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意見領(lǐng)袖
……當(dāng)然,就那么幾個神經(jīng)元,讓幾根纖維串在一塊兒,想來連有什么頭腦也談不上,更不會有什么思想了。它不過是一段長著腿的神經(jīng)節(jié)而已……黑壓壓的該國地皮的書簽螞蟻的密集群體時,你才看見那整個活物。這時,你看到它思考、籌劃、謀算。這是智慧,是某種活得計算機……
——劉易斯·托馬斯《細(xì)胞生命的禮贊》
一對螞蟻在我的書桌上爬過,他們遇到了我中午掉落的一粒米飯,瞬間遍聚集過來許許多多小小的黑點,把那米粒大卸八塊,搬回自己的住處,進貢給游手好閑的蟲群領(lǐng)袖。
看上去,他們像是和我們完全不一樣的東西,然而我們又很像它們,很容易受到別人的蠱惑。遵從別人的意見,把別人奉為領(lǐng)袖。
難道是因為我們能夠獨立思考嗎?
我看未必。
大概一年前,我無意中在家里翻到了一個盒子,上面有一個小小的按鈕,旁邊刻著兩顆閃亮的四角星,盒子的一邊用黑色的字刻著:
“若你摘得小的星星,你將得到小的幸福。若你摘得大的星星,你將得到大的財富。若兩者都能摘得,你將得到永遠(yuǎn)的自由?”
這東西是個啥?
懷著好奇的心理,我按下了那個按鈕。
什么都沒有發(fā)生。
或許只是個哄小孩的玩具吧……
“親愛的,你在干啥呢?”友希那走過來,看我手里拿著這個盒子。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用來哄小孩的吧?!拔业氖种笩o意識的按了下去。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用來哄小孩的吧。“友希那重復(fù)了一句我的話,她從不重復(fù)我的話的……
我倆稀里糊涂地看著對方,然后我笑了。
這個玩笑可真好笑。
她卻沒有笑,反而眨了眨眼:“你……沒事吧,為什么要笑?“
“?。?!你什么意思?“
“你為什么要笑?不過是個哄小孩的玩具而已?!八焓诌^來想要拿走這個盒子看看。
“你沒開玩笑嗎?“我也不知道為什么,一閃身,躲開了她伸過來的手,”先讓我看看?!?/p>
“啊……對不起,我的確是想要開個玩笑的……哈哈哈哈……你先看著啊?!彼氖衷诳罩嘘┤欢?,然后一點不遮掩地笑了起來,絲毫沒有為了緩解尷尬那種假笑的味道,“你先看著啊……“
友希那轉(zhuǎn)身就走了,留我一個人在儲物間里發(fā)起呆來。
這東西是干啥的?
我盯著這個盒子,腦子飛快地轉(zhuǎn)動起來。
我從來沒有見過這個盒子,或許是家長誰留下來的東西??此臉邮竭€很古老,頗有維多利亞時期風(fēng)格的味道。
或許是家里長輩從哪個古玩市場買來的東西吧。
我們很快收拾好東西,向我們新買的房子出發(fā)了。
本以為我會對那個東西很快的失去興趣,和別東西不一樣,這個盒子好像散發(fā)著一種魔力,讓我無時不刻想要拿起來把玩一下。
我能知道的是,這個盒子根本沒法打開,裝修的時候留下來的沖擊鉆頭我也試過,隔壁喜歡做木工的張三的手鋸和電鋸我都試過,好像并不能對這個盒子造成什么損傷。
有趣的是,我逐漸發(fā)現(xiàn)了一個有趣的事情,尤其表現(xiàn)在友希那身上。
如果我“不小心”在說話的時候按了這個按鈕,本來會表達(dá)反對的觀點她也不會表達(dá)反對。
這讓我很好奇,究竟是她變了還是因為什么?但是似乎在那個盒子旁邊的時候尤其明顯。
我忽然想要試驗一下,于是我趁她不在,悄悄把盒子藏在了沙發(fā)底下,用左手的拇指悄悄按著。
“友希那……你喜歡……狗對吧?”我本來想說貓的,我承認(rèn)。不過想了想,說反話可能更能印證我的想法。
當(dāng)然我的左手拇指輕輕按了下去
“是的……”友希那的回答慢了些,眼睛眨了眨,“確實。“
“不對,你好像是喜歡貓來著的?!拔矣职戳讼掳粹o。
“也沒錯……我不喜歡狗?!?/p>
“嗯?到底怎么回事?”
