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見公爵大人?！? ??讓米斯里露·力多·波得逃出城堡后，安向戴爾提出要求。 ??「目的呢？現(xiàn)在的公爵被不重要的事打攪，會發(fā)脾氣哦！」 ??戴爾以嚴(yán)厲的態(tài)度，面對最后僅剩的一個職人——安。 ??在安還是很多職人中的一個時，戴爾的語氣顯然不是這樣。聽得出來，他已經(jīng)下定決心，無論如何都要逼安做出讓亞路邦滿意的砂糖葉子。 ??「是很重要的事，請安排我見他?？赡艿脑?，最好是讓我跟公爵獨處?！? ??戴爾似乎被安認(rèn)真的態(tài)度說服，安排了會面的時間。 ??太陽完全落入山頭，溫度更低了。從窗戶看，會發(fā)現(xiàn)狂風(fēng)中夾雜著白雪。 ??安被帶到亞路邦溫暖的房間。 ??亞路邦坐在和早上同樣的地方，姿勢也一樣。應(yīng)該是一直坐在那里，而且每天都過著同樣的日子。 ??看起來頹廢、空虛的他，為什么會對砂糖葉子如此執(zhí)著呢？ ??不對，他執(zhí)著的是那幅肖像畫里的妖精，而不是砂糖果子。 ??安想知道他執(zhí)著的原因，再把他想要的東西做成形體。 ??這是安身為職人的工作。 ??「謝謝您愿意見我?！拱补蛳聛怼? ??亞路邦連看都沒看她一眼。 ??「你來見我做什么？」 ??「為了做砂糖果子，我有事想請教您，可以嗎？」 ??「既然是為了做砂糖果子，就問吧?！? ??「那么……」 ??安調(diào)整氣息，開始詢問。 ??「請問肖像畫里的妖精，叫什么名字？」 ??或許是這個問題出乎亞路邦意料之外，他望向了安，仿佛安現(xiàn)在才出現(xiàn)在他的視野里。 ??「為什么要知道她的名字？」 ??「為了做出她的形體，我認(rèn)為我非知道不可，我必須知道肖像畫里畫不出來的她。」 ??「知道就做得出來嗎？」 ??「很難說?！? ??突然，亞路邦抓起直立靠在旁邊的劍，「嗖」地甩掉劍鞘，揮舞出鞘的劍。 ??安壓抑不由自主想逃開的身體，強忍著恐懼，所以膝蓋微微發(fā)抖。 ??亞路邦拎著劍，走到安的面前。 ??「你現(xiàn)在的問題，將會一腳踩進(jìn)我的記憶。你有足夠的覺悟嗎？踩入我的記憶、攪亂我的記憶，最后還是做不出來，我會讓你以死謝罪。你有這樣的覺悟嗎？」 ??「我沒有死亡的覺悟，我不能死，因為我答應(yīng)過朋友。而且，我還有話要告訴某人，所以不能死?；谶@樣的覺悟，我必須完成作品。所以請告訴我，那位妖精的名字?！? ??他們相對而視。亞路邦舉起出鞘的劍，放在安的肩上。 ??沉甸甸、冰冷的鐵的觸感，使安打了個哆嗉。 ??「克莉絲汀娜……」 ??亞路邦輕聲低吟。 ??「那是名字嗎？」 ??「是的?！? ??「可是妖精應(yīng)該有原來的名字，您知道嗎？」 ??「雷亞莉絲·席爾·艾莉兒。」 ??從亞路邦口中聽到這個名字，安就確定了一件事。 ??——果然是特別的人。 ??身為奴役者，通常不會關(guān)心妖精原來的名字。只有認(rèn)為妖精與自己平等、對妖精有特別感情的人，才會關(guān)心這種事。 ??安非常了解，她自己也有過同樣的心情。 ??「為什么不叫她原來的名字？」 ??「這是她的意愿。她希望我用人類的名字呼喚她，所以要我?guī)退∶??！? ??這時，亞路邦收回放在安肩上的劍，在附近的椅子上坐下來?？此臉幼?，是疲倦得站不住了。 ??「您是在哪里遇見了克莉絲汀娜小姐呢？」 ??安刻意用人類的名字稱呼妖精。她認(rèn)為，既然妖精如此期望，就該這么做。 ??「在海邊，就是這座城堡懸崖下的海灘。」 ??「克莉絲汀娜小姐在那里做什么呢？」 ??「她剛誕生，呆呆坐在那里，望著她誕生處的浪頭?！? ??「把她丟在那里不管，就會被妖精獵人發(fā)現(xiàn)。」 ??「所以我把她帶回了城堡?！? ??「為什么？」 ??「被人類抓住，受到傷害，太可憐了?！? ??「你們一直生活在一起嗎？」 ??「三年?！? ??「克莉絲汀娜小姐現(xiàn)在怎么樣了？」 ??「一年半前……灰飛煙滅了，她自己說是生命到了盡頭?！? ??亞路邦緊盯著地面，喃喃說著。 ??——他愛她。 ??亞路邦的身影與安的思緒交疊。安在心中呼喚著一個妖精的名字，直到現(xiàn)在。亞路邦也跟她一樣，呼喚著妖精的名字吧？ ??「她常說，水妖精沒辦法預(yù)測自己的生命。有的可以活幾百年，有的幾年就消失了。」 ??——所以畫了那么多幅肖像畫？ ??安終于明白，為什么大廳和塔內(nèi)有那么多幅肖像畫。 ??畫了一幅又一幅，是想留住隨時可能消失的人吧？亞路邦害怕失去克莉絲汀娜。 ??在肖像畫中面露微笑的妖精，散發(fā)著淡淡的憂愁。克莉絲汀娜可能是擔(dān)心自己消失后，所愛的人會怎么樣吧？ ??終于看見了他們心意的輪廓。 ??為什么沒有一開始就問清楚他們的心意呢？ ??安發(fā)覺自己繞了一大圈，也知道了自己的不成熟。若是飛，肯定一開始就會向亞路邦確認(rèn)，他想要這個作品的理由。 ??安從頭到尾只想著做出漂亮的杰作。 ??亞路邦要的不是漂亮的杰作，而是把克莉絲汀娜的身影模仿得栩栩如生，可以喚起他的回憶，作為紀(jì)念的肖像。 ??即便是以寫實手法制作的砂糖果子，在做成作品時，為了追求美觀，也會將顏色、形狀、線條調(diào)整到勻稱。但是，不該這么做。 ??以作品來看，不這么做，或許很粗糙、不夠精鏈。 ??然而，那才是亞路邦要的。 ??制作的欲望涌上心頭。亞路邦對妖精的渴望，一如安對夏爾的渴望，所以為了他，安想把他心中的妖精肖像做成形體。 ??「我可以把銀砂糖搬來這里嗎？」安問。 ??亞路邦緩緩抬起頭說： ??「什么？」 ??「我要把銀砂糖搬來這里，在公爵大人面前做砂糖果子。邊聽您敘述，邊做成形體。您邊描違克莉絲汀娜小姐的頭發(fā)顏色、肌膚顏色、表情、動作等所有一切，我邊做砂糖果子?！? ??「糟透了?！? ??飛從費拉庫斯城堡回到旅館房間，把外套往桌上一扔，就撲通坐下來了。夏爾站在墻邊，靠著墻，臉轉(zhuǎn)向窗戶。 ??外面天色已經(jīng)暗下來。白雪混在強風(fēng)中，漫天飛舞。 ??「我聽說他變得怪里怪氣，沒想到這么嚴(yán)重……而且克莉絲汀娜也沒跟他在一起，太奇怪了?！? ??「愛人嗎？」夏爾問。 ??飛撩起瀏海，吐口大氣，望著天花板說：「是啊，不過這位女性是妖精?！? ??妖精這兩個字令夏爾擔(dān)憂，他皺起眉頭說：「是藍(lán)發(fā)妖精嗎？」 ??「是啊，你在城堡看過她嗎？」 ??「我看過她的肖像畫。亞路邦那家伙命令職人們模擬她的肖像畫，做成砂糖果子?！? ??「不是模擬她本人，而是模擬肖像畫？為什么？」 ??說完，飛赫然想起什么般轉(zhuǎn)向夏爾。 ??「夏爾，你知道從大海誕生的妖精，壽命多長嗎？」 ??「從大海誕生的妖精，稱為水妖精。壽命各自不同，有的可以活幾百年，有的幾年就消失了?！? ??水妖精也不知道自己的壽命，從誕生的那一刻起就活在不安之中。 ??米斯里露也是水妖精，應(yīng)該知道自己的生命縹緲虛無。很可能就是努力想驅(qū)逐這樣的不安，他才老愛說大話、擺臭架子。關(guān)于自己生命的事，他從來沒有和安說過，即使說了，八成也是說：「我絕對會比夏爾·斐恩·夏爾活得更長！」沒憑沒據(jù)地逞強。 ??「砂糖果子呢？持續(xù)吃的話，不是可以延長妖精的壽命嗎？」 ??「有延長壽命功效的砂糖果子不多。你做的砂糖果子，或許可以延長壽命，但頂多延長幾個禮拜或幾個月，要持續(xù)吃才有效?！? ??「這樣啊……那么，她應(yīng)該是消失了，所以公爵才……」 ??夏爾冷笑一聲，打斷了飛的話。 ??「你是說妖精愛人消失了，所以那個男人才變成那樣？區(qū)區(qū)一個玩賞妖精消失，人類會在意嗎？再買一個就行了吧？」 ??「她不是玩賞妖精，沒有任何人可以取代她?！? ??飛在桌上握起拳頭。 ??「亞路邦家從來沒有背叛過米爾茲蘭得家。不但沒背叛過，還為愛德蒙二世陛下奮戰(zhàn)過。結(jié)果呢？現(xiàn)在的他，看起來像是繼承了桀多力克祖王血脈的高貴身分，并且為了建立現(xiàn)任國王陛下的太平盛世而奮戰(zhàn)過的英雄之后嗎？貿(mào)易相關(guān)稅收都要繳交給王室，再向王室拿俸祿，還要盡到每個月噓寒問暖的義務(wù)。在那場契恩巴內(nèi)亂的戰(zhàn)役后，他們家應(yīng)該得到獎賞卻落得這樣的下場。公爵當(dāng)時十二、三歲吧，正值青春期，對于他們所受到的待遇，想必相當(dāng)憤怒。年紀(jì)越小，打擊越大。然而，他和他的父親都選擇順從，壓抑自己的憤怒，以國家的安定為優(yōu)先，欣然接納那樣的義務(wù)。除了她之外，沒有人可以療愈他的挫折感與憤怒?！? ??夏爾揚起嘴角冷笑，對抗飛犀利的視線。 ??「用她來排解郁悶與憤怒嗎？這位妖精還真幸福呢！」 ??「是啊，是很幸福?！? ??猶如對夏爾的冷言冷語挑釁，飛瞪視著夏爾。 ??「我成為銀砂糖子爵前，替公爵做了很多砂糖果子，聽說全給了她。她也對我說過，她想為了公爵盡可能延長壽命?！? ??——為公爵延長壽命？ ??肖像畫中的妖精，總是露出帶著憂郁的笑容。那憂郁是為了什么呢？這樣的疑問涌上心頭。 ??「她應(yīng)該是擔(dān)心會變成這樣吧？」 ??飛說完，沉默下來。窗戶被強風(fēng)吹得震動搖晃。 ??這時候，薩禮慕走進(jìn)房間緊張地說：「子爵，我派去市內(nèi)監(jiān)視的人，回來通報說道寧格伯爵已經(jīng)率領(lǐng)三百名士兵，進(jìn)入了費拉庫斯，很快就會到達(dá)費拉庫斯城堡。」 ??飛咂咂舌，站起來。 ??「老先生就該像個老先生，動作慢一點嘛?！? ??飛說完，瞥了夏爾一眼。 ??「我們要再去費拉庫斯城堡。那位老先生沒什么耐性，不乖乖開城門，他就會殺進(jìn)去。費拉庫斯城堡里應(yīng)該也有兩、三百名常駐衛(wèi)兵。如果打起來，在城堡里的安會有危險?！? ??夏爾不知道該不該去救安，想到安把自己趕走，他就猶豫了。 ??可是又沒辦法什么都不做，只好與飛一道去費拉庫斯城堡。 ??狂風(fēng)掀起巨浪，波濤拍岸的聲響震耳欲聾。打在臉上的雪花，如細(xì)沙般在肌膚上彈跳。 ??費拉庫斯城堡的巨大身影，在狂風(fēng)暴雨中被燈火照得幢幢搖曳。岬角上有三百名舉著火把的士兵?；鹧姹伙L(fēng)煽動，城堡的身影也左右搖晃。 ??「道寧格伯爵！」 ??從街道通往岬角的斜坡上，搭起了帳篷。雖然刮著強風(fēng)，但帳篷沒有被吹走，只是嚴(yán)重彎曲變形。 ??飛闖入帳篷里，道寧格伯爵看到他，大吃一驚。 ??「馬克里？」 ??「費拉庫斯城堡開城了嗎？」飛邊調(diào)整呼吸邊問。 ??道寧格伯爵露出諷刺的笑容說：「他關(guān)閉城門，窩在里面。我要求開城，他派人來說再等一下，也沒說等一下是等多久。馬克里，看來你沒什么說服力?！? ??「您都知道了？」 ??飛尷尬地苦笑。 ??「我是明知你跟亞路邦家的淵源，還讓你當(dāng)上了銀砂糖子爵，所以想也知道你會去勸說他?！