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生畢業(yè)來“橫漂”,我兩個月只掙了2千塊

只有在橫店,我感覺“夢想”這兩個字不再難以啟齒,變得光明正大。
“我不能接受!”
當對方提出行業(yè)潛規(guī)則的時候,我下意識地大聲拒絕,隨即掛斷電話。這是我來橫店第一次遇到這種電話,但是后來想想,這倒霉事或許每天都發(fā)生在不同的橫店女孩身上。

“這個角色你可以演,演出時間大約3周,有8萬元收入!”? 9月初,我突然接到一個陌生男人的電話,隨后他開始給我“畫大餅”,喋喋不休地講述著我以后的星途和薪酬,“我保證你簽約公司后靠演戲和綜藝活動等,一年能掙到100萬。但是你也懂,現在這個世道,錢不是這么好掙的,潛規(guī)則你能接受不?”
這是我初來橫店兩個月后,第一次發(fā)現坊間盛行的流言竟離我那么近。來橫店之前,我只有在電視劇里中看到過類似情節(jié),果然,生活是最好的劇本。而我的橫漂劇本才剛剛開始……

畢業(yè),一切計劃被打亂
我本科和碩士一直在長春工程學院學習,研究生階段讀市政工程專業(yè)。2020年1月7日,在經歷了沒日沒夜的論文修改,我順利通過畢業(yè)答辯。

市政工程專業(yè)屬于土木工程類,與之對口的工作大都在市政建設、工礦企業(yè)、政府機關等部門,但我不想從事這類相對枯燥的工作。我一直夢想著有朝一日能涉足影視行業(yè)——去演戲。
我聽人介紹,劇組面試演員時會問對方是否有拿得出的特長,而空有一腔熱血的我卻一無所長。于是,答辯結束后,我當即報名了中央戲劇學院的表演進修班,還動身前往西安進行為期一個月的空翻練習——好歹這也算一技之長,沒準哪個劇組會因此看上我呢。
可交完1600元學費,剛學滿一周,疫情蔓延的消息就讓課程被迫終止。隨后,1月23日武漢宣布封城,意料之中,中央戲劇學院的表演進修班也發(fā)來通知——延期辦學,開學時間未定。

這場突如其來的疫情打亂了很多人的計劃,而我在長春老家也變得很焦慮。
外出闖蕩還是留在老家找個安穩(wěn)的工作,應該是每個畢業(yè)生都要面臨的抉擇。老家的朋友買車買房結婚生子,生活穩(wěn)定;有人考上公務員、入職國企,仕途光明……這其中哪一項都是父輩們推崇的生活。而我想去橫店演戲的選擇,自然就成了“不靠譜”。
好在,通過軟磨硬泡,我的橫店之行得到母親的部分支持,而父親從絕不支持的態(tài)度轉為沉默。當然,我也理解他們,恐怕普天之下的父母都會覺得這種選擇“太沖動,注定是個錯誤”。
我很喜歡魯豫的一句話,“我擁有決定人生的自由,于是我承擔責任和一切后果,這就是人生——不殘酷,很公平。”而且人一輩子不會因為做過什么而后悔,到年紀大時往往會因為沒做過什么而后悔。作為普通人,怎么才能接觸演藝行業(yè)呢?答案只能是去橫店!
于是我踏上了一條別人眼中的不靠譜之路。

跌跌撞撞到橫店
“研究生畢業(yè)去做群演?你是認真的嗎?”
“大學生畢業(yè),來橫漂,有什么前途?別開玩笑了!”
電影《我是路人甲》中的東北男孩萬國鵬去橫店闖蕩,過程雖然曲折,但卻得到了家人的支持,而我這個東北女孩卻沒有那么好運。雖然父母那關勉強過了,但親朋長輩知曉后還是忍不住勸阻我。即便如此,我還是鐵了心在疫情穩(wěn)定后就前往橫店。
6月下旬,我凌晨從長春出發(fā),帶著5包行李和吉他前往杭州。我至今仍然記得身前身后背著大包小包行走在候機大廳的狼狽。路程中我最怕換乘,換乘意味著重新安檢,而那些行李需要我吃力地搬運到X光機中,并小心翼翼地路過閘機口。

