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混是我在小學(xué)里認(rèn)識的同學(xué)，他家離我家不算遠(yuǎn)，就一條街的路程，當(dāng)時有很多尚未拆遷的老房子，阿混就住在其中一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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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在學(xué)校里會見面以外，我們見面次數(shù)最多的地方是游戲廳，雖然現(xiàn)在很難再看到了，但那個時候游戲廳應(yīng)該是最賺錢的店，所以開的也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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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假的時候我總是會在游戲廳里呆一個下午，有幣的時候就打打游戲，沒幣的時候則是看著別人打游戲，看都能看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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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爾能在游戲廳里看到阿混，至少那時候他還是普通的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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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么我能這么確定？因為在游戲廳里，你不止要防父母的突然襲擊，還要防里面那些混混勒索你的錢，如果你沒有錢，那他們就會訛?zāi)愕膸拧?/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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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混并沒有訛過我錢或者幣，所以我便認(rèn)定那時候他還沒什么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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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戲廳里什么都好，只是里面有一股獨特的氣味，像是將煙味、汗味以及腳臭混合在了一起。一開始聞的時候會有點不舒服，但聞久了說不定還會上頭，現(xiàn)在我總算明白了，游戲廳大多開在一樓，這是底層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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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時代有許多無法復(fù)刻的經(jīng)典，雖然老說那會兒混亂不堪，但在那亂象叢生的生活中卻誕生了無數(shù)優(yōu)秀的文藝作品，也培養(yǎng)了一匹現(xiàn)在還很吃香或受到懷念的明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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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觀現(xiàn)在環(huán)境正規(guī)了不少，反而大家都忘了以前的理想，只顧著埋頭掙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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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說回那個時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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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除了金庸、古龍作品改編的武俠電影、電視劇之外，在各大中小學(xué)生這里最流行的應(yīng)該是《古惑仔》了。當(dāng)然，還要把各種動畫片從選項里去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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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街上能看到許多混混都在模仿電影里人物的穿搭，雜亂的印花背心，破洞牛仔褲，一雙人字拖，還有學(xué)校絕對不允許留的怪異長發(f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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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當(dāng)時就在奇怪，電影里的人也并沒有打扮得這么夸張，過了好多年才明白，那時候正好是“非主流”時代，這是一種曇花一現(xiàn)的文化現(xiàn)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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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混也響應(yīng)了這股文化的號召，如此打扮起來。班級里以混為主的學(xué)生不止他一個，他卻偏偏喜歡和我們這群老師眼中的好孩子玩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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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dāng)時在小學(xué)里我們也是高年級學(xué)生了，街邊的游戲廳越來越少，我也從游戲廳轉(zhuǎn)戰(zhàn)到了網(wǎng)吧，早期網(wǎng)吧的環(huán)境和游戲廳是一樣的，并沒有現(xiàn)在這么規(guī)范，起碼沒有這么干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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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的印象里，網(wǎng)吧變得干凈也不過是近幾年的時間，自從它變得干凈之后，生意就越來越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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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阿混玩得越久，我們也越熟悉，感情卻還是那樣，并不能算得上多好，可也不差，我們雖以“兄弟”相稱，還與其他幾人結(jié)拜過，但這種關(guān)系也不見得有多么扎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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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混在這個時候也不是個壞孩子，他是什么時候變了的呢？我想應(yīng)該是在他學(xué)會抽煙的時候吧，我人生中抽的第一根煙也是從他那兒得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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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時起，阿混的脾氣就越來越差，和班上的很多人打架，對老師也愛答不理的，我們可不敢這樣，到了最后，他也不太愛和我們幾個人一起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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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為什么一個人在一段時間后會出現(xiàn)這么大的變化，可能是因為家庭變故，可能是因為周遭環(huán)境的影響，也可能是因為他就想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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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業(yè)那天，我們幾個人來到金沙江旁起誓，不論以后怎樣，都是好兄弟，好朋友，我忘記了阿混有沒有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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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也可能是因為我根本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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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能責(zé)怪那奔流不息的江水，金沙江是我們本地人視為母親一般的存在，可能是因為她太過于依賴自己的孩子，所以每年都會帶走幾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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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責(zé)怪她不僅帶走生命，還帶走了許多我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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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與阿混有所聯(lián)系，已經(jīng)是初二了，那時我們幾個人也漸行漸遠(yuǎn)，各自在班上有了其他的朋友，周末也不常見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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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的煙依舊在抽，班級里會抽煙的人，基本上都是我?guī)У?