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爾伯特·讓·昂熱這一生都沒有認(rèn)過輸，從很多年前和梅涅克·卡塞爾在劍橋大學(xué)的草坪上相遇開始。因為是第一代獅心會中唯一一個活下來的人，是唯一一個見證了秘黨的舊時代和新時代的人，是卡塞爾學(xué)院的校長，所以不能認(rèn)輸，他認(rèn)輸了就是第一代獅心會認(rèn)輸了，就是卡塞爾學(xué)院認(rèn)輸了，就是秘黨認(rèn)輸了?？傆行┠腥藭@樣過一生，要把一切扛在肩上往前走，直到真的走不動了。不認(rèn)輸?shù)娜松媸翘哿?，現(xiàn)在終于可以認(rèn)輸了，因為他就要死了

昂熱與龍王近距離接觸過，受傷之后跌入了地窖，處于假死的狀態(tài)。他于第二天早晨復(fù)蘇，見證了一生中最悲慘的景像，尸體堆積如山，人類和死侍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相互擁抱，它們并非諒解了對方，而是抱在一起撕咬。唯一站著的人是梅涅克·卡塞爾，可那只是一具尸體，拄著破碎的長刀。在那之前昂熱大概從未想到人類和龍類之間的戰(zhàn)爭是那樣的決絕，那樣的殘酷，那樣的血流成河。在這場戰(zhàn)爭里只有一方能活下來，哪怕你身上能動的只剩下牙齒，你也要爬過去咬斷對手的喉嚨。

昂熱用雙手從尸堆里挖出了自己的朋友們，把他們燒成灰燼。他埋葬了那些灰燼，也埋葬了自己的往事。秘黨找到他的時候他獨自行走在曠野中，就像行尸走肉，他獲救之后只說了一句話，“世界原來是這么殘酷的”，然后暈倒。當(dāng)年的醫(yī)生說不敢想象這樣一個重傷瀕死的病人曾有那么大的活動量，徒手挖出那么多具尸體再收集木柴舉行盛大的火葬，醫(yī)生說必然有某種驚人的精神力量支撐著這個身體千瘡百孔的年輕人。之后昂熱沉睡了整整一年才再度蘇醒，醫(yī)生幾乎以為他不會再醒來了。

年輕人諦視著昂熱的表情，而昂熱沒有任何表情。

　　他決意奏響這場談判中的最強音，拍著昂熱的椅背：“往前看，校長閣下！那些死去的朋友，我們緬懷他們，但也別為死人開價太高。歷史就是鋼鐵的車輪，總有些人墊在車輪下，這是他們個人的悲劇，卻是歷史的必然！我們不能總沉浸于悲傷中，對他們最大的緬懷，是享受他們?yōu)槲覀儙淼暮推缴?。在未來就要開啟的時候，過去的分歧，還老記著它干什么呢？一旦龍族滅絕，混血種就是進(jìn)化樹的頂端，人類無法和我們相比，”年輕人深深吸了口氣，“我們將成為……新的龍族！”

　　“新的……龍族？”昂熱微微點頭。

　　他低頭閉目，出神地哼起了一首歌。等待他回答的年輕人們都愣住了，但他們聽出了那首歌，瓦格納《尼伯龍根的指環(huán)》中的詠嘆調(diào)《萊茵黃金的魔力》。侏儒阿爾貝里希對著萊茵河底擁有神奇魔力的黃金發(fā)出贊嘆，但守護(hù)三女神無情地嘲笑了他的丑陋和奢望，于是他憤怒地偷走黃金，鑄成了代表權(quán)力的指環(huán)，同時也注定失去幸福。

　　接下來的一瞬間里，不可思議的一幕發(fā)生在年輕人的身上，黑色西裝和白色襯衫炸裂為幾百條碎布四下飛散，肌肉分明的身軀全部裸露出來，只剩下漿得筆挺的衣領(lǐng)。

　　而盯著昂熱的人所見的一切更奇怪，忽然間，安然端坐的昂熱消失了，被他舉起的那只香檳酒杯卻還在半空中，懸停了瞬間之后，自然下墜，落地粉碎。金黃色的酒液飛濺。

　　在下一瞬間，赤身裸體的年輕人坐在了那張高背椅里，茫然四顧，就像是等待理發(fā)師來為他剃須。

　　他的理發(fā)師就在椅背后。昂熱手里旋轉(zhuǎn)著一把大約20厘米長的折刀，刀鋒的光芒在年輕人的下頜閃動。大馬士革鋼特有的花紋遍布刀身，狂亂美麗。他還在哼唱那首歌，《萊茵黃金的魔力》。

　　年輕人不敢動彈，現(xiàn)在他們坐的位置交換了，高度優(yōu)勢立刻逆轉(zhuǎn)，威壓感山一樣重，把他死死壓在椅子上，他連動一根手指的力氣都沒有。他那修剪得很精致的短須隨風(fēng)飄落，同時他聽見自己的皮膚裂開一道小口，如此清晰，而后裂縫越來越長，橫貫整個面部，血線慢慢浮現(xiàn)。

　　“其實我聽你說話的時候，一直想給你修修胡子?！卑簾嵛⑿?，“不過不小心出血了，那就不收費好了?！?/p>

　　“嗨，昂熱，別跟孩子生氣?！睗h高淡淡地說。

　　昂熱吸了一口雪茄，“總得教育教育，你知道我是個教育家。年輕人，你難道不知道你在純血龍族的眼里就是侏儒么？你擁有他們的血統(tǒng)可不完整，你說著大話而又心懷自卑。新的龍族？別開玩笑了，你只是意圖偷竊那黃金?！彼岩豢跓焽娫谀贻p人臉上，“你關(guān)于歷史的演講很精彩，是啊，偉大的人物不會在乎某些人的死去，因為他們的視野更廣闊。我年輕時在圣三一學(xué)院讀書，老師也說掌握權(quán)力的人要站在更高的地方去看歷史，就像站在山上俯瞰一場戰(zhàn)爭。那些人螞蟻一樣互相踐踏著死去，但你不會感覺到疼痛，因為他們離你太遠(yuǎn)。你風(fēng)度翩翩，衣袖上不沾染一點血跡，真是太帥了！可我不行，因為我的位置不在山巔上，我就在那個戰(zhàn)場上，每一分每一秒都有人在我周圍死去，他們的疼痛圍繞著我，我看見他們的臉、他們的血、他們斷裂的身體，每一張臉都是我熟悉的，都是我的同伴。漢高，我從來不是個冷靜的人對么？”

　　“你不是?！睗h高淡淡地說，“你只是很酷?！?/p>

　　“所以我已經(jīng)殺紅眼了。你能跟一個殺紅眼的人講歷史的車輪么？”

　　“不能?！睗h高贊同。

　　“漢高我建議你給你的孩子們多講講樸實的人生道理，告訴他們?nèi)A爾街那一套并不適用在殺紅眼的亡命徒身上，你們想要跟我開價，先得明白我是什么人。別跟我說‘別為死人開價太高’，搞得我好像是個交易尸體的食尸鬼，更別跟我說什么‘新的龍族’，一切的龍族，無論天生還是自命的，都是我的敵人！”昂熱彈掉雪茄的煙蒂，“當(dāng)過我敵人的人，下場都很糟糕?！?/p>

　　“不過我同意你關(guān)于弗羅斯特的評價，他就是只喜歡亂蹦的斗羊，修辭學(xué)學(xué)得不錯?！彼牧伺哪贻p人英挺而木然的臉，推門而出。

　　房間里一片死寂，只聽見壁鐘的“嚓嚓”聲。

年輕人們都來自優(yōu)秀的混血種家族，是新一代的精英，是家族的代言人。他們的視覺和聽覺都遠(yuǎn)比人類敏銳，他們中有些人是天生的射擊手，能用不戴光學(xué)瞄準(zhǔn)具的普通軍用步槍輕易命中一公里以外的目標(biāo)。但剛才那一幕沒有任何人看清。昂熱的行動中似乎有一段時間被憑空切掉了，前一瞬間他安然端坐，后一瞬間他手中的折刀旋轉(zhuǎn)，在那個消失的時間段里，他們中的一個失去了細(xì)心留了很多年、頗有藝術(shù)家氣息的小胡子。

