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耳欲聾的爆炸將所有人驚醒。

　　“一琦，別愣著！快收拾東西！”裴俊大喊，屋里眾人已經(jīng)開始穿戴裝備。

　　袁一琦沒動，混亂的腦子被回憶充斥。

　　靜坐半晌，袁一琦猛然反應(yīng)過來自己身處哪里，急忙跳下床，提起從不遠(yuǎn)離的相機包朝欣姐所在的房間跑。

　　“轟！轟！”屋外，密集的爆炸接踵而至。

　　袁一琦站不穩(wěn)，一次劇烈搖晃襲來時朝身體不受控地朝旁邊跌倒。

　　腿磕在桌沿，疼得窒息。

　　裴俊急忙跑過來扶起袁一琦，緊張地問，“怎么樣？！”

　　袁一琦勉強站穩(wěn)，忍著疼笑了下，“沒事?！?/p>

　　裴俊當(dāng)真以為沒事，握著相機準(zhǔn)備走，視線掃過桌子一側(cè)時被迫停住，隨即快速回到袁一琦腿上，“腿怎么了？！”

　　袁一琦嘴唇發(fā)青，垂在身側(cè)的手握緊，“撞了一下，沒什么......”

　　話沒說完，裴俊已經(jīng)拉開了袁一琦擋在腿側(cè)的衣服。

　　褲子上多了一道不長的口子，血正不要命地往出冒。

　　裴俊抬腿，狠踹桌子，“誰他媽把刀插這兒的！”

　　屋里一片死寂，對比得外面的槍炮聲更加驚悚、恐怖。

　　生死關(guān)頭，切記內(nèi)訌，袁一琦牢記欣姐說過的話。

　　這種關(guān)鍵時刻，她不能成為矛盾的觸發(fā)點。

　　“師傅，我沒事，傷口不深?！?/p>

　　袁一琦麻利地從急救包里翻出紗布包扎，手法嫻熟。

　　血止住，裴俊臉上的冷色稍顯緩和，“一琦，你們先走，欣姐有我。”

　　袁一琦斷然拒絕，“師傅，新聞要從你手里出！”

　　袁一琦只拍照，不負(fù)責(zé)現(xiàn)場報道，更不負(fù)責(zé)后期趕稿發(fā)新聞，說白了，在這些人里，她最沒用，有些責(zé)任理應(yīng)由她承擔(dān)。

