。

? 是一場酣暢淋漓的對戰(zhàn)，兩個人都專注、凝神、絲毫不手軟。最后的最后，兩條濕漉漉的人并肩坐在椅子上，時間在此刻又慢下來了。

? 大概是經(jīng)過一場高強(qiáng)度的體能消耗，兩個人都有些呆滯，于是誰也不說話就這么默默地坐著。

? 良久，一聲微不可聞的嘆息從身旁傳來，緊接著是他低低的聲音，將吐未吐的黏黏的語調(diào)：“唔怎么辦，好像不會打球了呢，現(xiàn)在打不過你嘞?！?/p>

? 王曼昱嘁了一聲，翻了個白眼說道：“那我剛才也沒贏啊?！边呎f邊甩了甩因?yàn)楦哔|(zhì)量回合下接球而被震到有絲絲發(fā)麻的右手。

? 林高遠(yuǎn)側(cè)過身子低下頭，一只手精準(zhǔn)地抓住她的手腕慢慢揉著，另一只同時又替她上下捏著手臂，幫她放松運(yùn)動后的肌肉。

?她早已習(xí)以為常，任由他動作。雙眼有點(diǎn)失神的盯著放在她胳膊上的雙手，然后喊了聲他的名字：“林高遠(yuǎn)—，”他抬起頭還沒來得及回應(yīng)，她突然側(cè)過身，用眼神牢牢鎖住他的眼睛。仿佛要望進(jìn)他的眼睛里。

? 因?yàn)樗蝗坏膭幼鳎瑑蓚€人之間的距離被倏地縮短，短到他可以感受她的呼吸，還有她顫動的睫毛。膝蓋也貼在一起，但她仿佛完全沒有察覺到。又自顧自地說道：“在雅加達(dá)，在澳門，在以前很多個時候，你知道的，我沒有看上去那么無所畏懼。但每次你都和我說，別怕。所以我又能堅(jiān)定的往前走。因?yàn)槲沂冀K相信你。所以你也要相信你自己，像我相信你那樣。”

? 身體因?yàn)樗耐蝗豢拷兊媒┯?，手下的動作早已停止，呼吸好像也變得困難起來。她的眼睛像亮晶晶的星星在銀河里閃閃發(fā)光，又像一汪清泉水，明明她才是一條小魚，他卻被她捕獲，在屬于她的一方天地里。

? 本來只是小小的抱怨一下，卻沒想到換來她如此認(rèn)真地鼓勵，于是眼睛又彎彎笑著回到：“嗯，好，我知道，別擔(dān)心了?！蓖瑫r抬起手輕輕摸了摸她的頭。

? 王曼昱像瞬間炸毛的小貓：“干嘛啊，都濕的?！?/p>

? “冇事，我唔嫌棄你?！庇致冻鰳?biāo)準(zhǔn)的兔牙。

? “我嫌棄你！”小貓惱羞成怒。

? 不知不覺，又到黃昏。兩個人收拾好東西走出球館，余暉斜灑在并行的肩上。

?—“但太陽是明亮的，

草在結(jié)它的種子，

風(fēng)在搖它的葉子，

我們站著，不說話

就十分美好?！?/p>

——文中引用自：

《如果我不曾見過太陽》 作者：艾米莉 狄金森?

《門前》作者：顧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