“你到底怎么回事??!”友希那急了,“總是問我一些不明所以的話!”她生氣地叫起來聲音比我還大。
“沒,我想去買一只寵物來著,你想要買什么?狗狗還是貓咪?“我趕緊圓場。
“你左手在干什么?“友希那的眼睛瞟到了我的左手,
“???沒什么,就是這么坐著舒服?!蔽业纳眢w向左邊傾斜了,試圖擋住友希那的視線,“別看了?!?/p>
不幸的是,我的左手輕輕按下了按鈕。
友希那彈過來的腦袋在空中咯噔一下停住了,一切都很不自然,但是說出來的話卻是那么自然:“好了,我不看了?!?/p>
這個盒子?
難道可以控制別人的想法?
或者說,會無條件的同意我的觀點?
一點邪念在我的心中誕生……
之后,人人都說我有一個好老婆,尤其是我的男性親友,都在夸友希那和我從來沒吵過架,感情甚好……
當(dāng)然,現(xiàn)在想來這大概是我讓他們說的吧。
那個盒子現(xiàn)在成了我的命根子,當(dāng)然,友希那是不知道的,她現(xiàn)在還認(rèn)為那是個逗小孩的道具。
轉(zhuǎn)眼就到了績效評比的那天,辦公室的同事們在這一天都劍拔弩張地,總想著給自己多拉一票,畢竟績效評比很大程度決定了自己的升遷。
不過我那天卻很安靜,沒有四處買好同事,也沒有許什么愿望。
但是我包里藏著那個小小的盒子。
我的星星。
輪到我講話了嗎?我拿起稿子,把小小的盒子藏在稿紙中間。
“……如果大家覺得滿意,那就不妨給我們投上一票?!拔业氖州p輕按了下去。
搞定!
不出我所料,我被上級選中,成為了我們這個地區(qū)的經(jīng)理,之后又被破格提拔,很快就坐進了董事會。
看上去我的人生確實很成功,但是我內(nèi)心的恐懼卻在不斷地增長。
那個盒子的力量,似乎讓我有些貪戀,我心中不斷閃過失去那個盒子的念頭。
很快連做夢也不能夠美滿,我總是夢到我自己變得瘦骨嶙峋,穿著每天去董事會的那套衣服,眼睛突出,無比貪婪地盯著那個盒子。
“若你摘得小的星星,你將得到小的幸福。若你摘得大的星星,你將得到大的財富。若兩者都能摘得,你將得到永遠(yuǎn)的自由?”
那個盒子這樣刻著。
我卻并沒有感到半點自由的快活,反而變得越來越神經(jīng)質(zhì)。
和友希那的感情似乎也變得虛假起來,看著她的胸脯在我身旁一起一伏,睡熟的臉龐掩映在銀紫色的頭發(fā)之間。
我不知道為什么覺得自己有些對不起她,就像我買的那條慵懶的金毛一樣……
但是這種生活……似乎是美滿的,幸福的,舒服的……她也在我的支持下逐漸恢復(fù)了演藝事業(yè)。
只是這高高的枕頭并不是無憂無慮的……
今晚大概也是失眠罷了。
明天就是董事長的競選了……習(xí)慣了說一不二,大家都支持我,我又怎么能夠逃脫那個盒子的魔爪呢?
“第一名:麥鴿,7票;第二名:亨德里克斯·科波爾特,5票;第三名:德拉科·克里福德:2票……“
我坐上了那把眼饞很久的交椅……
當(dāng)然,我也坐上了那針做的氈子。
表面上笑哈哈的,但是我不知道為什么,習(xí)慣性的在桌子里尋找那個盒子。
它不見了!
那種恐懼占領(lǐng)了我的心臟,整個心臟都在那一刻停了下來。
天?。。?!
它還在我原來那個抽屜里躺著!
天?。。。?!
一個個難眠的夜晚,在我眼前飛過,一件件事情在我眼前飛逝。
我無法面對這種虛偽了嘛?