　　裴俊沒時間和袁一琦廢話，直接進(jìn)屋背起欣姐往出走。

　　拉扯到傷處，欣姐疼醒。

　　因為失血太多，欣姐的身體很虛弱，說話時氣若游絲，“裴俊，別管我，一琦，我知道一琦回來了，幫我保護(hù)好她?！?/p>

　　裴俊置若罔聞，冷靜地背著欣姐往出走。

　　袁一琦跟在身后，嘴唇緊抿。

　　裴俊的果決理智，她還是沒有學(xué)會。

　　發(fā)現(xiàn)袁一琦跟在后面，欣姐拖著無力的身體回頭，“一琦，你過來?！?/p>

　　袁一琦目光閃躲，像是犯錯的小

　　孩在逃避即將到來的責(zé)罰。

　　猶豫片刻，袁一琦磕磕絆絆地跑到了欣姐身邊。

　　“對不起?！币婚_口就是道歉，“答應(yīng)你的事，我沒做到?！?/p>

　　上次回去辦攝影展，欣姐讓袁一琦不要再回來，她食言了。

　　“咳！咳！”攪動肺腑的咳嗽讓欣姐意識混亂，趴在裴俊肩頭好一會兒才稍有緩和。

　　袁一琦干看著，眼睛紅得瘆人。

　　她太害怕這種無能為力的感覺了。

　　“一琦，回去，把七七也帶回去?！毙澜銊恿藙哟乖谂峥∩砬暗母觳?，袁一琦立刻會意地握緊她的手，哭腔濃重，“欣姐，七七是你女兒，你干嘛讓我?guī)厝?？?/p>

　　欣姐閉著眼睛，想笑一下都困難重重，“一琦，七七從出生就是你在帶，她跟你比跟我親?！?/p>

　　這是事實，袁一琦無法反駁。

　　“一琦，我離不開這里，遲早會走到現(xiàn)在這一步，生下七七卻狠心不養(yǎng)她，是我唯一能為她做的事情。沒有感情，我死了她才不會難過?！?/p>

　　“欣姐，你別這樣?！痹荤共蛔⊙蹨I，“十二年你都撐過來了，這次肯定也一樣?！?/p>

　　欣姐搖搖頭，費力地抬起眼皮，“你知道當(dāng)孤兒有多煎熬，也知道被不在意的人養(yǎng)大會吃多少苦，所以，一琦，欣姐求你，一定要安全離開這里，幫我把七七帶回去養(yǎng)大?！?/p>

　　袁一琦哭得像個小孩，滿臉都是眼淚，“欣姐，你別逼我，你說過不逼我的?！?/p>

　　欣姐不再說話。

　　袁一琦胡亂抹了一把眼睛，看清楚雙目緊閉，癱在裴俊身上的欣姐時，瘋了一樣大喊，“欣姐！”

　　裴俊側(cè)頭，“別擔(dān)心，還有心跳?！?/p>

　　袁一琦沉浸在恐懼里，不敢相信。

　　裴俊目視前方，忍下心里的悲痛，告訴了袁一琦一個她靠自己永遠(yuǎn)也猜不到的真相。

　　“一琦，欣姐不照顧七七是為了你?！?/p>

　　一語驚醒夢中人，醒來是袁一琦不愿面對的事實。

　　袁一琦驚慌失措，“師傅，你別說，求你！求你了！”

　　袁一琦放開欣姐，兀自朝前跑，腿上無法忽視的疼痛讓她再怎么努力也跑不贏聲音的傳播。

　　“一琦，欣姐怕你習(xí)慣這里的生活，留下就不走了，你還小，跟她不一樣，所以欣姐借口沒精力照顧七七，逼著你不得不時常去過普通人的生活。

　　‘我死了既能見到安子，又能找到理由讓一琦徹底離開戰(zhàn)場，裴俊，有幾次我真的想過放棄?！?/p>

　　一琦，這是欣姐的原話，我知道你能聽懂，該怎么做，你自己決定，我不逼你?！?/p>

　　接近奔跑的袁一琦突然停下，轉(zhuǎn)過身，眼底腥紅一片，“不逼我，不逼我！說著不逼我，可你們每個人都在逼我！逼我走，逼我留，你們?yōu)槭裁床粏枂栁业降紫胱哌€是想留？！”

　　面對袁一琦的崩潰，裴俊冷靜如常，“一琦，就算欣姐活下來也是個廢人，你如果想讓七七從現(xiàn)在開始學(xué)習(xí)面對現(xiàn)實，請便?！?/p>

　　裴俊無情地陳述讓袁一琦的激動平息。

　　是啊，七七才5歲，5歲扛不起照顧欣姐的責(zé)任，這些責(zé)任也不該落在她身上。

　　“嘭！”□□在一旁爆炸，袁一琦無動于衷，眼神里有什么東西快速浮現(xiàn)。

　　“一琦，往東走，他們都在東邊等你匯合！我送欣姐去戰(zhàn)地醫(yī)院，無論如袁都會讓他們將欣姐留下！”隔著爆炸聲，裴俊大喊。

　　從袁一琦最后的那個眼神里，裴俊已經(jīng)知道了她的答案，那他也該兌現(xiàn)對欣姐承諾。

　　袁一琦站直身體，目光堅定，“我明白！”

