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爸爸，以及奈津實：

我想要告別這個世界了。

雖然與你們相處的日子是那樣美好，美好得讓我感覺不真實，但夢總是要醒，人總是要回到現(xiàn)實中來的。

無論是老師還是同學們，大家都沒有虧欠我什么，我卻一直在想著“是不是我做得不夠好呢？”“是不是我有哪里惹大家不開心了呢？”長久如此，我的心也被自己折磨得千瘡百孔。已經撐不下去的時候，選擇離開不是最好的，卻是最有效的方法。

若想要追悼的話，請到我的故鄉(xiāng)去吧。讓我沉睡在那里就好，一直以來都辛苦你們了。

月島愛理

2016.6.6

——現(xiàn)實就是這樣。

當我再次見到愛理時，她已經變成了一張微笑著的黑白相片，被擺放在花叢中。

為什么會這樣？站在來參加葬禮的人群里面深深地低下頭鞠躬，我哭不出來，只是在心里一遍遍地問自己，為什么？明明前天還兩人一同走在放學路上談天說地，聊些美食和八卦，今天她卻永遠無法開口說話了。

愛理的朋友不多，我勉強算是她最好的朋友（雖然她沒有親口承認過），如果連這種事都不告訴我的話，也太殘酷了啊。

我按照禮儀，將自己手中的白花也放在她的遺像前，然后在斷斷續(xù)續(xù)的哭聲中離開了人群，丟了魂似的坐在角落里。

她的家庭不算富裕，所以并不愿過多向我說起，只知道她母親去世得早，而那位父親是個怎樣的人，我就更不了解了。如果他對愛理不好，間接導致了她的自殺，那我說什么也不會放過他的。

他今天有沒有來？我環(huán)視會場，并沒找到看上去像是她父親的人，正要給這個虛構出的形象打上“人渣”烙印之前，門口響起了一陣足以將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過去的吵鬧聲。

“你……你到底是誰！為什么一直纏著我不放？”

“冷靜一點，月島先生。”

“怎么冷靜？我女兒可是前不久從樓上跳下去了！別太無理取鬧！”

一男一女，從稱呼來看，男性明顯是愛理的父親，但那個抓住他胳膊不放的女人是誰，葬儀嗎？還是法醫(yī)？她穿著一身西裝，頭發(fā)在腦后挽成結，看著倒像是個普通的Office Lady，除了——她的頭發(fā)是金色，眼睛是藍色的。再怎么說，日本人也不會有這樣的基因吧？

“我來這里主要是想問清楚一件事?！?/p>

女人推了推眼鏡，“……想必您已經看過令媛的遺書了。那么，她提到的那個叫‘奈津實’的孩子您認識嗎？”

我心頭一震，奇怪的違和感涌上腦海。

奈津實，是我的名字！愛理她不可能認識第二個叫奈津實的人，可是現(xiàn)在過去自報家門的話，萬一那個女人只是想拋下陷阱引我出來呢？她的身份還沒搞清楚啊！

“都說了放開我，我怎么可能認識！再不放開，我要報警了！”

面容憔悴的月島先生語氣也變得兇狠起來，我在要不要多管閑事的意識空間里斗爭了很久，終于還是深吸一口氣，走上前去，打斷了他們。

“那個……”

“你是？”

女人松開他，好奇地回頭看我。注意力被轉移到這邊，我一時間還沒想好要說什么，支支吾吾了半天，才擠出一句：

“我……呃……我是，小愛理的同學！就算給她一個面子，也不要在葬禮會場吵鬧了。”

這種努力擺出嚴肅的模樣，連我自己都覺得蹩腳的勸架態(tài)度對他們居然有效，女人的表情緩和了很多，月島先生好像想到愛理的事，仍然皺著眉頭，也沒再說什么話。

“好，那我們去外面說?！迸苏f著踏出門去，“走吧，月島先生?！?/p>

正當我以為什么事都沒有了的時候，她回頭看了我一眼：

“別跟過來，不包括你。”

她不讓我跟過去，我肯定不會乖乖聽她的話。等他們走出大門，我也悄悄摸了出去，貼著墻行走，盡量不讓自己發(fā)出聲音。所幸這里是鄉(xiāng)下，房子周圍植物很多，在里面藏身不算難事。

愛理的遺書，連我都沒有看過，如果這個神秘女人說的是真話，她真的有提到我的名字，那么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想托付給我吧。

她是懷著怎樣的心情從高樓上一躍而下的呢？想到這里，我鼻子有些發(fā)酸，趕緊拿袖口擦了擦，因為我知道不管怎么悲傷，那個名叫月島愛理的女孩子都不可能再活過來了。

灌木叢后是絕好的隱蔽處，在這里能清楚地聽見他們的對話，還能看到一點女人的背影。

“別緊張，月島先生。我沒有惡意，只是希望您能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全部告訴我?！?/p>

他看起來非常局促，也許是遠離人多的地方終于能把一些事情說清楚，這次的態(tài)度一看就是準備全盤托出的。

“……我不知道該從哪里開始說，金子小姐，其實你昨天打過來電話的時候，我就隱隱約約感到……愛理，她的自殺……有些不對勁?！?/p>

“關于令媛的事，非常抱歉，我不是故意要刺激您的。只是我最近恰好在研究民俗學相關的書籍，為了考證書上的內容才來到這里實地調查，沒想到就聽說了這個消息?！?/p>

“遺書……對，她的遺書上說，讓我回故鄉(xiāng)去，也就是這里……我本來以為這是她的愿望，就在這里舉行葬禮，但，‘那個傳說’……從我們離開蘇神村，搬到北海道去住的時候就有，沒想到現(xiàn)在，還是一直在村子里流傳著?！?/p>

