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哥死了，在日子剛開始變好的那一年。

我們是再婚重組家庭，當時我母親剛過世一年半，我爸便把他和他母親帶了過來。他比我大兩歲。爸爸讓我叫他哥哥，但是我不肯叫。

我很討厭他，覺得是他們搶走了我爸爸，后來大了，看了一些狗血劇，甚至認為他是爸爸的私生子，我媽媽就是他的媽媽害的。

其實他母親對我挺好的，但我就是不肯接受，對他也是，在他飯里放石子，撕他的作業(yè)，夜里偷偷剪他的頭發(fā)。

我認為他會像學校的男生一樣，要么去找父親告狀，要么動手打我，但他沒有，他只是默默受著，看見我總是以微笑對我，我很生氣，我很惡心，他為了能留在這里，這都能忍。

我沒有吃早飯的習慣，即使上午會餓的頭暈眼花也不肯吃，后來每天早上桌上都有一份早餐，我知道是他送的，就都推給了同桌。

早晨爸爸說要一起送我們，但我不同意，他就只能自己騎車上下學。晚上放學父親忙，讓我們一起走，但我不愿意，他就默默推著車跟在我后面。

他提出過讓我坐后座上的，但我是冷冷的看他一眼，就轉(zhuǎn)身離開。

學校里有挺多喜歡他的女生的，說他長得好看，學習好，性格也好，人很溫柔。

是嗎？

認識他這么長時間，我第一次認認真真的看著他。

他真的挺帥的，初二便快1米8的個子。鼻梁挺挺的，尤其是那雙桃花眼，以前怎么沒發(fā)現(xiàn)他笑起來那么好看。

后來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傳成了他喜歡我，在追我。班里有喜歡他的女生，就一起排擠我，孤立我，甚至還有些女生勸我答應的，說我不虧。

最近這些人太猖狂了，又開始說我壞話了，說我是故意吊著他，不答應也不拒絕。

放學的時候，我故意當著她們面讓他騎車，而我跳上了他的后座，摟住他的腰，親昵地喊他，我們走吧。

走的時候還不忘挑釁的看著他們一眼。

就好像小貓傍上了惡犬一樣。

他們氣炸了，我很得意，但過了一會兒，我就發(fā)現(xiàn)前面那個人的耳朵紅紅的，臉也紅紅的。

“你熱嗎？”

我用手貼了貼他的臉，很燙，好像發(fā)燒了似的。

“有，有點。”

“哦。”

后來我們都沒說話，就這樣回到家。

好像也默認了這種回家方式，每次放學的時候，我都會在門口看見提前下樓的他，我跳上后座，摟住他。

就這樣，兩人一車順著夕陽向家里趕去。

少年的臂膀很結(jié)實，抱著特別有安全感，洗的發(fā)白的校服，有一種肥皂的清香，他好干凈，心頭涌上這句話。

我們也不知道因為什么就越來越熟悉了，

比別的兄妹還要親近。

父親和她媽媽很高興，四個人的生活也算是其樂融融。

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我知道了媽媽不是被他媽媽害死的。

小姨告訴我，當年媽媽和爸爸其實被迫結(jié)婚的。是雙方父母逼著結(jié)的，沒有辦法。所以爸爸媽媽相敬如賓，即使有了我，對對方也沒有愛，只是湊合過日子而已。

母親是病逝，而他媽媽是父親的初戀，所以也并沒有什么小三兒這一說。

就是這么過下去但也不是不行。

當時家里不讓吃肯德基，說是垃圾食品，但看別人吃的總是饞的很。

周末他神秘兮兮的，把我從床上拉下來，說有事，我才知道他克扣了自己一周的伙食費，來帶我吃肯德基。

吃的滿滿擺了一桌子，他看著很饞，卻沒動幾口，只說自己不餓，說自己不愛吃。

后來我差不多每周都能吃到，但是我不能總不吃他的呀。

我就像他一樣，克扣自己的伙食費。但在學校挨餓的日子真不好受，好不容易攢夠錢，想著大手一揮，好好帶他揮霍一頓去。但是結(jié)果卻是被他訓了一頓，不許我再克扣自己的飯錢。

這種解饞的吃食，有他這個哥在呢。

他看起來真的生氣了，我環(huán)住他的胳膊輕輕搖著。

“哥～我錯了嘛，都聽你的好不好？”

“這還差不多。”說著用手揉了揉我的頭。

他總喜歡揉我的頭，每次都把我頭發(fā)揉的稀巴亂，但看著他笑的那么好看的份兒上，就淺淺原諒他吧。

我以為日子可以這么好好的過下去，可是沒有。

他高一那年，父親被誣陷進了局子，判得無期，他母親因為受不了這個事實，變得瘋瘋癲癲。家里所有的存款都拿去還債了，花銷只能靠他晚上打零工掙錢。

但還是入不敷出，所以他選擇了輟學，讓我繼續(xù)念。我覺得我成績差，應該讓他去讀書，我去打工，他不同意，我們吵了一架，他說他是我哥，長兄如父，我得聽話，而且打工很苦，我一個女孩兒，這般年紀就應該待在校園，而且他養(yǎng)的起我。

他白天去送外賣，晚上做小時工，每天都累的精疲力盡，時間安排的滿滿的。

還要照顧他媽媽，我們沒錢送她治療，只能從療養(yǎng)院帶了出來，鎖在家里。

因為他媽媽上次發(fā)狂把他劃傷了，他現(xiàn)在也不讓我靠近她媽媽。

那天他去送外賣，晚上回來提了一兜子飯店剩的飯菜，雖然是剩的，但是對于我們來說已經(jīng)是佳肴了。

他母親罕見的乖乖坐在那里吃了一頓飯，讓他好好對妹妹，我們以為她好轉(zhuǎn)了。

可是當我睡的正香。我突然聽到他撕心裂肺的喊叫。

“媽!”