　　只給你一把折刀，你能用多長時間剃完一嘴小胡子？怎么也得半分鐘吧？那么……昂熱偷走了他們半分鐘的時間，半分鐘里一個人能刺出多少刀？13刀應(yīng)該不是問題，足夠殺死他們所有人！

　　刺骨的寒氣還留在那個失去小胡子的年輕人的喉間，他捂著脖子，粗重地喘息。所有人的襯衣都被冷汗浸透了，他們呆坐在那里，竭力回想時間被斬斷的瞬間，昂熱身上爆發(fā)出的灼熱的威嚴(yán)，那是隨著血統(tǒng)燃燒而生的某種自發(fā)領(lǐng)域。先民的傳說中，屠龍者不能直視龍的眼睛，因為和這種生物的直視會摧毀任何意志不堅定者的內(nèi)心，甚至毀滅他們的靈魂。

　　龍威！

　　漢高把一張手帕在冰桶里浸了浸，遞給受傷的年輕人，“擦擦臉。沒關(guān)系，我沒期望你能夠和他達(dá)成什么協(xié)議。我只是想探探他的口風(fēng)。你做得不錯?！?/p>

　　“哦哦?！蹦贻p人惶恐地接過手帕按在臉上，冰水混合著血一路往下流，染紅了他的襯衣袖口。

　　“看來我們貿(mào)然提出合作有些沖動，秘黨表現(xiàn)出相當(dāng)抗拒的態(tài)度?！绷硪粋€年輕人說。

　　“未必，卡塞爾學(xué)院確實需要我們的幫助，僅以他們的實力，要挑戰(zhàn)四大君主勝算太小。不過，記住這個教訓(xùn)，在希爾伯特·讓·昂熱的面前，你可以跟他談條件、開玩笑，但別嘗試挑戰(zhàn)他的底線?！睗h高轉(zhuǎn)向那個受傷的年輕人。

　　“底線？”

　　“不要觸犯他死去的同伴，”漢高拄著拐杖，吃力地站了起來，“昂熱已經(jīng)130多歲了吧？130多歲的老人，早該把棺材準(zhǔn)備好，安詳?shù)芈爩O子講故事了?？伤察o地坐在我面前喝著香檳時，我卻覺得他的身體緊繃著，隨時會暴跳起來，就像是條捕獵前的鱷魚。”他拉開抽屜，摸出兩柄金色的老式轉(zhuǎn)輪手槍。他卸下一顆子彈放在桌面上，0.5英寸馬格努姆手槍彈。這種子彈即便不改造也可以一槍打翻河馬，而這顆子彈的頭部刻有煉金武器特有的神秘花紋。

　　煉金轉(zhuǎn)輪——“德州拂曉”。

　　年輕人們互相看看，知道自己對待昂熱的態(tài)度太過輕率了。漢高已經(jīng)很多年沒有拿出這對曾經(jīng)書寫混血種歷史的煉金左輪了，他已是混血種中地位超卓的家族領(lǐng)袖，動武早已不是他的工作。但和昂熱見面時，他卻時刻處在武裝的狀態(tài)。

　　“跟他對面我不能不警惕。我和他差不多年紀(jì)，可我已經(jīng)老得快死了，他還生龍活虎像個年輕人。為什么？科學(xué)研究會告訴我們，人的年紀(jì)取決于內(nèi)心的欲望，50多歲的電影明星看起來像小伙子一樣風(fēng)流倜儻容易沖動，50多歲的公司職員卻挺著一天天變大的肚腩準(zhǔn)備退休，因為電影明星們有更大的欲望。欲望讓人年輕?！睗h高頓了頓，“昂熱的欲望……是復(fù)仇。這種欲望比其他任何欲望更加生機勃勃，就像有毒植物的種子，會在心里生根發(fā)芽長成大樹，最后讓樹的陰影把人的整顆心都罩住?！?/p>

　　“真羨慕他的年輕啊，”漢高把玩著那對煉金轉(zhuǎn)輪，輕聲嘆息，“還有那野火般的……欲望?！?/p>

“哦，”昂熱點點頭，雙眼迷離，好像思緒飛到了遙遠(yuǎn)的時間盡頭，“我在劍橋的時候，人們的審美和現(xiàn)在不同，女生們都穿著白綢長裙和牛津式的白底高跟鞋。我在嘆息橋邊捧一本詩集偽裝看書，看著女生們在我面前走過，期待風(fēng)吹起她們的白綢長裙，”老家伙吹出一縷輕煙，露出神往的表情，“露出她們漂亮的小腿。噢老天！棒極了！我當(dāng)時覺得自己就是為那一幕活著的！”

　　“喂！這話題到底哪里哲思，哪里深沉了？跟我完全是一丘之貉好么？”

　　“但現(xiàn)在她們都死了，有時候我會帶一束白色的玫瑰花去拜訪她們的墓碑。”老家伙幽幽地說。

　　“喂！這份深情款款和剛才的色迷迷怎么就有機地融匯在一起了？”

　　老家伙不理睬他，自顧自地講述：“我還?；貏蛉?，但那個校園里已經(jīng)沒有我認(rèn)識的人，我曾在那里就讀的一切證據(jù)也都被時間抹去了。我總不能拿出當(dāng)年的畢業(yè)證書，對人說我于1897年畢業(yè)于劍橋神學(xué)院，那樣他們會認(rèn)為我是個瘋子，或者怪物。我跟人聊天說我只是個游客，年輕時很向往劍橋。一個人走在校園里，看著來來往往的學(xué)生們穿著T恤和運動鞋，拿著各種手持式電子設(shè)備，他們不再討論詩歌、宗教和藝術(shù)，而一心鉆研如何去倫敦金融城里找份工作。可我留戀的那些呢？我傾慕的女生們呢？她們漂亮的白綢長裙和牛津式白底高跟鞋呢？我們曾經(jīng)在樹蔭下討論雪萊詩篇的李樹呢？都成了舊照片里的歷史。我和年輕人們擦肩而過，就像是一個穿越了百年的孤魂?！?/p>

他以前上課開小差讀《射雕英雄傳》，一代高手黃藥師看到女兒不乖，非要跟傻小子郭靖不離不棄，不禁想起死去的老婆，揮手打死兩匹駿馬，悲從中來，狂吟西漢大儒賈誼《鵩鳥賦》中的名句說，“且夫天地為爐兮，造化為工；陰陽為炭兮，萬物為銅。”名頭不小武功不高的二把刀俠客韓寶駒聽不懂，就問他兄弟朱聰，老東西搞什么飛機？朱聰有點文化，解釋說，老東西的意思是，人這一生就是很煎熬呀，好似一個大爐子把人放在里面烤，心里很難過。韓寶駒很不屑說，奶奶的！老東西武功那么高，還有什么苦惱？

　　十個人里大概有九個會覺得韓寶駒沒文化，只有路明非覺得韓寶駒說得對。黃藥師老俠那么文藝又那么容易難過，讓他與韓寶駒對調(diào)一下身份，他換么？韓寶駒神經(jīng)大條又歡樂，到死都在跟好兄弟們講義氣，就是武功差點。如果黃老俠不愿意換，就說明他的難過很虛偽。

　　什么高手最寂寞？孤獨的人都是裝腔作勢

“今天的劍橋?qū)ξ叶灾皇且话倌昵澳莻€劍橋的幻影，但我還會不由自主地、一次又一次地回那里去。站在那里我仍會覺得溫暖，隱約聞到一百年前的氣息，記憶中的白綢長裙和牛津式白底高跟鞋又鮮明起來?！卑簾彷p聲說，“我沒有親人，最好的朋友都死了，在混血種中我都活到了令人悲哀的壽命。這個世界對我而言剩下的值得留念的東西已經(jīng)不多了，就算我把所有龍王都?xì)⒘擞衷趺礃樱课业膭蜻€會重現(xiàn)么？我的朋友們還會復(fù)活么？我仰慕的女孩們還會從墳?zāi)估锾鰜?，和她們同樣變成枯骨的丈夫離婚來投奔我的懷抱么？穿著我最喜歡的白綢長裙和牛津式高跟鞋？連我都覺得自己活著的意義都隨時間流逝了，我活在這個世界上的理由也太脆弱了?！?/p>