傳說？我睜大了眼睛。愛理和我是在北海道的高中認識的沒錯，她從沒跟我談過自己家鄉(xiāng)的事，所以我下意識地以為她是北海道本地人，直到來“蘇神村”參加葬禮。這兒離北海道可是有幾百公里，為什么一個鄉(xiāng)下的傳說會影響到已經遠走高飛的愛理呢？

“方便說一下嗎？傳說的內容——雖然我多少也有些了解?！?/p>

“好，好的?！?/p>

月島先生木訥地點了點頭。

“這是只有我們這個信息極其閉塞落后的村子才知道的事情。村民們一直懼怕著名叫‘雛祭’的怪物，每個出生在蘇神村的人都聽說過，它會毀壞村民的莊稼，捕殺動物，沒有人見過它長什么樣。甚至連雛祭這個名字也是人們取的，因為它一出現(xiàn)，隔天就會有小孩得各種怪病，最嚴重的甚至沒幾天就死了。愛理雖然很幸運，沒得過病，但我實在害怕，她初中畢業(yè)，我們就搬走了。”

“所以你們并沒有受到雛祭的影響？”

“奇怪的點就在這里！”他情緒突然激動起來，“搬到北海道上高中以后，愛理變得很不正常，跟換了一個人似的，不和人說話，動不動就大哭大笑，一開始我還以為是她遇到了校園霸凌，問了好多老師和同學，全校上下我都跑遍了，沒聽說過任何關于她遭遇什么壞事的消息！”

可是我所認識的愛理并不是這樣的啊，她是個溫柔善良的女孩子，有些內向靦腆，照顧人是一流，跟他的描述無論如何都對不上！難道還有什么我不知道的？

“于是，你就懷疑她是被‘雛祭’附身才做出這些事，包括跳樓也是？”

“我哪知道那家伙會不會附身。如果它真的跟著愛理一起死了，蘇神村的人們也不用再受折磨了吧……可我怎么能這樣想，她是我女兒?！彼澏吨p手抱頭，“金子小姐，這就是我知道的全部了，無論是附身也好，別的原因也罷，求求你，一定要調查清楚……”

被稱作“金子小姐”的人點了點頭。

他們要走了！意識到這點我的心突然開始怦怦狂跳起來，我更加用力地蹲下身想要平息，可頭部又一陣暈眩，簡直就像是——那個“怪病”又突然發(fā)作了一樣。

水，水……哪里有水？找不到！一發(fā)作的時候就會特別想喝水??！找不到！偏偏是這次，在密得都看不見人的樹林里！還不能發(fā)出聲音……視線……越來越模糊了……

“你還好嗎？”

“哇啊啊啊?。　?/p>

我直接仰面朝天摔倒在樹叢里。被發(fā)現(xiàn)了！當然也可能早就暴露了，都無所謂吧……

“水——”

我虛弱地向她招了招手，也不知道聲音有沒有傳達到。她看上去理解得很快，從隨身攜帶的小包里掏出一瓶礦泉水，直接掰著我的頭灌進我嘴里。

咕嚕咕?！氏氯ブ蟾杏X是好多了，眼前的模糊感也一掃而空。

我更近距離地看到她的臉，別的不說，真是個大美女啊，高挺的鼻梁，紅潤的嘴唇，還有那確實不像是日本人的藍色眼睛。剛剛聽到她叫“金子”，這也是來到日本后取的化名吧，本名大概會叫什么瑪麗蓮或者什琴科娃之類的。

“誰讓你跟過來的？”

她有些生氣地質問道。而我對此的回答則是：“因為好奇嘛?！?/p>

金子小姐聞言露出一副“真拿你沒辦法”的表情：“所以你就是‘宇田川奈津實’，我說的沒錯吧？”

“唉？”

“不然我也想不出你會偷聽我們談話的理由了。”

真實身份還是被揭穿了，在依然不清楚她究竟是敵是友的情況下。

“是，是又怎么樣……”我窘迫地回避她的視線，“我可沒拜托你救我呢?！?/p>

“這種病，以前發(fā)作過嗎？”

“呃……嗯……怎么說呢，不是很穩(wěn)定，最長一年多一點，最短也就一個星期……發(fā)病的時候是會很難受，不過只要喝水就好?！?/p>

“看過醫(yī)生嗎？”

“爺爺帶我去東京看過醫(yī)生，花了不少錢，但他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p>

聽了我的話，她認真地思考著。

“月島先生，你所說的那種‘怪病’，是像這樣的嗎？”

他搖了搖頭：“不是，大多數(shù)還是發(fā)高燒，像感冒一樣的癥狀，發(fā)作頻率也沒有這么不穩(wěn)定?！?/p>

她站起來，看了看還躺在地上的我。

“看起來又是一個新的謎題。這樣，要同時調查的事就有兩件了?！?/p>

“你的意思是這不是普通的病嗎？有可能，我小時候也受到過什么詛咒之類的？”

“是不是詛咒還不清楚，不過不枉我調查了這么久，現(xiàn)在終于能慢慢逼近真相一點了?！?/p>

真相？什么真相？還沒來得及問出口，我就被她拉了起來。重新站在地面上，有種獲得第二次生命的錯覺。

“我叫金子真希，請多指教，小奈津實?！?/p>

真希向我伸出手。

“這次葬禮結束以后，就跟我走吧，我會治好你的病，并且查清楚愛理的真正死因，讓她安息。你也沒意見吧，月島先生？”

他連忙點了點頭，現(xiàn)在只等我同意了。我會接受她的邀請嗎？簡直就是笑話！莫名其妙就蹦出來什么怪物，什么詛咒的，又不是三流都市傳說，哪個笨蛋會相信??？

“好！接下來請你多關照了，金子小姐！”

……大概也只有，像我這樣的笨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