　　話落，兩人分道揚鑣。

　　不過寥寥數(shù)步，袁一琦毫不猶豫地回頭朝相反方向跑去。

　　六年的經(jīng)驗足夠袁一琦靠一雙耳朵分辨戰(zhàn)場的中心在哪里，東邊......東邊恐怕早就在她離開的這些天被夷為平地了，那里根本就沒有人等她。

　　裴俊騙了她。

　　騙她只是想保全她。

　　可是欣姐的愛人死在這個國家，她發(fā)誓要將戰(zhàn)爭對這個國家造成的傷害公之于眾。

　　現(xiàn)在欣姐倒下了，那真相就由她來說！

　　袁一琦抱緊相機，快速在戰(zhàn)火里穿梭。

　　離開安全區(qū)，想活命除了靠個人能力，還要靠天意和運氣。

　　好在袁一琦的耳朵足夠好使，只需要稍微集中精神就能分別出炮彈的種類和飛來的方向，從而根據(jù)欣姐和裴俊教她的那些東西預(yù)估運動軌跡和落點。

　　知道這些，她離生就不會太遠(yuǎn)。

　　“咻！轟！”

　　又一次躲開爆炸，袁一琦干脆利落地從廢墟堆里爬起來繼續(xù)往前跑。

　　這片區(qū)域，袁一琦昨天經(jīng)過。

　　她記得在第三個岔路口，有一家藥店，她要去那里找一些東西。

　　袁一琦剛才和裴俊說傷口不深是騙他的，發(fā)現(xiàn)刀子的時候，恰好是距離他們最近的那次爆炸發(fā)生，強烈的晃動感讓她沒辦法做任袁補救措施，只能眼睜睜地由著刀刃一插到底。

　　這會兒，袁一琦的腿已經(jīng)快疼到麻木，再不打止疼針?biāo)龝懿涣恕?/p>

　　以前，他們每個人的急救包里都有止疼針，以備不時之需，這次因為戰(zhàn)地醫(yī)院自身難保，拒絕接收非本國身份的欣姐，他們不得不把備用藥物全用在欣姐身上，眼下，她身上連必備的止血繃帶都已經(jīng)用光。

　　沒地方補給，袁一琦只能祈禱岔路口的那家藥店還有殘留。

　　右腿的知覺正在迅速消失，袁一琦跑不動了，只能半拖半拉地貼著掩體往前挪，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地

　　雷上，隨時有被炸成肉沫的可能。

　　穿過幾乎沒有活人的街道，袁一琦看到了岔路口的藥店。

　　有損毀，問題不大。

　　袁一琦將掛在脖子上的相機背到身側(cè)，一鼓作氣朝藥店挪了過去。

　　離目的地還有不到一百米的時候，一顆爆破彈從天而降。

　　藥店，袁一琦的希望頃刻被炸成廢墟。

　　痛在一瞬間加劇。

　　袁一琦受不了，連連后退，腳后跟磕到地面的凸起時狼狽跌倒。

　　撞到傷口，疼得鉆心。

　　袁一琦咬著牙，握緊拳頭狠砸地面，以此緩解痛苦。

　　疼痛里最尖銳的部分過去，袁一琦脫力地倒下，仰躺在地上急速喘息。

　　“沒關(guān)系，沒有止疼針你也能撐下去，傷在腿上又不是別的地方，小事兒，能過去，能過去的?！?/p>

　　袁一琦不斷給自己制造心里暗示，躁動不安的情緒逐漸平靜下來。

　　忽然，細(xì)微的抽泣從爆炸過后的短暫安靜里傳來，恰逢時機。

　　袁一琦不需要任袁思考，直接弓起身體，腦袋后仰，視線準(zhǔn)確無誤地捕捉到了聲音來源。

　　不遠(yuǎn)處，一輛報廢的車子下面躲著一個小孩，他在哭。

　　這個小孩袁一琦記得，他昨天剛對自己笑過。

　　隔著塵土，袁一琦和他對視。

　　從他身上袁一琦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他們都身處困境需要人救助，不同的是，袁一琦恐懼，而他......平靜。

　　即使哭泣，他的眼里也沒有一點悲傷。

　　袁一琦爬起來，雙手拽著紗布兩端，咬牙，閉眼，然后用力拉緊，“啊......！”痛苦的嘶吼脫口而出。

　　這大概是她這輩子聽過最難聽的聲音，明明想放開嗓子大喊，出口的時候卻只敢讓自己聽見。

　　劇痛過去，袁一琦倒在地上急速喘息。

　　躺了幾分鐘，力氣勉強恢復(fù)一點，袁一琦掙扎著站起來，一瘸一拐地走到那個小孩身邊蹲下。

　　袁一琦朝他伸出雙手，努力擠出他熟悉的那個笑容，用生疏的當(dāng)?shù)卣Z言說：“別怕。”

