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之衰?。?/p>

? ? 告白以后的日子變成了輕松卻甜蜜的日常，她常來照顧我的傷勢，并用她的記憶盡可能地還原著之前被毀的畫，我們在那隨時間變化的櫻花樹下嬉戲著，閑聊著，欣賞著歲月靜好，鈴確實精神一天不如一天了，我曾想著更深地詢問她的病情，問她為什么當初要急著出院。她卻只是淡然一笑，只是說醫(yī)生叮囑她好好休息就能好，自己只是最近有點疲乏。我懷疑地看著那雙眼睛，然而她卻沒有露出一絲破綻，我決定做些什么，卻無從下手，只能無力地看著鈴的身子衰弱下去，但是她洋溢的發(fā)自肺腑的笑容，使我不忍心再在她面前多說什么，我現(xiàn)在只想讓我的手快點好起來，我一定要在冬天櫻花樹可能死掉之前完成那幅畫，如果我不能親手完成它，那它還有什么意義呢？已經(jīng)是十月了，東京的氣溫已經(jīng)驟降了。

? ? “怎么辦？”我靜靜地看著賣力涂涂畫畫的鈴，她的黑眼圈讓我心疼。

? ? “鈴？要不你睡會兒吧，看你困成啥樣了，我守著你，別怕?！?/p>

? ? “不行！冬天！要在冬天之前……”她情緒忽然就激動起來，我有些不知所措，只是靜靜地看著她，她似乎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tài)，閉上了嘴眼神恍惚，最終停留在了那棵逐漸失去生機的櫻花樹上。

? ? 忽然，她身體晃了晃，猛地向后倒下，我及時扶住了她才保住了她脆弱的后腦勺。我輕輕地把她從凳子上抱下來，忍著手的刺痛感，用另一只手摸摸她的額頭——還好，只是單純地累的睡著了，我摸摸她的頭，暗自做了一個不知道是否英明的決定。秋風襲來，帶著后山衰敗的氣息，吹散了戀意所帶來的一時的愉悅，隨之而來的是責任的苦重感。既然告白了，那就需要付出愛，那就需要負責，那就需要兌現(xiàn)承諾，如果你不對你的身體負責，那我來幫你……

? ? 我慢慢地站起身，生怕驚動了懷中的天使，慢慢地向山下走去，留下那過時的奇跡在身后守望不知源頭的遠方。

? ? “醫(yī)生，麻煩你這幾周好好照顧她好嗎？我會付清她的住院費。”我來到前臺，醫(yī)生用異樣的眼光看了我一眼，不，準確地說應(yīng)該是我懷中熟睡的人。

? ? “她不是之前……”

? ? “怎么了？”

? ? “不，沒什么，我會照看好她的，不會再發(fā)生上次的事情了。喏，三樓盡頭是她的房間，她的確需要靜養(yǎng)?！?醫(yī)生拿著鑰匙，指了指樓梯的方向。

? ? “她到底怎么了？”我還是忍不住問道。

? ? “你是她的家屬嗎？”對方反問。

? ? “是她的男朋友……”我感到醫(yī)生的目光忽然十分嚴厲，或許是我的錯覺吧。

? ? “是么，給你個忠告，這幾天不要再打擾病人了，她需要徹底地靜養(yǎng)，已經(jīng)在加重到很嚴重的神經(jīng)衰弱了，還有，她之前在我們醫(yī)院家屬掛的是冠心病。如果再讓她像上次一樣私自跑出醫(yī)院，一旦操勞過度，到時候我們也無能為力了。”醫(yī)生轉(zhuǎn)過了他的椅子，望向了窗外后山的方向。

? ? ?“神經(jīng)衰弱……冠心病……”宛若五雷轟頂，在醫(yī)生的嘴里卻如此平靜，警告的意味絲毫不減。我呆呆地盯著懷里熟睡的鈴，下意識地抱緊了些，手不受控制地微顫著。

? ? “那，我就先告辭了?！蔽覐娦墟?zhèn)定下來，把鈴抱上了三樓的病房，扶著她安穩(wěn)地躺下后，留下了叮囑她安心留在醫(yī)院的紙條，神情復(fù)雜地看著她……要是她醒了發(fā)現(xiàn)我不在會難受吧……

? ? “不要再打擾病人了……”醫(yī)生的話回響在耳邊，我狠下心來，打開了病房的門，將身子側(cè)出，又輕輕地將門關(guān)上，離開了醫(yī)院。（現(xiàn)在想來，我最大的悔恨就是當時沒有回頭吧）

? ? 我獨自回到了東京的住宅中，卻頭一次感到這里沒有家的感覺，心，是空的。我不知哪里來的脾氣，把鞋子狠狠摔在榻榻米上，我像只發(fā)癲的野獸一般撕扯著我手上的繃帶，暗紅色的液體從我的指縫中流淌而出，空氣中霎時充滿了腥味，在血色的夕陽中彌漫著無能的歇斯底里。

? ? “櫻花，櫻花……”我顫抖著拿起畫筆，在那余留有她橘子香氣的畫板上繼續(xù)著老樹的奇跡，一筆，兩筆，血不斷滴落到地板上；粉色，白色，櫻雨重新在畫布上散落，這是我們所贊頌的生命。樹下的她已經(jīng)初具雛形，她凝視著頭頂?shù)臋鸦?，櫻花安靜地綻放，安靜地飄落，安靜地沉睡大地。我徹底陷入了我的畫卷中，忘記了時間，忘記了疼痛，忘記了顏料的濃淡。

? ? 手機響起了，打斷了我近乎瘋狂的狀態(tài)，屏幕上顯示的是她的名字，我一時間竟不知如何應(yīng)對。我迫切地想要聽到她的聲音，哪怕只是她的呼吸也好！然而我的手指懸停在了接聽鍵的上方……“不要再打擾病人了……冠心病……”我無力地坐下，四肢癱軟，手機也滾落到地上。我該怎么辦，我抱著頭，眼淚不住地留下，為什么，為什么上天要這樣對待這樣優(yōu)秀的一個女孩子……我死死地盯著還在震動的手機，雙拳緊握著，手上的傷口愈發(fā)迸裂。終于，它停止了震動……我的心莫名地放下了，聽從醫(yī)生的話總沒錯，雖然內(nèi)心對不起鈴，但是她一定會理解自己的吧……我默默地撿起手機，對著那未接來電點開了信息，只留下了一行字:

? ? ? ? ? ? ? ? ? ? ? ? ? ??等我，冬日櫻花

而對方也幾乎是秒回：

? ? ? ? ? ? ? ? ? ? ? ? ? ? ? ?嗯，我等你。?

如果不是那名醫(yī)生，我或許永遠不會意識到那句話背后有多少淚水吧。

但至少在這時，我欣慰地坐回了椅子上，重新拿起了畫筆，迎著朧月點綴著屬于兩個人的樂土，時間，還是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