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全網為她揪心
“我會去你說過的海灘找你。在月亮拉起海水的地方。從今天起,二十年后見?!?/span>
這個約定,發(fā)生在二十多年前的阿富汗。
兩個十來歲的女孩穿著男裝,躲在喀布爾破敗的巷子里悄悄憧憬未來;
然后一個繼續(xù)去掙下一頓飯錢,一個揣著兩人全部的積蓄,去監(jiān)獄里營救她的父親。
二十多年過去了,誰也不知道她們有沒有如愿在海灘上重逢。

這幾天,很多人又想起了這個故事,這部電影——《養(yǎng)家之人》。
這是一部動畫長片,講的是上世紀九十年代、塔利班治下的阿富汗人。
上映那年,它在奧斯卡最佳動畫長片的競爭中輸給了《尋夢環(huán)游記》。
相比之下,《養(yǎng)家之人》確實既不溫暖、也不絢爛,連畫風也稍顯平淡。
但或許就是這種平淡無奇的筆觸,才能拍出阿富汗的大時代里、小人物的血與肉。
01
“兩個故事,兩種人生”
《養(yǎng)家之人》里有兩個愛講故事的人。
一個是女主角帕瓦娜的父親,他曾經是一名老師,后來在戰(zhàn)爭中失去了一條腿。
他喜歡對小女兒講述這片土地的歷史,講述自己的童年——
那時候的喀布爾曾經擁有過和平——孩子們在學校里讀書、在公園里踢球,女孩子也一樣出門、上大學。

和平賜予人們學識、修養(yǎng)、道德,讓他在長大后成為一名老師。
直到戰(zhàn)火再次燃起,人們放下書本、畫筆,手里塞進了刀和槍。
就像過去的數千年一樣,和平總是只能在這片土地上短暫停留:
“我們相鄰的帝國相互交戰(zhàn),國家的版圖在數千年里被一次次改寫。”
“每一次戰(zhàn)爭都有殺戮,每一次爭奪都有幸存者。歷史不斷重演。”
這位講故事的父親,已經沒有辦法讓孩子們擁有自己享受過的那種童年。
孩子們每天睜開眼看到的喀布爾,殘敗得毫無亮色,昏蒙蒙的天空中飛過的不是鳥雀,是飛機。

他早已當不成老師了,硝煙里不需要知識。
如今的生計是在街邊擺攤,幫不識字的人讀信、寫信。生意實在不好的時候,就拿家里的東西出來賣。

故事開場時,他們家已經沒什么可賣的了,地攤上唯一奪目的東西,是早先為小女兒做好的漂亮裙子。
小女兒帕瓦娜陪著父親坐在地攤邊上,很不開心,因為這條美麗的裙子,她一次都還沒有穿過。
父親只好安慰她說:“你留著也沒機會穿呀?!?/span>

這時候的喀布爾,別說穿好看的裙子,婦女是不被允許單獨出門的。
她們必須在丈夫或父親的陪同下才能上街,還要遮住全身,只在眼睛處留下一點視物的網格。
帕瓦娜能裹上頭巾陪著父親出來擺攤,一是因為她還小,才11歲,不算“婦女”;二是因為父親瘸了一條腿,行動需要人幫忙。
運氣好的時候,遇到巡邏的人找茬,瘸腿這一項可以幫助父女倆躲過責罰。
但更多時候運氣不太好,連父親看著長大的小孩,也會端著槍站在地攤前,像打量貨物一樣打量這個11歲的小姑娘,然后命令:“把她給我做老婆?!?/span>
那曾經是個好孩子,也許在課堂上聰明好學,喜歡追著師長答疑解惑,也許還去帕瓦娜家里喝過茶、吃過飯。
但他現在手里拿著槍,憑興致就能決定平民的生與死。

帕瓦娜從父親身上繼承了講故事的天賦。
她跟父親擁有不一樣的童年,講出來的故事也完全不一樣。
她想象了一座美麗的村莊,一個兇狠的魔王,和一位勇敢的少年郎。
魔王搶走了村莊的種子,所有人都在哀哀哭泣,但少年郎決定站出來,要去魔王手里搶回他們的種子。

