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之物(七)
Ⅶ 第三天夜晚,直接而又強烈的恐怖突然降臨到了我的面前,給我的精神帶來了永遠也無法擺脫的陰郁恐懼。事情是從午夜前的一通電話開始的。我是家里唯一一個起床接電話的人,因此我睡意蒙眬地拿起了書房里的聽筒??墒牵坪蹼娫捘穷^沒有人。于是我準備掛上電話,回床睡覺,可就在這時我的耳朵聽到電話那頭似乎傳來了一絲非常微弱的聲音。是不是有人費力地試圖說話?我側(cè)耳聽了一會兒,覺得自己聽到了一種像是液體鼓泡的聲音——“咕?!緡!緡!薄@些聲音似乎讓人古怪地聯(lián)想起了某些模糊不清、難以理解的詞語和音節(jié)。于是我問:“是誰?”但得到的回答只有:“咕?!緡!緡!緡!!蔽抑荒芗僭O(shè)這聲音是無意義的噪音,卻又覺得可能是設(shè)備出了問題,只能接收不能發(fā)送訊號。因此我加了一句:“我聽不清。你最好掛掉電話,先打給查號臺?!本o接著,我聽見對方掛斷了電話。 我也說過,這發(fā)生在午夜之前。后來經(jīng)過追查,這通電話是從克羅因謝爾德老莊園打過來的,不過這時候距離仆人打掃屋子的日期已經(jīng)過去半周的時間了。我會稍微透露一些他們在房子里發(fā)現(xiàn)的東西——他們發(fā)現(xiàn)一間偏僻的地窖儲藏室里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還看到了一些足跡、泥土、匆匆搜刮過的衣柜、電話上令人困惑的痕跡,還有被人笨拙使用后留下的文具,此外所有東西上都黏附著一種令人作嘔的惡臭。警察們,那些可憐的傻瓜,自以為是地構(gòu)想出了他們的理論,直到現(xiàn)在還在搜尋那些被解雇的邪惡仆人——但那些仆人已經(jīng)在眼下的騷動中逃之夭夭了。他們說這是一起針對往事的可怕報復(fù),而我之所以被牽扯其中是因為我曾是愛德華最好的朋友,也是給予他忠告和意見的人。 蠢貨!——難道他們覺得那些粗俗的小丑能仿冒出那樣的筆跡?難道他們覺得是那些小丑導致了后來發(fā)生的事情?難道他們看不見愛德華身體里的變化?就我個人而言,現(xiàn)在的我已經(jīng)完全相信愛德華·德比告訴我的一切信息。在生命的邊界之外還有著某些我們從未想象過的恐怖事物,有時候,人類的邪惡窺探會將它們召喚到我們的世界里。伊佛雷姆——亞西納——就是將它們召喚來的魔鬼,它們已經(jīng)吞噬了愛德華,而現(xiàn)在它們正準備吞噬我。 我能確信自己是安全的嗎?那些力量在肉體形式的生命消亡之后依舊存活了下來。第二天下午,等我從虛脫狀態(tài)中恢復(fù)過來,能夠條理清楚地行走與說話后,我去了一趟瘋?cè)嗽海檬謽屔錃⒘怂?。這是為愛德華著想,也是為了這個世界著想,但如果不將他火化,我又怎么能確信他死了呢?他們留著那具尸體讓不同的醫(yī)生進行愚蠢的尸檢——但我說過,他必須被火焰燒成灰燼。他必須被火焰燒成灰燼——在我開槍的時候,他已經(jīng)不是愛德華·德比了。如果他沒有發(fā)瘋,那么我就會瘋掉,因為我也許就是下一個。但我的意志沒有那么薄弱——而且我知道那些恐怖的東西正在試圖動搖我的意志,但我不會讓它們得逞。那是一條性命——伊佛雷姆,亞西納還有愛德華——現(xiàn)在又會是誰呢?我絕不會被驅(qū)趕出自己的身體……我絕不會與那個待在瘋?cè)嗽豪?,與被子彈終結(jié)性命的巫妖交換靈魂! 但是,讓我試著條理清楚地敘述完這段最終的恐怖經(jīng)歷。我不會去談?wù)撃切┚绞冀K不愿理睬的故事——例如,剛過兩點的時候,有至少三個路人在海爾街上遇見了一個矮小、怪誕而且散發(fā)著臭味的東西;還有某些地方留下了一個獨特的腳印。我要說的只是兩點鐘時發(fā)生的事情。那個時候,一陣門鈴和叩門聲驚醒了我——門鈴和門環(huán)都響了,它們遲疑不定地交替響了起來,像是敲門人陷入了某種軟弱無力的絕望境地。不論是門鈴聲,還是門環(huán)聲都在試圖模仿愛德華過去使用的那種三加二的暗號。 我從熟睡中爬了起來,腦子卻陷入了一片混亂。愛德華就在門前——他記著老的密碼!那個新的人格肯定不記得密碼……難道愛德華突然又恢復(fù)到正常狀態(tài)了?他到這里來為什么會表現(xiàn)得這樣緊張和匆忙呢?他被提前釋放了,還是從療養(yǎng)院里逃了出來?我一面思索著,一面穿上袍子,走下了樓梯?;蛟S他恢復(fù)了本來的自己,再度變得胡言亂語、舉止暴力起來,于是醫(yī)院方面撤銷了釋放他的決定,迫使他絕望地逃向自由。不論發(fā)生了什么,他已經(jīng)是過去那個好愛德華了,而我要幫助他! 我打開門,走進了榆木拱門下的黑暗里,這時一股惡臭得無法忍受的狂風幾乎將我刮倒在地。