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guān)山隔】

臨淵在犯南部的折子遞到謝思樾府上時，修明正同他在廊下下著棋，那折子還未展開，修明一把便奪了過去：“二公子公私不分，該罰。”在將那折子展開瞧了，口氣很是不好：“這臨淵狡詐，就等著你撲上去，不準(zhǔn)去?！彼奸薪舆^他遞來的折子，折子上只說臨淵幾度騷擾，南部難平，求旨鎮(zhèn)壓，至于指誰去，就未言明了。思樾將折子放在一旁：“統(tǒng)領(lǐng)南部這些年，總有些不忍。”

修明棋盤間還是壓著他的棋：“朝中這么多武將，不準(zhǔn)去?！彼奸邪櫫嗣碱^，還在想這棋如何解，有些煩悶：“朝中人言可畏，下獄一事總要了的，即有人疑心于我，鎮(zhèn)壓臨淵，也好讓這些個宵小無話可說。”那棋下的錯落，頹勢已顯，修明收了手在勸：“忍一時，風(fēng)平浪靜，不顧及著自己，總要顧及著宸王妃?！?/p>

剛提了宸王妃，思遠(yuǎn)的隨從就來稟：“二公子，謝小姐染了風(fēng)寒，很是不好，大公子讓我請您一同去宸王府瞧瞧小姐?！敝x思樾那眉頭更是舒展不開了：“又怎么了？”

那隨從嘀嘀咕咕：“聽說是為了些畫，小姐淋了場冬雨，病了幾日了?！敝x思樾心頭更是不快，那拳頭捏的很緊，未歸京時，自家妹妹就差點(diǎn)命都沒了，如今嫁入王府，三天兩頭，不是落了馬，受了驚，就是淋了雨，受了風(fēng)寒：“真是豈有此理。”

那一拳生生打在了棋盤上，裂了個口子。

修明何等聰慧，為了些畫，會不會是前幾日求的那副丹青，雖只是猜測。于北堂墨染來說，自己恐怕早就是他的假想敵了，本也不在乎，假想敵也好，真切的敵對也好，這些都不重要，可若真是因為自己，傷了謝嫣然，心下升起的那種莫名的憐惜竟不知不覺摻雜了些愧意。

謝思樾正提了袍子要去宸王府，修明忙喊著他：“等等！”拉著謝思樾便回了張府。

謝嫣然在病中定是只能在房中靜養(yǎng)的，冬日里的風(fēng)寒又去的慢，養(yǎng)這風(fēng)寒恐怕都要半月了，進(jìn)了張府，修明忙進(jìn)了自己房中，一通翻找，思樾有些不耐煩了：“明公子，你這是要把張府拆了？”

過了好一會，見修明手里拿了個精巧的盒子，遞于思樾：“去大熊國時，路過了家西洋店子?！痹谳p輕旋了那盒子的雕花蓋子，嗒一聲，那盒子分了兩層，在擰一圈，竟有些歡快調(diào)子溢了出來，叮叮當(dāng)當(dāng)，也不覺著吵人，思樾也被那盒子引了目光：“明公子的東西是別致些。”

修明又在那柜子里尋著，思樾只顧著玩耍那出了聲的盒子問他：“這盒子有名字嗎?！毙廾饔肿兞藗€粟玉織金繡花的軟枕給他：“叫八音盒？給忘了，這枕頭是去武仙國的玲瓏居尋的，給人安枕最好?！彼奸幸话呀恿苏眍^，又拿著那盒子：“都給我？”

修明搖搖頭拍了拍他的肩：“給你妹妹的，病中恐她難以安眠，又怕她無趣，快些送去哄她開心吧?！边@思樾可就不高興了，擺了張臭臉，哼了一聲，提步裝作要走，修明上去就給了他一拳：“本公子可是送了你一條命，給我好好揣著，別丟了，不然有你好看的?！?/p>

