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流在哪邊？”巴爾薩斯有些糊涂了。
“現(xiàn)在我們還不能去河邊，”柯南低聲說，“村莊與河流之間的叢林里聚集了很多戰(zhàn)士。走！咱們朝他們想不到的方向走——向西走！”
他們走進(jìn)茂密的叢林，巴爾薩斯向后一看，只見圍墻上都是野蠻人探出的黑頭。皮克特人不知所措，他們沒有及時跳上圍墻，因此沒看到兩個逃命者的隱藏位置。他們沖上去，想用武力擊退襲擊，可是他們沒見到敵人，看到的只是一具戰(zhàn)士的尸體。
巴爾薩斯這才意識到那些人還不知道他們已經(jīng)逃走了。他還聽到了其他聲響，那是祖干·賽格尖銳的聲音，他正指揮戰(zhàn)士用箭射殺受傷的大蛇。這怪物已經(jīng)不在巫師的掌控之中了。過了一會兒，號叫變成了憤怒的尖叫，在黑夜里呼嘯而過。
柯南冷笑一聲。他帶著巴爾薩斯奔跑在樹枝下通向西邊的小路，每一步都輕盈穩(wěn)當(dāng)，就像行走在燈火通明的大道上。巴爾薩斯跌跌撞撞地跟在柯南身后，雙手摸索著前進(jìn)。
“他們就在我們身后。祖干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你逃跑了，他也知道祭壇的那堆頭顱里沒有我的腦袋。這個卑鄙小人！要是我還有一支長矛的話，我會先刺穿他再殺死那條蛇。就走這條路。沒有火光，他們無法追蹤我們，而且，村莊周邊有很多路。他們首先會選擇那些通向河流的路——河岸邊幾里之內(nèi)都有士兵封鎖，他們認(rèn)為我們會突圍。不到萬不得已，我們決不進(jìn)入?yún)擦?。走這條路我們能更好地利用時間，現(xiàn)在要做的事就是全力奔跑?！?br/>“他們這么快就從慌亂中恢復(fù)過來了！”巴爾薩斯氣喘吁吁地說，接著又加快了速度。
“他們不懼怕任何東西，從來如此?！笨履险f。

有一段時間兩人沒有說話，他們將全部精力都放在趕路上。他們在荒野里越走越深，每一步都讓他們與文明離得更遠(yuǎn)，但是巴爾薩斯從不懷疑柯南的智慧。過了一會兒，柯南抽出時間說：“離村莊足夠遠(yuǎn)后，咱們就繞一個大圈回到河邊。瓜維拉幾里之內(nèi)沒有別的村子了。所有的皮克特人都在那附近，我們就在他們的邊緣繞行，這樣，他們到天亮也找不到我們。接著他們才會發(fā)現(xiàn)我們這條路，但是黎明之前我們就離開這里進(jìn)入?yún)擦至恕！?/p>