　　老家伙狠狠地吸了一口雪茄，眼角拉出鋒利的紋路，“但是！我依然不能允許龍族毀掉這一切，如果他們毀掉劍橋，我連緬懷的地方都沒有了，如果他們毀掉卡塞爾學(xué)院，我就辜負(fù)了獅心會朋友們的囑托，如果他們毀掉我暗戀過的女孩們的墓碑，我必須和他們玩命。因為我生命中最后的這些意義……雖然像是浮光中的幻影那樣縹緲……但也是我人生中僅有的東西了！”他用力把雪茄煙頭噴出車外，“誰敢碰我的最后一塊奶油蛋糕，我怎么能不跟他們玩命？”

　　路明非傻了。

　　見鬼！從沒想過……原來這老家伙……是那么一個“孤強”的男人??！他開著豪車、穿著訂制西裝、挎著美貌少婦風(fēng)頭很勁，像個老得離譜的花花公子，可他這股兇狠的勁頭暴露出來，真如那把從不離身的折刀般懾人。

“別指望我這次免費哦。我發(fā)展你這么個客戶容易么我？你泡妞我送花、你買東西我花錢、你仗劍屠龍我鞍前馬后伺候著，就差端茶送水了我。”路鳴澤對路明非一笑，嘴里說得刻薄可那笑容還是清澈無塵的，蕩漾著溫暖的陽光。

　　小半截鋼軌斷開了，剩下的一大半靠著主鋼梁的支撐才沒有傾塌，流動極其緩慢的時間里，半截鋼軌正以末日般的美感緩慢地墜向地面。

　　昂熱忽然動了一下，好像要從束縛中掙脫。路鳴澤的臉上透過一絲猙獰，一閃而逝。

　　“攪人生意的人最可惡了，”他恢復(fù)了滿不在乎的神色，“那么局面就先交給他好了?！?/p>

　　瞬間路鳴澤就不見了，這種干脆的消失方式就像是用橡皮擦掉一道鉛筆痕。一只仿佛憑空出現(xiàn)的手抓住了路明非的衣領(lǐng)，“夏彌、明非、子航！”昂熱低沉的聲音響起。

　　過山車緩緩上升，半截鋼軌緩緩下墜，路鳴澤的消失并未導(dǎo)致時間恢復(fù)正常。否則就算昂熱老當(dāng)益壯一身虎膽，也不敢打開安全鎖從前排伸手過來拎他們。

　　“是‘時零’！”楚子航反應(yīng)過來，昂熱的言靈能力恰好是延長時間。

　　“怎么了？”夏彌茫然四顧。

　　路明非心里一凜，夏彌的嘴唇上方，用黃桃醬畫著兩撇黃色的小胡子……路鳴澤原本不會在現(xiàn)實里留下痕跡，但無論是前次的油條還是這次的黃桃醬胡子，他似乎具有了打通夢境和現(xiàn)實的能力。

　　昂熱指向遠(yuǎn)處，楚子航和夏彌的臉色都變了。

　　天空湛藍(lán)、白云飄浮，白色的鴿子展開雙翼近乎懸停在空中，好像被塑在空氣里的白色蠟像，但是半截軌道正緩緩下墜。

　　“能有多少時間？”楚子航問。

　　“我們只剩下6秒鐘，在我的領(lǐng)域內(nèi)我能把時間延展大約50倍，也就是300秒?！卑簾嵴f。

　　“‘時零’的效果一直是個秘密，但是我猜它并不是真的減緩了時間流動的速度，而是改變了我們幾個對于時間的感覺?！背雍秸f，“其實是我們變快了。”

　　“對，但是對人類無效，沒法讓人類也加速?！卑簾嵴f。

“快點！時間不多了！”夏彌在前面呼喊。

　　昂熱始終端坐在前排，凝視前方，瞳孔燦爛如金，插在西裝扣眼里的那朵深紅玫瑰以放慢了幾十倍的速度在風(fēng)中搖曳破碎飛散。不是老家伙刻意要擺什么拉風(fēng)造型，路明非爬了過去，看見昂熱飛散的鼻血和玫瑰一樣紅得驚心動魄。

　　他在全力維護(hù)“時零”的領(lǐng)域。這種高階言靈的領(lǐng)域像是汲水般消耗昂熱的精神，開始只是精神疲倦，現(xiàn)在連肉體也支撐不住了。

　　“校長你在飚血哦。”路明非手欠就給昂熱擦了擦。

　　“這種時候你還能那么脫線，校長就差飚淚了……”夏彌滿臉黑線。

　　“回頭看一眼，大概你就開不出玩笑了。”昂熱低聲說。

　　路明非扭頭往后看，默默地打了個寒戰(zhàn)。那么多張扭曲的臉擺在一起，就像是一幅渲染絕望的美術(shù)作品。每對瞳孔中都透著墜落的半截軌道，張到極限的嘴里傳出撕心裂肺的哭吼，卻被“時零”拉成小提琴般的長音。這些乘客也都意識到了他們正在奔向死亡。路明非從來沒想到一個人在極度的驚恐下臉能扭曲到這種程度，即便是上車前路明非多瞄了幾眼的那個美少女，此刻看起來也像是獠牙畢露的女鬼。

　　不……像是在地獄受苦的靈魂。

“你記得么，我跟你說過我的朋友梅涅克?！卑簾彷p聲說，“我們最初一起創(chuàng)立獅心會的時候，他經(jīng)常和我喝酒，然后說如果有一天我們和龍王對面，死到最后一個人的時候應(yīng)該趕快逃跑?！偟糜腥藗鞒形覀儶{心會的靈魂吧？’他總是那么說?！敲凑l該活下來呢？哦，其實我還是蠻想活下來的，不過我覺得昂熱活下來比較好。他是個討女人喜歡的家伙啊，基因?qū)W上說討女人喜歡的家伙都是基因比較好的，他有潛力成為一個花花公子，跟無數(shù)的漂亮女人生無數(shù)的孩子，把他們都培養(yǎng)成獅心會的新會員，哈哈哈哈。’”昂熱學(xué)著那個男人的笑聲，仰頭看著人造光源點亮的天空，“后來真的是他死了，我活了下來?！?/p>

　　“我剛進(jìn)劍橋讀書的時候拿的是獎學(xué)金，沒有什么錢。有錢就會去定做些漂亮的衣服，想引起女生的注意，卻常常得餓肚子。梅涅克那時是我的師兄，總是邀請我去他那里吃飯。他擅長做鵝肝，經(jīng)常自己下廚。我就喝著紅酒在旁邊看他忙忙碌碌。我說梅涅克你太棒了，他說你可不必感謝我，你將來可以給你的師弟做飯。如果你的師弟也給他的師弟做飯，那就真是太棒了……哈哈哈哈?！卑簾嵝πΓ澳悴恢浪鄲坌??！?/p>

　　“我剛才開玩笑的，”他扭頭看著路明非，“我不會在這里養(yǎng)老的，我已經(jīng)作為‘最后一人’獨自活過一次了，足夠了?！?/p>

　　路明非沉默了很久，仰頭看著頭頂，一只黑色的鐵箱正從懸空軌道運往地底深處，“我們真的有機會么？”

　　“不知道，”昂熱聳聳肩，“記得我在芝加哥跟你說的么？那是我僅有的，為了那些，我不惜代價?！?/p>

　　他扭頭看了一眼半空中的黑色鐵箱，“龍王康斯坦丁的骨骸，全世界現(xiàn)在唯一一具可以確認(rèn)的‘龍骨十字’，原本一直在煉金實驗室里做分析，不過不得不運往最深處埋起來了。對它有興趣的人太多?！?/p>