，煙的檔次也隨之提高，從白塔抽到了紫云，紫云抽到了玉溪，在廁所里、操場中、教室里，我都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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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中正是情竇初開的時候，喜歡上別人也是正常的，我就喜歡上了隔壁班的一個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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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并沒有很漂亮，只是合眼緣罷了，于是我便托班上同學(xué)的關(guān)系認(rèn)識了她，最后發(fā)現(xiàn)她和阿混是鄰居，那時阿混的房子已經(jīng)拆了，他們一家人搬到了小區(q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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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稱呼女孩為小紅吧，可惜小紅的心思并不在我身上，她喜歡阿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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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也可以理解，小女孩的心思其實太簡單了，她們要么喜歡混的，要么喜歡學(xué)習(xí)好的，要么喜歡打球的，就是不會注意到平庸的，這與她們大多數(shù)人最后的歸宿完全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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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我開始打籃球，也有女學(xué)生想要認(rèn)識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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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工具人”這個詞興起不過一兩年，但那個時候我無疑已經(jīng)成了工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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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紅知道我與阿混關(guān)系不錯之后，就常常打電話約我出來玩，順便叫我把阿混帶上，見面以后是一句話都懶得和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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殊不知我與阿混的和諧是假意，為了見到她才是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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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混倒是有些感動，他大概也沒想到我會再次叫他出來玩吧，似乎在他的視角里，是我們幾個人先遠(yuǎn)離的他，這可真是有夠奇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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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時期的阿混已經(jīng)將“非主流”一詞展示得活靈活現(xiàn)，戴著耳釘，發(fā)型古怪，擋住了一只眼睛，條紋背心配上牛仔褲，再穿著一雙人字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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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就這么一天天過去了，我以為我陪在小紅身邊，她總有一天會注意到我，可沒想到壞消息來得那么突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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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看到阿混怒氣沖沖地離開了學(xué)校，他那頭長發(fā)變成了板寸，正奇怪時，有人告訴我他的班主任把他頭發(fā)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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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一天以后，傳來了阿混退學(xué)的消息，我并不驚訝，畢竟那時他已經(jīng)是老師和學(xué)生口中的社會青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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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混在本地待了一些時日，某天他突然約我出來，我本想拒絕，后來他說小紅也會來，我就又屁顛屁顛地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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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約在一個燒烤攤，阿混吃著吃著突然開口：“我打算離開這里，去外地闖一闖?！?/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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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沒等我來得及高興，他又說道：“小紅也跟我一起走?！?/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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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看小紅的表情，她正露著幸福的笑容，溫柔地看著阿混，最終她得償所愿了，我卻無法恭喜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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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夜里我輾轉(zhuǎn)反側(cè)，怎么都睡不著，反復(fù)地聽著同一首歌，只因歌詞深入我心，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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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雨瓢潑泛起了回憶怎么淺，你眉目如當(dāng)年，流轉(zhuǎn)我心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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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口邊最后一面灑下了句點，與你若只如初見，何須感傷離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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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走了，去了廣州。我卻是初戀沒了，兄弟也沒了；真情沒了，假意也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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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沒有難過太久，偶爾能夠看到他們發(fā)在社交網(wǎng)絡(luò)上的照片，很直觀地感受到阿混的狀態(tài)一天不如一天，最后見到他照片的時候，他很像是晚清、民國時期的煙鬼，骨瘦如柴，雙目失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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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陰似箭，轉(zhuǎn)眼就來到了大學(xué)，正是這時我收到了小紅的消息，她告訴我阿混因為打架被人砍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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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幾年，他們?nèi)サ綇V州也找不到什么糊口的工作，畢竟學(xué)歷和年紀(jì)都不夠，只能跟著道上的人混，阿混成了真的古惑仔，小紅站了幾年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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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她恨死阿混了，還說以前就知道我對她的心意，問我現(xiàn)在能不能接濟(jì)她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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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懂她所謂的“接濟(jì)”指的是什么，只給她轉(zhuǎn)了幾百塊錢過去，就拉黑了聯(lián)系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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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今天我也沒將這件事告訴另外幾個朋友，我與他們一年都發(fā)不了一次消息，估計他們也不太在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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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有時在這個真假難辨的社會中，我偶爾會想起那個“非主流”少年，不管他對別人如何，起碼沒有虧待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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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真假假只有體會過才知道，所以我斷定，阿混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