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列傳三離戰(zhàn)于野(第六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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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四章 ?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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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宮雖然算不算富麗堂皇,倒也干凈整潔,執(zhí)明有些端莊坐在正中大椅上,莫瀾在側(cè)站立,打量著西風(fēng)。
西風(fēng)依舊抱著書卷和筆,低眸顧盼間秀氣文弱,他整理儀表,就待跪下參拜執(zhí)明。
執(zhí)明心中頓時生出一股憐惜,好怕這位文弱娟秀的書生跪下就站不起來,立刻擺手道:“在本王面前不用行這些虛禮,免了?!?/p>
“微臣謝過王上?!蔽黠L(fēng)彎腰鞠躬,行了一個參拜天子的禮節(jié),禮畢,恭謹(jǐn)垂立。
他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與初見時的慕容黎是如此神似,謙謙風(fēng)儀,柔和易碎,較之慕容黎的清冷孤高,執(zhí)明竟覺得西風(fēng)這種溫和易近更讓人舒心。
執(zhí)明好似恍惚,透過西風(fēng)仿佛望到慕容黎初入宮時,低眉行禮那瞬間:草民參見王上。
歲月不復(fù),再不會有。
如今的慕容黎再也不會眉眼帶笑叫他一聲王上了。
彼岸流年,蒼老了歲月。
莫瀾睥睨西風(fēng),又看看執(zhí)明,執(zhí)明這眉眼帶笑神情跟當(dāng)初見到慕容黎如出一轍,莫瀾心里頓時打了個鼓。
王上莫不是想阿離想到精神恍惚,得了癔癥。
這位西風(fēng)書生,俊是俊郎,可太過文弱,宛如一指輕點就能倒地,和君王之風(fēng)的阿離扯了八竿子遠(yuǎn),怎么看都不像呀。
莫瀾立刻小聲提醒:“王上,這位公子如今是玉衡郡主?!?/p>
西風(fēng)是玉衡郡主,就代表巽澤依舊不在這座府里。
況且他在玉衡那些日子,從未聽說玉衡還有其他郡主。
執(zhí)明感覺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端起一碗清茶,含了一口,靜靜看著西風(fēng):“本王初來玉衡時記得玉衡諸位都是眼高于頂,囂張跋扈,蔑視王權(quán),民風(fēng)實在過于彪悍,今日所見,似乎與往日不同,怎還謙遜有禮了?”
西風(fēng)保持著一個讀書人該有的謙遜與氣節(jié),微微道:“王上所言無禮跋扈之人當(dāng)是阿常,實不相瞞,阿常是天樞人,意在挑撥王上與玉衡的關(guān)系,至于南風(fēng),是巽澤下屬,自然脾性多少有些相似?!?/p>
確實過于相似,絲毫不掩飾對他深深的敵意,連給他設(shè)下連環(huán)計栽跟頭都如出一轍,毫無底線的潑皮無賴。
執(zhí)明點頭,看著西風(fēng):“你說你是又一位玉衡郡主?”
西風(fēng)端正,行禮,回答:“回王上,是?!?/p>
執(zhí)明不以為然,淡淡道:“東風(fēng)也說他是玉衡郡主,你們分大小嗎?”
西風(fēng)恭謹(jǐn)?shù)溃骸坝窈獠豢梢蝗諢o主,按照排名,東風(fēng)郡主自絕而亡后,微臣便要領(lǐng)郡主之職,是真正的郡主之位,沒有大郡主小郡主之別?!?/p>
執(zhí)明:“那你死了以后,是不是下一任郡主,就是南風(fēng)或者北風(fēng)?”
西風(fēng)眼中流露出贊賞,道:“王上所言極是,微臣若是不幸罹難,下一任郡主就是北風(fēng)?!?/p>
還真有北風(fēng)。執(zhí)明繼續(xù)保持著一顆好奇之心:“為何不是南風(fēng),東西南北或是東南西北,北風(fēng)不都是排名末尾?”
西風(fēng)依舊儀態(tài)端莊,不厭其煩回答:“南風(fēng)是巽澤身側(cè)之人,自是不能當(dāng)任郡主一職。微臣與東風(fēng)北風(fēng)皆是玉衡百姓,與巽澤并無關(guān)系?!?/p>
執(zhí)明一派玩世不恭:“所以那位掛名郡主又不知所蹤是吧?”