在說宸王府，礙著謝嫣然淋了這場冬雨病了半月，北堂墨染已經(jīng)七日未去上朝了，政務(wù)上的事情又都甩給了蘇尋仙，就在府上衣不解帶的照顧著病中的謝嫣然，待那高熱退下去，北堂墨染一顆心才算是落了下去，只這謝嫣然總不愛吃藥，身子稍有好轉(zhuǎn)后，脾氣就更大了些，一副誰都不理，誰說都不聽的架勢，對北堂墨染更是冷言冷語的。

在楚將軍規(guī)勸無用，碗中的藥都回了幾次爐子的情況下，北堂墨染實在無法，只嘆病中的人是嬌氣些。命人稟了丞相府，喚她兩位哥哥來勸一勸，自知這次是自己魯莽，心里很是過意不去，在府中惴惴的候著謝家的兩位公子，于尋常百姓家來說，謝家的兩位公子可是大舅哥，定是要尊敬幾分。只北堂墨染身在皇室，自然不懂這親戚妯娌之間的相處，更是緊張。

待謝思樾同謝思遠(yuǎn)到府上時，北堂墨染正在房中哄著謝嫣然吃藥，聽人來了，遞了藥于云意，出了臥房有些局促的迎了上去，吩咐了下人：“快去奉茶。”那謝思遠(yuǎn)倒是好性子，執(zhí)了一平禮：“殿下萬安。”謝思樾手里提著修明給的東西，撇了思遠(yuǎn)一眼：“這宸王府何時萬安過？”

又瞧向北堂墨染：“今日既是來看小妹，差人指路吧，宸王府的茶，思樾無福消受?！北碧媚颈恢x思樾這幾句話給塞的面上很是難看，倒也忍著，畢竟是自己做的不對，惹了謝嫣然一場風(fēng)寒，若不是有宸王的身份在，思樾的拳頭都要落在他臉上了。

思遠(yuǎn)拉了思樾一把溫了個笑：“殿下，我請了幾位修畫的師傅，殿下同我去皓月居瞧瞧那些畫稿可還能救？”

北堂墨染干咳了一聲，喚了云初引路，謝思樾冷哼了聲，用了些力撞開了擋在前面的北堂墨染：“若我在聽著小妹有絲毫病痛，殿下？我可不會請什么修畫的師傅，請的許就是這放妻書了?！碧崃瞬阶与S云初去了臥房，那謝嫣然在榻上躺著，云意在旁耐著性子哄著：“王妃，今兒的藥在不吃，就要涼了，不要為難奴婢們了?！?/p>

謝嫣然還是背對著云意，悶悶的不說話，裹著錦被，思樾進(jìn)了屋子，接了云意的藥：“謝嫣然，起來?！蹦锹晝簬е珠L獨(dú)有的威嚴(yán)，她一聽，撐了身子起來，有些欣喜，有些驚訝，有些委屈嗓子有些嘶?。骸案绺纭！?/p>

思樾坐在榻前，見她面容憔悴，眼圈紅紅的，又清減了些，嘆了口氣：“都下去吧?！睂⒛强嗨幎捎谧约捍竭?，試了又試，深怕燙著謝嫣然，確認(rèn)幾次，才將那勺子喂于她唇邊，謝嫣然還是抗拒，從小就不喜吃藥，見她又想耍賴。思樾好好的拿雙眼睛兇巴巴的唬著她：“快些喝了?！?/p>

連兇帶哄，這苦藥才全數(shù)送進(jìn)了謝嫣然嘴里，喚來丫頭奉了清水給她漱口，一番照料，兄妹二人才得空好好的說會話，思樾也不會說什么好聽的：“閉上眼睛，給你個賞兒?！敝x嫣然不解的瞧著他，乖乖的閉上了眼睛，待張開時，看見思樾從袖子里拿出了那個精巧的雕花盒子：“猜猜看這是什么好東西？”謝嫣然原沒見過這盒子，左擺右弄不得要領(lǐng)，嘟了嘴：“哥哥最會誆我，一個破盒子?！?/p>