惡心的感覺讓我呼吸困難,在那個瞬間,我勉強看見有個矮小、駝背的人站在門階上。叫門的人應(yīng)該是愛德華,但這個矮小難聞的齷齪家伙是誰?愛德華怎么有時間離開呢?在開門之前,他不是剛按過門鈴么? 拜訪者身上穿著一件愛德華的外套——外套的底端幾乎拖到了地上,雖然還卷著袖子,但袖口依舊蓋過了他的手。他的頭上戴著一頂壓得很低的垂邊軟帽,而他的臉上也蒙著一條黑色的絲巾。我搖搖晃晃地走向前去,那個人發(fā)出了一種類似液體的聲音,就像是我在電話里聽到的一樣——“咕?!緡!薄c此同時,他遞給我了一張穿在長鉛筆一端,寫得密密麻麻的大張紙片。雖然那種病態(tài)而又不可思議的惡臭讓我覺得頭暈?zāi)垦?,但我依舊抓住了那張紙片,并且試圖借著門道的燈光看清上面的內(nèi)容。 毫無疑問,那是愛德華的筆跡??墒?,既然他能來我家門前按門鈴,又何必要寫張紙條給我——而且紙條上的字跡為什么這樣難看、潦草而且搖搖晃晃呢?但在昏暗模糊的光線里,我什么也看不清楚,只得退到大廳里。那個小矮子機械地跟著走了幾步,然后在內(nèi)門的門檻前停了下來。這個古怪信使身上的臭味實在叫人毛骨悚然,所以我開始祈禱自己的妻子不會因此驚醒過來,下樓查看。(我的禱告最終沒有白費。感謝上帝?。? 然而當我開始閱讀紙片上的內(nèi)容時,我覺得自己的膝蓋軟塌下來,眼前一片昏暗。再度醒來時,我正躺在地板上,而我那因為恐懼而僵直的手依舊緊緊地抓著那張該死的紙片。那張紙片上寫著: 丹: 去療養(yǎng)院殺了它。消滅它。它不再是愛德華·德比了。她抓住了我——那是亞西納——她在三個半月前已經(jīng)死了。我說她已經(jīng)離開的時候,我其實說了謊。我殺了她。我必須這么做。那是一瞬間發(fā)生的事情,但我們周圍沒有其他人,而且我也在自己的身體里。我看見一只燭臺,于是用燭臺砸死了她,她原本會在萬圣節(jié)時永遠地占據(jù)我。 “我把她埋在父親地窖的儲藏室里,壓在一些舊箱子下面,然后清理掉了所有的痕跡。那些仆人在第二天早晨起了懷疑,但他們不敢將這樣的秘密告訴警方。我把他們打發(fā)走了,可是天知道他們——還有教團的其他人——會做些什么。 “在一段時間里,我覺得自己一切都好,然后我發(fā)現(xiàn)有東西在我腦子里拉扯。我知道那是什么——我應(yīng)該記在心里的。像她那樣的靈魂——像是伊佛雷姆的靈魂——已經(jīng)部分獨立在肉體之外,只要肉體還存在著,靈魂就能保持下去。她抓住了我——讓我與她交換了身體——抓住我的身體,然后把我送進她那具埋在地窖下的尸體里。 “我知道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那就是為什么我要精神崩潰,必須被送進精神病院里。然后,事情發(fā)生了——我發(fā)現(xiàn)自己卡在黑暗里——卡在亞西納漸漸腐爛的尸體里——卡在地窖的箱子下面,我把她埋下去的地方。我知道她肯定在我那被關(guān)進療養(yǎng)院的身體里——這是永久的變化,因為萬圣節(jié)已經(jīng)過去了,獻祭會發(fā)生作用,即便她不在那里——她現(xiàn)在理智清醒,準備好要將一個威脅放進這個世界。我要孤注一擲,不惜一切代價挖出一條路來。 “我已經(jīng)沒辦法說話了——我沒法打電話——但我依舊能寫字。我會設(shè)法彌補一下,把最后的遺言和警告帶給你。如果你還在乎這個世界的和平與安寧,就去殺掉那個魔鬼??粗换鸹?。如果你不這么做,它還會一次次活過來,從一個身體到另一個身體,永遠繼續(xù)下去,而我沒法告訴你它會做出什么事情來。別去擺弄黑魔法,丹,那是魔鬼的生意。永別了——你是個很好的朋友。警察愿意相信什么,就告訴他們什么——我非常抱歉把你拖進這一切。用不了多久,我就能得到安息——這東西也維持不了多久。希望你能讀到這些。殺掉那個東西——殺掉它。 你親愛的埃德 我是后來才讀完了這張紙的下半部分。因為在那天晚上我剛讀到第三段末尾,就已經(jīng)昏了過去。而當我看見、聞到那個堆在門檻上,正被暖空氣侵襲著的東西時,我再度昏了過去。那個信使已沒有了動靜,也沒有了意識。 第二天早晨,管家在大廳里看到了那個東西。他沒有昏過去,他的神經(jīng)要比我更堅強些。相反,他還打電話報了警。等他們過來時,我已經(jīng)被安頓到了二樓的床上,但那——大塊東西——還躺在前一天晚上倒下來的地方。人們紛紛用手絹捂住了自己的鼻子。 他們最后在那堆屬于愛德華的混雜衣物里找到了一些幾乎已經(jīng)液化的恐怖景象。當然,其中還有些骨頭——以及一個有些向內(nèi)凹陷的頭骨。進過牙齒的比對,他們確定那是亞西納的頭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