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之前沒有留神, 也從未注意過的人，幾次三番給嘉南送過求助信之后，嘉南發(fā)現(xiàn), 現(xiàn)在好像時不時就能碰到他。

　　走廊上，樓梯間，辦公室里……

　　男生叫楊竹, 是隔壁8班的, 因為體形肥胖, 被起了外號叫“楊豬”, 有的人直接叫他豬。

　　研學(xué)旅行，他跟嘉南在同一輛大巴車上, 只不過他坐在非?？亢蟮奈恢? 嘉南沒留心。

　　這幾天, 楊竹不斷出現(xiàn)在7班門口，頻頻張望，又不得不避開人群，便顯得畏畏縮縮。

　　他被7班兩個刺頭逮住, “豬，你總在我們班干嘛？”

　　楊竹見麻煩來了, 想走，被拽住衣服, 已經(jīng)脫不了身。

　　“說, 你到底來干什么的？”

　　高二年級主任從樓梯拐角出現(xiàn), 撞見了現(xiàn)場, “你們幾個……”他教訓(xùn)的話還沒說完，楊竹和7班的倆男生便作鳥獸狀散。

　　嘉南看見了這一幕，預(yù)感如果不做出回應(yīng), 楊竹還會來找她。

　　*

　　下過雨的午后，天上的云像被潮濕的水霧稀釋了，飄飄渺渺，聚不成形狀。

　　人潮奔入食堂，教學(xué)樓變得空曠。

　　如嘉南所料，楊竹并未去食堂，隔壁班的教室里只有他一人。

　　嘉南把楊竹叫出來，簡單對他說了幾句話，“你應(yīng)該去向醫(yī)生求助，別來找我了?！?/p>

　　“還有，不要節(jié)食，沒有用的，瘦下去的體重可能會反彈?！?/p>

　　她給他一張紙條，上面寫了幾本飲食障礙方面的科普書籍，相關(guān)論壇網(wǎng)址，還有杜明康醫(yī)生的微信公眾號。

　　嘉南說完就離開，走了兩三步，回頭道：“不要再一直偷偷觀察我吃了什么，會讓人覺得很不舒服?！?/p>

　　嘉南這兩天特意留心，發(fā)現(xiàn)她如果在食堂吃飯，楊竹總會出現(xiàn)在她附近。

　　他走她旁邊重復(fù)路過幾次，打量她餐盤里的食物。

　　這種行為說不定已經(jīng)持續(xù)了一段時間，他通過觀察嘉南的進食狀況，推斷這是嘉南瘦的原因。

　　因此開始效仿，并且寫信詢問。

　　*

　　楊竹的這天過得十分跌宕起伏。

　　被隔壁班的男生找茬，讓年級主任撞上，狼狽逃跑；

　　在他以為不會得到嘉南的回復(fù)時，嘉南主動來找他了，高興的心情卻在聽到嘉南那番話后化為烏有；

　　緊接著，他被人找了。

　　來找他的是一群人，站在最前面為首的，是一個女生。

　　孫汝敏笑意盈盈地看著他，“你叫楊豬是吧？”

　　身后的人群中爆發(fā)出嘲笑聲。

　　楊竹縮著脖子，不敢應(yīng)聲。身后的水塔上長滿青苔，他被推上去，后背頓時被水漬洇濕一大片。

　　“你天天來我們班是想找嘉南？”孫汝敏臉上的笑意加深了，“你喜歡她？”

