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無功文集序》

大唐 太常丞 呂才

? ? ? ? 君諱績，字無功，太原祁人也。高祖晉陽穆公自南歸北，始家河汾焉。歷宋魏、屹于周隋，六代冠冕，皆歷國子博士，終于卿牧守宰，國史家碟詳焉。

? ? ? ? 君幼歧嶷（歧嶷：本義6、7歲，后指年幼聰慧）有奇思，八歲讀《春秋左氏》，日誦十紙。初，君祖安康獻公，（于）周建德中（時），從武帝征鄴，為前驅大總管。時諸將既勝，并虜獲珍物，獻公絲毫不顧，車載圖書而已。故家富墳籍，學者多依焉。

? ? ? ? 其性特好學，博聞強記，與李播、陳永、呂才為莫逆之交，陰陽歷數(shù)之術，無不洞曉。年十五，游于長安，謁越公楊素，于時賓客滿席，素覽刺引入，待之甚倨。君曰“周公接賢，吐餐握發(fā)，明公若欲保崇榮貴，不宜倨見天下之士”。時宋公賀若弼在座，弼早與君長兄侍御史度相善，至是起曰“王郎是王度御史弟也，正看今日精神，足見賢兄有弟”，因提手引座，顧謂越公曰“此足方孔融，楊公亦不減李司隸”（此處引用孔融拜見李膺的故事，類比王績與楊素），素改容禮之，因與談文章，遂及時務，君瞻對閑雅，辯論精新，一座愕然，目為‘神仙童子’。初，君第三兄征君通，嘗以仁壽三年因上十二策大為文帝所知賞，素時亦欽其識用，至是謂君曰“賢兄十二策雖天下不施行，誠是國家長算“，君曰“知而不用，誰之過歟？”，素有慚色。河東薛道衡，曾見其《登龍門憶禹賦》，曰“今之瘐信也”，因以其所制《平陳頌》示之，（君）一遍便暗誦，道衡大驚曰“此王仲宣也”，由是，弱冠藉甚群公之間。

? ? ? ? 大業(yè)末，應孝悌廉潔舉，射策高第，除秘書正字。（君）性簡傲，飲酒至數(shù)斗不醉。常云“恨不逢劉伶，與閉戶轟飲”，因著《醉鄉(xiāng)記》及《五斗先生傳》，以類《酒德頌》。君雅善古琴，加減舊弄，作《山水操》，為知音者所賞，高情勝氣，獨步當時。及為正字，端簪理笏，非其好也，以疾罷，乞署外職，除揚州六合縣丞。君篤于酒德，頗妨職務，時天下將亂，藩部法嚴，屢被勘劾。君嘆曰“羅網(wǎng)高懸，去將安所？”，遂出受俸錢，積于縣門處，托以風疾，輕舟夜遁。

? ? ? ? 隋季版蕩，客游河北，時竇建德始稱夏王，其下中書侍郎凌敬，學行之士也，與君有舊，君依之數(shù)月，敬知君妙于歷象，訪以當時休咎（吉兇善惡），君曰“人事觀之足可，不俟終日，何遽問此？”，敬曰“王生要當贈我一言”，君曰“以星道推之，關中福地也”，敬曰“我以為然”，君遂去還龍門。建德敗后，君入長安見敬，曰“囊時之言，何其神驗也”。

? ? ? ? 君既妙占算，兼長射覆（一種酒令游戲，在酒具下藏一個東西讓人來猜，猜者一般通過卜卦之類的方式來猜），嘗過仆射裴寂，（裴寂）覆鸚鵡鳥請君筮之，君布卦訖（結束，停止），曰“剪落毛羽，羈滯樊籠，欲飛不舉，能鳴有言，此必鸚鵡也”，一座驚喜，又覆一寶釵，又筮之，曰“一身二足，玉錯金纏，上扶云發(fā)，下雜花鈿，此寶釵也”，其筮術之妙，率皆此類。

? ? ? ? 才嘗奇君多識，以為非積學所致，君曰“我學之精者爾，非不學也”，后，才于歧州陳倉山行，忽見蓍（shi一聲，草本植物，古代多用它的莖占卜）一叢，非常端實，下馬數(shù)之，得四十九莖，因掘之。不過一尺，便得一龜，徑可尺余，刳之將獻，遇君于長安，因以示君，曰“此龜是九江所出，先生以為何如？”，君撫龜嘆曰“此龜十境位六班，炯徹千里，徑如墨，四緣張如花，扣之若鐘磐，是必陳倉蓍下皂龜也，卿讀龜書不遍爾”，才遂謝服。及才將著陰陽文書，謂才于此最后，然終須十二年乃了，卒如君言。