西風(fēng)道:“巽澤大概已尋仙山修煉閉關(guān),微臣確實覓不到行蹤。”
執(zhí)明挑眉:“仙山不就是仙人府嗎?你立刻帶人去查封仙人府,本王要見他?!?/p>
西風(fēng)頓了頓:“啟稟王上,仙人府乃瑤光國主府邸,巽澤一介閑散野仙,是從不越界染塵居住在仙人府的,另外瑤光國主離開玉衡后,帶走侍從,封閉府邸,若是王上要查封仙人府,微臣只好勉為其難?!?/p>
玉衡歸降天權(quán),仙人府自然屬于天權(quán),但曾是慕容黎的府邸,多少有些顧慮,還是不動為好,回頭派些暗衛(wèi)暗中探訪也是一樣。
執(zhí)明歪斜著身子,道:“那傳喚北風(fēng)來,本王一并見了,以免日后麻煩?!?/p>
西風(fēng)搖了搖頭,又行一禮:“回王上,玉衡有個不成文的規(guī)矩,須得上一任郡主罹難或者請辭,下一任郡主方能出仕,王上若是想召見北風(fēng),微臣……自當(dāng)成全王上之愿?!?/p>
他垂下頭,流露出難以言傳的苦澀,似乎下一刻就會站立不住往一旁倒去。
執(zhí)明心口莫名一疼,那次慕容黎從浮玉山返回淋了些清雨,就在他身旁柔弱得像個易碎瓷娃,讓他抱在懷中心口也隱隱生疼,生怕下一刻他的阿離就碎成幻影。
有了東風(fēng)的前車之鑒,更怕這位文弱書生一筆桿子就插入自己心肺自絕而去。
“本王沒有要你死?!眻?zhí)明斬釘截鐵道,“本王不見就是?!?/p>
無緣無故他怎會殺西風(fēng),他只是頗為好奇,性格迥異的這幾人當(dāng)中北風(fēng)又是怎樣的人。
而且,東南西北四風(fēng)也一定是巽澤布的局,他突然想陪他們演下去。
西風(fēng)微微一笑,笑意淺淺化開:“王上體恤愛民,微臣定當(dāng)為王上殫精竭慮,死而后已?!?/p>
“但是本王也不能聽你一面之詞?!眻?zhí)明凝望著西風(fēng)的笑容,臉上浮現(xiàn)一絲傲然,“玉衡郡主之位,你可有憑證?既然你說郡主之位是輪流而坐,想必人選是許久之前定下來的,一日三位郡主,你若拿不出證據(jù)證明你是玉衡郡主,就是欺君罔上,本王絕不姑息。”
西風(fēng)微微欠身,搖曳生姿,向前幾步,從懷中書卷里取出兩冊文書,恭順呈上:“玉衡還是瑤光屬郡時,瑤光國主頒發(fā)的任命文書,請王上過目?!?/p>
莫瀾接了文書,放到執(zhí)明面前的案上。打開。
小篆婉而通,有龍德之美,是兩份任命文書,一份是東風(fēng),一份是西風(fēng),名字旁邊,赫然鈐著瑤光國主慕容黎的玉璽之印。
西風(fēng)微微道:“北風(fēng)的任命文書由他本人持有?!?/p>
執(zhí)明怔了怔,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玉衡如何膽大包天,斷不可能拿瑤光金印造假,再說慕容黎的玉璽大印,他不可能看錯,兩國的盟約絹帛上就有,這就是兩份慕容黎親題的任命文書。
一郡并立多位郡主,毫無先例,慕容黎不可能如此兒戲,可這白紙黑字紅印容不得他不信。
玉衡,究竟是座什么山,讓立場分明,行事有原則的慕容黎破如此多例。
執(zhí)明將口中清茶努力呷下,生怕一不小心這口茶就得把他噎死,他指尖觸摸在璽印瑤光二字上,淡淡道:“玉衡郡主之位,換得這么隨便嗎?”
西風(fēng):“回王上,正是如此,如今玉衡已是天權(quán)屬郡,王上若是覺得瑤光國主曾經(jīng)任命的各郡主不適合,也可以頒布王令廢除微臣等人的郡主之位?!?/p>
執(zhí)明:“……”
毫無章法可言,真是太隨便。
執(zhí)明握著文書,看著西風(fēng):“多人同為郡主,毫無益處,既起不到相互制衡的作用,倒更能引發(fā)利益相沖,不怕打起來?”
