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幻想背面》第三章 “浪人的尊嚴”
暮靄神似含情脈脈的女子,輕呼一口氤氳之氣,化散了淡黃色的天光,隨其漂游、遠航,好給靜寂讓出位子,許它接手遙看落入凡間的斑斕,還有人定之后的那空曠,來遲姍姍。這便是夜了。 夜,稍不安寧的,和佑慕斯提出的“隊伍整飭計劃”相背。 在飄飄然的燭光燈下,奧托含著酒瓶口——瓶身被他一手倒持,幾乎和他后仰的腦袋垂直于地面連成一線——如此咕咚咕咚地把酒往肚里灌,“哇哈!我跟你們說,皇都的公主在我心里啊,就像是一朵插在牛糞上的玫瑰~”紅臉配綠發(fā),他看起來仿佛成了一個甜椒。 厄芙妮盤坐在奧托對面,用隨身攜帶的毛巾仔細地擦拭著自己的鐵木弓,低眉,拆他的臺,“連人家面都沒見過,還能說出這么惡心的比喻,真不愧是本隊第一大浪蕩子哦?!?“你懂什么~美就是要有襯托才叫美!嗝?!彼淖炱ぷ右婚_一閉,傾吐著他所謂“美的哲學”和一股濃烈的果酒味。 聽著,厄芙妮打了個哈欠。 “你這綠毛婆娘真掃興,伽洛爾~再來痛飲一杯!” “好,干杯!” “嘖嘖,杯酒映人心吶?!毖凵裼行┎恍?,厄芙妮垂掛著綠油油的卷發(fā),繼續(xù)集中注意力調(diào)試她的武器,只是又小聲嘀咕著補了一句——“你不也是綠毛么?” 戴比迪烏斯·費德曼孤零零的,翹著二郎腿待在房間角落里覽書,翻白眼道:“我真該多花點錢給自己租另一間房的,肯定比現(xiàn)在要好……”她反復對自己念叨著這一句話。與在各種場合下都能像呼吸那樣自如應(yīng)付的伽洛爾不同,她討厭出席任何跟煙、酒沾邊的聚會,盡管按照人類的標準來說她早就是成年人了,因為她已經(jīng)度過了整整一百零六年的風霜雨雪,可較之于惡魔,她的確十分年輕呢。“我一個人出去散散心。”也沒管其他三人同不同意,她直接把話丟在這里,掩上門擋住身后的喧嘩就走了。 晚蟬富有節(jié)奏的鳴叫聲,應(yīng)和著同它們相隔甚遠的一眨一眨的星辰,譜寫夜的安魂曲。天一黑,空氣自然是更涼爽的,而且這夜景獨被一人盡收眼底,偶然可見半空飛舞著的幾抹熒光綠,別提有多暢快了。戴比迪烏斯手握法術(shù)辭典,大搖大擺地在空無一人的街上晃悠,“沒有白天那種不懷好意的目光,真舒服!”想都沒想,她摘下了牧師方帽,不知不覺就來到了亞彌小鎮(zhèn)的邊緣,乃至更外圍,巖石灘,以便在皎潔的白月光中沐浴,洗盡疲乏。 “嗯?風怎么……” 摻雜了不易明察的腳步聲。 “快看,那里有一只惡魔!”話甫落,一支寒冰屬性的箭簇撥開了戴比迪烏斯揚起的發(fā)絲,偏斜著切過她的側(cè)頰,險些將她半身凍結(jié),好在她依靠魔族天生的爆發(fā)力左移了一步。 她暴怒著瞪圓了單邊眼睛,面朝那隊不合時宜出現(xiàn)的人馬,瞳孔驀地繃緊而噴出了紫紅色的邪魔之光,“別用‘只’這個詞來侮辱我!第九相位·深藍!”厚得跟磚頭一樣的法術(shù)辭典浮在她的胸膛前,瘋了似的,飛速翻到第七百四十八頁——這一招她新學會的禁錮術(shù)式。一圈圈戰(zhàn)栗著的波紋從辭典向外界擴張,弧輝閃爍,陡然間【內(nèi)】和【外】發(fā)生置換,反過來將對面十多號人包裹于其內(nèi),與他們的形體完美嵌合。 “什么情況?” “怎么動不了了?” “惡魔,放我們出來!” “你*********” …… 非物攻系的咒術(shù)用來對付這類等級不足三十、身披精鋼甲的大家伙最為合適了。 碰巧的是,戴比迪烏斯剛剛釋放完技能,月亮就被不知從哪里流浪來的云幕遣退回了黑暗,缺了月華相助,任誰,都將宛如被泥潭湮沒,無法擺脫死一般永夜的束縛?!把剑 币恢皇殖脕y揪住她肩膀處的衣角,另一只捂著她的嘴,把她的尖叫連同整個人一齊拽進了亂石堆中,這條石縫的深邃和狹窄,使得兩人幾乎緊貼在一塊。 與此同時,術(shù)式也被迫解除了。一時間,亂了陣腳的步伐恣意踩踏,慌忙的心碰上巖石,總難免發(fā)出急促的“噠噠噠”的騷動。 “你是誰?”戴比迪烏斯立刻理解了形勢,壓低音量詢問對方。 