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國維曾說：“凡一代有一代之文學?！?/p>

自改革開放以來，傷痕文學、反思文學、改革文學、尋根文學、先鋒文學……如潮起，如潮落。一位位作家，伏案疾書，澎湃著時代的脈搏。

時間一晃就2020年，近來“傷痕”，或者說“傷痕文學”好像又聽得多了。但評論者的語調(diào)總感覺有些陰陽怪氣。再結(jié)合一些“矯情”“顧影自憐”等字樣，就讓我十分氣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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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是“傷痕”？大家議論的“傷痕”是真實的它么？

其實“傷痕”不僅局限于文學，更反映在電影、戲劇、繪畫等多種藝術形式上。為避免話題的擴大化，我僅舉“傷痕文學”為例。

按照北京大學出版社洪子誠老先生的《中國當代文學史》，表現(xiàn)“傷痕作品”的主要內(nèi)容，可以大致區(qū)分為兩個方面。一是寫知識分子、國家官員受到迫害，他們的受辱和抗爭。一是寫“知青”的命運：以高昂的熱情和獻身的決心投入這場革命，卻成為獻身目標的“犧牲品”。

學界普遍認為，“傷痕”得名于1978年8月盧新華發(fā)表的同名短篇小說《傷痕》，發(fā)軔作為刊登于1977年11月劉心武的短篇小說《班主任》。

除此外，還有《神圣的使命》（王亞平）、《高潔的青松》（王宗漢）、《記憶》（張弦）、《楓》（鄭義）、《大墻下的紅玉蘭》（從維熙）、《一個冬天的童話》（遇羅錦）、《天云山傳奇》（魯彥周）、《許茂和他的女兒們》（周克芹）、《血色黃昏》（老鬼）等一系列作品。（以上依據(jù)洪子誠《中國當代文學史》）

有人將“傷痕文學”的帽子扣到方方上，和余華的《活著》《許三觀賣血記》，甚至和大劉的《三體》掛鉤。如果這被專業(yè)老師看到，她一定會把你拉到面前，讓你抄上幾遍“方方，代表作《風景》，新寫實小說”“余華，先鋒派代表作家。后轉(zhuǎn)型創(chuàng)作新寫實小說”“劉慈欣，科幻小說家，中國首位雨果獎獲得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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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說“傷痕作家不想與農(nóng)民共患難”，是這樣么？

其實依據(jù)我上文的表述，也可看出“傷痕文學”并不等于“知青文學”?！皞坌≌f”中的主人公不僅有知識分子，還有農(nóng)民、工人、干部、中學生等，所暴露的“傷痕”也不局限于“上山下鄉(xiāng)”所造成的影響。

高爾基曾經(jīng)提出過，文學是人學的觀點。根據(jù)我粗淺地對“傷痕小說”的閱讀來看，雖然他們的文筆大多味同嚼蠟，人物塑造上也不乏遺留了臉譜化的傾向，更帶有口號式的語句，但總體都是在反映著動蕩歲月對于人性的扭曲。

就以劉心武的作品《班主任》為例，這篇小說描繪的是1977年春天，光明中學初三（3）班班主任張俊石，決定接收從公安局拘留所釋放的小流氓宋寶琦入學所引發(fā)的一件事。

然后矛盾就在現(xiàn)有的學生們，尤其是班上的團支部書記謝惠敏，和這位“沾染了資產(chǎn)階級作風”的宋寶琦上展開了。謝惠敏們表示，如果宋寶琦來學校，她們就不來上學。張老師通過一一溝通對話，才明白了其中原委。

宋寶琦缺乏家庭教育的管束，雖然陷入了流氓集團，但并沒有資產(chǎn)階級上升階段的思想觀點。而謝惠敏的總總思想，顯然是受了之前時代所造成的流毒，比如說團支部過組織生活只能念報紙，不能搞爬山比賽；穿短裙是沾資產(chǎn)階級風；宋寶琦偷來的《牛虻》是本黃書，要批斗他……

