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車疾馳而過，撞破連成一片的黑暗雨幕，尖銳的汽笛聲消散——雨水又覆上來了。

陰雨天一貫如此，晦雨萎靡，陰云暗沉，隱約雷鳴劃過天際，流向這座鋼鐵鑄成的堡壘深處。

我握著傘，快步穿行在于雨幕里。這把傘的柄身銹蝕得不成樣子，唯有傘蓬尚且完好，我得以躲過淋成落湯雞的命運。

收起傘，撩起潮濕的兜帽，打開上鎖的門，換下半濕的鞋子，丟下書包，敞開因雨水而緊緊貼在身上的領口，我站在狹小的衛(wèi)生間里，看著鏡子里的自己怔怔地出神。

這是誰啊。

沾濕的前鬢黏在額頭，仍有水珠在耳廓下?lián)u搖晃晃。衣襟散亂，皮膚病態(tài)的蒼白，在十二月的冷雨下顯得不堪一擊。總是耷拉著的眼皮，過長的睫毛，深深凹陷的眼眶，長期睡眠不足導致的黑眼圈，攀附著血絲的暗淡眼眸。

平面鏡的上方貼著幾張便條，那是我以前留下的，寫著“新的一天也要加油”“不要輕言放棄”諸如此類的無謂話語，還用彩筆畫上了歪歪扭扭的笑臉。

現(xiàn)在我只覺得自己惡心。

無所謂地把冷水灌進胃里，身體不由自主地打顫。泄了氣一般癱倒在沙發(fā)里，腦中仍想著剛才的畫面。

真懷念小時候啊。

那時的自己，倘若看到自己現(xiàn)在這副模樣，一定不敢相信吧。

曾經(jīng)向往的理想，曾經(jīng)說過的話，昔日對未來的期盼，那些虛幻、漂浮著的事物，大概是永遠停留在稚嫩的過去了。

我想起曾有一副口琴，升上高中以后再沒有練習過了?，F(xiàn)在，恐怕被擱在哪個犄角旮旯里了吧。

真可笑啊，當初那么喜歡，愛惜得不得了，現(xiàn)在卻漸漸將之遺忘，就像大雨淹埋掉斑駁的舊日顏色一般自然。

還有書法，幾乎不會再去寫的毛筆字，所幸平日里常需要寫字，勉強維持著水平不下降。

學業(yè)，也是不溫不火的樣子。

那些堆成山的紙張，昏昏欲睡的清晨，只是坐在教室里就會感到目眩神移，惡心感不斷地涌上，用濃茶去壓下嘔吐感，卻又被厚重的澀味苦得吐出舌頭，恨不得把舌苔都刮掉一層。不管是茶葉還是咖啡都是家常便飯，漸漸的連這類提神物也沒了效果。

看不到學習上的進步，反倒是近視度數(shù)與日俱增。

但是為什么，會變成這副模樣。

每一天，擠在人滿為患的地鐵里，走過密布縱橫的電線網(wǎng)，坐在某個地方上課，一下課就得寫作業(yè)，總要對過于夸張的課業(yè)發(fā)愁，聽不懂課也變成一種常態(tài)，像不自量力的蟲蛆向泥潭外爬行，卻南轅北轍地落向深淵。

大概，我也會像許多人一樣，拼盡全力地努力，普普通通地上個大學，拿個普普通通的文憑，在一家小公司就職，變成普普通通的職員，加班，工作，貸款買房，還房貸，也許會結婚，然后更努力地工作好供孩子上個更好的大學，最后退休了，變成街對口麻將房里手指發(fā)黃的老頭子，最后......

也不過一捧黃土。

我又有什么辦法去阻止這可悲的命運呢。

我看著窗外狂風敲打窗戶，雷雨肆虐，黑云低垂，心里止不住地悲哀。

就連昔日的童年回憶，也變得支離破碎，搖搖欲墜，想來快要記不清了。

所謂懷念過去，不過是太過憎惡毫無起色的現(xiàn)在，卻又恐懼庸庸碌碌的未來。

“抱歉啊，我們，本來就是這樣平庸的人呢?！?/p>

我在心里向過去的自己說。

水燒開的沸騰聲將思緒拉回現(xiàn)實，雨依舊下著，像是我不愿正視的現(xiàn)實。

用熱水狠狠地洗了臉，溫熱的毛巾揉過臉頰，我卻不知為何落下淚來。

水珠滑落眼眶，溶進臉盆里。我沒有綴泣，淚水很快停了，心中覺得輕松許多。

走到窗前，遠方的汽笛聲再次劃過雨幕，眼前是暗淡的陰云，和那攀附于高樓間，日夜閃爍的霓虹燈光。而那些川流不息的街道，迷亂萎靡的人群，總是周旋在這座鋼鐵般冰冷的城市，正如這終日不散的，陰雨。

那是看過無數(shù)次的景象，終于，淚藏于心，笑逐顏開。

今天的我，可不能在這里倒下啊，因為，明天還有更糟糕的等著我呢。

?

“那是我第一次懷舊，舍不得逝去的往日，畢竟，在畏懼明天的日子里，一切過去都顯得彌足珍貴?！?/p>

——后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