“玉衡民風(fēng)淳樸,目前并未有此等事件發(fā)生。”西風(fēng)微微一笑,“微臣有一問不知可否詢問王上?”
他無盡柔和的眼波,說不出的可親,讓人不忍拒絕他說的每一句話,執(zhí)明也不忍拒絕:“但說無妨?!?/p>
西風(fēng)微嘆一聲,道:“如若天權(quán)瑤光并作一國,奉慕容國主與王上皆為共主,一國二帝,王上與慕容國主會不會廝殺相殘?”
“本王不會與阿離打……”
這個問題直擊執(zhí)明的神經(jīng),令他愧己難書,不是他不會與慕容黎對立,而是慕容黎從不愿與他交手。
他攻占了慕容黎的城池,如今再說出這樣的話來,當(dāng)真是諷刺至極。
又一次諷刺他所謂的信任,證明不過空口白話,兒戲不如。
“玉衡亦如此?!蔽黠L(fēng)恭謹(jǐn)垂立,低眉看筆,從容的笑意依然和順柔美。
良久。
莫瀾也瞅到了這兩本荒唐的任命文書,思索一下,立刻小聲道:“王上,不止郡主,玉衡似乎換王上也挺隨便?!?/p>
執(zhí)明干咳一聲,意識到他這位天權(quán)王上也是他們前幾日換上的,這么一想,威嚴(yán)簡直被掃了一地。
換王上也這么隨便嗎?民風(fēng)淳樸?簡直彪悍至極,果然是一個不拿王權(quán)當(dāng)回事的草莽之地。
莫瀾:“諸侯并起鈞天大亂,玉衡屬于天璣,天璣滅亡以后他們并未反抗直接歸順遖宿,成為遖宿之郡,后來遖宿退出中垣,玉衡就順理成章成了瑤光屬郡。王上有沒有發(fā)現(xiàn),無論世道如何亂,玉衡就像一汪靜水,怎樣都不起波瀾,中垣之主幾乎都輪流管轄過玉衡?!?/p>
西風(fēng)并不反駁他們換王上也很隨意這話,淡淡微笑:“大人所言有理,玉衡在夾縫中求生存,只能順勢而為?!?/p>
舉旗投降說得如此理直氣壯,不以為恥,反以為榮,慕容黎怎的養(yǎng)了一群白眼狼,說叛國就叛國,執(zhí)明突然為慕容黎不值,笑容有些譏嘲:“如此說來,玉衡豈不是見風(fēng)使舵兩面派,哪邊強勢就倒向那邊,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如此棄國叛主,立場何在?哪一日外敵來襲,郡主是不是再次叛變天權(quán),說降就降?!?/p>
“玉衡原是瑤光屬郡,王上不也沒顧念舊情,說打就打。若有外敵,除了瑤光,還能有誰,王上又當(dāng)如何抉擇?”西風(fēng)微笑,他的笑容帶著寬容,也有一絲執(zhí)明看不到的陰厲,“王上應(yīng)當(dāng)知道玉衡此舉,是為王上和慕容國主留一線挽回生機,莫非王上原是想玉衡拼死抵抗,血流漂櫓?”
玉衡不懼生死,倒戈與否由他們自己說了算。
“本王沒有這個意思,自是不希望百姓流離失所?!?/p>
若是慕容黎出兵,討伐天權(quán),要奪回玉衡這彈丸之地,自己是否也同今日玉衡這般,掛旗送郡?