他看著他母親從十樓一躍而下，身體鮮血直流，他跌跌撞撞跑到樓下，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斷氣了，120到了也只是確定死亡。

我第一次見他哭，他說他沒有媽媽了，他再也沒有媽媽了。

我把那個高了我好幾個頭的男生抱進懷里，學著他安慰我的樣子，摸著他的頭。

我告訴他，他還有我。

他可能是真的累了，哭到失力就靠在我懷里睡著了。

那時候我才知道我的哥哥不是鐵人，他也很脆弱，他也會累，會難過，會想媽媽。

四個人的家，現(xiàn)在只剩下我們兩個。

無論經(jīng)歷什么事，生活總要繼續(xù)，我依舊是每天早起去學校，然后學到深夜，但我并不懂事，看著別人玩，我也想玩。

成績一再下滑，甚至找了個男朋友，當我被老師拖到辦公室，看見還穿著外賣服的他，我慌了。

他很生氣，他問我為什么不學好，為什么不能好好學習，這個年紀談什么戀愛。

我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錯了，我對他吼“：這破學你要樂意上你上!當時我都說了我不適合讀書，是你非要我上，搞什么自我犧牲，送外賣好玩嗎？”

他愣住了，沒有說話，良久，才從嘴擠出一句話。

“我只是希望你的未來是光明的，不像我一樣看不清前面的路。你要是不想上學，那就不上了。”

我不知道是他妥協(xié)了還是真的失望了。

可是工作真的好累啊。我只干了幾天，而且還不是全天排滿，就累到說不出話。我根本想象不到他是怎么扛下來的。

一天晚上我到家，看見他罕見的躺在床上睡懶覺，覺得不對勁，才發(fā)現(xiàn)他整個人燙的像火爐一樣。

送他去醫(yī)院，他不肯，說挺挺就好了，我硬拉著他去了醫(yī)院。

再挺挺我就沒哥了。

他不愿意來醫(yī)院其實是怕浪費錢，動不動就小幾千，他大半月的工資。

醒了就鬧著出院，我?guī)缀蹩拗粗?，別亂動，你在打針，別嚇我。

他不再鬧著出院，摸摸我的頭，說好。

我決定好好上學，考個好大學，找個好工作，那樣他就不那么累了，我就可以養(yǎng)著我哥了。

好像要下雪了，我想。天空灰蒙蒙一片，我攥緊了手里的成績單默默加快了腳步。

一摸成績出來了，很不好。我不知道怎么面對他。

他那么辛苦那么努力養(yǎng)的一個妹妹，是個什么都學不會的廢物。

走到門口，發(fā)現(xiàn)他居然在等我。

我坐上他送外賣的電動車后座，像以前一樣摟著他的腰，他更瘦了，一摸都能摸到骨頭，我透過后視鏡細細看著他。

剛二十歲的男生，卻是飽經(jīng)滄桑的樣子，眼底不復曾經(jīng)的清澈，好看的丹鳳眼下面是厚厚的黑眼圈，皮膚也曬得黑黑的，手上都是繭子。

我含著眼淚，盡量不讓自己哭出聲。

我每天能見到他的時間不多，早晨起來的的時候只能看見桌上熱騰騰早餐和一張便利貼。“聽話，全吃掉，不然以后不給你買草莓了?！?/p>

我很喜歡吃草莓，但是太貴了，他十天半個月也會給我買上一次。

他會竭盡所能的滿足我所有的要求，我憑什么不努力啊？

他騎車帶我去了學校附近的自助餐。還買了個蛋糕，今天是我的生日，我都忘了，但他還記得。

我抱著他不撒手，眼淚在眼眶里轉(zhuǎn)動。

“越大越會撒嬌了?！?/p>

他還是那么溫柔，好像自己所受的勞累和辛苦都不存在一樣。

“哥，我愛你?！?/p>

他愣住，笑了笑。

“哥也愛你?！?/p>

他讓我許愿，說生日那天許的愿都會成真的。

可是那天我許的生日愿望一點也不靈。

我考上大學，拿到錄取書的那天，第一反應就是要給他看。

手機上的定位顯示他在街上。

我看見他在馬路對面騎著電動車，可想喊他的話剛到嘴邊，還沒喊出口，一輛貨車向他駛?cè)?，他被撞倒在地上，滾了好幾圈，血從他身下不斷涌出，像他媽媽那天從樓上跳下去一樣。

保溫箱里原本的佳肴也扣在地上，變得骯臟不堪，令人反胃。

“哥!”

我瘋了一般跑過去，他的頭側(cè)向我這邊，好像看見我了。

他向我伸出手，好像要說什么，可是他伸出去的手，我沒接住，他想要說的話，我也沒聽見。

錄取通知書他更是沒看見。

我還沒來及告訴他我考上大學的消息，他就走了。

他走的那天，下了好大的雪。雪覆蓋了地上的食物殘骸，還有他的血跡。

但那個場景我這輩子都不會忘。

明明日子已經(jīng)在變好了，為什么要讓他離開我？

我那天許的愿望是希望他平平安安，健健康康，陪我一輩子，前半輩子他他養(yǎng)我，后半輩子我養(yǎng)他。

可是他騙我，生日那天許的愿望一點都不靈，一點都不。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