沟缹幐癫舻难凵褶D(zhuǎn)為嚴(yán)厲，看著飛說：「但是，不準(zhǔn)再妨礙我了，我要消滅王國最后的火種?！? ??「我不會妨礙您，可是安·哈魯佛德還在城堡里?！? ??「哈魯佛德？」 ??「在不久前的砂糖果子品評會，爭奪王室勛章的那個女孩?！? ??「哦……那個啊?！沟缹幐癫羲查g張大了眼睛，但很快輕搖著頭說：「算她運氣不好，只能祈望在戰(zhàn)亂中，她能找個安全的地方躲起來?！? ??道寧格伯爵也不想眼睜睜看著一個無辜的女孩死去，但他有他的使命感。為了完成使命，犧牲一個女孩的生命也是不得已的事。他是經(jīng)歷過內(nèi)亂，一心想維持國家和平的老臣，不可能把一個女孩的生命與自己的使命，放在同一個天秤上衡量。 ??「可是……」 ??飛還想說服道寧格伯爵，把身體探出伯爵座位的桌面上。 ??夏爾嘆口氣，背向飛，走出了帳篷。他知道飛再怎么勸說都沒有用。無論對那個老臣說什么，都改變不了他的意志。 ??狂風(fēng)大作。白雪的薄幕前，隱約可以看到城堡的身影。 ??夏爾抬頭望著城堡，握緊了雙拳。 ??「那家伙……」 ??必須趕快進(jìn)城堡，把安帶出來。 ??可是，安很可能會拒絕夏爾的援救。夏爾覺得自己不該去。 ??是不是該向薩禮慕低頭，求他在戰(zhàn)爭爆發(fā)前讓自己能進(jìn)入城堡，把她帶出來呢？ ??夏爾這么想時，薩禮慕剛好從道寧格伯爵的軍隊那邊走過來。 ??薩禮慕手中拎著一個附有小把手的罐子。 ??他看到在帳篷外的夏爾，直直走了過來。 ??「有個士兵說，傍晚時抓到了他?！? ??薩禮慕連招呼都沒打，開口就說了這句話，然后把手上的罐子遞給夏爾。那是士兵們掛在腰間的罐子，用來裝配給的燉豆子等食物。 ??夏爾聽不懂他在說什么，皺起了眉頭。 ??「我覺得很面熟，你可能認(rèn)識他，打開看看吧?！? ??還是一頭霧水的夏爾聽他的話，打開了罐子的蓋子。 ??看到被塞在里面的小妖精，夏爾不禁懷疑自己的眼睛。 ??「米斯里露·力多·波得？」 ??「夏爾·斐恩·夏爾？」 ??他們意外重逢，相對而視好一會兒。 ??「聽說這家伙把里面的湯全喝光了。發(fā)現(xiàn)他的士兵為了泄憤，就把他關(guān)在里面，想把他賣了。我正好經(jīng)過，那個士兵問我要不要買?！? ??薩禮慕淡淡作了說明。 ??「你在做什么？離開城堡，來吃士兵的食物嗎？」 ??夏爾的語氣中帶著輕蔑，米斯里露爬呀爬地爬出罐子，替自己辯解。 ??「不，不是那樣！是那樣沒錯，可也不是那樣！我是想完成我的任務(wù)！可是肚子餓了，所以我想先把肚子填飽嘛！不知道為什么冒出那么多士兵，我想吃一點應(yīng)該也不會被發(fā)現(xiàn)?！? ??「你一個人跑出城堡外，偷士兵的湯喝？那家伙呢？」 ??「對了，安！」米斯里露拍振一枚翅膀，跳到夏爾肩上說：「安還留在城堡里。公爵說要等安做出讓他滿意的砂糖果子，才要放安出來，所以安叫我在外面等?！? ??「她叫你出來，你就一個人出來了？」 ??「我必須出來找你??！」米斯里露淚水盈眶。「因為安一直呼喚著你，希望你可以回去?！? ??夏爾覺得他睜著眼睛說瞎話，實在聽不下去了。 ??「你白癡??？胡說八道。那家伙把我趕出去，怎么可能呼喚我？」 ??「你才白癡呢！」 ??「居然被你罵白癡，氣死我了?！? ??「要我罵幾次都行！白癡白癡白癡白癡！」 ??米斯里露揪住夏爾的一撮頭發(fā)，用力拉扯。 ??「你以為安是真的趕你走嗎？她怎么可能！是喬納斯搶走我的翅膀，威脅安，逼她那么說的。喬納斯把你跟安拆散，再把安獻(xiàn)給費拉庫斯公爵，自己逃出城堡了！」 ??「什么……？」 ??