? ? ? ? 君又與河南董恒、河東薛收友善，二人并早卒，君追惜不已，后為思友，文及二人，誄詞（lei三聲，敘述死者事跡表示哀悼得文章）甚感，至君舅河東裴晞覽而嘆曰“不圖文誄之至于斯也，莊周讀此，亦當酸鼻”。

? ? ? ? 武德中，詔征以前揚州六合縣丞待詔門下省。時省官例日給良醞酒三升，君第七弟靜時為武皇千牛，謂君曰“待詔可樂否”，曰“待詔俸殊為蕭瑟，但良醞三升，差可戀耳”，待詔江國公，君之故人也，聞之曰“三升良醞未足以絆王先生也”，特判日給王待詔一斗，時人號為‘斗酒學士‘。貞觀初，以疾罷歸，欲定長往之計，而困于貧。貞觀中，以家貧赴選，時大樂有府史焦革，家善釀酒，冠絕當時，君苦求為太樂丞，選司以非士職不授，君再三請，曰“此中有深意，且士庶清濁，天下所知，不聞莊周羞居漆園，老聃恥在桂下也”，卒授之。數(shù)月而焦革死，革妻袁氏猶時時送酒，歲余，袁氏又死，君嘆曰“天乃不令吾飽美酒”，遂掛冠而歸，由是，太樂丞為清流。君后追述焦革酒法，為《酒經(jīng)》一卷，術甚精悉，兼采杜康儀狄以來善為酒人，為《酒譜》一卷，太史令李淳風見而悅之，曰“王生可為酒家之南董（春秋時代齊史官南史﹑晉史官董狐的合稱。皆以直筆不諱著稱）”。

? ? ? ? 君歷職皆以好酒不終，鄉(xiāng)人或咍（hai一聲，譏笑，歡笑）之，君自著《無心子》以喻志。

? ? ? ? 君河中先有渚田十數(shù)頃，頗稱良沃，臨渚又有隱士仲長子光服食養(yǎng)性，君重其貞潔，愿與相近，遂結廬河渚，縱意琴酒，慶吊禮絕，十有余年。河渚東南隅有連沙盤石，地頗顯敞，君於其所為杜康立廟，歲時致祭，以焦革配饗焉。

? ? ? ? 貞觀中，京兆杜松之、清河崔公善繼為本州刺史，皆請與君相見，君曰“奈何悉欲坐召嚴君平（西漢道家學者，西漢末年時局動蕩，嚴君平歸隱橫山不出仕）耶？”，竟不見。崔、杜高君調(diào)趣，卒不敢屈，歲時贈以美酒鹿脯，詩書往來不絕。君又嘗葛巾驅牛，躬耕東皋，每著書自稱東皋子。晚年醉飲無節(jié)，鄉(xiāng)人或諫止之，（君）則笑曰“汝輩不解，理正當然”，或乘牛駕驢，出入郊郭，止宿酒店。動經(jīng)數(shù)日，往往題壁作詩，好事者尋錄諷詠，并傳于代。初武德中，賀德仁為蒲州治中，弟襄隨德仁任，因游龍門，歲余，襄文學見貴，于時而亦溺于酒德，自方陶潛、胡叟，龍門人至今傳之，故號君為“小賀襄”，君聞之，笑曰“我得方賀襄，是不減陶元亮、胡倫許，復何所恨”。

? ? ? ? 貞觀十八年終于家，詩若干。臨終自克死日，遺命薄葬，兼預自作墓志。君常乘一紫驢，養(yǎng)二白犬，及君終后，驢鳴犬吠，有若悲號，數(shù)日皆死，鄉(xiāng)間以為非常。

? ? ? ? 君所著詩賦雜文三十余卷，多并散佚。鳩訪未畢，且編成五卷。君又著《隋書》五十卷未就，君第四兄太原縣令凝續(xù)成之，君又著《會心高士傳》五卷，并《酒經(jīng)》《酒譜》二卷，及注《老子》并別成一家，不列于集云。

? ? ? ? 王無功文集序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