　　楊竹連連搖頭。

　　“哦，那就是不喜歡?！?/p>

　　孫汝敏似在苦思冥想，被困擾住了。

　　“可是她給你回信了……那么多人寫情書給她，她從來不理睬。今天卻主動找你，我實在太好奇了?！?/p>

　　孫汝敏伸手，“拿出來我看看?！?/p>

　　楊竹沒有動作，孫汝敏一巴掌扇過去，響聲清脆。她像碰到什么臟東西，趕緊拍了拍手掌。

　　楊竹身上的紙條被人搜出來。

　　孫汝敏接過，上面的確是嘉南的筆跡。旁邊的人湊過來看，孫汝敏動作迅速，將紙條一蓋。

　　鋒利陰狠的眼神如刀，讓同伴訕訕地退卻與回避。

　　除了孫汝敏，其余人沒看到紙條的內(nèi)容。

　　他們走之前留下一地?zé)燁^，不忘對楊竹補上幾拳幾腳，猶如碾死腳邊的螞蟻那樣自然。

　　*

　　今天午休時間有班主任在講臺坐鎮(zhèn)，教室里比往常安靜不少。

　　上次換座位之后，嘉南有了新同桌，是個喜歡扎雙馬尾的小個子女生。

　　新同桌躲在課本砌起的高墻下偷偷用手機追動漫，問嘉南要不要一起看，嘉南搖頭拒絕了。

　　等嘉南解完一道數(shù)學(xué)題，同桌換成了孫汝敏。

　　嘉南絲毫沒察覺，偏頭時暗暗嚇了一跳，只是面上未表露。

　　孫汝敏開口直接問：“你生病了？”

　　嘉南微怔，心生警惕，“沒有?！?/p>

　　她不知道孫汝敏又想干什么。

　　孫汝敏就像一顆沒有緣由、憑空出現(xiàn)的不定時炸彈，讓嘉南覺得危機四伏。

　　“我都知道了。”孫汝敏意有所指，“難怪你在學(xué)校食堂從來不跟人一起吃飯。

　　“我看了一些媒體報道，說得你們這個病的人吃完東西又會吐出來，是不是真的呀？”

　　嘉南打斷她：“你、才、有、病?！?/p>

　　底下窸窸窣窣的說話聲引起班主任的注意，“安靜！睡不著就多看看書，預(yù)習(xí)下午的功課?！?/p>

　　“老師，看不進去怎么辦？”

　　“看不進去就去操場上跑個十圈?！?/p>

　　這下沒人頂嘴了。

　　孫汝敏眼睛里迸發(fā)出巖漿般的狂熱情緒，盯住嘉南：“對，我也有病。

　　“我們是一樣的——同類。”

　　班主任生氣地站起來，揚手指著她們：“孫汝敏，嘉南，你們兩個還在說，把我的話當(dāng)耳旁風(fēng)嗎？”

　　教室后門來了巡邏的學(xué)生科老師。

　　班主任表現(xiàn)得格外鐵面無私，一點情面不留，讓嘉南和孫汝敏去跑圈，還點了另外幾個講小話的男生的名字。

　　六個人一塊兒被罰了。

　　天氣變幻無常，空中飄著細雨。少年們不怕淋雨，幾個男生在跑道上撒野，追逐。

　　嘉南兜上校服外套的帽子，默默低頭跑步，與那些飄蕩的笑聲格格不入。

　　孫汝敏與她的速度差不多，兩人齊平。

　　嘉南瞥她一眼，不愿意再跟她說話，也不想聽見她的聲音。

　　不知跑了多久，嘉南感覺雙腳越來越沉，如同綁著千斤重物，呼吸也逐漸困難，胸口涌上強烈的窒息感。

　　她不得不停下來。

　　班主任姍姍來遲，見嘉南臉色呈現(xiàn)出病態(tài)的煞白，嘴唇烏紫，不敢再叫她繼續(xù)跑。

　　連忙問嘉南感覺怎么樣。

　　嘉南開口說話都顯得困難。

　　班主任于是指定旁邊的孫汝敏和另一個男生，扶嘉南去校醫(yī)務(wù)室。

　　嘉南擺脫孫汝敏的手，牙縫中擠出兩個字：“不用?！?/p>

　　自己朝校醫(yī)務(wù)室走去。

　　校醫(yī)給嘉南倒了杯淡鹽水，讓她休息觀察了半小時，等嘉南癥狀緩解之后，才放她回教室。

　　下午的第一堂課已經(jīng)開始。

　　嘉南站在門外喊報告，科任老師看她一眼，晾了她幾秒，讓她進來。

　　同桌在便利貼上寫：“你干什么去了，別人罰跑圈早回來了?！?/p>

　　嘉南沒反應(yīng)。

　　同桌撕掉便利貼，在新的一張上寫：“有人說你對隔壁班的楊竹有意思……”