太意外了，夏爾無法思考。 ??——被喬納斯威脅？ ??「我就跟你說嘛！安是被喬納斯威脅，才把你趕走的！」 ??——因為是在她哭完之后，所以我以為…… ??夏爾呆住了，完全不像平常的他。 ??自己的心情被攪得天翻地覆，真相居然是受到威脅？ ??「那么，那家伙……在做什么？」 ??「我不是說了嗎？她在做砂糖葉子?。∷约阂舱f，做不出讓費拉庫斯公爵滿意的砂糖葉子，她就不離開城堡。她拼了命都要做砂糖果子?！? ??發(fā)呆只是一瞬間，夏爾很快就因為米斯里露這句話，大大焦慮起來。 ??——那個白癡！竟然不逃出來，還在做砂糖果子！ ??夏爾一把抓住在他肩上大呼小叫、扯他頭發(fā)的米斯里露。 ??「你、你干嘛？喂，夏爾·斐恩·夏爾！放開我！」 ??他把嘶吼的米斯里露壓進(jìn)罐子里，硬是塞給薩禮慕。 ??「你拿著！我晚點再來拿！」夏爾說完就飛奔離去。 ??薩禮慕聳聳肩，百般無奈地看著裝著米斯里露的罐子。 ??「為什么我要替他保管這種東西？」 ??「什么叫這種東西！我是米斯里露·力多·波得大人??！算了，快放我出來！」 ??米斯里露在罐子里大叫。 ??安把一整桶的銀砂糖都先揉過、搟好，再捏出大略的人體形狀，高度比安的身高還要高。亞路邦看著那東西，嘟噥地說：「職人，你要做什么？」 ??安用很認(rèn)真的表情回頭問他：「克莉絲汀娜小姐大概多高？」 ??「多高？」亞路邦想了一下，站起來，走到大略呈現(xiàn)人類形狀的銀砂糖前面，指著自己的下巴說：「大約這個高度?！? ??「那就做那個高度?！? ??安挺直背脊，又開始整修銀砂糖。以砂糖果子來說，這種尺寸大得異常。但安確定，就是要做這么大。 ??「職人，我問你在做什么？」 ??「我要做得完全一樣，不論高度、臉、表情，都要一模一樣。當(dāng)您想起克莉絲汀娜時，會最先想到她的什么模樣？比如說，我在想起某人時……最先想到的是他板著臉俯視我的樣子。」 ??亞路邦思考了一會，微微垂下眼睛說：「全身放松，靠墻站立，將臉轉(zhuǎn)向我微笑的樣子。」 ??「知道了?！? ??想做出外觀漂亮的作品，就不能選擇這種姿態(tài)。然而，亞路邦的要求是做出克莉絲汀娜的形體，與作品吸不吸引人無關(guān)。 ??決定妖精的姿勢后，安著手制作細(xì)部。 ??共有五桶銀砂糖被搬進(jìn)亞路邦的房間。其他還有一桶裝滿冷水的桶子、一張工作臺，以及從安的房間搬來的一百多瓶色粉排列在地上。 ??安把石板放在地上，在那上面揉砂糖葉子。這種事不該在尊貴的人的房間里做，但亞路邦允許她在這里做。 ??顏色與氛圍她都明白了。 ??亞路邦第一次看到她的作品時說「氛圍一模一樣」?？梢?，安從肖像畫感覺到的氛圍并沒有錯。她邊回想那種氛圍邊制作。把五官做得一模一樣，也是她曾做過的事。 ??唯一要注意的是，不要為了突顯作品，刻意展現(xiàn)自己的風(fēng)格。 ??安拿著像梳子般有細(xì)微裂縫的木刮刀，踮起腳尖，開始做流瀉的發(fā)絲。 ??力道與梳頭發(fā)時差不多，一口氣從頭頂刮到腰部。來來回回幾百次、幾千次，不斷刮出細(xì)細(xì)的線條。 ??她執(zhí)拗地刮著，要讓觀者覺得有滑順的觸感。 ??亞路邦興致勃勃地看著創(chuàng)作中的安，以及從安指尖捏出來的妖精。 ??不知道經(jīng)過了多少時間，只知道夜已經(jīng)深沉。 ??安仍然繼續(xù)做，亞路邦也不睡覺。 ??直到被風(fēng)聲驚擾，她才停下手。 ??「公爵?！? ??這時候，戴爾開門進(jìn)來，神色慌張。 ??「城堡被三百名士兵包圍了，是道寧格伯爵的軍隊?！? ??安大驚失色。 ??——為什么道寧格伯爵要包圍城堡？ ??