乘飛機到達杭州蕭山機場已經是中午時分,我花70元買到從機場直達橫店的大巴車票,來到橫店已經是下午5點,當時面臨的最大問題就是租房。好在,我早就知曉了“竅門”。
這是一個全民直播的時代,橫店的主播更是不勝枚舉,當紅的大抵是對橫店有所了解的。因此,眾多群演會在直播間給這些主播打賞禮物,尋求指導。有部分主播呼吁年輕人可以放開手,盡情來橫店闖蕩,他們把橫店描述成現實中為數不多的快意江湖,是有酒、有肉、有夢想的天堂,當然,也有部分主播則會切合實際地談到橫店的現實狀況,理性分析橫店群演自身發(fā)展的機遇和困境。

如蘭就屬于后者。她在橫店直播圈小有名氣,經常會在橫店拍一些比較有故事性的短視頻,分享劇組的點滴故事,已經擁有數萬粉絲,且流量頗豐。
我是在其直播間認識她的,最后我倆達成“合作”:她帶我找房,而她將我們租房的整個經歷拍下來發(fā)布到網絡上,擬定的視頻題目為《剛畢業(yè)的女研究生來橫店當群演,如蘭覺得有點可惜,你們覺得呢?》。

那天,如蘭很耐心地帶我走訪了多個公寓,橫店的公寓樓房很多,價格從幾百元到上千元不等,電費單價基本一樣,每度1.2元,水費每月固定十多塊錢。在租房的整個過程中,如蘭不止一次表現出自己的驚訝,她不太相信女研究生會來橫店做群演,還斷言我應該是目前群演中學歷最高的人。
期間,如蘭還多次跟我強調在橫店跑龍?zhí)?、做群演每天只?0塊錢,不比其他工作,更比不上其他工作,“你這種喝了很多年墨水的學生,畢業(yè)后就應該在辦公室工作,而不是在劇組跑龍?zhí)住薄?/p>
我笑笑說,“可這是夢想啊”。如蘭笑著搖搖頭,也沒再多說什么,最終她帶我選擇了距離橫漂廣場、演員工會都不算遠的一家公寓入住,每月租金500元。
房子租好,我終于要在橫店立腳了。

剛來橫店演路人容易,演個“妓女”卻難
在橫店只有辦理好演員證才算是群眾演員,才會有機會接到戲份。受疫情影響,租好房間的我開始接受隔離,14天后我從演員工會順利拿到演員通行證。

7月份,我真正意義上成為一名“路人甲”,但橫店的高溫似乎對我一個東北女孩太不友好。第一場戲在橫店廣州街、香港街進行,我身穿民國的服裝,腳穿高跟鞋在街上走來走去。雖然充當路人毫無技術含量,但得在炎熱的街頭走上7個多小時(這還不算凌晨起床化妝和在路上耽誤的時間),才能拿著90元群演費。
這錢,可太難掙了。

我參演的第二場戲是一場古裝戲,我飾演一位滿臉沾滿血漬的女囚,當然女囚眾多,我仍然不是重點。拍攝現場,我們需要跪在刑場上看著即將被斬殺的主演,并大聲哭泣。這場戲因為涉及到下跪、哭泣和臉上化妝,當天我收到了126元的演出費。
因為自身條件限制,來橫店的這段時間我只能接受最基礎的群演工作,像路人、囚犯、尸體等。至于宮女、妓女等戲份,因為對身高和長相有一定要求,目前我都極少接到這種戲,我們甚至在私下開玩笑說,群眾演員,當個路人簡單,當“妓女”難!

做群演的這段日子里,我對吃盒飯的經歷印象很深,一則沒想到人到累時連吃盒飯都這么香,更沒想到為了舒適的吃上飯,啥講究都可以沒有。
起初,拿著盒飯我找不到座位,還尋個地方站著把飯扒完。慢慢地,工作實在太累,再顧不上那點矜持,我開始習慣席地而坐,只要有地方,不管是馬路牙子、劇組道具、荒草地,只要能坐,我都能接受。

橫店:多現實就有多魔幻
9月初,有人在演員群中招聘女演員,當時我加上招聘者的微信好友,并想溝通具體招聘事宜,當事人直接和我要了電話號碼,并撥過來電話。
談話之初,這位陌生人極力唱衰無依無靠的年輕女孩在橫店的發(fā)展前景,并要求像我這樣的新人要懂行業(yè)規(guī)則。

談話之中,他直接開出不切實際的演出費,出演角色3個星期會有8萬元收入,但是這一切是建立在熟悉行業(yè)規(guī)則、接受潛規(guī)則的基礎上。
用他的話說,女孩在外無依無靠,不按規(guī)矩來是沒有出路,若是接受潛規(guī)則,公司會著重包裝我,并有年入百萬的可能……知曉他的來意后,我隨即表達了拒絕,并掛斷了電話。