“假設(shè)真的是龍王，以他那種尊貴而暴虐的生物，沒有直接進(jìn)攻，卻只是發(fā)動了兩次暗殺式的襲擊，說明他的力量還未完全恢復(fù)。昂熱從青銅與火之王那里得到了一個重要結(jié)論，從埋骨地中蘇醒后，龍王需要一段時間才能徹底恢復(fù)。這段時間里他們就像是初生的脆弱嬰兒，當(dāng)然，跟人類比已經(jīng)是強絕的君主了。那么，我們初生的龍王嬰兒為什么要急于出擊呢？他會把有限的力量優(yōu)先用在哪里呢？”弗羅斯特悠悠地問。

　　帕西沉吟了片刻，“應(yīng)該是有他不得不優(yōu)先消滅的對手?！?/p>

　　“對，他迫不得已。這么說來他在六旗游樂園偷襲昂熱發(fā)起攻擊毫不奇怪，昂熱是所有龍王都會警惕的對手，那么為什么他會攻擊火車南站呢？”弗羅斯特在一張紙上寫下兩串名字遞給帕西，“昂熱不是龍王的真正目標(biāo)，他的真正目標(biāo)是這兩份名單里重復(fù)出現(xiàn)的人?！?/p>

　　帕西看了一眼，第一份名單是“雷蒙德、楚子航、路明非”，第二份名單則是“昂熱、楚子航、路明非、夏彌”。

　　“楚子航和路明非？”帕西說。

　　“把路明非也劃掉，他的目標(biāo)是楚子航。”弗羅斯特說。

　　“明白?！迸廖鲗τ诟チ_斯特的決斷風(fēng)格很習(xí)慣了，弗羅斯特往往靠著直覺一擊中的。

　　“楚子航身上有些事情無法解釋，需要把他置于我們的控制之下。從那份來自中國的資料分析，他有過一些跟龍族有關(guān)的神秘體驗，我很想知道那是什么?！?/p>

“校長？”楚子航吃了一驚。

　　病房里靜悄悄的，每天穿梭來往的醫(yī)生護(hù)士都消失了，昂熱坐在床前，用手帕緩緩擦去折刀上的梨汁，而后收起，塞進(jìn)襯衣袖子里的皮鞘中。

　　“掌握這種技巧有多久了？”昂熱低聲問，直視楚子航的眼睛，“別試圖隱瞞，我就是獅心會創(chuàng)立時期的成員，我知道你使用的那種技巧。你在過山車軌道上顯示出‘龍化’的跡象，一般混血種絕對做不到，憑自我意志把血統(tǒng)高度純化，倍增言靈之力，領(lǐng)域極度擴張，甚至體表出現(xiàn)龍類的特征！”

　　“兩年。”楚子航說。

　　“就是說在你成為獅心會會長之后不久，你就掌握了這種技巧。”昂熱點點頭，起身在病房中踱步，“你是從獅心會的原始檔案里總結(jié)出這種技巧的吧？”

　　“是。”

　　“匪夷所思，”昂熱嘆了口氣，“獅心會的秘密資料是從創(chuàng)立開始積攢下來的，那時候甚至還沒有圖書館，因此某些資料在圖書館里是找不到的。但那也是不完整的，作為創(chuàng)始會員，我取走了其中最重要的一部分，就是關(guān)于‘爆血’的部分。而你居然從蛛絲馬跡中重現(xiàn)了這種禁忌的技術(shù)。很了不起，必須承認(rèn)。但你明白我為什么要取走那些資料么？”

　　“‘爆血’會讓人產(chǎn)生很強的攻擊性，也就是‘殺戮意志’?！?/p>

　　“是，所謂‘殺戮意志’，是龍族特有的精神力量。從生物學(xué)上說就像是野獸會因為血的氣味而興奮，這是基因決定的，稱為‘嗜血基因’。而龍族在憤怒狀態(tài)下會有攻擊一切目標(biāo)的沖動，爆血之后，混血種的殺戮意志也會提升，溫和的人可能變得如野獸般殘忍。但這還不是‘爆血’技術(shù)成為禁忌的原因。”

　　楚子航點頭，“我在聽?！?/p>

　　昂熱沉默良久，“其實學(xué)院的課程設(shè)置里，關(guān)于混血種的由來，被刻意地忽略了。有些事情太過骯臟，我們不愿意講述，有些事情接近禁區(qū)，我們不敢公布。但是對你，大概可以說了，你已經(jīng)踏進(jìn)了禁區(qū)?！彼挠牡貒@了口氣，“其實世界上本不該有混血種存在。龍族不屑于和人類混血，就像是人類和其他靈長類沒有混血一樣，因為不可能有人愿意和大猩猩嘗試生育后代，即便在試管中培養(yǎng)胚胎，也會挑戰(zhàn)道德的禁區(qū)。但混血種確實出現(xiàn)了，我們是被強行制造的……源于人類的貪婪。”

　　“因為一場特殊的變故，人類殺死了黑王，從龍族手中奪取了世界。這時他們本該把龍族徹底埋葬，以免遭到復(fù)仇。但有些人不舍得毀滅龍族。龍是太過強大和美麗的生物，掌握著‘煉金’和‘言靈’兩種技術(shù)，人類覬覦這些力量，不斷地研究僅存的龍類，以進(jìn)貢于神的名義，令人類的女性和龍類生育混血的后代，從而締造了所謂的‘混血種’。那是殘酷而野蠻的儀式，”昂熱輕聲說，“被進(jìn)貢于龍類的女性很難活到孩子降生后，因為她們的軀體太脆弱，但孕育的孩子又太強大，她們在鐵欄構(gòu)成的囚籠里，在漆黑的地牢里，或者被捆在石刻祭壇上，痛苦地掙扎，渾身鮮血，無法完成分娩。最終，作為容器的母體會被里面的子體突破。溫順的后代被加以培養(yǎng)，危險的后代被刺進(jìn)籠子的長矛殺死，然后一代代繼續(xù)混血，直到血統(tǒng)穩(wěn)定。這就是混血種骯臟的歷史?！?/p>

　　楚子航微微閉上眼睛，似乎能看見深色的石壁上濺滿更深的血色，燈火飄搖，女人的哀號和怪物的嘶吼回蕩在地窖深處，太古的祭司高唱著圣歌。

　　這段歷史果真骯臟得叫人作嘔。

　　“你們每個人都有一個概念，就是所謂‘混血種’，人類血統(tǒng)的比例必須超過龍類血統(tǒng)的比例，反之就是異類。通常，龍類血統(tǒng)的比例越高，血統(tǒng)優(yōu)勢越明顯，但是一旦突破了某個極限，那個極限我們稱之為‘臨界血限’，一切就全變了。龍類基因強大到能夠修改其他種族的基因，突破臨界血限的混血種，他的人類基因會被強行修改為龍類基因，他將完成‘進(jìn)化’。”昂熱說。

　　“進(jìn)化？”楚子航問。

　　“進(jìn)化成為龍類，更高一級的生物?！?/p>

　　“混血種有可能進(jìn)化成完全的龍類？”

　　昂熱搖頭，“不，他們可以無限地逼近龍類……但是無法抵達(dá)終點?！?/p>

　　“為什么？”

　　“因為人類基因的反噬。”昂熱伸手從托盤里拾起一粒干燥發(fā)硬的面包渣，雙指緩緩地碾壓，碎屑冉冉飄落在托盤里，“在龍類基因面前，人類基因弱小得不堪一提，龍類基因壓倒人類基因，根本就像大馬力壓路機碾壓碎石那樣簡單，壓成塵埃。但是想象一臺壓路機把碎石碾成塵埃之后……”他翻過手讓楚子航看自己的指面，仍有些細(xì)小的面包渣殘留，昂熱再次碾壓那些碎渣，用了幾倍于上次的力量，再翻過手，面包渣還在。

