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色死亡注意

*此世界線中沒有revue和地下劇場的設(shè)定

*致敬《浮士德》和劇場版迷宮revue曲

*涉及沉重話題

Scene I

????天堂真矢首次體驗到瀕死感時僅有二十歲。那是種很奇特的感覺，像座孤獨的燈塔，令人生畏的同時投下薄如霧靄的光，遠遠指明通往未知的道路。直到她真正走進那未知的一刻，這光都時常伴隨左右。

????那一晚，她在深夜驚醒，感覺到死亡在逼近。她呼吸急促，心臟不安分地顫動著，渾身緊繃，太陽穴突突地跳動。她沒來由地想：今夜一旦閉上眼，就再也看不見明天的日出了。于是她咬著牙睜大雙眼，直到黑暗變得清晰無比。

????她戀戀不舍地掃視著四周的一切，直到她的眼神像個嬰孩那樣，飽含著與這一切初次見面的新鮮感。她隨即確信在這繽紛的黑暗中看到了一個模糊的輪廓，漸漸從視野中心擴散，逐漸席卷一切，像厚重的幕布，擋住所有光芒，又逐漸凝成一個比厚重的黑暗更加壓迫心靈的存在。她認為那就是死亡的具象化，不論它是惡魔還是天使，不論人們是否相信，也不論人們曾如何命名。那個超人的存在如此確定地從黑暗中升起，如此真實地迫近。

????她感到那個存在正站在她的床邊，用凌駕在上的審判的眼神注視著她，又用母親撫摸新生兒似的仁慈撫摸著她的臉頰。

????她緊閉起雙眼，卻不禁在眼中空無一物的黑暗前退卻。這份內(nèi)在的黑暗不同于外界的黑暗，它因空虛，便顯得比臨近的死亡本身更加可怖。

????這時，虛空的與厚重的陰影突然消散了，仿佛一切從未發(fā)生。天堂睜開了眼，坐起身，看見床邊站立著一個人形。

????人形有一頭淺淡的發(fā)，束成一個低馬尾，綴著紅色發(fā)帶，那一身打扮簡直就是兩年前與她共演浮士德的……熟悉與回憶涌起，卻撼動不了陌生與恐懼。未知鉆進那個最熟悉的身體，那對血紅的雙眼透過皮肉，直擊靈魂，令其顫抖。

????這不可能……克洛蒂娜……？

????她這么想，看見人影極其自然地點頭。

????“是我，天堂真矢。你忘了我嗎？我就是西條克洛蒂娜?！?/p>

????已經(jīng)有許久沒被那個永遠追在她身后的次席直呼全名了。她聽見這稱呼，便想起圣翔，想起克洛蒂娜從不服輸?shù)谋砬?，想起那年的星光慶典，想起她們曾練習(xí)過的范海辛的舞臺。那場舞臺上，淡金頭發(fā)的吸血鬼昂首立在她面前，眼神銳利異常，神情帶著捕食者的高傲與瘋狂，只是叫出名字就讓人畏懼。黑暗中的人形與那吸血鬼極其相似，又毫無屬于克洛蒂娜的真實感。陌生和熟悉，這荒謬的對立在人影身上異樣和諧地共存著。

????“你還記得浮士德的舞臺嗎？天堂真矢?！?/p>

????那神情她再熟悉不過了。

????燈突然亮起，還未等她適應(yīng)光明，“克洛蒂娜”便自顧自地講：“你是浮士德，我是墨菲斯托。”

????天堂想起那出劇目，試探地應(yīng)道：“你終于來了，墨菲斯托……成為我的仆人，為我展示這世間從未有過的絕景吧?！?/p>

????“那是自然。我既然在這午夜前來，就是您再忠誠不過的伙伴了?！?/p>

????克洛蒂娜躬下身子，分不清恭敬還是戲謔地施了一禮。

????“那么我的好墨菲斯托，幫我換下這身衣服，使我煥然一新吧。如你所見，我在舞臺上的年歲不久，然而各樣的舞臺對我而言已沒有差別。劇目的輪換、演員的更迭，這一切都淡如嚼蠟……我內(nèi)心唯一渴求的……希望你能滿足這份空虛?！?/p>