似乎堅強的意志在這一刻變得不堪一擊。
“啊,亨德里克斯先生……把我抽屜里面那個盒子遞給我。”
這話我說得出來嗎?!
如果他們知道這個盒子,如果他們……我不敢想象失去那個盒子的情形。雖然表面上冷靜,但是心中卻如同桌子上的螻蟻,亂糟糟地。
在混亂中,我突然感到天旋地轉(zhuǎn),這種無條件的信任,從來沒有給人帶來任何的幸福。說什么就是什么的世界,從來沒有給我?guī)頍o盡的自由。相反,我反而感覺自己被那東西所俘獲,成為他的奴隸。
再次醒過來,我被送到了當(dāng)?shù)刈詈玫尼t(yī)院,身上插著無數(shù)的管子。
雖然很虛弱,但是那個盒子!
對,盒子!
盒子!
盒!
我摸了摸,好像在床頭,不知道是哪位好心人送過來的。
那一瞬間我安心了,瞬間就安心了。
從醫(yī)院出來之后,我的心病卻沒有好過來。
我再也沒有去過公司。
我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里,和自己的盒子互相凝視著對方。
我好像我夢境中那個怪物,眼睛突出,瘦骨嶙峋,但是那雙眼睛透出超越身軀的貪婪,瞪著那個盒子。
忽然那個怪物看到了我,兇猛地向我撲過來。
我驚叫著驚醒,原來那只是一個夢,又一個夢而已。
友希那在我身旁,撫摸著我的腦袋。
“別害怕,還有我呢?!奥曇羰悄菢拥臏厝?,好像我從來沒有對不起她過。
我下意識地想要抓起放在我面前書桌上的盒子。
那盒子卻不在了?
“那個盒子呢?”
“什么盒子?”友希那迷迷糊糊地問我,臉上寫滿了疑惑,“我從來沒聽說過什么盒子?!?/p>
“那個盒子啊!放在書桌上的盒子??!”
“從來沒有什么盒子啊……”她笑了笑,“你是不是做噩夢了還沒有醒過來啊?!?/p>
我才看了看周圍的環(huán)境,沒有我夢中的那樣奢華,卻透露出無比的溫馨。
當(dāng)然,桌子上也沒有那個盒子。
“你喜歡貓對吧?”
“對啊,咱倆不還養(yǎng)了一只嗎?叫金毛來著?!?/p>
“我是做什么的?”
“三菱制造車間的一名高級現(xiàn)場工程師?!?/p>
“哦哦……”我驚魂未定,“對不起……”
“怎么了?別凍著了,累了就去去床上躺會兒吧。”
原來只是夢啊……
然而那盒子……
確實,那個盒子從來沒有存在過,也沒有可能存在。
但是它無時不刻都在這個世界上,我們都在那個盒子的影響之下,我們和桌子上的螞蟻沒有什么區(qū)別。
我們本來不會獨立思考,我們的所謂獨立思考,不過是別人控制的,通過各種方法。
我喜歡一個好看的女孩,比如說友希那,還不是因為這個社會中耳濡目染的一些東西嗎?但就像那個盒子一樣,有些東西就是這樣:即刻起效,讓人對你無限服從。
難道不是這樣嗎?
拼命尋求長生不老的帝皇、那些橫跨歐洲美洲的帝國獨裁者、某些自說自話的政治家……
哪個不是那個盒子的奴仆呢?
就好像索倫的魔戒,人類的帝皇最終淪為戒靈。
越沉迷這種力量,就越怕失去。
就怕像那蟲后,拼命地阻止替代者長大,最后成為了自己的奴隸,甚至忘記了走路的本能。最終無一例外被后繼者替換掉。
在本質(zhì)上,我們和那小小的黑點有什么區(qū)別呢?
我們也在不斷地重復(fù)著,開出的空頭支票從來沒有兌現(xiàn)過,當(dāng)我們坐上了那種力量的寶座之后,我們再也沒有想過自己曾經(jīng)的承諾,逐漸成為了我們自己的奴隸……從本質(zhì)上,我們和桌上爬行的螻蟻沒有區(qū)別。
米粒已經(jīng)從我的視野中消失了,桌上的黑點也消失不見了。
留給我的確是漫長的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