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你破天荒的起了個大早，去集市買了一些水果，又挑了兩箱牛奶，換上很久不穿的連衣裙，掀開了牛肉面館的簾子。

“妮兒，吃點啥？”一個梳著利落盤發(fā)的女人笑著對你說。

她看起來40幾歲，臉上有一些皺紋了，身后藏著一個西瓜頭的小男孩，大概只有七八歲，拽著女人的衣角，抿著嘴躲在后面。

“ 魏阿姨，我是亞軒的同學(xué)，啊……”你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是做客？還是……吃飯。

聽到這話，她挑挑眉毛，臉上逐漸更加開心:“你是……你就是亞軒說的朋友嗎？”說罷她直接拉著你的手進(jìn)了里屋。

通過一個簡陋的煮面的小屋子，你看見有一個樓梯，你們順著樓梯爬上去，發(fā)現(xiàn)上面是一個獨立的小房間，房間很小很小，只擺了兩張床和一張桌子，抬頭的一瞬間，你看見宋亞軒正靜靜的坐在椅子上，寫著什么。

亞軒的媽媽走過去，輕輕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看了你一眼，宋亞軒看見你，默默的收拾起文具，然后慢慢的起身:（歡迎你來到我家，這是我媽媽，做飯?zhí)貏e好吃。）他開心的用手語向你介紹他的媽媽和弟弟。

亞軒的弟弟看起來約莫七八歲，梳著西瓜太郎一樣的瓜皮頭，眼睛比宋亞軒的還要大，布靈布靈的像兩個大提子。

“姐姐好，謝謝你幫我哥哥打壞蛋，這是我最喜歡的奧特曼，送給你好嗎？”弟弟的眼睛盯著你，仿佛很期待你收下他的“謝禮”。

你笑著收下那個舊舊的但是擦拭的很干凈的玩具，你看著它，想著弟弟一定很愛惜它，但從它的新舊程度來看，你也明白，弟弟已經(jīng)很久沒有過新玩具了。

不一會兒，亞軒媽媽盛了三碗熱氣騰騰的牛肉面走了過來:“好香啊。”你不僅脫口而出，可下一秒，你就對著碗里的香菜皺起了眉頭。

你天生覺得香菜有一股奇怪的讓人頭疼的味道，可是……這畢竟是在別人家……你擺弄著碗里的香菜，又覺得不能不合時宜的把它挑出來。

突然，宋亞軒拍了拍你的肩膀:(如果你不喜歡香菜，就把它扔掉吧。)

“妮兒，快吃！”突然碗筷落在桌子上的聲音把你嚇了一跳，思緒也從很久之前的小木屋回到了現(xiàn)在。

“謝謝魏阿姨。”你拿起筷子，看著上面的小魚圖案，突然哭笑不得。

“魏阿姨，你怎么還在用這個筷子??？”

“妮兒，這是你設(shè)計的，我當(dāng)然得用啊?！?/p>

“我都快30了，用不了這么幼稚的圖案啦?！?/p>

“胡說八道，我們妮兒嘞，永遠(yuǎn)18歲?！?/p>

魏阿姨憐愛的看著你，不時的伸出手摸你的頭發(fā)，碗里一片香菜都沒有，十足十的辣椒醬，還有她從未給別人嘗過的秘制香油。

“妮兒，你在國外這些年，我們都很想你?！?/p>

你突然覺得眼睛發(fā)酸，可你想起從前的時光，又努力的吸了吸鼻涕。

晚上十點二十，店里已經(jīng)沒有客人了，外面下著大雪，你看著窗外，仿佛自己就在一個裝扮精美的櫥窗里。

門口的風(fēng)鈴?fù)蝗恢ㄖㄗ黜?，叮叮咚咚十分好聽，門外進(jìn)來一個約莫30歲左右的男子，他的頭發(fā)上布滿雪跡，厚厚的風(fēng)衣裹著灰白色的圍巾，懷里抱著一袋牛肉面的輔料蔬菜。

令你眼前一亮的是——他的右耳，帶著一個醒目的助聽器。

(媽，今天油麥菜減價了，我買了一些，你要的香油沒有買到，明天再去。)他熟練的用手語對著魏阿姨講述著今天的事。

魏阿姨拍了拍他，他繼而轉(zhuǎn)過頭，一眼看到了你。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停止，男人一直看著你，眼睛里是震驚，是憤怒，是憐愛，也是悲傷。

大堂里墻上的鐘表沒有聲音，就像此刻的你們，只有秒針的轉(zhuǎn)動，一圈一圈，不留下任何足跡。

他走過來:(你回來啦？什么時候到的？)

(下午六點，回來的突然，沒有和你們打招呼。)

(吃飯了嗎？我去給你煮面。)

你連忙制止他:(我吃過了，魏阿姨煮的，和以前一樣的味道。)