思樾眼里有了些寵溺，學(xué)著修明的樣子，旋開了蓋子，擰了一圈，待那盒子發(fā)出聲響炫耀似的哄她：“好玩吧？沒見過吧?！敝x嫣然眉眼笑的灣灣的，思樾只想著她這妹妹，明明還未長大，明明就還是個孩子，笑起來還和六歲那年一般天真，瞧她面色有些發(fā)白，又怕她冷著，尋了外衣于她蓋上，順手將那粟玉織金繡花枕頭枕在她身上，拉了被子蓋好。

謝嫣然只覺身下一軟，剛要伸手去瞧是什么，思樾止了她的手：“好生養(yǎng)著，這粟玉的枕頭最是安枕?！彼龑⒛前艘艉心笤谑掷铮行┢婀郑骸案绺缭醯娜绱速M(fèi)心？”謝思樾敲了她一個腦門：“修明的好東西，說是要我拿來哄你開心，換了我，我可舍不得?！甭犑切廾?，謝嫣然這才覺著不奇怪，她這哥哥心思不會這么巧，倒有些嬌嗔：“哥哥這般舍不得，小氣?！彼殖巴馔送骸八歼h(yuǎn)哥哥呢？”

說了好一會話，思樾正想要不要于謝嫣然講臨淵的事，思遠(yuǎn)也進(jìn)了屋子，尋了凳子坐于榻前：“你的畫我已經(jīng)命了師傅于你修繕，只染了雨，許多都無用了?！敝x嫣然聽是她的畫眼睛里好容易有了些期許，在聽許多都無用了，瞬間一張小臉又布滿了失落，思遠(yuǎn)見她如此傷心只說：“我已給殿下說了，讓他好好待你，若在讓你傷心，我接你回謝府?！?/p>

想著謝嫣然身子不適，不宜見客消耗體力，該送的送了，該講的講了，謝家二位公子提了回府，吩咐了人好生伺候，謝思樾自是不會給北堂墨染好臉色，自顧自上了回府的車駕，倒是謝思遠(yuǎn)，行至門口還是耐著好脾氣：“殿下，她既鐘情于你，切莫辜負(fù)了她?！?/p>

北堂墨染是有些羨慕謝家兄妹這樣好的情誼的，在北堂皇室，從小還沒有誰，真正關(guān)心過他的冷暖病痛，謝嫣然只染了些風(fēng)寒，兩位哥哥便巴巴的來宸王府冷熱一通教訓(xùn)，真是好福氣，搖了搖頭，轉(zhuǎn)身回了臥房，瞧著她精神好些了，正倚在榻上擺弄著那八音盒。謝嫣然也不瞧他，北堂墨染吩咐了些甜湯送來：“用些甜湯潤潤嗓子？”

謝嫣然只裝作聽不見，身子一縮，躲進(jìn)了被子里，北堂墨染有些無法，還是哄著：“等你好了，帶你去聽折子戲？”謝嫣然將那八音盒放在耳邊，指尖撥弄著那粟玉枕頭的繡花穗子，心里想著，修明怎么這么多好東西，見榻上的人還是沒反應(yīng)，他又接了一句：“那去昭云臺放煙火可好？”煙火？我才不稀罕，扔了我的畫，就這么打發(fā)了？她心里嘀咕。

北堂墨染還是端著那甜湯：“聽說摘星樓來了很多好酒，有些人要無福了?！遍缴系哪侨松碜觿恿藙?，哎，這一病，什么冷食都和自己無關(guān)了，還喝酒呢，見她有了反應(yīng)，又誆著：“望月居新來了個點(diǎn)心廚子，有些人現(xiàn)在嘴里淡淡的沒胃口，真是可惜了?！秉c(diǎn)心，那可在裝不下冷靜了，起了身子對上北堂墨染的眼睛：“誰讓你扔了我的畫，不然我怎么在榻上躺著，怎么會病著。”說著說著很是委屈，眼睛蒙上了層水霧，又要哭了。

見她這般模樣，北堂墨染慌了手腳：“是是是，都是我不好?！逼鋵?，他只是怕她的心中有了別人，有些慌了，那些他都不懂的怒火，其實都是滋長在心上的在乎。她又哽著嗓子沖他哼著：“說吧，為什么扔我的畫?！蹦且浑p紅紅的眼睛好好的看著他。