慕容國主,四個字像錐子一樣刺在執(zhí)明心上。
他不惜撕毀盟約也要一雪前恥,有什么資格批判玉衡的倒戈投降,不都是一樣的性質(zhì),霸占玉衡領(lǐng)土又來指責(zé)玉衡不戰(zhàn)而屈豈不是自相矛盾。
無論玉衡曾如何蔑視王權(quán),侮辱天顏,一份降書足以代表所有誠意,若再不罷手想屠盡玉衡,與慕容黎關(guān)系就徹底崩裂,這場鬧劇,以玉衡投降收場,已經(jīng)給他掙回了顏面,討回了尊嚴(yán)。
執(zhí)明突然感到無比疲倦,不知不覺,他與慕容黎原來已隔了天殊地遠(yuǎn)。
回不到原點,再不能冰釋前嫌了。
曾經(jīng),不過是一次錯落的邂逅,帶著刺痛,來結(jié)束這場戰(zhàn)爭。
痛得連勝利都無法觸摸。
實則兩敗俱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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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宮水榭亭臺,一株花樹映日婆娑。
枝繁葉茂,花團錦簇。
方夜與蕭然走來的時候,慕容黎正坐在花樹下,用錦帕輕拭竹簫吟畔,花瓣被輕風(fēng)吹落,在他身邊旋舞。
他的面前,擺著一盤殘棋,棋局,是豐滿的,局勢明朗,功力悉敵,旗鼓相當(dāng),在整個棋盤上殺得慘烈,無論誰落錯一子,就會完全陷入被動。
吟畔被擱置桌沿后,慕容黎的目光,凝視著桌上那盤殘棋,黑紅棋子,攪在了一起,混戰(zhàn)的,是蒼生,還是情緣?
他拈起一枚紅子,心中忽然起了一陣惆悵,停棋不下。
方夜蕭然行禮:“王上?!?/p>
兩人與慕容黎,隔著一桌棋局。
慕容黎的目光依舊落在棋局上,只是微微點了下頭。
方夜看著棋盤之上殺局,道:“王上,玉衡已掛旗投降,未有死傷,但……”
這枰棋局,縱橫之間是中垣領(lǐng)域,是天權(quán)與瑤光的天下,爭奪的,是萬里河山,是蕓蕓眾生,瑤光兵強馬壯,應(yīng)寸步不讓,才是踞坐王位之上王者該有的驕傲與社稷。
玉衡與天權(quán)打不起來,就是以玉衡投降,瑤光割讓領(lǐng)土為代價嗎?
對于天權(quán)的欺凌霸道,瑤光已將開陽拱手相讓,如今又攻占玉衡,其野心昭然若揭,王上怎能一退再退。
方夜困惑不敢言。
蕭然施禮道:“王上,論兵力,戰(zhàn)術(shù),如今天權(quán)已不是我瑤光的對手,玉衡不戰(zhàn)而敗,王上未讓一兵一卒前往增援,末將也確有疑慮。”
慕容黎目光忽然抬起,凝視著二人,眸子仿佛大海般深沉。
“玉衡在世人眼中如一碗清水,波瀾不興,感覺一口就能喝下它,實則是一片汪洋,深沉不可測,臨淵墜落,沒有人可以全身而退。”
蕭然方夜詫異。
“可玉衡兵敗消息一旦傳開,王上未發(fā)一兵救援,朝中大臣看待此事也頗有微詞,如此這般下去,四海諸侯不免誠惶,恐生異心?!?/p>
“此事對王上聲譽影響很是不利?!?/p>
袖手旁觀,任由下郡被欺凌霸占,未免寒了諸侯之心。
“千秋功罪,成王敗寇,言之尚早。”慕容黎一笑,“玉衡,是獨立于瑤光天權(quán)外的一方凈土,一股不涉朝堂的勢力,并非你我看到的那么簡單,說它遺世獨立也無不可,無論是天權(quán)還是瑤光,都不能真正掌握它或者擁有它,此事不必再糾結(jié)。至于朝臣,用不了五日,定會偃旗息鼓。”
無論玉衡屬于哪個國家的郡,它始終是玉衡,不受任何國政約束,它的實力,永遠(yuǎn)只握在他的主人手中,這個主人,是巽澤,也是慕容黎。
所以它是不是天權(quán)郡有何關(guān)系,天權(quán)能不能管束玉衡,還是未知之?dāng)?shù)。
天權(quán)擁有的玉衡,無非一個空殼。
方夜蕭然疑惑未解,但不再多言,大抵,王上自有深意。
下屬,聽命行事就是。