(宋亞軒，你變老了。)你指著他的臉，用手語告訴他，又摸了摸他的胡茬。

他看著你，眼睛邊雖然長了一兩根皺紋，但眼睛依舊像從前一樣明亮。(你也是啊，都有法令紋了。)他笑著告訴你。

“胡說八道！”你生氣的用手語開始罵他，他一句話也不說，只笑著看你。和十三年前，還都一模一樣。

自從去宋亞軒家做過客后，你更加堅定了保護(hù)他的決心，于是每天早上，你都去他家的面館等他一起上學(xué)。

你見宋亞軒雖然繼承了山東基因，17歲便已經(jīng)一米八幾，但身材實在瘦弱，臉頰一點肉也沒有，實在不符合青少年的成長標(biāo)準(zhǔn)，于是每天上學(xué)，你都要塞給他一袋牛奶，兩個雞蛋。

一開始他自然百般推辭，告訴你他家中天天會喝牛奶，會吃雞蛋，弟弟甚至都吃膩了。

(宋亞軒，你別惹我生氣，讓你吃你就吃，你看，我也吃，我只是想找個伙伴一起吃早飯！)

(那……那好吧。)慢慢的，他開始接受你的好意。

你自然記得，當(dāng)時你去他家做客，宋媽媽在每個人碗里臥了一個荷包蛋時，弟弟眼神發(fā)亮，三兩口就吃完的場景，也證明了宋亞軒不好意思的謊言。

海面平靜的幾個月后，“惡魔”們又開始伺機(jī)而動，你只不過是一個女生，面對青春期的男孩，他們又怎么怕你。

于是，你們倆走進(jìn)教室的時候，黑板上會出現(xiàn)——“聾子和瘋子”這樣的字眼。

宋亞軒桌子上的書總是被推倒，散落一地。

“惡魔”們開始變本加厲，甚至在課堂上公然摘下宋亞軒的助聽器，你傳我我傳你的像玩弄著什么玩具一樣。

他們撕爛宋亞軒畫的畫，在紙張背后寫滿詛咒的話語。

一切改變出現(xiàn)在3月4日這一天。

今天宋亞軒破天荒的在你家門口主動等你上學(xué)，你跑向他:(今天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他微笑著:(今天我過生日，放學(xué)后來我家吃飯吧？)

(生日都不告訴我?。?你重重的拍在他的肩膀上，他疼的直跳，樣子十分滑稽。

你們進(jìn)教室后，自然而然，他的書又被扔了一地，你不言不語，依舊是蹲下幫他撿起書本，然后照常上課。

放學(xué)后，你的朋友把你叫了出來，告訴你班主任有很重要的事情要找你，你告訴宋亞軒，要等一會兒，不過很快回來。

你在辦公室焦急的等著老師，可始終不見老師，你走出校門，發(fā)現(xiàn)宋亞軒并不在，你有些失落，不過也順理成章的接受，18歲的生日，當(dāng)然要快點回家，他雖然和你要好，但也不會為你擾亂計劃。

你打算把禮物送給他就回家吃飯，可到了他家，宋媽媽卻很疑惑為什么你們兩個沒有一起回來。

你從一開始的失落逐漸變成焦急，甚至是擔(dān)心。

你穿梭在巷子胡同里，老北京的巷子總是彎彎繞繞，你始終找不到他。

你逐漸變得暴躁，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對一個同學(xué)如此擔(dān)心，只因為他是一個聽障人士嗎？只因為出于保護(hù)弱者的同情心嗎。

你突然心中一動，又折返跑回學(xué)校，果然在學(xué)校圖書館門外的草地里找到了蜷縮在一起的他，一個一米八五高出你一頭半的大男孩，此刻抱著膝蓋，頭埋在肩膀里，瑟瑟發(fā)抖。

你拍拍他的肩膀，他像一只應(yīng)激的小貓，不停的發(fā)抖，你慢慢蹲下，捧起他的頭，他的頭發(fā)凌亂不堪，上面全是水漬，你摸了摸他的頭發(fā)，又似乎不是水，你突然明白他頭發(fā)上的是什么臟穢之物，你皺了皺眉毛。

他抬起眼睛看著你，往日熠熠生輝，閃閃發(fā)亮的小葡萄，現(xiàn)在沒有一絲光澤，淚漬還掛在他的臉上，他的右眼似乎已經(jīng)腫起，臉上全都是泥巴和灰塵，你努力平復(fù)自己的呼吸，拿出紙巾，替他擦拭著臉上的臟東西。

他一句話也沒有說，只抱著自己的膝蓋，你本來想把他拉起來，忽然卻看見了他的耳朵，他的助聽器消失不見，你看了看地上，零落的散著似乎是助聽器的碎片，他的右耳滲出血跡，一滴沾在臉頰上已經(jīng)干涸。

你握著拳頭替他擦去血跡，他卻對你擠出一絲微笑。

(宋亞軒，大笨蛋。)你對他用手語比出手勢。

突然你拉起他，他疑惑的看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