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世】

時間：民國 天上掉下來個飛行員，是王楚欽。 ? 1937年12月，日軍攻陷了中華民國的首都南京。 王楚欽的飛機在空戰(zhàn)中被擊中，跳傘的時候，他特意且幸運地跳入了高懸著巨型美國國旗的園子——那是金陵女子文理學(xué)院的教務(wù)處主任，美國人魏特林特意制作，避免遭受空襲。 這里還有她收留的女性難民，包括這所學(xué)校的學(xué)生，其中就有歷史系的學(xué)生，孫穎莎。 ? 夜幕降臨，孫穎莎聽到有人敲窗戶。 宿舍里十幾個人，一時驚恐地看向窗外。 她和幾個女學(xué)生拿起木棍，撩開窗簾——是一個滿臉血污的男人，他奄奄一息、脫下衣服，把胸前沾滿泥濘的國旗舉到窗戶背后那雙驚魂未定的眼前。 孫穎莎和幾個女學(xué)生，把他弄進了宿舍。 宿舍里不止她和她的同學(xué)，還有來不及逃離南京的女性——剛好有鼓樓醫(yī)院的一名小護士。 小護士說，他傷重需要送去醫(yī)務(wù)室。 孫穎莎說，不能讓人知道我們這里有個男人。前幾日，日軍說咱們這里有中國逃兵要進來搜查，結(jié)果逃兵沒找到，趁亂搶走了21個女孩子……他們會以此為借口，索要咱們的人去“服務(wù)”他們。 大家聽了都沉默了。 小護士說，那我需要兩個人一起去醫(yī)務(wù)室取點藥。 孫穎莎自告奮勇。 ? 王楚欽燒了三天三夜才醒來，醒來的時候，一屋子女人盯著他看。 她們個個難民裝扮，頭發(fā)剃成男人模樣，防止逃亡時被日軍看上然后奸污。 個個欣慰地用氣聲說：“醒了！醒了！” 小護士正在給他換吊瓶。 他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虛弱地道謝。 小護士說：你要謝的不是我，是莎莎，她是我們這群人的主心骨，是她說服大家救的你。 氣氛變得壓抑了起來。 王楚欽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孫穎莎交代過大家不要說。 過了一會兒，孫穎莎紅著眼睛被攙扶進來。 看到他醒了，欣慰地、艱難地扯出笑臉。 ? 在她們救下王楚欽的第二天，日軍又來搜中國士兵，教務(wù)處長在門口與他們對峙——要么任由他們進去抓女學(xué)生；要么自行交出100個女人去服務(wù)他們，他們再也不來。 消息在整個學(xué)校傳開。 孫穎莎宿舍里有不明事理的女人說：要不咱把這個男的交出去 孫穎莎憤憤不平：你知道國家培養(yǎng)一個飛行員有多不容易嗎，救活了他，給他一架飛機，他還能去和日本人戰(zhàn)斗。他的命比我們的重要。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像是在等命運的審判。 最后整個學(xué)校達成共識，出100個女人。 這100個女人，是自愿也非自愿，只不過大家達成共識——應(yīng)該保護未成年的女學(xué)生。 宿舍里有個姐姐也自愿去了，她看出孫穎莎的猶豫和自責(zé)，于是替她快刀斬亂麻。 她走的時候，孫穎莎在盥洗室哭到嘔吐——其實交出一個素不相識的飛行員，就可以救回這個和她朝夕相處一個月、處處照顧她的姐姐，還有另外九十九個善良的女人，她們也是別人的女兒、母親、妻子，她們的背后也有無數(shù)個家庭。她懷疑自己的義正言辭是不是錯了，那不過是慨他人之慷。 ? 皎潔的月光灑在她蒼白的臉上，她背靠著窗臺出神，旁邊是原本熟睡的王楚欽。 白天的事情，他從不明事理的女人那聽了個大概。 