亞路邦沒有絲毫動搖，催他說下去。 ??「然后呢？」 ??「他要求開城，還有拘捕公爵。」 ??「我知道這天遲早會來，還比我想像中晚了一點?！? ??「該怎么做？」 ??「讓他等一下，我要看這個?！? ??這么說的亞路邦，正看著做到一半的砂糖果子妖精，看得目不轉(zhuǎn)睛，仿佛那個還模糊不清的輪廓里存在著什么人。 ??「我知道了。」 ??戴爾有所覺悟地回應(yīng)，走出房間。 ??「為什么道寧格伯爵要拘捕公爵大人呢？」 ??安忍不住脫口而出。 ??亞路邦笑了起來，像是想到什么趣事。 ??「我一年半沒去路伊斯頓，被視為不順從，這是討伐我的最好借口?！? ??「您沒去路伊斯頓？為什么呢？這么做，您會有危險??！」 ??亞路邦厭煩地皺起眉頭，在椅子上坐下來，把劍尖指向安，威脅她說：「你太羅唆了，職人，快做?！? ??「可是，為什么呢？」 ??「我說你太羅唆了！」 ??被怒斥的安，縮起了身子。 ??「你不會懂的！一個被剝奪所有尊嚴(yán)、還要被迫卑躬屈膝的人的心情，只有她了解……！ ??抓狂怒吼的亞路邦，赫然閉上了嘴巴?？赡苁遣煊X到自己的情緒全都爆發(fā)出來。 ??安恐懼地抬起頭，看著亞路邦。他低著頭，劍尖抵在地上，深深嘆氣。那模樣似乎是對自己的執(zhí)迷也感到疲憊。 ??室內(nèi)整齊干凈，但只有簡素的石壁、毛織地毯，窗外也只有大海的悲鳴。怎么看都不像桀多力克祖王后裔所居住的城堡。飛住的銀威斯托爾城堡，比這里豪華太多了。 ??驕傲的一族受到壓抑，還是為了守護(hù)國家的秩序，咬牙忍下來了。 ??只有妖精可以撫慰他頹廢自棄的心情。 ??然而，妖精消失了。 ??那之后的一年半，亞路邦沒有去過路伊斯頓。他知道這意味著什么，也知道結(jié)果，卻還是沒去。 ??這是選擇慢性自我毀滅的態(tài)度。 ??失去克莉絲汀娜，亞路邦是如此絕望。失去她，讓他再也無法忍耐持續(xù)受到壓迫這件事。 ??安也知道失去所愛的悲痛。失去母親后，她心如刀割。想到只剩下自己一個人，就一步也跨不出去。 ??——這位大人也覺得自己是孤獨一人。 ??飽受頹廢自棄的折磨，好不容易找到了心靈寄托。而這個寄托消失后，一個人的孤獨讓亞路邦產(chǎn)生了執(zhí)迷。而自我創(chuàng)造出來的執(zhí)迷，正侵蝕著他的自我。 ??既然他唯一的期待就是這個砂糖果子，那么，安就做給他。 ??把亞路邦心中的模樣，如實翻制出來。 ??安又開始制作，片刻不停地攪入色粉、搓揉銀砂糖。 ??耳邊只有風(fēng)聲，以及木柴在壁爐里爆開的聲響。 ??房間里保持適溫，埋頭工作的安卻汗水淋漓。她用手背擦去額頭的汗水，跪下來，在石板上不停搓揉用來做妖精翅膀的銀砂糖。要揉到更有光澤，再搟成如絲絹那么薄。 ??忽然，一陣?yán)滹L(fēng)吹過她火熱的臉頰。 ??沒有敲門聲，但她知道有人進(jìn)來了。她以為是戴爾，沒有抬起頭。亞路邦也一樣，還是注視著安的手。 ??突然有聲音在安頭頂上響起。 ??「我要帶她走?！? ??好熟悉的聲音，安驚愕地仰起視線。 ??「夏爾……？」 ??安不敢相信。她一直埋頭工作，頭腦多少有點迷糊，懷疑自己是不是看到了幻影？夏爾·斐恩·夏爾拿著劍，站在安旁邊，劍尖指向亞路邦，劍刃映著火光閃閃發(fā)亮。 ??亞路邦也抬起了頭，蹙起眉。 ??「你是……跟這個職人一起來的妖精？聽說你也是馬克里的妖精，你來這里做什么？」 ??「我來帶她走。」 ??「這個職人不能走，她必須留在這里，直到完成我想要的東西?！? ??「那我現(xiàn)在就殺了你。把你的首級交給道寧格伯爵，他一定很高興?！? ??安張大嘴巴，呆呆地說：「夏爾……真的是夏爾嗎？」 ??夏爾瞥了安一眼，毫不留情地說：「受不了你的白癡樣?！? ??