作家劉心武有著數(shù)十年的教師經(jīng)歷，面對這樣認知上的“傷痕”，他喊出了“救救孩子”的口號。而他的藥方則是教育。

他眼前浮現(xiàn)出老曹在支部會上目光灼灼地發(fā)言的面影：“現(xiàn)在，是真格兒按毛主席的思想體系搞教育的時候了！”他正是要“真格兒”地大于一場啊，一定會得到組織支持的！他心中又閃過了一些老師可能發(fā)出的疑問，于是，他決定，要爭取在教師會上發(fā)言，闡述自己的想法：現(xiàn)在，我們不僅要加強課堂教學，使孩子們掌握好課本和課堂上的科學文化知識，獲得德、智、體全面發(fā)展；不僅要繼續(xù)帶領他們學工，學農(nóng)，把理論和實踐結(jié)合起來；而且，還要引導他們注目于更廣闊的世界，使他們對人類全部文明成果產(chǎn)生興趣，具有更高的分析能力，從而成為社會主義革命和社會主義建設的更強有力的接班人……

盧新華名噪一時的《傷痕》有少部分涉及到下鄉(xiāng)的描述，而這并不是小說的主線。這個故事很簡單，五分鐘就能通篇讀完，講的是主人公王曉華的媽媽被劃為叛徒，于是曉華就決定和她徹底劃清階級界限。她16歲尚未畢業(yè)，毅然離開上海前往遼寧省渤海灣的一個農(nóng)村扎下了根。

由于受母親的影響，她入團受到推遲，男友小蘇也因此沒能調(diào)去宣傳部工作。在往后的幾年，她將感情奉獻給了工作的民辦小學，并未和家里聯(lián)系。直到八年后，媽媽的一封來信才讓她再度返回上海。而盼了這么多年的媽媽，已經(jīng)在醫(yī)院離開人世。

盧新華最后的語句，可以說還是為這篇《傷痕》定下了昂揚向上的基調(diào)。

媽媽，親愛的媽媽，你放心吧，女兒永遠也不會忘記您和我心上的傷痕誰戳下的。我一定不忘黨的恩情，緊跟黨中央，為黨的事業(yè)貢獻自己畢生的力量。

除了上述兩篇之外，還有講農(nóng)村放映隊女青年在放映電影時誤將紀錄片倒著裝，導致銀幕上突然出現(xiàn)被顛倒了的領袖形象，另外由于她的父親有嚴重歷史問題，而被開除團籍、公職，送農(nóng)村監(jiān)督勞動的（張弦《記憶》）；有寫學生情侶，因為各自參加了勢不兩立的派別，而變成了敵人的故事（鄭義《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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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就沒有真正以知青來敘述的么？

我粗略地看來，有兩部寫的確實是“下鄉(xiāng)”。但主人公的表現(xiàn)，卻給那些唱“傷痕作家不想與農(nóng)民共患難”的人，打了狠狠的耳光。最起碼，他們可以說是毫不猶豫就奔赴了農(nóng)村。

其中一本是作家竹林的《生活的路》，書中有兩位主人公，一位是出身農(nóng)村的梁子，一位是農(nóng)業(yè)科學家的女兒娟娟。兩人都是抱著“改變農(nóng)村的落后面貌貢獻自己的青春”，而參與了下鄉(xiāng)。

老鬼的《血色黃昏》曾數(shù)次被出版社先后拒絕，小說中的主人公林胡的想法更絕。他和同學四人，從張家口一路步行三天到內(nèi)蒙古，只為能求在內(nèi)蒙古下牧區(qū)插隊。由于當?shù)匾淹Ｖ菇邮苤啵膫€年輕人便寫血書，“為了響應偉大領袖毛主席的號召，心甘情愿把自己的生命獻給保衛(wèi)和建設祖國邊疆的事業(yè)”，懇求當?shù)匕阉麄兞粝聛怼?

這兩本書我只瞄了個開頭，并未細看。我想很多直接下結(jié)論的人，或許連《傷痕》《班主任》也未曾讀過。我倒建議不妨看看謝晉的反思三部曲，《天云山傳奇》《牧馬人》《芙蓉鎮(zhèn)》，別光只記得“老許，你要老婆不要”。

千言萬語道不盡“傷痕”。我想用傷痕電影《楓》的最后一段問答，來作為收尾。

孩子：叔叔阿姨是英雄嗎？
爸爸：不是。
孩子：是烈士嗎？
爸爸：不是。
孩子：那他們是什么？
爸爸：他們是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