　　小孩認(rèn)得袁一琦的笑，只猶豫短暫幾秒就接受了她的示好。

　　小孩從車底爬出來，同袁一琦沒有距離地對視。

　　袁一琦突然腦子一片空白，她要去戰(zhàn)場中心，不可能帶著這個小孩，可是不帶他，他活不過今天。

　　矛盾讓袁一琦的笑容逐漸消失。

　　經(jīng)歷了太多戰(zhàn)爭，小孩早就對人情冷暖有了自己的衡量，他對袁一琦的矛盾視若無睹，指指她腿上的傷口，隨后指著另外一處不斷點頭，翻譯過來就是“那里可以治你腿上的傷?！?/p>

　　袁一琦驚喜，理由和他不同，“對了！醫(yī)院！戰(zhàn)地醫(yī)院在那個方向！去那里你就安全了！”

　　顧不得傷有多疼，袁一琦拉起小孩就跑。

　　小孩在本地出生長大，早已經(jīng)將這里的地形牢記于心，熟練地帶著袁一琦在不知名的小巷子里穿梭。

　　沒一會兒，兩人就看到了戰(zhàn)地醫(yī)院的標(biāo)志。

　　來不及興奮，兩人同時加快腳步。

　　他們都知道，有那個紅色的十字保護(hù)，活下來的幾率就能增加，這或許就是戰(zhàn)爭里為數(shù)不多的仁慈之一。

　　“咻！”熟悉的炮彈尾哨聲由遠(yuǎn)及近。

　　袁一琦大驚失色地回頭，不遠(yuǎn)處的空中，她已經(jīng)能看到炮彈的輪廓。

　　“趴下！”袁一琦大喊，動作先于意識將那個小孩護(hù)在自己身下。

　　炮彈爆炸，巨大的沖擊波將周圍的東西震飛，上千塊碎片和利箭一樣朝四面八方飛速射出，將毀傷范圍內(nèi)的一切生物屠殺。

　　袁一琦離得遠(yuǎn)，依舊沒能躲過。

　　數(shù)不清的碎片劃破衣服，刺入血肉，那種痛無法言喻。

　　榴彈，殺死欣姐愛人的兇手。

　　它靠著爆破后的強烈沖擊波和數(shù)千塊碎片毀傷目標(biāo)，常被用于毀壞面積較大的目標(biāo)，如雷達(dá)陣地、坦克裝甲車輛、機場設(shè)施、還有......集群有生力量?。?！[注1]

　　無疑，戰(zhàn)地醫(yī)院是這附近人口最密集的地方。

　　袁一琦因為痛苦而緊閉著的眼睛驟然睜開，漆黑的瞳孔被恐懼?jǐn)D壓成小小一團(tuán)。

　　靠著殘存的意志，袁一琦爬起來，踉蹌地朝已經(jīng)被濃煙和尖叫包圍的醫(yī)院跑去。

　　“欣姐，你不能死，七七等你，你不能死......”袁一琦語無倫次，無措的眼神聚焦不到一處。

　　被袁一琦保護(hù)完好的小孩見她要去醫(yī)院，死死抱著她的腰不放手。

　　從住所到這里，袁一琦已經(jīng)花光了身上所有的力氣，醫(yī)院被炸毀的那一刻，她的精神寄托也隨之一并被毀滅，現(xiàn)在，一個小小的孩子就能輕易地將她壓倒在地。

　　袁一琦趴在地上，對著漫天濃煙無助地大喊，“欣姐，我還欠你一條命，你不能死，不能死啊！”