日色光影從三人之間淌過,白鴿撲凌雙翅飛來,閃爍著一雙桃花眼,越過方夜蕭然,徑直落在慕容黎懷里,打了個滾,眨巴著桃色眼,就伸出了綁著書信的爪子。
慕容黎取走信條,輕輕抱起白鴿,放它在石桌上,小鴿子似乎很喜歡慕容黎,挪著步子又向慕容黎靠了靠,歪著腦袋眼中宛如帶笑。
慕容黎隨它,展開信條,日光照耀下,信條上小篆筆走龍蛇,寥寥十字。
“夢中握君手,問君意如何?!?/p>
慕容黎有些動容,綻開清風(fēng)明月般的笑容,將信放入袖中,兩指繼續(xù)拈起紅子,靜靜看著殘棋,花瓣紛飛,他卻久久不落。
黑紅雙色一片肅殺,這子無論落在何方局勢都將處于被動。
玉衡一別,已有數(shù)日,偶然夜深,恍然也會浮現(xiàn)巽澤姿容俊逸,踏舟舞劍于他盈盈嬉笑,九垓之上,一劍一仙容,盡情炫盡風(fēng)華。
巽澤踏著漫天殷紅,不惜化身為魔,是為他,才走入紅塵,染滿身塵埃。千里之外,血染琉璃,圓月浮空,噬魂替代,他于他,生可以托,死可以共。
他會在他面前,脫下偽裝,褪盡混沌潦草,邋遢凌亂,輕輕的,無比柔情的畫上新妝,顯現(xiàn)陽光燦爛,和煦溫柔,仙姿卓然。
無論多新的明媚,若無人賞便已殘,因而巽澤的仙姿,只為慕容黎一人點妝。
此信,已是第六封。
白鴿,是巽澤親自訓(xùn)化的,無論天涯殊遠(yuǎn),萬重山河,都能準(zhǔn)確無誤找到他,落在他身邊,伸出細(xì)細(xì)的爪子,告訴他,主人的信來了。
第一日,月牙池塘邊,他俯身,摘下一朵新蓮,白鴿咕咕咕落在新蓮上,撲騰翅膀打出一串水花,信曰:“同心一人去,坐別玉衡空。”
他淡淡一笑。未回。
第二日,清晨妝鏡臺,光縷投下,他梳理著一絲絲秀發(fā),鏡中映出的影子,是巽澤玩世不恭的笑容,他閉眼沉靜,再睜開眼,鴿子興高采烈滾在他懷中伸出了綁著信的爪子。
信曰:“只得兩相望,不得長相隨?!?/p>
他微微一笑,未回。
第三日,高堂大殿,龍案上羅列著一疊奏疏,他握著一封,眉頭微鎖,隱約可見奏疏內(nèi)容紅色標(biāo)記有“玉衡”字樣。無疑,這是各臣子對玉衡之戰(zhàn)的各類論述。
白鴿飛來,落在他手中,踩在奏疏上,微微朝他眨眼,書曰:“是夕遠(yuǎn)思君,思君瘦如削。”
他身軀松弛下來,倚在沉香木的攆上,輕輕一笑,未回。
第四日,云卷云舒,天邊的晚霞映到他的眼中,他就看到云蔚澤的萬頃碧波,云霞蒸蔚,瑰麗異彩中巽澤回眸,手中亮出一枚鏡片,投射一束微光,他抬起右手,鴿子落在掌心。
書曰:“曉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p>
鴿子飛開,手中印上一枚心的光幕,他言,阿黎,送你。
送的,是一顆真摯的心。
五指并攏,輕輕握住那顆心,淺淺一笑,未回。
第五日,是星光璀璨。
他坐在亭臺中,涼涼夜風(fēng)微拂,一曲終了,看著天河脈脈流淌,萬千星辰沉浮其中,浩瀚宙宇,不免感嘆人如塵芥微芒,渺小滄桑,天地之中,像一場森冷黑暗的夢境,白駒過隙化為流螢就此終結(jié),或留萬代傳頌,或是千古罵名。
白鴿在星光下飛舞,飛到他懷中,暖暖的,柔柔的。信曰:“曉來夢見君,應(yīng)是君相憶?!?/p>
他展顏微笑,未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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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夜蕭然兩人靜立。
慕容黎拈著棋子,眉目修長,淡淡的笑意浮在嘴邊,在明亮的陽光中,整個人宛如謫仙入畫,與碧水,花樹融為一體,優(yōu)柔淡雅,似乎沉浸在回憶中,一動不動。
那封玉衡來得信,竟讓王上的笑意那么空靈,柔美,再也不關(guān)心殘棋勝負(fù),似乎是從未有過的事。
蕭然湊近方夜,小聲道:“玉衡來的信從未談及戰(zhàn)況,王上每次看完信都心情大好,你可知其中含義?”