說話的確跟真的夏爾一樣毒。然而，安聽到這么不客氣的一句話，眼眶就熱了起來。 ??「夏爾？你怎么來了？夏爾……」 ??安雙手捂住嘴巴，喃喃說著，淚水都快掉下來了。 ??「米斯里露把喬納斯的事都告訴我了?！? ??「米斯里露真的告訴你了……夏爾，對不起，我那時候……」 ??歉意和喜悅，在心中蔓延。 ??「不用道歉，快走，這里很危險。道寧格伯爵的士兵整頓完畢后，就會破門而入。我們要在那之前離開城堡?！? ??「咦……可是，我的砂糖果子……」 ??安猛然想起自己不能離開。 ??亞路邦緩緩站起來，手上握著出鞘的劍。 ??「那個職人不能走，要繼續(xù)工作?！? ??「我要帶她走，想打架的話，盡管過來?！? ??夏爾也握著劍，眼睛像磨得發(fā)亮的黑曜石，綻放犀利的光芒。 ??「等等！」 ??安撲向夏爾的背部。 ??「等等，夏爾！公爵大人也請稍等，我會繼續(xù)工作，所以請你們把劍收起來?！? ??夏爾驚訝地回頭看安。 ??「你瘋了嗎？」 ??「我沒瘋?！拱惭鐾臓栒f：「我想完成這份工作，我想做這個妖精的砂糖果子?！? ??「你在說什么？」 ??「我接下了工作。我說我做得到，接下了工作！我想做，我認(rèn)為我做得到，所以請讓我做，拜托你?！? ??聽到這句話，連亞路邦都露出驚訝的神色。 ??安想繼續(xù)工作。手感告訴她，作品就快完成了。她不能拋下工作逃出去，這是她自己的工作。 ??「求求你，讓我繼續(xù)工作！」 ??「這座城堡已經(jīng)被士兵包圍，他們攻進(jìn)來，就會爆發(fā)戰(zhàn)爭?！? ??「我知道。」 ??「很危險?！? ??「我也知道很危險，可是我不能中途拋下工作。求求你，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這是我的驕傲?！? ??「……受不了你……」 ??夏爾收回身上的殺氣，卸下防備，手上的劍變成光粒子散去。 ??他長嘆一聲說：「做吧，不過我也要留在這里?！? ??安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詢問亞路邦：「他可以待在這里嗎？您答應(yīng)他，他就會同意，我就可以繼續(xù)工作?！? ??「好吧……」 ??亞路邦答應(yīng)后，又握著劍坐回椅子上。 ??夏爾移到墻邊，看著安工作。 ??安又開始工作，還是不敢相信夏爾就待在這里。 ??——他回來了。誤會解開了。他來接我了。他原諒我了。 ??安的心中洋溢著喜悅。 ??每做一個重點，安都會向亞路邦確認(rèn)克莉絲汀娜的模樣。 ??手的表情、手指的粗細(xì)、微笑的方式、脖子的傾斜方式等等，安都非常用心詢問。在顏色方面尤其費心。她不斷微調(diào)色粉的深淺濃淡，希望能如實表現(xiàn)出妖精特有的淡藍(lán)色。 ??隨著妖精的外型越來越明確，亞路邦的表情也跟著改變。不帶感情的綠色眼眸，泛起追求者的熱情。 ??「很像?！刮骞偾宄尸F(xiàn)后，亞路邦說：「很像，可是……眸子不對，不是這種混濁的白色。」 ??「應(yīng)該是什么顏色？」 ??「銀色，像反射光線般，透明的銀色?！? ??「銀色嗎？」 ??安陷入深思。 ??——用一般方法是做不出銀色。還要有透明感，該怎么做？ ??夏爾冷冷看著亞路邦充滿熱情的樣子。 ??「有那樣的眸子，她就是……克莉絲汀娜了。」 ??聽到這樣的低喃，夏爾噗嗤笑出來，是嘲笑。 ??亞路邦聽出他嘲笑的意味，瞪著他說：「你笑什么？」 ??「那是砂糖果子。」 ??「是克莉絲汀娜。」 ??「明明就是她做出來的砂糖果子，你干嘛叫她做那種東西？」 ??