　　回應(yīng)袁一琦的是第二顆榴彈無情地轟炸，緊接著是第三顆。

　　“欣姐！”響徹天際的喊聲里藏滿袁一琦的悲傷。

　　袁一琦抓著身下的土地，手指深深嵌入其中，血從指甲縫里滲出來，和這片被人性的殘忍荼毒過的土地混在一起。

　　無情的戰(zhàn)場不能給予袁一琦安慰，而是再一次冷酷地打擊。

　　“我的玉墜呢？！”袁一琦不知道從哪兒找回了力氣，猛地掙脫開束縛，拉開衣領(lǐng)尋找沈夢瑤送她的玉墜。

　　脖子里空空如也。

　　袁一琦站起來，腳步不受控地朝回走，數(shù)米之后折回來，走了沒幾步又再次返回。

　　如此反復(fù)數(shù)次，袁一琦終于因

　　為承受不了心里的煎熬抱住自己蹲了下來。

　　玉墜比不上欣姐的命，這是袁一琦的第一反應(yīng)，過后，她用經(jīng)過三顆榴彈轟炸后的醫(yī)院再無生還希望的理由說服自己，欣姐已經(jīng)尸骨無存。

　　可是，這能成為她放棄欣姐去找一枚玉墜的理由？

　　一個狠心的女人留給她的死物，難道還比不上贈給她第三次生命的欣姐？

　　激烈的矛盾擊垮了袁一琦薄弱的心理防線，掙扎過后，她終于還是決定忘恩負(fù)義一回。

　　袁一琦站起來，頭也不回地踏上了來時的路。

　　被袁一琦救回來的小孩站在熱風(fēng)里看著她，笑容不再燦爛。

　　那個姐姐眼里藏著數(shù)不清的悲傷和絕望，這樣的眼神他見過很多次，因為太難過，他不得不努力學(xué)習(xí)如袁用笑容掩飾。

　　此刻，他失敗了。

　　那雙眼睛，比他以往見過的任袁一雙都缺少生的渴望。

　　————————

　　袁一琦原路返回，在第一次看見藥店的那個位置找到了遺失的玉墜。

　　昔日翠綠的玉墜，此刻布滿塵埃。

　　袁一琦欣喜若狂，失而復(fù)得的驚喜讓她忘記了要去觀察周圍環(huán)境的變化，于是，當(dāng)危險襲來，袁一琦只是呆呆地看著，腦子一片空白。

　　炮彈從頭頂飛過，尖銳的尾哨聲逐漸低沉，而后戛然而止。

　　當(dāng)你終于開始醒悟，這十幾秒的延遲爆炸是在給你逃生的機會，一切卻又被驟然奪走，那種突然而至的興奮還未體會就已經(jīng)逝去的感覺往往才最致命。

　　戰(zhàn)場上，炮彈落地沒有馬上爆炸，不如直接將某一處夷為平地。

　　后來的袁一琦常常在想，為什么電影可以倒帶，她的人生卻不能重來？為什么重要的畫面會被無限慢放，她的時間卻一刻不做停留？

　　如果老天能再多給她一秒，她的耳朵或許就還能聽清那個人情到濃時的低聲耳語，“一琦，喜歡你。”

　　一琦，對不起。

　　————

　　“轟！”

　　“......”

　　震耳欲聾的爆炸聲過后是極致的寂靜。

　　沒有火光，只有滾滾濃煙和刺鼻硫磺。

　　袁一琦躺在廢墟里，腦子里嗡嗡作響，她感受不到痛，也感受不到周圍的一切，她好像聽見了空氣流動的聲音，又好像和這個世界斷絕了一切聲音交流。

　　有什么東西從耳朵里流出來，緩慢、溫?zé)幔x開耳朵后快滑落。

　　袁一琦動動嘴，叫出來一個名字。

　　這個人沒有回應(yīng)她，這個聲音也沒有被誰聽見，袁一琦自己都沒有聽見。

　　袁一琦終于笑了，在和死亡擦肩而過之后，笑得干凈純粹，一如當(dāng)初年少。

　　袁一琦吹干凈玉墜上的塵土，手慢慢落下，將玉墜貼于唇邊。

　　透亮的綠，鮮艷的紅，刺目的白，三種不同的顏色，三種不同的心情。

　　將自己流放了六年之后，袁一琦到底還是對那段無疾而終的感情妥協(xié)了。

　　“小夢瑤，真該讓你看看我現(xiàn)在的樣子有多狼狽，看看你做了多少壞事，看看即使這樣我在從死神手里逃亡成功后，想的第一件事不是當(dāng)年如袁狼狽地離開，而是你不經(jīng)意的每一個好?！?/p>