　　“變成塵埃之后你再碾壓也沒用了，你不能把它完全抹掉，變成零?！卑簾彷p聲說。

　　楚子航微微一怔，“人類基因不可能被徹底改寫！”

　　“人類基因在最后的一刻會表現(xiàn)出驚人的頑強，它會反擊。強大的龍類基因無法清除最后的一點點雜質(zhì)，這些在龍類看來不純凈的東西就像是渣滓一樣保留下來。因此混血種不會真正進(jìn)化為純血龍類，只會變成‘死侍’的東西，他們在進(jìn)化到最后一刻時就會死去，失去自我，就像是行尸走肉。龍類并不把他們看作同類，人類更把他們看成敵人。如果說龍類的世界是天堂，人類的世界是地獄，他們是迷失在天堂地獄之間的亡魂，沒有人接納。他們因血統(tǒng)的召喚而服從龍類，龍類把他們當(dāng)作和人類戰(zhàn)爭的炮灰，他們死了不要緊，因為總還有新生的。”

　　“我懂了。”沉默了很久，楚子航點點頭。

　　“‘爆血’是禁忌之術(shù)，就是因為它短瞬間活化了龍族血統(tǒng)，帶來的副作用是，可能突破‘臨界血限’。一旦突破，你就像是進(jìn)入下降軌道的過山車，沒有任何力量能把你拉回來。這種技術(shù)是魔鬼，血統(tǒng)瞬間純化帶來的快感，會讓你沉浸在‘無所不能’的幻覺中。如果你對于力量太過貪婪，魔鬼就悄無聲息地引你跨過界限，把你推向深淵。你的結(jié)局會是一個死侍。那時候我只能殺死你，對那時的你而言，死反而是最好的結(jié)局?！卑簾岫⒅雍降难劬Α?/p>

　　“要開除我么？”楚子航低聲問。

　　昂熱起身，背對著楚子航，“‘爆血’這件事，我可以不知道。但是如果被校董會知道，可以想見他們會如何處理你。作為教育家我從不違反自己定下的校規(guī)，這可能是我唯一一次破例，你的勇敢給我留下了深刻印象。不要濫用禁忌之術(shù)，誰都想活得久一些?！?/p>

　　“記得把梨吃了?！彼崎T出去了。楚子航獨自坐在床上，窗外下起了雨。

“借你的音響用一下?！卑簾岚岩恢т浺艄P扔給守夜人。

　　“沙沙”的雜音過去之后，低沉的兩個男聲，都如同夢囈。第一個是昂熱自己，守夜人聽到第二個聲音時，微微一怔。

　　“你在那條高架路上沒有看到任何車，對么？”

　　“什么車都沒有……安靜，很安靜，只有風(fēng)雨聲?！?/p>

　　“還記得你們的時速么？”

　　“速度好像……消失了。”

　　“說說那些影子吧，他們是誰？”

　　“他們餓了……他們渴了……他們想要新鮮的肉食，但他們吃不到……他們……死了?！?/p>

　　“進(jìn)入高架路的路口，你記得編號么？”

　　“路牌……被柳樹遮住了?！?/p>

　　“但你注意看了路牌，對么？所以你記得它被柳樹遮住了?！?/p>

　　“看了……看不到……柳樹……在路牌前擺動……”

　　“再仔細(xì)想想，你看了那塊路牌……一塊路牌，綠色的路牌，它被柳樹遮住了，但風(fēng)吹著柳樹搖擺，露出了些文字，對么？露出了些文字，你記起了什么沒有？”

　　呼吸聲忽然變得異常沉重，通過那套高保真的音響震動了整個閣樓。整個空間就像是什么怪物巨大的肺，一收一張，一收一張。窗外的雨聲越發(fā)地清晰，好像那個看不見天空的夜晚重新降臨。那個夜晚就像是個魔鬼，而風(fēng)雨是它的使者。守夜人皺眉，舔著自己的牙齒，就像是看恐懼片看到高潮時，你明知道那吸血的反派必將蹦出來撲過來，可你不想逃避了。你只是等著，滿懷期待地等著看它從那個角度撲出來。

　　“000……000號！”呼吸聲中斷，仿佛敘述的人被一刀斬絕。

　　昂熱關(guān)掉了錄音筆，“今天下午我去看楚子航時，對他施加了催眠。他自己還不知道。原本我想聽到的事情是關(guān)于‘爆血’，沒想到錄下了這些?！?/p>

　　“聽起來是個噩夢?！笔匾谷说吐曊f。

　　“我查過地圖，那條高架路的入口是從‘001’開始?！?/p>

　　守夜人點點頭，“就是說楚子航當(dāng)時進(jìn)入的入口并不存在。那臺邁巴赫后來找了么？”

　　“找到了，在城外的荒地里，車身被嚴(yán)重破壞，就像是被幾百條鯊魚咬過。現(xiàn)場距最近的高架路十五公里。附近沒有拖車車轍，它是自己開到那里去的。”昂熱遞過一張黑白照片，泥濘中陷著一輛千瘡百孔的邁巴赫，“在方向盤上留下的指紋只有楚子航和他的父親，把車開到那里去的必然是他們兩個?！?/p>

　　“就是在那片荒地里，楚子航遭遇了北歐神話中阿瑟神族的領(lǐng)袖奧丁，而他誤以為自己在高架路上?！笔匾谷撕粔K冰緩慢地嚼著，“幻覺？”

　　“那時楚子航還年幼，但他父親的言靈和我一樣是‘時零’，這要求極高的血統(tǒng)純度。如果他都沒察覺自己在經(jīng)歷一場幻覺……那么制造幻境的必然是龍王級別。”

　　“神話里說奧丁是黑龍的死敵，他是正義的。他出場應(yīng)該帶著漂亮的瓦爾基麗們，而不是死侍?！?/p>

　　“是的，但楚子航描述的那些黑影太像死侍了?！?/p>

　　“真混亂，不會是楚子航神經(jīng)錯亂吧？”守夜人使勁撓頭。

　　昂熱盯著守夜人的眼睛，“其實還有一個可能，你已經(jīng)猜到了，但你在猶豫要不要說出來，對么？”

　　“那么他是見鬼了……”守夜人的神色很怪異，臉頰肌肉跳動，眼角抽動，說不清是驚懼還是搞怪。

　　“對，”昂熱輕聲說，“他可能真是見鬼了?！?/p>

　　“別瞎扯了！”守夜人從轉(zhuǎn)椅上蹦了起來，“死人之國尼伯龍根？那是圣殿一樣的地方！幾千年里煉金術(shù)師們?yōu)榱苏宜肫屏四X袋，一個孩子碰巧就進(jìn)去了？”

　　“難得看見你不安。這些年無論我跟你說什么，你總是像條懶蛇縮在沙發(fā)里，還長出了啤酒肚。”昂熱指指守夜人那格子襯衫遮不住的肚腩。

　　守夜人低頭一看，曾經(jīng)引以為豪、喝醉了就會脫掉襯衣展示給酒吧女郎的八塊腹肌已經(jīng)變成了一整塊凸起，當(dāng)年的西部落拓美男子早已成為歷史，如今他只是一個喜歡牛仔服飾的猥瑣大叔。幾十年他都沒有激動過了，因為沒有什么值得激動的事，被烈酒、西部片和性感女郎圖片麻醉的日子也很愜意。但，如果通往那圣殿的出口真的重開……他愜意的日子也差不多到頭了。

　　“跟我詳細(xì)講講尼伯龍根，對于煉金術(shù)和龍族的秘密，你知道的遠(yuǎn)比我多?！卑簾嵴f。

　　守夜人沉吟了很久，“死人之國尼伯龍根，可能只是一個傳說，根本就不存在。就算它存在，也封閉很多年了，最后一個自稱去過那里的女巫被燒死在十字架上了。那還是中世紀(jì)的事。它是所有煉金術(shù)師想朝拜的圣地，雖然名叫死人之國，但并不是‘冥界’、‘地獄’，它里面盡是寶藏?！?/p>