他們接著趕路，身后已經(jīng)聽不到任何叫聲了。巴爾薩斯艱難地呼吸，感到身體一側(cè)很痛，奔跑現(xiàn)在對他來說是一種折磨。他在灌木叢間跌跌撞撞地跑著。突然，柯南停了下來，轉(zhuǎn)身盯著昏暗的小路。
月亮升起，在樹枝間發(fā)出灰白的光。
“我們要進(jìn)叢林嗎？”巴爾薩斯喘息道。
“把斧子給我，”柯南輕輕地說，“有東西在我們身后，很近很近?！?br/>“那我們最好離開這兒！”巴爾薩斯說。
柯南搖了搖頭，把他拉進(jìn)一處濃密的灌木叢中。月亮升得更高了，月光灑在小路上。
“我們打不過一個部落的?！卑蜖査_斯輕聲說道。
“他們不會這么快追上我們，也不可能如此輕盈?！笨履系驼Z道，“別出聲?！?br/>接著是出奇的安靜，巴爾薩斯覺得幾里開外都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突然，一張兇猛的面孔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在昏暗的小路上。巴爾薩斯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兒，只看了一眼，他就不敢再看那個有劍齒的可怕腦袋了。這個腦袋窄小一些，是一只豹子，它無聲地咆哮著，眼睛怒視著小路。風(fēng)向他們隱藏的方向吹來，掩蓋了空氣中他們的氣味。野獸低頭嗅著小路，接著不確定地向前移動。巴爾薩斯脊背開始發(fā)涼。毫無疑問，這野獸能根據(jù)氣味找到他們。
它有點(diǎn)懷疑了。只見它抬起頭，兩只眼睛像燃燒的火球，喉嚨里發(fā)出低沉的吼聲。就在這時，柯南猛地?cái)S出了斧子。
那是用盡全力的一擲，斧子在昏暗的月光下劃出一道銀光。巴爾薩斯還沒弄清楚發(fā)生了什么，就看到那只豹子在死亡的痛苦中翻滾，斧柄就豎在它的腦袋上。斧頭劈開了它窄小的頭顱。
柯南從樹叢里竄出，輕輕抽出他的斧子，然后將已經(jīng)癱軟的尸體拽進(jìn)樹林，掩蓋在不易被發(fā)現(xiàn)的地方。
“咱們走，要快！”他低聲道，離開小路向南跑去。“士兵會跟在那豹子后面。祖干已經(jīng)察覺了，所以派豹子跟蹤我們。皮克特人肯定跟在它后面，但他們之間應(yīng)該有一大段距離。豹子是在村莊周圍嗅到了我們的氣息，接著就閃電般跟來了。他們追不上它的腳步，但是已經(jīng)了解了我們的大致行蹤。他們會跟過來，聽它的叫聲行動。雖然他們不可能再聽到了，但是根據(jù)路上的血跡他們就能找到樹叢里的尸體。如果可能的話，他們會在那兒發(fā)現(xiàn)我們的足跡。所以，趕路時要小心。”
柯南很輕易就避開了貼身的灌木叢和低垂的樹枝。他滑行樹間，不碰到一根樹條，不著痕跡。但是對于巴爾薩斯來說，這樣做費(fèi)時又費(fèi)力。
他們身后沒有任何聲響。在走了差不多一里時巴爾薩斯問道：“是不是祖干·賽格訓(xùn)練豹子的幼崽，然后利用它們進(jìn)行偵查？”
柯南搖了搖，說：“那只是一只叢林豹?！?br/>“可是，”巴爾薩斯堅(jiān)持道，“如果他能命令野獸為他做事，為何不將它們都召集起來追蹤我們呢？叢林里的豹子很多，為什么只讓一只跟蹤我們？”
“他不能命令所有的動物。只有那些懂賈巴爾·賽格語的動物才受他的掌控?！?br/>“賈巴爾·賽格？”巴爾薩斯遲疑地重復(fù)著這個古老的名字。他這一生里，聽到這個名字的次數(shù)只有三四次。
“曾經(jīng)所有的生物都崇拜祂。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時，野獸和人類說同一種語言。人們已經(jīng)遺忘了祂；甚至連野獸也遺忘了。只有少數(shù)人還記得祂。那些記得賈巴爾·賽格的人和記得祂的野獸都是兄弟，它們說同一種語言?！?br/>巴爾薩斯沒有回答。他在皮克特人的柱子上掙扎時看到過，即使是兇殘的黑色叢林，也屈服在巫師的魔法之下。
“文明人總是一笑置之，”柯南說，“但沒人能告訴我祖干是怎樣把蛇、虎、豹從森林里召喚出來的。即便是最大膽的人也不會相信，這就是文明人的處事方式。凡是他們半成熟的科學(xué)無法解釋的東西，他們就拒絕相信?！?br/>比起大多數(shù)阿奎羅尼亞人，圖恩人民更原始一些，遠(yuǎn)古時期就消失的迷信在那里很盛行。巴爾薩斯還處于恐懼之中，他對柯南所說的怪物深信不疑。
“我聽說賈巴爾·賽格在這片森林的某個地方，有一個神圣的小樹林?！笨履险f，“但我不知道，我從來沒見過，我只知道這里的野獸比我見過的所有野獸還多?！?br/>“所以其他人也會來這里？”
“它們現(xiàn)在就在這兒，”柯南擔(dān)心地說，“祖干不會只派一只野獸跟蹤我們?！?br/>“那我們怎么辦？”巴爾薩斯不安地問道，他看了看昏暗的月亮，握緊了手中的斧頭?；叵肫鹪?jīng)從黑暗中撲來的尖爪和獠牙，他又顫抖起來。
“等等！”
柯南轉(zhuǎn)身蹲下，用刀在地上刮出一個奇怪的符號。巴爾薩斯俯身看去，不禁感到后背一陣發(fā)涼，他了解其中的寓意。他不覺得有風(fēng)，但頭頂?shù)臉淙~卻沙沙作響，詭異的嗚咽聲幽靈一樣穿過樹枝?？履弦苫蟮叵蛏峡戳艘谎?，接著站起身，憂郁地看著剛剛畫的符號。