　　“小夢瑤，我想......回去你身邊?！?/p>

　　這些話出口，用了什么樣的心情，聲音里藏著什么樣情緒，除了滾滾而過的濃煙沒人知道。

　　袁一琦僅僅是將它們說出來，聽不進(jìn)耳朵，所以放不進(jìn)心里。

　　那么，她的妥協(xié)也該到底為止了？

　　以后......祖國那么那么大，不刻意，就不用再見了吧。

　　袁一琦將玉墜放進(jìn)胸前的口袋，將斜跨的簡易相機包一點一點拉到跟前，打開。

　　袁一琦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疼，所有力氣都用在保持頭腦清醒，這一個小小的相機她拿不起來。

　　“哎......”袁一琦笑著嘆氣，里面藏了多少無奈。

　　再次嘗試失敗，袁一琦放棄掙扎，換了種方式尋找可能。

　　袁一琦垂下手，費力地側(cè)過身體，每動一下，身上的傷就會被扯動，疼入神經(jīng)深處。

　　汗水濕透了袁一琦的衣服，凌亂的發(fā)絲貼在臉上狼狽不堪。

　　在一具被燒焦的尸體上，袁一琦找到了合適的拍攝位置。

　　她將相機架在尸體上，單手握住，無法動彈的身體側(cè)躺在廢墟里，眨眨眼，明艷的笑容正對鏡頭。

　　咔擦！

　　一生一次的驚心動魄在這一刻被定格，于死亡線上游走多年的袁一琦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將自己以一串二進(jìn)制數(shù)據(jù)保存進(jìn)相機，然后，以最亮眼的笑容被世人知曉，被如今還在惦念，過后只剩懷念的那個人知曉。

　　拍完這張照片，袁一琦身上最后的力氣耗盡。

　　相機從手中跌落，同從袁一琦身體里流出來的血液一起躺在這片陌生的土地上感受片刻的安寧。

　　“啪啪啪！”子彈急速穿膛而出的聲音帶來了死亡的味道。

　　最后的掃蕩，誰都逃不過。

　　手在地上推了一把，袁一琦變側(cè)躺為仰躺，用雙眼保存她對人間最后的記憶。

　　袁一琦的眼里住過四季美景，也看過人間百態(tài)，它們歷經(jīng)歲月的艷陽晴空，也在暴風(fēng)雨里飽受摧殘，卻沒有將那份難得純真遺失在時光里。

　　26歲的袁一琦依然擁有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映著硝煙彌漫的天空，用云淡風(fēng)輕的姿態(tài)迎接生命最后一刻。

　　“師傅啊，這次我又要食言了，家真的要回不去了。”

　　“欣姐，你對

　　我的好，我都記得，下輩子再還你。”

　　“七七比我小時候厲害多了，就算沒有我們在，她也不會讓自己吃虧?！?/p>

　　一個人的喃喃自語，如同與這世界最后的告別。

　　“一個活口不留！”粗啞的聲音和他們手里槍聲一樣難聽，袁一琦聽不見，心靜得沒有一絲波瀾。

　　往事從心頭掠過，袁一琦仿佛看到了自己過去這一生的跑馬燈，她的人生，除了等待就是失望，幸福......全部與她有關(guān)。

　　“小夢瑤，我想回去二十二年前，回去沒有你之前。”

　　“砰！”刺耳的槍聲響起，子彈穿膛而出，被空氣摩擦后帶著刺鼻的硫磺味道鉆進(jìn)血肉。

　　扭轉(zhuǎn)，深入，然后消失不見。

　　袁一琦望著天空在笑，笑里是痛到麻木的釋然和對往事的追憶。

　　失去意識的前一刻，袁一琦忽然想起自己好像在哪里寫過這樣一句話——愿我們不被現(xiàn)實所擾，以白首之約，共此生。

　　到底在哪里寫過？

　　寫給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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