　　“寶藏？”昂熱皺眉。

　　“如果用一句話來概括煉金術(shù)，就是‘殺死’物質(zhì)，然后令物質(zhì)‘再生’。在重生的過程中，雜質(zhì)被剔除，物質(zhì)獲得新的屬性。但殺死物質(zhì)可不像殺人那么簡單，為了殺死金屬，一代代煉金術(shù)師們不斷追求更高的火焰溫度和神奇配方?！?/p>

　　“生的前提是死?！卑簾狳c頭。

　　“是的，死去的物質(zhì)才是最好的材料。欲煉出黃金，必先殺死白銀，欲煉出利劍，必先殺死鋼鐵。而死人之國尼伯龍根里，遍地都是死去的物質(zhì)。曾經(jīng)有煉金術(shù)師描述過那個國度……沒有白天和黑夜，天空里始終浮動著半暗半明的光，地面和山巒是古銅色的，由死去的土和金屬構(gòu)成，天空是灰色的，由死去的空氣構(gòu)成的，火焰是冰冷的藍(lán)色，由死去的火元素構(gòu)成，水不能浮起任何東西，因為水也是死的。那里有城市，用死去生命的骨骼構(gòu)建，第五元素‘精神’富集在里面，能夠煉出傳說中的‘賢者之石’。所以你能理解為何煉金術(shù)師們無限向往它，尼伯龍根的灰塵對他們而言都價值連城。瓦格納在歌劇《尼伯龍根的指環(huán)》中說，侏儒竊取了尼伯龍根的黃金，鑄造的戒指具有統(tǒng)治世界的魔力，和煉金術(shù)師們說的很像?！?/p>

　　“這些都是源自北歐神話吧？”昂熱沉吟了片刻，“黑龍尼德霍格守在‘世界之樹’通往‘死人之國’的樹枝旁，他就是那入口的看門人。在諸神的黃昏中，大海被破開，死人指甲組成的大船從海中升起，船上站滿了亡靈。那是死人之國向生人發(fā)動戰(zhàn)爭的軍隊?！?/p>

　　“我曾用半生的時間追逐死人之國的傳說，足跡遠(yuǎn)至南極洲，但我沒能找到那個神秘的國度。”守夜人說，“但這不代表它不存在?！?/p>

　　“你找到過它存在的證據(jù)？”

　　守夜人搖頭，“不能說是證據(jù)，只是猜測。昂熱，你有沒有發(fā)覺我們對龍族的研究中，缺失了重要的一環(huán)，就是我們很少找到龍族聚居的遺跡，尤其是黑王尼德霍格以神的名義統(tǒng)治世界的遺跡。埃及法老還能留下一堆金字塔呢?！?/p>

　　昂熱點點頭，“是的，黑王尼德霍格被殺之前的遺跡，一處也沒有被發(fā)掘出來。”

　　“這不奇怪么？那是何等絢爛的文明?。∷麄冊廴祟?，修建了宏偉的城市。典籍中說青銅與火之王居住在北方冰原中鑄造了高聳如山的青銅宮殿，還有著名的擎天銅柱，黑王在上面釘死了白王，那根巨大的柱子上記錄了黑王漫長的戰(zhàn)史；他還曾下令修建跨越大洋的神道，根據(jù)推算神道寬四百米，是比今天的任何高速公路都龐大的工程。但隨著黑王的死，這些偉大的遺跡就消失了，就像亞特蘭蒂斯在一夜之間沉入了大洋?！?/p>

　　“世界很多民族都有‘忽然消失的古文明’的傳說?！卑簾嵴f，“是指龍的文明忽然隕落么？”

　　“很可能，如果先民們都說有古文明忽然消失了，那么可能他們確實曾被這個古文明的輝煌震撼。今天還有一群人借助Google地圖在全世界尋找消失的亞特蘭蒂斯，但他們找到的只是些被海水淹沒的古代人類聚居點。真正的古文明，可能藏在另外的維度，去那里，需要經(jīng)過神秘的入口?！?/p>

　　昂熱緩緩地仰頭，對著漆黑的屋頂，吐出一口飽含酒精的氣體，回味著守夜人的話里那股魔法般蒸騰而起的神秘氣息，“平行空間？”

　　守夜人攤攤手，“我是搞煉金術(shù)的，跟你們搞科學(xué)的沒有什么學(xué)術(shù)上的共同語言，我們談?wù)劸坪团诉€湊合。死人之國是神秘學(xué)的領(lǐng)域，別嘗試用相對論來解釋它。關(guān)于它的傳說不是只在北歐神話中有，在中國西藏，有人相信人在死亡后有四十九天的時間游蕩在一個神秘的領(lǐng)域，這時人的靈魂被稱作‘中陰’，按照發(fā)音翻譯是‘Antrabhara’。沒有高僧說過那個神秘的領(lǐng)域在哪里，那也許是一片真實的空間，也許只是人死后殘留的意識?！?/p>

　　“好吧，神棍，”昂熱攤攤手，“那么，有典籍提到過怎么開啟‘死人之國’么？”

　　“死掉……”

　　“廢話！我是說活著去！”昂熱撫額。

　　“我說了歷代煉金術(shù)大師都想活著去，都沒成功……現(xiàn)在他們倒是都去了，因為他們都死了?！?/p>

　　“但楚子航進(jìn)去過?！?/p>

　　他好像并也不知道內(nèi)情，只是誤入?！?/p>

　　“但這是我們迄今為止唯一的線索?！?/p>

　　守夜人沉默了片刻，“是的，去過的人，可能還能找到舊路。就像靈媒，在白天與黑夜的分界之間，能溝通不同的世界。能進(jìn)入尼伯龍根的都是被龍選擇的人?！?/p>

　　雨大了起來，密密麻麻的雨點打在玻璃上，昂熱扭頭看向窗外。守夜人看著這位多年的伙伴，他坐在落地窗前的沙發(fā)里，挺直了腰，剪影瘦削而堅硬，分明只穿著西裝，卻如穿著鐵甲的武士般威嚴(yán)。每一次他爆出這樣的氣場時，都是源于某種強烈的征伐欲望。

　　“如果真能找到進(jìn)入尼伯龍根的入口，你會怎么辦？”

　　“把龍類捆在他們的神殿里，在每個神殿里都塞上一枚核彈，同時引爆。我會坐在那根釘死白王的銅柱上看這群爬行類的世界覆滅，大火像雨一樣從天空中灑下來?！卑簾岬卣f，“想起來就覺得很美?！?/p>

　　“太行為藝術(shù)了！”守夜人驚嘆，“不過是你的風(fēng)格?！?/p>

　　“還是你最了解我，所以我得到了這段錄音就來找你，跟你喝一杯，作為慶祝?！卑簾崤e杯，“但我有點小小的麻煩，為了確保我能堅持到找到尼伯龍根，你得幫我個忙?！?/p>

　　“說起來大概今天的晚飯?zhí)湍?，不知道為何忽然腹痛……”守夜人一捂肚子?/p>

　　“推脫的理由能否專業(yè)點兒？”

　　守夜人苦著臉，“反正我只要說不你都會覺得我在推脫……說吧，什么事？你每次找我?guī)兔Χ际且氖??！?/p>

　　“剛剛得到消息，下周校董會的調(diào)查團(tuán)會到達(dá)學(xué)院，他們大概準(zhǔn)備把我這個校長炒掉?！卑簾岬卣f。

　　“等等等等！炒掉你？”守夜人吃了一驚。

　　“嗯，我被指控了三項重大錯誤和四十八項細(xì)節(jié)錯誤，校董會表示對我的述職報告嚴(yán)重不滿，懷疑我已經(jīng)沒有能力繼續(xù)留任校長。”

　　“別逗了，炒掉你誰能接任？弗羅斯特·加圖索？開玩笑吧……他都已經(jīng)禿了，沒有你一半英俊?！?/p>

　　“別跑題，”昂熱說，“看起來很突然，但是前幾周的校董會年度會議上我們就有爭論，那時候我和你一樣有信心，他們找不到人替換我。但現(xiàn)在看起來他們已經(jīng)迫不及待了?！?/p>