方夜道:“王上心系百姓,大抵玉衡百姓平安王上便欣喜?!?/p>
“此戰(zhàn)明顯就是賭博,賭天權(quán)會對百姓秋毫不犯,如若賭錯了,玉衡方寸之地,恐怕逃不過血流成河?!笔捜怀烈髌蹋?,“莫非正如王上所言,我們所看到的皆是表象?天權(quán)所占無非玉衡空殼?”
“王上相信玉衡郡主,我們也相信王上?!狈揭鼓抗廪D(zhuǎn)向慕容黎,道,“王上,玉衡郡主傳信已有六封,可要回信?”
“若是心意相通……”慕容黎突然靜了下來,沒說下去。
若是心意相通,即使相對無言,也能知曉對方心意。他突然發(fā)現(xiàn),這句話錯得離譜,不表達(dá)出來的心意,從來只是自己懂,對方未見得真懂。
有的信,不回比回了更好,若是不回,那寫信之人心意又如何表達(dá)?
巽澤的信,巽澤的心意又該如何回?
夢中握君手,問君意如何?
慕容黎微微嘆息,端詳棋盤,正要把手中紅子落下。突然間,微風(fēng)吹起一枚淺藍(lán)色的花瓣,緩緩飄過他的眼簾。
花瓣慢慢飄落,正落在棋盤上。
這枚花瓣落下的位置,是棋盤左下之局,若是作為棋子,剛好將黑子的局勢完全打亂。
本來陷入僵局的紅棋,立即仿佛一條巨龍首尾相連,迸發(fā)出了活力,昂首奮進(jìn),撐破棋局,躍龍飛翔。
一局殘棋豁然貫通,慕容黎愣了愣,突然懂了,慢慢將棋子放了回去,微笑:“方夜,備筆墨,傳喚庚辰。”
“是,王上?!狈揭雇讼?。
淺藍(lán)的花瓣浮在棋枰上,還帶著未干的清露,這枚顏色,是花樹上的唯一一朵,落于棋盤,有著肅殺,逼人的寒氣。
溫煦向著他,冷冷對著敵人。
蕭然目光也落在棋盤上,殘局被一朵花解開,當(dāng)真匪夷所思,微微道:“王上,莫非要以花為子?”
慕容黎道:“此花剛好應(yīng)在對的時機,解了棋意,未嘗不可?!?/p>
蕭然道:“以花為子打破常規(guī),這,真能算棋?”
慕容黎淡淡道:“若它正是本王想要的呢?”他即為天下之主,這朵花,會為他斷荊棘,平大道,因而,得他,便得天下,一人足以,從而謀略相談,軍策相應(yīng)。
不必苦心孤詣,不必曲意逢迎,不必武功蓋世,不必智慧超群,因為他會蕩平所有障礙,掃除一切魔障,為他打造一份清明盛世,山河永固,他只需翱翔天地,笑看風(fēng)云,他之希即他之愿。
花即天下,天下即他。
天下霸業(yè)和血肉至親究竟誰更重要,這個困惑許久的答案,因這朵棋之花得解,因為是他,右手天下霸業(yè),左手血肉至親,皆可掌握,不必糾結(jié),不必矛盾。
蕭然一怔,忽然間,像是明白了王上見信之下的淺淺笑意,那是只有找到此生所求,畢生依托才能露出的笑容。
他胸中也泛起一陣欣然。
未幾。
庚辰與方夜同時到來,庚辰立在一側(cè)靜默,方夜為慕容黎鋪開筆墨,慕容黎提筆,寫下十四字:
“花時同醉破春愁,醉折花枝作酒籌?!?/p>
輕折放入信封,交到庚辰手上。
“本王書房書架左側(cè)三格中,有兩壺羽瓊花釀,為玉瓷所盛,你取了一并送給阿巽。”
“屬下領(lǐng)命?!比缫坏狼屣L(fēng),庚辰已消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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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侍衛(wèi)穿過水榭,徑直前來,跪倒:“王上,玉衡有使臣求見?!?/p>
玉衡來的使臣,莫不是玉衡的戰(zhàn)況出了大事?
蕭然心內(nèi)一驚,不等慕容黎回話便急道:“因何而來?”
侍衛(wèi):“他們說為送第一重大禮,隨行人數(shù)大約五十?!?/p>
慕容黎笑了笑:“他們遠(yuǎn)道而來,開青陽殿,迎玉衡使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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