“那是什么？”巴爾薩斯輕聲問道。他感到這個符號很古老，也沒有什么意義。他覺得是自己沒有藝術(shù)細(xì)胞，所以看不出這是某種流行文化的傳統(tǒng)標(biāo)志。不過，即使他是最博學(xué)的藝術(shù)家，也不會知道答案。

“我曾在一個山洞里的巖石上看到過它，那是個幾百萬年都無人問津的山洞，”柯南低聲說，“在維拉耶特海邊無人居住的山上，離這兒很遠(yuǎn)很遠(yuǎn)。不久前，在一條無名河畔，我看到一個庫什人在沙子里畫下了這個符號。庫什人皮膚黝黑，是個尋巫人。他告訴我關(guān)于這個符號的一些事情——對于賈巴爾·賽格和崇拜祂的生物來說，這個符號是神圣無比的。等著看吧！”

他們退回到不遠(yuǎn)處濃密的樹葉中，安靜地等待著，東面隱約響起鼓聲。接著北邊和西邊就有鼓聲回應(yīng)。雖然巴爾薩斯知道黑色的森林將他與那些鼓手遠(yuǎn)遠(yuǎn)隔開，可他仍不住地顫抖，因?yàn)樗宄?，那單調(diào)的鼓聲預(yù)示著一場血戰(zhàn)即將拉開帷幕。

巴爾薩斯屏住呼吸。忽然樹葉輕微地晃動了一下，接著樹叢分開，一只大豹子映入眼簾，斑駁的月光穿過樹葉，灑在它光滑的皮毛上，閃閃發(fā)光。它光滑的皮毛下是強(qiáng)健有力的肌肉。

它嗅到了他們的氣息，低著頭向他們走去。突然它停下來，仿佛凍住一般，鼻子幾乎貼到地面上刻出的符號。它在那里一動不動地臥了好一會兒時間，在符號前放平了身體，頭貼在地面上?？吹竭@個令人敬畏的大型食肉動物做出這樣的姿勢，巴爾薩斯不禁頭發(fā)倒豎。

然后豹子站起身來，肚子幾乎貼著地面，小心翼翼地后退。它似乎恐慌不已，猛然轉(zhuǎn)身鉆進(jìn)樹叢，閃電般消失了。

巴爾薩斯用顫抖的手摸摸額頭，看了柯南一眼。

這個野蠻人如火焰般熊熊燃燒的眼神是文明人所沒有的。那一刻他恢復(fù)了野性，忘記了身邊的人。在他燃燒的眼中，巴爾薩斯讀到了原始的景象和遠(yuǎn)古的記憶，以及生命之光的影子。這些都被進(jìn)步的民族忘卻和否定——被說成是無名的原始幻想。

柯南安靜地帶路，向森林的深處走去。

“我們不用再怕野獸了，”過了一會兒，他說，“但是我們留下了符號讓人們?nèi)ゲ聹y。他們不會很快追上我們，就算看到了那個符號，他們也不能確定我們是否向南去了。但小路南邊的樹林里到處都是搜尋我們的戰(zhàn)士。如果我們天亮之后繼續(xù)行進(jìn)，肯定會遭遇其中一些人。我們一找到合適的地方就隱藏起來，等待黑夜來臨，然后繞回到河邊。我們得想辦法通知維拉納烏斯，我們?nèi)羰潜粴?，對他沒有任何好處?！?/p>

“通知維拉納烏斯？”