應(yīng)該如何給她講呢，是說，我有些嫉妒修明，還是說，我不喜歡你同修明在一起，還是說，你為什么同他如此要好，想好些話，硬是笨笨的不知說什么，謝嫣然才不會就此放過他：“不說是吧?！毖b作掀了被子，著了鞋子，起身要走，北堂墨染見她這個樣子，一把將她按在榻上，護(hù)在了懷里：“你又要去哪里？”二人的距離一下被拉的很近，成婚已有些日子，可為何他每次這樣，謝嫣然的心就撲通撲通跳個不停。

想將他推開些距離，嘴上還是不饒他：“我回謝府?！鄙砩系牟《歼€沒好，又要回謝府，是平日里太縱著她的嗎，將身子在靠近她幾分，附于她耳側(cè)：“是我太過縱容你，都忘了你已嫁于我為妻了嗎？”聽這話謝嫣然更是不高興了，用了力推開他：“我就算嫁給你，你也不能扔我的畫！”一雙小手用力的拍著床榻：“你到底為什么！”

見她真的發(fā)了火，又怕她傷了嗓子，入了夜，又怕染了寒氣，千錯萬錯，總是他錯了忙護(hù)住她的手，望著她的眼睛脫口而出：“因為我喜歡你?！彼员碧媚疽姴坏?，見不得她對別人好。夜色里有些寒涼的空氣，因為這短短的不著四六的回答，有了些暖意。

謝嫣然有些愣愣的，好像嫁于他兩年，他從未說過喜歡二字，怎么扔了她的畫，反而是喜歡了？怕是自己的風(fēng)寒染給了他，下意識伸手去探他的額：“王爺，你說什么？”看著她這有些呆笨的舉動，將那手放于自己心口：“我說，我喜歡你?！毙目诘奶鴦邮钦娴?，面前的人，是真的，那他的喜歡也應(yīng)該是真的吧。北堂墨染笑著看著自家的小傻子，還是將那甜湯拿了過來：“等你好了，折子戲，煙火，天燈，摘星樓的酒，望月閣的點(diǎn)心，我通通給你尋來，現(xiàn)在可以用這甜湯了吧？”

謝嫣然還是未緩過來，只由著他喂著這甜湯，用了大半，倒有些乏了，起了些倦意拉了他的手：“你真的喜歡我？”他瞧見她有些困頓，替她理好了被子，順了枕頭，額前印了一吻：“乖?！蹦俏窃跍厝岬穆湓诖脚希碧媚緦χx嫣然的喜歡得到了甜蜜的確認(rèn)：“北堂墨染，喜歡謝嫣然?！?/p>

如果這是個夢的話，那晚，謝嫣然只想不要醒來，這場風(fēng)寒可能是因禍得福吧，她單純的想著，待她大好時，謝府傳來消息，謝思樾自行請旨七日后便歸南部，鎮(zhèn)壓臨淵。謝嫣然只想，總不是王爺?shù)囊馑?，總不是他的意思?/p>

可她不知道，如果一開始，北堂墨染便還謝思樾清白，滿朝武將，雙雙眼睛，自是不會只盯著謝思樾的?？伤恢溃x思樾這場禍?zhǔn)?，北堂墨染虎視眈眈的，就是南部的帥印和謝家的兵權(quán)。她還是選擇相信了他。

謝思樾臨行那天，北堂墨染正在勤政殿處理政務(wù)，謝嫣然悄悄換了常服，隱在送行的人群中，高頭大馬上的思樾沒有看到她，她同送行的人走了好長的一段路，萬般的不舍，都化在心里，痛如刀絞，既是鎮(zhèn)壓，如何才能不受傷。

她還望著謝思樾遠(yuǎn)去的背影，眼淚將要落下的瞬間，眼前被一雙修長的手指遮住卻未觸碰到她的臉頰：“看了既是要傷心的，那便不要看了?！蹦锹曇羲谑煜げ贿^，修明淡淡的說：“南部常常悶熱有雨，如若躲不過這場大雨。我會陪你淋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