亞路邦浮現(xiàn)自嘲般的笑容。 ??「妖精是能源在生物的注視下凝結(jié)而誕生的?！? ??「所以呢？」 ??「所以我想要這個形體。」 ??「咦……？」 ??「什么意思？」 ??「我要的是克莉絲汀娜的『形』，還有可以延長妖精壽命的銀砂糖做成的砂糖果子。妖精是從物體誕生，那么，我一直盯著這個物體，不就會有什么從這里誕生嗎？你不認(rèn)為有這種可能性嗎？職人?！? ??——會從用銀砂糖做的克莉絲汀娜的形體，生出什么嗎？ ??安不知道亞路邦在想什么，疑惑地歪頭思索。沒多久，驚愕地問：「您總不會認(rèn)為……克莉絲汀娜小姐會從這里誕生出來吧？」 ??這是不可能的事。 ??克莉絲汀娜是從波浪的能源誕生的?？v使從砂糖果子生出了什么，會是克莉絲汀娜本身的可能性也非常低。 ??幾近于零。 ??「你看過妖精消失的瞬間嗎？會變成光粒子，在空中煙消云散。形成她形體的東西，在空中融化消失了。既然這樣，只要把在空中融化消失的東西再做成形體就行了。有美麗的『形』的砂糖果子，可以延長妖精的壽命。砂糖葉子的形狀越臻完美，越能延長妖精的壽命?？梢姟盒巍焕锩嬗心撤N能源，妖精的生命跟那個『形』有關(guān)系?！盒巍缓苤匾?，我需要『形』?！? ??亞路邦說得熱血沸騰的這番話，是執(zhí)迷、沒有根據(jù)的希望。 ??然而，安沒辦法否定他?？v然是沒有根據(jù)的希望，把真相告訴攀住這個希望的人，還是很殘酷的事。 ??夏爾卻不這么想。 ??「不可能?！顾敛涣羟榈卣f：「消失的東西，不可能再復(fù)原。不管怎么哭泣、怎么祈求，都不會再回來。你盯著那東西看，也只會誕生來歷不明的畸形妖精?！? ??「不準(zhǔn)再說下去！」 ??激動的亞路邦拿著劍站起來。夏爾還是倚著墻，動也不動，帶著輕蔑對他放話說：「不管我說不說，那都是事實?！? ??「不要說了，夏爾！」 ??安拉住夏爾的手臂。 ??「不要說那種話！」 ??安不忍心看夏爾用冷酷的現(xiàn)實，把亞路邦逼入絕境。 ??這時候，城堡震動起來。 ??就在三人倒抽一口氣時，戴爾打開門沖進(jìn)來了。 ??「門被炸藥炸開了，士兵要進(jìn)來了?！? ??「來不及了嗎？」亞路邦喃喃低語：「我曾想，這天什么時候到來都無所謂……沒想到會在我一度放棄的東西就快完成的時候……」 ??——我想把他想要的妖精獻(xiàn)給他。 ??亞路邦第一次說出了感性、脆弱的話。所以，想為他做砂糖果子的心情，在安體內(nèi)更加澎湃洶涌。他想要的東西就快完成了。 ??就在焦慮涌現(xiàn)的瞬間，靈光乍現(xiàn)。 ??「啊……」 ??安猛然甩開夏爾的手，拿起裝著銀砂糖的石器。 ??閃過腦海的是銀色的做法。 ??「公爵！是眸子吧？把眸子做出來，就完美了吧？我要做了，您看著。」 ??安邊確認(rèn)，邊尋找最近的鍋子。夏爾急忙拉住她的手說： ??「都這時候了，你還要做？」 ??「快做完了，我不能停下來，我要做到士兵進(jìn)來為止?！? ??「你沒必要配合這個男人的妄想！」 ??「我不是配合！這是我的工作！既然接了，就要做完。我不漂亮，頭腦也不好，又沒有錢，只有這份工作，我自認(rèn)不會輸給任何人。這是我的工作，所以我不能半途而廢。」 ??聽完安的話，夏爾驚訝地看著安，沉默一陣后問安：「這是你的心愿？」 ??「嗯?！? ??「你好白癡?！? ??「我承認(rèn)，可是我想做完?！? ??「既然是你的心愿，就這么做吧?！瓜臓栞p撫安的臉頰?！肝視M可能阻擋士兵，你就做到你滿意為止。」 ??夏爾拋下這句話，轉(zhuǎn)身走出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