　　同桌：“我不信。”

　　同桌：“大美女，你該不會眼瘸吧？”

　　嘉南寫道：“誰說的？”

　　同桌：“下了午休就聽到一些人在議論，具體是誰說出來的不知道?！?/p>

　　流言傳得飛快。

　　嘉南的名字在學(xué)校被許多人知曉，是?；ò愕拇嬖凇钪褚驗榕侄屓擞∠笊羁?，這兩人加在一起的話題討論度太高。

　　要說他們兩能成一對，簡直天方夜譚。

　　其實誰也不信。

　　但有人看見楊竹給嘉南遞信，嘉南還去找楊竹給他回信，這是不爭的事實。

　　到了快放學(xué)的時段，有了更荒誕惡毒的揣測。

　　說嘉南就喜歡肥得像豬的，所以之前那么多人的情書都沒給回應(yīng)，只有楊竹合她心意。

　　*

　　當(dāng)晚，嘉南在客廳做作業(yè)，她最近走神的次數(shù)跟洛陵下雨的頻率一樣高。

　　茶幾上的直筒花瓶里盛著清水，插了幾朵新鮮的向日葵和泡泡玫瑰。

　　肖俊不在的時候，嘉南依舊開著電視，只有畫面，沒有聲音。

　　屏幕里唱到鄉(xiāng)下人家辦喪事，做道場，凄風(fēng)苦雨飄蕩，道長嘴里念著悼詞，嘴一張一合。

　　她換了個臺，變成了《熊出沒》。

　　氣氛輕松了不少。

　　嘉南舉起手機對準數(shù)學(xué)試卷拍照，發(fā)給肖俊，“這道題不會做?！?/p>

　　好像并沒有催促他的意思。

　　但如果肖俊遲遲不回，隔個幾分鐘，她又會給他發(fā)下一道題的圖片。

　　打碗巷的路燈下。

　　幾只蛾子撲閃著翅膀橫沖直撞，不停在蒙塵的燈泡下轉(zhuǎn)圈飛舞。

　　肖俊給嘉南發(fā)信息：“馬上回，五分鐘?！?/p>

　　他把手機揣回兜里，結(jié)束與肖熙然的這次見面。

　　肖熙然和幾位公司高層來洛陵看一塊地盤。他還是學(xué)生，有論文壓身，身兼數(shù)職，忙得不可開交。

　　抵達洛陵的第一件事是找肖俊約飯，還約不到，肖俊的時間似乎比他的還寶貴。

　　兩人只在打碗巷外匆匆見一面。

　　肖熙然西裝革履，肖俊穿著純色的寬松衛(wèi)衣加休閑褲，扣著帽子，十分隨意地與他道別。

　　“不請我上樓坐坐？”

　　“下次?！?/p>

　　“這么著急回去做什么？”

　　“陪人寫作業(yè)?！?/p>

　　肖熙然聽聞挑了下眉，“你誆我吧？”

　　“沒?！?/p>

　　肖俊說的是實話。

　　他現(xiàn)在陪上下學(xué)，陪吃飯，還陪寫作業(yè)。三陪，齊活兒了。

　　飲食障礙家長群，群公告第15條：孩子情緒脆弱時，盡量不要讓他/她一個人獨處，多陪伴。

　　“你做那么多，圖什么？”肖熙然問。

　　兩人身后的巷子里燈火昏沉。

　　肖俊肩頭罩著夜色，不那么正經(jīng)的一笑，淡聲道：“你說我圖什么，陪她長大，拐她當(dāng)老婆唄。”

　　迎面走來打手電筒的路人，肖俊冷白的臉暴露在電筒的光下，像遠處的寂寂青山被冷月覆了層銀霜。

　　他微瞇起眼睛，半真半假的話被打斷。

　　剩下半句沒有再說出口，只有自己知道。

　　——就想讓她健康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