????“您所求的僅此而已嗎？您在這午夜召我過來，僅僅是為了新鮮感？”

????“當然不止這些?！?/p>

????她站起身，卻發(fā)現(xiàn)克洛蒂娜不知何時已經(jīng)讓出一米遠。暗紅的雙眼凝視著她，仿佛要刺透她的靈魂，她也就帶著麻木般的無畏對視?？寺宓倌群芸毂闶掌鹆四茄凵?，報以一笑，憑空托出一套疊得整齊的浮士德戲服。

????“那么我就為您獻上點額外驚喜吧。”

????她確信她那時是清醒的，即使這樣的事僅能用魔法或夢境解釋。她半信半疑地換上她懷念著的戲服，克洛蒂娜知趣地走到窗前，背對著她。她的眼神掃過她挺拔的脊背，定在那頭淺得接近透明的卷發(fā)上。

????“如何？您可否告訴我，您又有什么能與我交易？”

????克洛蒂娜悠閑地轉(zhuǎn)過身，雙手抱在胸前，大步走回她面前，步伐間有倨傲。

????“自然如我所說，給我看這百場、千場、萬場舞臺都無法演繹的絕景，給我那顆凡夫俗子究其一生也無法捕捉其影蹤的綺羅星。墨菲斯托，你可能做到？”

????克洛蒂娜仿佛是等待不及，搶過話頭。

????“浮士德博士，可先別忙著對我發(fā)號施令。我的主人只有路西法而已。我與他一同墜落，若無他的允許，您可不能驅(qū)使我分毫?！?/p>

????“怎么？我既然已在這生死之刻呼喚了你的名字，還不能證明我的誠意嗎？難道不是你，將我從死亡的手里奪走的嗎？”

????克洛蒂娜的臉上浮著一層微笑，雙眼亮了一瞬。

????“您別這么說。我對您的誠意并無懷疑，畢竟您是那位天堂小姐……只是，有些儀式必須得遵守?！?/p>

????那聲音仿佛懸浮的薄霧?？寺宓倌日乱恢皇痔?，向她伸出手。

????天堂看見那手的無名指上有道亮黑的光澤。

????“如何？只要我們握手，與我主路西法的交易就成立了，您會收獲到您想要的，甚至能得到我這樣真誠的仆人……呵，當然，我自然不會有絲毫隱瞞，作為平等的交易，我將會一直伴您左右，在您看到那景色時取走您的靈魂……您會陪著我們的王，陪著我，到地獄的永火里去?！?/p>

????天堂正要像那次舞臺一樣握住她的手，并說出那句簡短的臺詞，而她不由得心悸。她大夢初醒，突然跳出演員的位置，完完全全地看見這房間里上演的荒誕劇目。

????她想起不過一刻鐘前觸手可及的死亡與黑暗。

????她想起那個熟悉的克洛蒂娜……早已在一年前的墜機事故中……

????她逐漸分不清這是夢境，還是現(xiàn)實……或是舞臺。

????她如臨大敵，定在原地，猶疑地看著眼前的惡魔。

????魔鬼用血紅的雙眼貪婪地凝視著她。

????克洛蒂娜看出她的動搖，淺淡地笑了一聲，重新戴上手套，說：“這并沒什么關(guān)系，您會做出那個決定的。只是現(xiàn)在還不到時候。”

????“在未來的某一天，我會取走您的靈魂，您也會得到滿足。地獄不是沒有像您這樣的客人……只不過，這可讓我很為難呀……既然您還不太確定，我就只好再為您獻上一些附加的好處嘍。”

????“告訴我，您除了這身衣服外，還想要什么呢？”