　　“什么是導(dǎo)火索？”

　　“六旗游樂園事件，楚子航當(dāng)眾釋放了‘君焰’，瞬間熔化鋼鐵，這早已超出了正常言靈的范圍。校董會懷疑他的血統(tǒng)危險，而把危險血統(tǒng)引入學(xué)院是最大的失職，坐實這一條就能炒掉我。此外‘尼伯龍根計劃’中楚子航是被調(diào)查的人，校董會從中國獲得的那份資料里提到了誤入死人之國的事件。這件事太可疑，誰都能看出它與龍族的必然關(guān)系，而且絕非普通龍族，楚子航卷入了，而且生返了。這也會讓人質(zhì)疑他的血統(tǒng)?！?/p>

　　“校董會知道了尼伯龍根的事？”守夜人皺眉。

　　“不，他們大概還聯(lián)想不到尼伯龍根那里，不過如果他們帶走楚子航，他們也有能力像我這樣催眠他，從他嘴里把事情經(jīng)過撬出來?！?/p>

　　“那也沒什么不好，也許校董會知道進(jìn)入尼伯龍根的方式，會資助你幾顆核彈，讓你進(jìn)去把尼伯龍根炸掉。當(dāng)然最好順便把你自己也炸掉，我能想到他們有多不喜歡你。”守夜人說，“這樣你作為一個報復(fù)狂心愿得償，校董會重攬大權(quán)，大家都很高興?！?/p>

　　“你也會很高興么？”昂熱蹲著酒杯，走到窗前，眺望“英靈殿”頂被雨水沖刷的雕塑。

　　“作為老友我會參加你的葬禮，并且保證不鬧場?！笔匾谷送π?。

　　“校董會那些人是沒法對抗龍族的，你清楚，我也清楚，只有他們自己不清楚。他們根本不了解戰(zhàn)爭是何等殘酷的一件事，卻已經(jīng)滿懷信心，認(rèn)為在龍族被徹底埋葬之后，他們便會掌握世界的權(quán)力?！卑簾嵴f，“而戰(zhàn)爭只是剛剛開始?！?/p>

　　守夜人聳聳肩，“他們是政治家，政治家永遠(yuǎn)在戰(zhàn)爭還未結(jié)束的時候就想到建設(shè)新的世界，就好比美國和前蘇聯(lián)還未攻克柏林已經(jīng)考慮如何在歐洲劃分勢力范圍?！?/p>

　　“可我是軍人，我只需要活到戰(zhàn)爭落幕?！卑簾峥粗匾谷耍芭笥?，在戰(zhàn)爭落幕之前我還需要你的支持。”

　　守夜人嘆了口氣，“朋友，你已經(jīng)老得快要死掉了，為什么還堅持？”

　　“你知道的，何必再問？”

　　守夜人點點頭，“你是送葬人，所以你一直穿著黑色，袖子里帶著折刀，一百年里每一刻你都在想殺人，啊不，屠龍。你是那種很記仇的人，誰和你結(jié)下仇恨，成為你的敵人，就只有死路一條。除非他們先殺了你。我只是奇怪你那么死腦筋?！?/p>

　　“那你在想什么呢？那么多年來你為什么還留在卡塞爾學(xué)院？別跟我說你是在這里喝著啤酒養(yǎng)老?！卑簾崤ゎ^看著守夜人。

　　守夜人撓頭，“不告訴你……我不想編個謊言?！?/p>

　　昂熱笑，“你會那么誠實？你以前總對女人花言巧語。”

　　“可你并不是個女人，所以我不能騙你?！?/p>

　　“你好像是個不說冷笑話就會死的人似的?！卑簾崮闷鹱约簬淼挠陚憔鸵鲩T，他已經(jīng)實現(xiàn)了此行的目的。

　　“喂，昂熱?！笔匾谷嗽谒澈笳f。

　　昂熱站住了，沒說話也沒回頭。

　　“我不喜歡校董會里那幫財閥和政治家，出于利益考慮，他們可以犧牲任何人，政治家本來就無所謂道德和底線。但他們想的仍舊是建設(shè)，建設(shè)全新的混血種時代并掌權(quán)。而你只是要為龍族送葬……我相信你說的，給你機會你一定會用核彈的蘑菇云把龍族結(jié)束掉，火雨從天而降時，你會點燃一支雪茄倒上一杯香檳來祭奠你的老朋友們。你的人生就在等待那充滿行為藝術(shù)感的一瞬間，”守夜人低聲說，“可是昂熱，仔細(xì)想想，你要的只是毀滅，此外你什么都不關(guān)心。你已經(jīng)走上了絕路，你以為你是誰？復(fù)仇女神？”

　　昂熱撐著傘站在門前，雨水從他的傘緣墜落。他望著鐵灰色的天空，似乎在思考，背影模糊而遙遠(yuǎn)。

　　“你錯了，”昂熱深沉地說，“是復(fù)仇男神?！?/p>

門開了，昂熱倒吸一口涼氣，震驚地打量那張滿是敗狗笑容的臉，“芬格爾？你難道不是已經(jīng)畢業(yè)了么？你難道不是已經(jīng)被外派為執(zhí)行部專員了么？為什么會在這里？”

　　“為校長服務(wù)！”芬格爾點頭哈腰。

　　“我們學(xué)院最出色的新聞專家，雖然成績差了一點?！备毙ｉL大力拍著芬格爾的肩膀，“對于贏得這場審判，他已經(jīng)有了初步方案?！?/p>

　　“他是個學(xué)生！介入這種事會讓他了解到太多他不該了解的！”昂熱語氣森冷，“了解得太多的人在我們中往往不是活得最長的！”

　　“要信任我們的年輕人?。　备毙ｉL摟著芬格爾的脖子，“就像你選中路明非那樣，芬格爾是我選中的人。別太詫異，你想想校內(nèi)討論區(qū)的名字?！?/p>

　　昂熱記起來了，那個討論區(qū)叫……“守夜人討論區(qū)”。

　　如此一切都好解釋了。這個名字并不僅僅是學(xué)生們表達(dá)對副校長的尊重，而是此人根本就是幕后黑手。他在閣樓里喝酒看美女雜志之余，還在學(xué)生中不遺余力地培養(yǎng)自己的勢力。他掌握著“新聞部”這個厚顏無恥的狗仔團(tuán)，敢于把昂熱的公務(wù)旅行賬單和院系主任的初戀女友照片都公布上網(wǎng)，最后這個校園里幾乎沒有人敢輕易得罪新聞部。

　　昂熱克制著向這倆家伙投擲桌椅的沖動，“好吧，芬格爾，你能保密么？你有什么條件么？”

　　“求畢業(yè)?！狈腋駹柫⒄?。

　　“你是……2001級的學(xué)生吧？還沒畢業(yè)？”昂熱吃了一驚，在他沒有關(guān)注的角落里，居然還殘留著這么一根廢柴。

　　“校長我被你說中了傷心事……”

　　“好。成交，如果聽證會后楚子航能保留學(xué)籍，你將在學(xué)年結(jié)束時畢業(yè)?！卑簾釃@了口氣，“怎么可能呢？你當(dāng)初是我們寄予厚望的‘A’級??！”

　　“現(xiàn)在是‘G’級……”難得芬格爾也知道羞赧。

　　“還有……這么低的級別么？”昂熱再次震驚。

　　“他們?yōu)槲倚略O(shè)的……因為又降級了?！?/p>

　　昂熱搖頭，“好吧，大概副校長已經(jīng)把所有的事都告訴你了。我知道我們有很多遮掩不住的證據(jù)，說說你的方案?！?/p>

　　芬格爾打開文件夾，聲音低沉，態(tài)度專業(yè)，“楚子航，三年級，‘A’級學(xué)生，學(xué)院重點培養(yǎng)目標(biāo)。已經(jīng)有十三次執(zhí)行任務(wù)的經(jīng)驗，和溫和的外在形象相反，他手段強硬不顧后果。以這次在中國的任務(wù)為例，他近乎失控的行為，導(dǎo)致五十三人被送醫(yī)院治療，沒有死人只能說是他的運氣好。記錄表明，他執(zhí)行了十三個任務(wù)，就有十三次記過。如果不是因為執(zhí)行部施耐德教授是他的導(dǎo)師，他早就被清退了。加上他無法熄滅的黃金瞳和危險的言靈能力，他至今還能在學(xué)院就讀，確實是我們的管理漏洞。”