一個陌生的女聲悄悄作答,聲源距她只有一毫:“我的全名是瑪吉修·葛朗·芭蕾菈,為了方便,請用簡稱瑪吉修吧?!?“葛朗?!” “噓,他們還在巡邏?!?“……”戴比迪烏斯沉默須臾,平復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后,又用蚊子似的聲音發(fā)問:“我倒是很奇怪,他們?yōu)槭裁捶堑脕碜轿?,非得敵視惡魔呢??“不,他們此行的目標是我,雖然他們以惡魔為敵也是真。” “在這群人眼里,逃亡者就沒有資格受到尊重嗎?”戴比迪烏斯心中自怨自艾般地困惑道。 外面?zhèn)鱽砹瞬簧偃说目畤@,沒過多久,就有一名疑似領(lǐng)頭的人站出來發(fā)言,他嗔怒著:“該死的,安全起見,只能等天亮再搜尋了,先撤!” 腳步聲漸行漸遠,直到從耳邊消失殆盡。她們安全了,暫時的。 略經(jīng)一番探查后,戴比迪烏斯和瑪吉修二人恍若抱頭鼠竄的賊盜一般,靠著黑夜這一天然的隱蔽所來庇佑自身,不敢在半途中停留過多,從離開巖石灘起就馬不停蹄地往小鎮(zhèn)旅店馳去。 “從這棵香柏樹爬上去,第三扇窗,是我比較靠譜的兩個伙伴的房間?!痹诂敿薇Ьo樹干一點點熬上去的時候,借由旅店客房里鏤出的燭光,戴比迪烏斯才看清了對方的體貌:明明穿著普通農(nóng)婦的粗褐布衣服,身上卻沒有多少在田間躬耕勞動的痕跡,反而這遲鈍拘謹?shù)膭幼鬟€脫離不了一種未經(jīng)世事的稚氣,想必并非世俗人;至于其顏面之潤澤,可與上等的瑪瑙相媲美,加之那淡紫的發(fā)色,似乎能從中觀見馥郁芬芳的花香氣在縈繞,實為一綽約美人吶。 爬到了約三分之二的位置時,瑪吉修低下頭望去,“對了,我還不知曉你的名字呢,可否知會一聲呢?” “戴比迪烏斯·費德曼,想省時間的話你可以叫我戴比、戴比迪烏斯、迪烏斯、費德曼……” “謝謝,而且你的法術(shù)好酷呀,我也希望日后你能教教我,假如你愿意。” “你就放心吧?!贝鞅鹊蠟跛箤@位素未謀面,卻能夠待自己友善的人類少女回以燦爛的笑,接著也跟了上去?!盎蛟S我也應(yīng)該這么對我的隊友們?他們其實都算是接受了我,只不過面對太熟悉的朋友,我沒辦法很好地袒露自己么,會非常肉麻……么?”她還想再思考下去,可眼前已是克勞·佑慕斯和愛希的房間窗戶了,只聽得里面的聲音正在交談,這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 “真的要這么做嗎?我的技術(shù)還不夠好耶?!?“沒關(guān)系的,玩著玩著就能學會了,你看?!?“哎喲!” “投降吧,這就是你的窮途末路!” “饒了我吧……” 戴比迪烏斯光是聽著這幾句話就覺得三觀盡毀,兩眼斷了線般一黑到底,頭皮發(fā)麻,渾身更是爬滿了細微的顫抖,她活了這么大歲數(shù)都未接觸過如此勁爆的場面,腦海里不由得浮想聯(lián)翩,忽略了周遭的一切。 看到戴比迪烏斯的臉如同冒著蒸汽一樣,“可以煎熟雞蛋”程度的滾燙,“長時間炙烤的鍋底”程度的泛紅,并且一動不動,瑪吉修有些擔心,甩起手來在她面前上下?lián)]動,“你還好嗎?” “沒什么問題啊哈哈哈……”戴比迪烏斯死命憋著聲音,不讓它傳進他們的耳朵里,她好不容易解脫出了這種無邊無際的遐想,然而,還若有若無地殘留著意猶未盡的感覺,只好吞咽下口水,猛搖頭給自己提神醒腦,便推開了窗斥責房間里的兩人:“你們到底在干嘛呀混蛋!”她的姿態(tài)張牙舞爪,但是竟怯于睜著眼面對,直到吼完了才堪堪打開眼皮子放出眼珠子。 愛希和克勞相對著彼此而趴在雙人床上,都是左手撐著腦袋,右手則握筆在中間那張羊皮紙上勾勾畫畫。愛希的腿以枕頭為墊,克勞的腿懸在床邊,他們一頭霧水地盯著戴比迪烏斯,就這么尷尬地對視,仿佛每一刻都被無限制地拖長了,瑪吉修看看石化了的戴比,又看看那兩人,再看看戴比,又轉(zhuǎn)過去看看兩人……來回十余次。 “我們在玩井字棋。比起這個,我倒想反問你呢,今天下午的事情也就罷了,現(xiàn)在還鬼鬼祟祟地在我們窗外干什么?你旁邊的人又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