????天堂斟酌著，沒有應(yīng)答。

????“……你雖然站在我的眼前，我卻摸不清你的存在。我無法將這樁交易如此輕松地答應(yīng)下來……回答我，你究竟是那惡魔墨菲斯托，還是西條克洛蒂娜？”

????克洛蒂娜笑了起來。

????“啊啦，那個天堂真矢竟然也會問出這樣的話。天堂真矢還是浮士德，又有什么關(guān)系？我到底是誰，你不是再清楚不過了嗎？”

????克洛蒂娜上前一步，托起她的下巴，那觸感如此真實。天堂聞到熟悉的香水味。

????“干脆就叫你天堂博士如何？演員就是角色，角色就是演員，這不正好完美詮釋了你現(xiàn)在的樣子嗎？”

????天堂真矢無言以對，眼神不由得躲開了。

????克洛蒂娜隨之撫上她的臉，湊近她耳邊。

????“天堂真矢，交易無法成立。并不是因為你對西條克洛蒂娜的疑問，而是你對自己的?！?/p>

????天堂急忙將頭別向另一邊。

????克洛蒂娜笑著，退回原位，悠閑地抱起雙臂。

????“瞧瞧，天堂真矢，你真是可愛啊。那我就挑明了說吧。肉體只是個容器，里頭裝著的才是我想要的。可你，天堂真矢?，F(xiàn)在的你根本就沒有我想要的東西?！?/p>

????天堂匆匆地走到窗前，背對克洛蒂娜。她深吸一口氣，昂起頭牽起嘴角，故作高傲地笑道：“你竟然自以為了解我了嗎？西條克洛蒂娜，你可別忘記，誰才是圣翔九十九期的首席，誰才是這舞臺唯一的星！”

????克洛蒂娜仍然抱著雙臂，輕輕地笑了。

????“……總之，我會給予你渴求的東西，然后我們將定下契約。我很期待，天堂小姐。”

????等天堂轉(zhuǎn)過身時，克洛蒂娜已經(jīng)不見影蹤，上揚的尾音似乎仍然在她的耳邊環(huán)繞。她抬起手摸了摸臉側(cè)，嗅到一絲香水的余韻。

Scene?II

????長夜最終逝去。生活一如往日，毫無波瀾。新一天的朝陽并沒一絲變化，于是天堂武斷地認為昨晚只是一場夢。她倉促地收拾好背包，不敢回頭似的離開了房間。

????演藝名校的大學(xué)二年級并不好過，時間表比起圣翔的，更加令人喘不過氣。舞臺理論、排練、演出的循環(huán)似乎毫無盡頭。天堂真矢仍然是那個萬眾矚目的優(yōu)等生，仍然是人人羨妒的首席，仍然不知疲倦地重復(fù)著每日的自主練習(xí)。重規(guī)疊矩的行程，千篇一律的表情，反復(fù)空洞的贊美。她常覺得這樣的生活無趣至極……這明明是她從出生起就認定的道路，然而舞臺曾經(jīng)帶給她的一切：高揚、悲慟、狂喜、憤怒，還有不舍與期待，似乎都隨著圣翔的櫻花飄散，復(fù)被那架流星般墜落的飛機碾了個粉碎。

????她站在清晨空蕩的練習(xí)室，習(xí)慣性地在那兩片交疊的膠布前站定。她看見鏡子里的自己，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天堂真矢是一只玻璃花瓶，徒有絢麗的外表，內(nèi)里早已空空如也了。

????她孤身一人，凜然走過走廊，在試鏡室外等候。周圍的人們自發(fā)讓出座位，并拉開了距離。她端坐著翻看劇本，在她這一小團令人窒息的寂靜中抬頭呼吸的時候，熟悉的身影出現(xiàn)在她眼前。