　　“這么嚴(yán)重？”昂熱也覺得頭痛。

　　“真是惡行昭彰、罪無可恕！”芬格爾口氣堅決。

　　“還能洗白么？”

　　“難度類似于洗白煤球?！?/p>

　　昂熱撫額。

　　“最糟糕的是，因為風(fēng)格太過囂張，他造成的諸多麻煩后果都被當(dāng)?shù)匦侣劽襟w報道過。雖然這些報刊或者電視節(jié)目沒有提到他的名字，但全世界有上千萬份報紙側(cè)面記錄了他的‘卓越執(zhí)行力’。這些都會被調(diào)查團(tuán)作為證據(jù)呈遞給陪審團(tuán)。”芬格爾說。

　　“能說點好消息么？”昂熱嘆了口氣，他開始懷疑自己這個教育家確實像校董會說的那樣不太合格了。

　　“所以我們需要芬格爾。知道世界上什么人會把你的小秘密捅得滿天飛么？”副校長說，“不是維基解密。而是狗仔隊，狗仔隊是世界上最敬業(yè)的新聞工作者，他們對于八卦的嗅覺無與敏銳，他們還是一群懷疑主義者，懷疑一切，而且無孔不入，又兼具新聞工作者的一切美德。他們會在女明星家的垃圾堆里翻看她們新買的內(nèi)衣包裝袋，以推斷她們有沒有做整形手術(shù)。”副校長眉峰一揚，以充滿自豪的口氣說，“但，最容易發(fā)現(xiàn)秘密的人，也最善于掩蓋秘密！”

　　“我們專業(yè)洗煤球！”芬格爾挺胸。

　　“好吧，繼續(xù)?！卑簾釤o奈地?fù)]手。

　　“諾瑪和楚子航自己也是證據(jù)。諾瑪保存著學(xué)院的一切數(shù)據(jù)，但是我們已經(jīng)沒法修改這些數(shù)據(jù)了，校董會勢必已經(jīng)查閱了諾瑪?shù)娜坑涗?，并且存檔?！狈腋駹栒f，“比諾瑪更麻煩的是楚子航?！?/p>

　　“哦？”昂熱皺眉。

　　“他的血樣?！备毙ｉL緩緩地說，“‘爆血’是你們獅心會最早發(fā)明的技術(shù)，你應(yīng)該記得它的副作用。它之所以是禁忌之術(shù)，因為每一次爆血，使用者的基因都被修改得更像龍類。校董會一旦獲得他的血樣，那是無法推翻的鐵證?！?/p>

　　“這個證據(jù)怎么處理？”

　　“殺人滅口！毀尸滅跡！我們現(xiàn)在沖到病房去！宰了楚子航！把他燒成灰！”芬格爾目露兇光。

　　昂熱懶得理這個活寶，捂著臉?biāo)伎剂似?，“這件事交給我了，我有辦法?！?/p>

　　“那么只剩下最后一條了，人證。學(xué)生中有人曾親眼目睹楚子航在失控邊緣的樣子，有很多關(guān)于他的小道消息。好在獅心會是最大的學(xué)生社團(tuán)之一，他們毫無疑問會力挺會長。壞消息是學(xué)生會是他的死敵，愷撒毫無疑問會拆他的臺?！狈腋駹栒f。

　　“這是我們無法解決的，”昂熱沉思了很久，“這樣的話我們在聽證會上的勝算有多少？我親愛的律師?！?/p>

　　“對半開，如果沒有弗羅斯特在遙控，我絕對能把安德魯那個廢物灌倒……我是說辯倒……但是有了弗羅斯特在幕后，我就只有一半勝算?！备毙ｉL嘆氣。

　　“必須要贏得終身教授們的支持，而且要快。這是很關(guān)鍵的時刻，他們發(fā)動這場對我的彈劾，還有另外的目的?！卑簾犸嫳M了杯中的烈酒，“全世界的混血種都知道有一條地位尊崇的龍已經(jīng)蘇醒，甚至是一位龍王。校董會各家族、還有漢高手下的那些家族正在滿世界尋找他。殺死龍王已經(jīng)被證明可行，他們都想搶在別人前面殺死那頭龍，占據(jù)他的遺骨。而校董會用一場奇怪的訴訟把我們拖死在這里了?！?/p>

“真正的楚子航血樣?！卑簾岚岩桓芊獾氖⒉ＡЧ苓f給副校長，“作為煉金術(shù)的狂熱愛好者，我估計你會有點興趣。”

　　“這是血樣么？你確定你沒有把它跟可樂搞混？”副校長對光觀察那份血樣，沒有人會相信那是血樣，它呈淡黑色，細(xì)小的氣泡在里面凝出、聚合又爆裂，看起來確實像個玻璃瓶裝的可樂。

　　“剛剛采出來還是鮮紅的，十幾分鐘里就變成這樣了，采血的容器里有微量的人類血樣殘留，和楚子航的血液起了反應(yīng)，”昂熱說，“反應(yīng)相當(dāng)劇烈，靠著裝備部的一些新式設(shè)備才鎮(zhèn)壓下來。這種血液太活躍，只有在楚子航的身體里才是穩(wěn)定的，換而言之，楚子航是它唯一的容器。”

　　“確實不能讓這種血液被校董會得到，根本不用進(jìn)實驗室，只要隨便混點純?nèi)祟惖难獦舆M(jìn)去，就能看出問題了?！备毙ｉL舉著那份血樣贊嘆，“真是煉金技術(shù)上的奇跡，一個混血種，以自己的身體為器皿進(jìn)行了等級很高的煉金實驗，把自己的血液向著靠近龍血的方向煉化！我真要被這種不要命的研究精神感動了！”

　　“你說得對，這就是不要命，我們無法判定他的血液什么時候會跨越臨界血限，‘爆血’技能已經(jīng)嚴(yán)重傷害他的身體?！卑簾岚櫭肌?/p>

　　副校長點點頭，“借折刀用一下?！?/p>

　　昂熱把袖子里的折刀抽出，遞了過去，副校長順手攥住昂熱的手腕，挑開折刀，在昂熱的手指上一刀切下！

　　“再借點血樣?！备毙ｉL把帶著一滴血的折刀收了回去。

　　昂熱無奈地壓迫止血，“你不能用自己的血么？”

　　“廢話，疼。”副校長坦然地說，從石英管里擠出一滴可樂樣的黑血，也粘在刀刃上。

　　兩滴鮮血在刀刃上滾動，像是兩個被趕到角斗場上的斗士，緩緩地靠近，一觸而又彈開。副校長微微抖動手腕，兩滴血沿著刃口在刀尖地方相撞，融匯起來，脫離了刀身。

　　空氣里忽然爆出血紅色，就像空靈、妖嬈而冷艷的一朵紅花瞬間盛開，又瞬間凋謝。紅花變做墨一般的黑色，墜落在地毯上，居然把地毯上燒出了咖啡杯碟大的黑斑。小屋里一股燒羊毛的氣味。

　　“地毯是羊毛的，該死，這東西對于一切活過的、有基因殘留的東西都存在侵蝕。”副校長吃了一驚，“簡直是王水！”

　　“不，是在自己的血管里煉制硝化甘油！”昂熱低聲說。

　　“必須阻止他繼續(xù)使用這種技能，否則會無法逆轉(zhuǎn)。”副校長用紙巾擦去了刀刃上殘留的血跡，遞還給昂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