他一路被怪物追逐、被壞人驅趕,但還是堅持救了一匹衰老的馬、一個腰酸背痛的老婦人,后來,這些人也幫助他。
身邊所有人都很愛聽帕瓦娜的故事。
家里最小的弟弟,還在牙牙學語,每天要聽完姐姐的故事才睡覺;
帕瓦娜的好朋友,在逃命到精疲力竭的時候,也想聽她“講講那個少年的故事”。
在頭頂是飛機、街上是彈殼,任何人都可能在任何時候被抓進監(jiān)獄的生活里,那個挑戰(zhàn)魔王的少年郎的故事,好像是唯一能讓他們會心一笑、聊作安慰的東西。

但喀布爾并不是帕瓦娜想象里的村莊,它按照父親講述的、歷史的規(guī)則運轉。
父親告訴帕瓦娜,故事給人的啟示就是,世事無常。
無常的命運果然很快又砸到他們一家頭上——父親被人舉報私藏禁書,關進了監(jiān)獄。
無須舉證、訴訟、判決,推開門進來,拖著人出去,就此定案。
連拐杖都沒給人帶上。
不敢出門的妻子不得不冒險出門,帶著抗議信和丈夫的照片偷偷去監(jiān)獄,試圖上訴。
就算人救不出來,也得把拐杖送進去。

但監(jiān)獄里的人撕碎了這唯一的照片,還奪過她手中的拐杖,當著孩子的面打了她一頓。
旁邊有兩個人坐在卡車上,冷漠地看著這一幕,沒有羞愧,也沒有興奮。
這就是每天喀布爾里都在發(fā)生的事情:哭號的孩子、走投無路的女人。
此刻這個女人甚至可以算幸運的,她只是挨了一頓拐杖的打,沒有槍口或刀尖對著她,還額外得到一句真心的忠告:“再這么胡鬧,你丈夫會被罰得更重?!?/span>
喀布爾的故事里,沒有那個英勇地站出來、要去打敗魔王的少年郎。
02
“養(yǎng)家的人”
《養(yǎng)家之人》的片名很直白,養(yǎng)家的人。
這兩個講故事的人,就是前后兩任“養(yǎng)家的人”。
和平年代的人們有很多種憂愁,更好的工作、更好看的衣服、更好玩的手機,追逐友情、愛情。
而在那時的喀布爾,最濃重的憂愁就是家里那只空蕩蕩的餐盤。

片子里經常出現用餐的鏡頭。
一只大圓餐盤周圍,圍坐著帕瓦娜一家,總是虎頭虎腦的小兒子先伸出手去抓食物。
父親還在時,餐盤上起碼還有葡萄干,一家人還勉強能吃飽。

他被抓進監(jiān)獄之后,家里再也沒有能出去掙錢的男人了。
已經成年的姐姐和母親都被封印在家中,連出門到井邊打水這一小段路,也只能靠還沒發(fā)育成“婦女”的帕瓦娜來。
餐盤上的食物越來越少,小兒子習慣性伸出手去,也抓不到他最愛吃的葡萄干了。

但帕瓦娜也只能打水而已。
他們手里還有一些錢,可當時的法律不光是女人不能掙錢,她們同樣也被禁止購物,食物、藥品,什么都不行。
法律同樣也會懲罰膽敢賣東西給女人的商販,沒有人敢冒險跟帕瓦娜做生意。
她帶著錢也買不來吃的,還在躲避巡邏士兵的過程中,弄丟了背包和錢,摔得渾身是傷。

萬般無奈之中,帕瓦娜剪掉頭發(fā),穿上夭折的哥哥的衣服,扮成了小男孩。
穿上男裝,帕瓦娜第一次體驗到了光明正大進商店、抬頭挺胸從街上走過,是一種怎樣的感覺。
這樣做的人不只帕瓦娜一個,她在路上遇到了一樣扮成男孩的、從前學校里的女同學。
她們給自己取了男孩的名字,同學叫特力華,意為“勇敢”;帕瓦娜叫“阿狄士”,意為“火焰”。
在沒有父親可以依靠的日子里,她們一起偽裝成男孩去打零工,躲避追捕,成為養(yǎng)家的人。
帕瓦娜家的餐盤,終于再一次滿上了。