????克洛蒂娜面帶微笑地看著她，款步走來。人們逐漸停下交談，不由自主地看向這個有著淡金卷發(fā)的女人，隨之順著她的目光望見手拿劇本與她對視的天堂真矢。人們捕捉到首席的眼神中那似有若無的驚訝，然而轉(zhuǎn)瞬即逝了。這不知從何處、何時出現(xiàn)的美麗女人自然地與天堂并肩坐下，后者卻仿佛沒有看見那人一般，表情淡漠，繼續(xù)翻閱著劇本。

????熟悉的香味又一絲一縷地鉆進鼻腔。

????人群開始竊竊私語。天堂感到那些再熟悉不過的眼神，越發(fā)覺得喘不上氣。遇見克洛蒂娜的不安與激動只持續(xù)了一瞬，就被卷土重來的煩悶淹沒。她明明從小就習(xí)慣了孤立、非議和嫉妒，然而現(xiàn)在，這些不適卻越來越難以忍受?？斩吹奈枧_令她無望，而擁擠的人群令她畏懼。

????天堂托著劇本的左手緊緊捏住了書脊。

????耳邊響起她再熟悉不過的聲音，浮于嘈雜之上，悠然流淌著。

????“啊啦。天堂真矢，遇見你的老熟人，就不打個招呼嗎？這就是首席的禮儀？”

????天堂垂下眼，靜了一瞬，復(fù)又散漫地將目光越過人群，像是對看不見的搭檔笑道：“請不要誤會……我們許久不見了。難以置信的驚喜奪走了我的思想，我沒能想好該如何問候……”

????在一年前就因意外死去的西條克洛蒂娜，如此確鑿地坐在她身邊。她感受到她的接近，肩頭幾乎要碰上，那絲香水味也侵入了她的腦海。她憶起一幕幕畫面，卻越發(fā)感到克洛蒂娜的遠離。她沒有能觸碰到她。她們曾經(jīng)無比接近，卻永遠不能越過那道玻璃似的墻壁。克洛蒂娜在墻的那一頭，天堂聽見她的呼喚，看見她的模樣，指尖與她的指尖重合，然而無法觸碰。

????“哼，驚喜？演技可真是拙劣。天堂真矢，這可不像你。”

????“……您昨晚問過我，‘你是誰？’如您所見，我是昨夜和您交談的墨菲斯托啊，我的好友?！?/p>

????“天堂真矢，你還不能相信嗎？我就是西條克洛蒂娜?！?/p>

????天堂似乎聽見兩個聲音彼此交疊沖突著，她想起昨晚感到的奇特的和諧，慢慢地轉(zhuǎn)頭看向克洛蒂娜，斟酌了許久才說道：

????“……好久不見，西條……克洛蒂娜?！?/p>

????她逐個吐出那幾個音節(jié)，好像要一下下將這名字鑿進心坎。

????她看見那雙酒紅的眼彎起。

????啊，再熟悉、再溫暖不過了。

????“好久不見啊。天堂真矢?！?/p>

????天堂合起劇本與她對視。

????“西條同學(xué)，你也來參加試鏡嗎？”

????“那是自然，你可不要讓我失望。主役，一定是我的?！?/p>

????天堂看見克洛蒂娜揚起頭，嘴角掛著那抹自信的笑。她突然濕了雙眼，迅速而不舍地轉(zhuǎn)過目光。

????“現(xiàn)在下結(jié)論未免為時過早，西條同學(xué)?！?/p>

????“那就走著瞧吧，天堂真矢。”

????真是老套的對話。

????天堂笑了。她端莊而僵硬地坐著，低下頭，假裝讀著那份早已背熟的劇本。模糊的字節(jié)淌過眼前，她卻只是想著身邊。

????那天的試鏡結(jié)束時，天堂真矢以從未有過的匆忙步伐，近乎跌跌撞撞地擠開人群，只為追著那一絲耀眼的金發(fā)。然而克洛蒂娜如她突然出現(xiàn)那樣，輕而且淡地消失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