當然,不能因為這樣的事情而影響自己的心情,這經歷估計是初來橫店的必修課之一。影視行業(yè)亂象迭生,橫店更如一個染缸,生活久了就知道每個人的顏色,僅從這一點我看到了橫店的現實之處。當然,現實之外,橫店的魔幻可能更被外界津津樂道。
我曾聽有人說,橫店目前的大環(huán)境可以成就一部分人,同時也在毀掉一部分人。某種程度上,“橫店大神”和深圳“三和大神”相比,有過之而不及。社會調查者只是把目光聚焦在了深圳三和,而橫店何嘗不是一個“造神”的地方。

在橫店,有露宿公園三年而成網紅的人,有睡在陰暗橋洞而備受關注的人,有每天喝酒醉臥街頭的人。這部分人已經成為橫店的草根網紅,每天前來尋找素材、拍攝這些“大神”的主播們絡繹不絕,因為這些“大神”意味著流量保障。

橫漂廣場算是橫店著名的地標建筑,廣場之外的馬路上有兩個非常醒目的宣傳語:“我是路人甲”“橫店追夢之旅”。
這里成天聚集著眾多主播進行戶外直播,每天早上,有很多群演會蹲在廣場的路邊等待劇組車輛接送進組。
晚上橫漂廣場應該是一天中最熱鬧的時候,7點廣場會準時響起音樂,有很大一部分人聞聲而來,在廣場縱情地舞動,舞蹈對于橫漂來說算是一種放松和發(fā)泄的合理渠道。

前不久我發(fā)現在橫漂廣場一側有很多大大小小的行李鋪蓋,原來很多人會在橫漂廣場露宿街頭。第一次見到露宿街頭的橫漂們,我當時非常詫異,同時又慶幸在橫店我還有一個得以棲身的幾平米小窩。

前面提到,如蘭誕生在這個全民直播的年代,更是誕生在這個全民直播的橫店。在橫店街頭,隨處可見橫漂們人手一部智能手機,洋洋灑灑地進行各種形式的直播。在這里久了,聽說直播的興起已經打破了橫店之前的“生態(tài)平衡”,這里有不少橫漂靠直播賺得盆滿缽滿,當然,也有人直播無所建樹,變得瘋瘋癲癲。
“直播來錢快”是近幾年橫漂們的共識,但這種“慵懶式”的直播方式已經改變了一部分人,其中有的人已經放棄跑戲,畢竟每天演戲掙到的90塊錢和直播間收入相比,確實少得可憐。

未來在橫店,我不排除會嘗試直播,畢竟這為草根提供了一種翻身的可能,即便這種可能微乎其微。畢竟,我也希望通過這個風口,增加一些收入。

據了解,橫店群眾演員月收入分為10級,其中月薪3000多元的人群最多,占比最大。而我剛來兩個多月,跑戲較少,2個多月時間,只掙了2302塊錢。

雖然錢掙得少,但目前我還是很喜歡橫店,這里很是包容,包容各色人群,也包容夢想?!皦粝搿眱蓚€字意味著什么?有人說現在提“夢想”兩個字的人都像傻子,用父輩的話說就是:“不要談夢想,你還是太年輕,想法太幼稚了!”
我不太懂,為什么這個時代當你談到“夢想”兩個字時,會被人嘲笑。只有在橫店,我感覺“夢想”這兩個字不再難以啟齒,變得光明正大。身邊會有志同道合的朋友,我們各自講述自己的故事,我們是一群有夢想、喜歡演戲的年輕人。
當然,在橫店談著夢想的我,每每被長輩們追問工作的事情,還是有些難為情,吞吞吐吐,恨不能直接遁地。其實我也知道在橫店真正實現夢想的演員沒幾個,往后發(fā)展能像王寶強那樣的更是微乎其微。
我也了解到,在橫店很多人都會被現實磨平棱角,最終回歸柴米油鹽。只是,還沒認輸之前,我愿意活在這個魔幻的“東方好萊塢”里。

不久前,我剛通過了前景演員的面試,從群演的起步階段,又上了一個小臺階,演出費用從之前的每天90塊錢漲到了每天220元。
現在我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向不同劇組投遞簡歷,希望能夠在劇中擔任一個角色,雖然不知道具體結果會如何。
自述??單慧??|? 編輯??鄭海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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