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要殺卷子和殺人是不同的。

??? 殺人需要動機，像是恩怨糾葛愛恨情仇，人與人關(guān)系的藤蔓腐敗變質(zhì)，腐殖質(zhì)滋生的陰暗囊蟲引導著混沌的欲念彼此靠近，影子的交融引發(fā)巨大的爆炸，失序的漩渦席卷所有惡意，理智在痛苦的碰撞中崩塌，或被隱晦地污染，驅(qū)使光明的人格也冷笑著揮舞匕首。這是悲哀的。社會關(guān)系交錯而成的線條形成糾葛，也被社會的價值所扭曲。大部分的動機無非是被牽動的木偶的自我欺騙，缺乏覺悟，很是乏味。

?? 殺卷子沒那么多條條框框。

??? 憤怒，傾倒的憤怒，在某個瞬間，臻至純粹的殺欲。

　做這張物理試卷，我感到憤怒。

??? 做題本是痛苦的，極力擠出一些想法淋到卷面，反而讓本已寫下的公式也模糊不清。這一題糾結(jié)著選擇，下一題掙扎著計算，但總歸有個出路。

???? 可是做這張物理試卷，看什么甚么不懂，做什么甚么不會，皮鞭不斷抽到身上，他兇惡地拔下我的頭發(fā)，一拳一拳痛擊我的肋骨，我痛苦地不能自已。我顫抖著握緊手邊的裁紙刀。

???? 起來，不愿做奴隸的人們！

???? 讓我的利刃正中他的要害，擊穿他的咽喉，撕破他的胸膛。讓他再無法壓迫更多的孩子，無法帶來更多的苦難。

???? 他的要害在哪？

???? 由本溯源，或許我應該去殺物理，那似乎是根本，而且一勞永逸的。沒有物理，當然就沒有物理試卷。但物理是殺不死的，甚至連化身也虛無縹緲。即使我討來徐夫人的匕首，淬上熬了三天三夜的斷腸草汁，潛伏到陰影里不眠不休全神貫注，伺機待發(fā)接伺機待發(fā)，卻連他的蹤跡也尋不到，對他也無可奈何。

????? 況且物理并沒什么錯，我站在這塊土地上憑的是重力，看見憑的是光波，說話憑的是振動，呼吸憑的是氣壓，我每一舉都是能量的轉(zhuǎn)化，每一動都在踐行規(guī)律的法則。我的生命有聲有色是物理賦予的，甚至我生命本身就仰賴于物理的慷慨。物理是很好很好的。

?????? 所以令我痛苦的本質(zhì)不是物理，而是卷子。今日物理倘若被殺，明日又要換成什么數(shù)學，化學。物理是殺不得的，但是卷子，殺死一張便少一張。就算每天誕生一千億張卷子，總歸是一個數(shù)量，有一個形象。我殺一張，就死一張。天下就云集而響應。一張張的生，就一張張的殺，直到卷橫遍野，萬卷凋枯。

????? 我去尋訪前輩。

????? 從西邊騎上追風馬，到東邊去殺，我把卷子溺死在東海，精衛(wèi)向我投以感激和贊許的目光。

?????? 好景不長。精衛(wèi)偶然瞥到我扔進海里的東西。

????? 她要趕我走。她說你這就像焚書坑儒，損人不利己。用承載了知識的卷子填海，我不屑。況且你對會做的卷子百般恩寵，你巴不得他去多折磨幾個人來突出你的能力。你的理由說的激揚，可你是自私，你是逃避。我從西邊撿來木石，就是為了不破壞東海的生態(tài)環(huán)境。我恨東海，這不關(guān)其他人的事。我也不要那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我填海不是為了造陸，而是要讓大海也感受我臨死無法呼吸的痛苦，我就是為了復仇。

????? 看著精衛(wèi)的赤足白喙，我品出一絲高貴。她的一番教導點醒了我，我意識到精衛(wèi)這廝畢竟是天帝之女，銜枝填海也就是任性的玩玩，哪里有我這樣高遠的志向。她不配與我同行。

????? 從南邊借來落英劍，到北邊去殺，北山上，愚公挑他的擔子，我為他吹一首碧海潮生曲，卷子痛苦起舞，我和愚公談笑風生。

????? 卷子殺得完嗎，我問愚公。愚公告訴我，他一個人也搬不了山，但他無窮匱的子孫可以和我的后代結(jié)成永世姻親，自產(chǎn)自銷，省了去外面找媳婦騙回來生娃的時間成本，就構(gòu)成了挖山殺卷永動機。我還沒來得及說永動機是不存在的，倆神仙就幫他把山給移了。愚公插著腰朝我比了個V型手勢，說拜拜了青年，爺爺我不奉陪了，就帶著老婆孩子回家快活去了。

???? 小人得志！氣死我也！我把落英劍一扔，氣憤地用卷子堆了一座更高更大的新山。再看看哪個神仙幫你！

???? 我徒步走著，前方是哪里我不知道，我想殺死物理試卷，但我為什么要殺死物理試卷。難道殺死他我痛苦的回憶就會消散嗎？殺死他我的傷疤就能愈合嗎？他的要害根本不是一張卷子本身，物理是他的領(lǐng)域，但物理上死去的他也會變成陰影，變成夢魘，變成某個時刻崩塌我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變成一種形而上的恐懼，鉗制我的腳步。

???? 如果你選擇殺死他，你就永遠無法戰(zhàn)勝他。

???? 迷茫的我抬起頭，看到一輪耀眼的太陽，赤紅的中心純白的邊緣。

???? 如果我要戰(zhàn)勝他······

???? 一片銘著花紋的羽毛飄搖著落到我的額頭。

???? 我跪在地上，隔著羽毛看向太陽的光暈，天旋地轉(zhuǎn)。

???? 就當是一場夢。

???? 不過，我想我找到了他的要害。

　? 天下著濛濛細雨，像為卷子默哀。小情侶在一把傘下嬉笑打鬧，不在意卷子的悲鳴。

???? 我緩緩推出裁紙刀的刃，慢條斯理地劃下一道淺淺的割痕。

???? 再一道。再一道。再一道。我取下他的心臟。

???? 輕輕貼到本子的第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