遞了塊巧克力給她——那是他防止自己墜機荒野保命用的。 ? 后來，日軍大部離開了南京，繼續(xù)向內(nèi)地進攻。 很多人離開南京繼續(xù)逃亡。 王楚欽化裝成難民準(zhǔn)備去找自己的部隊，他們匆匆告別。 孫穎莎幫著學(xué)校收拾歷史典籍，在王楚欽離開的第二天，她也要跟著學(xué)校遷到成都去。 動身的前一晚，她躺在王楚欽躺過的床鋪上，那原本就是她的床鋪。 輾轉(zhuǎn)反側(cè)的時候，她摸到枕頭下放了一張紙條—— 因緣負傷共床枕，但愿他日平安歸來，國泰民安之時，可攜手共度此生。 落款511。 ? 用王楚欽后來的話說，他沒有留下真名，是怕她真的記住他了，他是個飛行員，命不由己。 但他又忍不住留下一張紙條，怕她記不住自己。 亂世里，所有的情誼來不及說出口就要道別。 ? 1938年11月開始，日軍不斷空襲成都。只因當(dāng)時國民政府遷都至重慶，成都是重要的大后方。 1939年6月，成都上空，國民黨空軍第五大隊，與敵機展開第一次空戰(zhàn)。 每天都人在受傷，孫穎莎加入了學(xué)校紅十字會，幫助救治傷員。 ? 天上掉下來個飛行員，又是王楚欽。 他笑意吟吟、似是不怕疼地盯著孫穎莎，她正忙著給他劃傷的右膝消毒：莎莎，我們又見面了。 他擦去一臉血污。 孫穎莎激動地說：是你，511 王楚欽驚喜：你看到字條了！ 她害羞地低下頭沒有回答。還因為手顫抖，弄疼了他的傷口——活該，讓你不告訴我你的真名。 ? 后來，每次空戰(zhàn)的時候，孫穎莎的那顆心也掛在天上。 ? 1941年年底，日本為了籌劃對美作戰(zhàn)，結(jié)束了對內(nèi)地的空中攻勢。 王楚欽不用天天把命掛在天上了。 孫穎莎也留在了學(xué)校教書。 他說，飛行大隊進了一架新飛機，我們有個比賽，贏得人可以開新飛機。你能不能在操場上，當(dāng)我的導(dǎo)航塔。 王楚欽如愿贏得了新飛機，親自在機尾刷上自己的編號——511。 還請維修工給他和他的大功臣孫穎莎在511前拍了一張黑白合影。 ? 后來，他們結(jié)婚、生子。 抗戰(zhàn)結(jié)束、返回南京、內(nèi)戰(zhàn)開始。 ? 他沒有死在日本人的空戰(zhàn)中，而是死在了內(nèi)戰(zhàn)的空戰(zhàn)里。 ? 還記得他出征那天，天上下起了初雪。 他特意在他們居住的房前低空盤旋，等到她和兒子都探出窗戶和他揮手道別，才呼嘯著轉(zhuǎn)身離開。 ? 她離世后，他們的兒子整理出了他父親當(dāng)年的《飛行日志》。 [1941.11.4] 白衫、藍裙、不知名姓，黃昏好風(fēng)景。 大約是母親生日那天，父親又開著511去看她了。 那泛黃的一頁，夾著他們的黑白合影、夾著那張字條、更夾著母親的淚痕。 她沒有再嫁，一生教書育人。也把他們的兒子培養(yǎng)的很好，沒有反對兒子成為一名空軍。 她看著兒子穿上新式空軍制服的瞬間，仿佛又看到他年輕的時候—— 穿著棕色的飛行夾克、腳蹬黑色皮靴，一步一回頭地和她招手道別：“你生日的時候，我飛511來看你”。 ? 老空軍說，墜機前一秒會看到一生最難忘的瞬間。 “不知道，父親想到的是不是那天我和母親在窗臺上和他揮手告別的那個瞬間，那是我們此生最后一面” ? 這一世，他們都是良善之人，神問他們此生最大的遺憾是什么。 神允諾會在下一世彌補他們，不可以太貪心，只能許一個愿望。 他說，下一世，希望她一生有愛人相伴。 她說，下一世，希望他長命百歲。 這是他們收獲的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