“特力華”和“阿狄士”,“勇氣”和“火焰”。
她們好像自己成為了喀布爾的少年郎,像故事里講的一樣,去挑戰(zhàn)魔王,找回被奪走的種子。
她們也都有自己的夢想,阿狄士想要救出父親,特力華想要攢錢去海邊。
她聽別人說,在海灘上,“月亮能把海水拉上岸,然后又放回去”。
她想要去踩踩那種溫暖的沙灘,然后把腳放進海水里,涼一涼。

因為從沒能離開喀布爾,她們甚至不知道人們?yōu)槭裁慈ズ_?,賣東西?打工?
特力華聽說,有些人去海邊就是什么也不干,“戴著太陽眼鏡,望著大海?!?/span>
喀布爾人不懂“度假”這個詞的意思。
她覺得自己可以去跟他們做生意,把寶石賣給這些“什么也不干”的人。
說著夢想的時候,她們坐在人來人往的市集上,背景里全是喧鬧的叫賣聲,一點也不煽情。

而在聊夢想之前,那條漂亮的、一次都沒穿過的紅裙子剛被賣出去。
買主是一個胡子拖地的老頭,買給他身后那個跟帕瓦娜差不多大的、他的新娘。
帕瓦娜一開始以為那是他的女兒,還說了兩句恭維話。
在被糾正“這是我老婆”之后,什么也沒說,笑著又把價格降低了一點。
少年郎從故事里來到喀布爾之后才發(fā)現,他沒有力氣去討回全村人的種子。
他是養(yǎng)家的人,他只養(yǎng)得起自己那一家人。
03
“喀布爾的故事,
沒有人知道結局”
帕瓦娜不僅是養(yǎng)家的人,也是最后一個堅持要救回父親的人。
她跟母親去過,見過母親被打得奄奄一息;也揣著自己掙來的錢試圖去找關系,被正中肚子的一拳打得站不起來。
帕瓦娜的好朋友,那個在逃命的時候也想聽她講少年郎的特力華,都不支持她再去監(jiān)獄。
活在那時候的喀布爾,人應當明白,少年郎的故事終究只是個故事。

傷痕累累的母親已經放棄了。
她從和平年代的一名女作家、一名教師的太太,變成一個瘸腿傷兵的出不得門的老婆;
又變成一個丈夫生死未知、只能靠小女兒女扮男裝養(yǎng)活的失敗的母親。
但小女兒總是要長大的,她的身體會一天天變化,直到再也不能假裝是個男孩。
一旦被發(fā)現,再見面也許就是一具尸體。

她唯一能為孩子們做的事,就是用大女兒的婚姻,換來一家人的安全。
喀布爾外的遠親看中了她“值點錢”的大女兒和小兒子,冒著風險開車過來接他們。
餐盤擺在地上還沒來得及收,一家人就被脅迫著上了離開的車。
但此時,執(zhí)意要在走之前見到父親的小女兒帕瓦娜,還在監(jiān)獄外面苦苦哀求。

炮火再次在不遠處炸響,摧毀喀布爾這座城市里所剩無幾的、鮮活的生命與溫情。
但父親那些世事無常的故事告訴她的另一個道理是,“在我們這片土地上,人是最寶貴的財富?!?/strong>
她的母親抓住機會,拼命從遠親手中逃出來,回頭尋找小女兒;
而帕瓦娜在監(jiān)獄外遇到自己幫助過的鰥夫,那個人流著血幫她把父親送了出來。
夜色中,從父女倆身邊轟隆駛過的戰(zhàn)車燈光大亮。

“歷史不斷重演”,和平好像永遠也不會有留駐的那一天。人跟城市一起陷在輪回的命運中,還活著,就往前走。
在帕瓦娜去監(jiān)獄之前,特力華最終還是將自己存著要去海邊的錢全部給了她,換來我們開頭講過的那個二十年后的約定。
也許她們沒有二十年,甚至沒有二十天。也許帕瓦娜在那天夜里,就會死在監(jiān)獄的大門前。
《養(yǎng)家之人》沒有給出結局,戰(zhàn)火中的喀布爾,所有故事的結局都是未知。
就像那個少年郎故事的結尾一樣:
少年的名字是蘇萊曼,是帕瓦娜夭折的哥哥。最終讓他打敗魔王的是他自己沒有結局的故事。
“我的母親是作家,我的父親是老師。
有一天,我在街上看到一個玩具,我撿了起來。
它爆炸了。
后面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因為那就是結局?!?/sp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