“河邊的樹林里都是皮克特人！這就是他們抓到我們的原因。祖干正在醞釀戰(zhàn)爭魔法，這次不只是襲掠。他做了我記憶中皮克特人從未做過的事——聯(lián)合了多達(dá)十五或者十六個部落。他的魔法做到了；他們會追隨巫師，而不是追隨戰(zhàn)爭酋長。你見過村子里的人，你不知道，還有成百上千的人正隱藏在河邊。更多的人會從更遠(yuǎn)的村子趕來，他至少會有三千名戰(zhàn)士。我躺在樹叢里，聽到了他們經(jīng)過時的對話。他們打算攻打城堡，我不知道是什么時候，但是祖干-賽格不敢拖延太久。他把大家召集起來，而現(xiàn)在他們處于狂亂狀態(tài)，如果他不把這些人盡快投入戰(zhàn)場，他們就會如充滿殺氣的瘋虎一般自相殘殺。

“我不清楚他們能不能攻下城堡。無論如何，我們都要返回去穿過河流，報(bào)告這個消息。維利特盧姆沿途的居民要么回到城堡，要么返回維利特盧姆。皮克特人圍攻城堡的同時，作戰(zhàn)群也會將道路向東擴(kuò)展——他們甚至可能越過雷河，突襲維利特盧姆后面人口密集的地區(qū)?！?/p>

他一邊說，一邊向古老荒野的更深處走去。過了一會兒，他發(fā)出滿意的哼聲。

他們到達(dá)的這處叢林更加稀疏，有一塊石頭向南延伸。順著石頭的方向走，巴爾薩斯感到很安全。因?yàn)橹灰衅た颂厝俗粉櫵麄?，立刻就會在他們眼前暴露無遺，無處匿藏。

“你是怎么逃掉的？”過了一會兒，他問道。

柯南拍著他的護(hù)甲和頭盔說：“如果邊境人穿著輕便的甲胄，也不會有那么多頭掛在祭壇上了。但是他們大多數(shù)都穿著盔甲，弄出了響聲。敵人在路兩邊一動不動地等待著，一個皮克特人站著不動時，叢林里的野獸就看不到他，只會從旁邊經(jīng)過。他們看到我們穿過河流，來到了他們的地盤。如果我們離岸以后他們才伏擊的話，我肯定能覺察到什么。可他們只是等待，連樹葉都沒有顫動。惡魔也無法覺察到。我首先察覺到拉弓時劍柄和弓的摩擦聲。于是我趴下并大叫讓后面的人趴下，可是他們太慢了，就這樣被襲擊了。

“兩邊同時向我們放箭，許多人都倒下了。一些箭穿過小路射中對面的皮克特人。我聽到了他們的號叫聲?！彼肿靿男Φ溃拔覀兪Ｏ碌娜伺苓M(jìn)樹林，離他們很近。我看到其他人紛紛倒下，有的被擒獲，于是，我突圍出去，在黑暗中擺脫了那些惡魔。當(dāng)時他們遍布我周圍，我時而奔跑，時而匍匐，時而潛行。有時他們從各個方向襲來，我就趴在灌木叢下等著他們經(jīng)過。

“我想去河岸，可發(fā)現(xiàn)他們封鎖了那里，就是等著我自投羅網(wǎng)。然而我還是找機(jī)會游了過去。我聽到村莊里的鼓聲，知道他們活捉了俘虜。

“他們都專注于祖干的魔法，因此我才得以爬上祭壇后的圍墻。那里有個放哨的戰(zhàn)士，但他正蹲在房屋后偷看儀式。我神不知鬼不覺地走到他身后，用手扭斷了他的脖子。我就是用他的長矛刺傷了大蛇，你拿的也是他的斧子。”

“但那是什么——你在祭壇小屋里殺死的那個東西？”巴爾薩斯問道，一想起那隱約可見的恐怖，他不禁打了個寒顫。

“祖干崇拜的神祇之一。賈巴爾的一個被遺忘的子嗣，必須被鎖在祭壇上。一只牛猿。皮克特人認(rèn)為它們對住在月球上的多毛者——大猩猩神古拉來說是神圣的?！?/p>

“天亮了。這地方很適合隱藏，我們可以看到他們距離我們多遠(yuǎn)。咱們可能要等到晚上才能重返河邊。”

一座小山丘上長滿茂密的樹木。在山峰附近，柯南滑進(jìn)一堆凸出的亂石之中，上面長滿了灌木。他們躺在下面，可以看到更下面的叢林，但下面的人不會發(fā)現(xiàn)他們。這個地方適于隱藏和防守。巴爾薩斯相信即使是皮克特人，也無法穿越四五里的崎嶇道路找到他們，但他害怕服從祖干·賽格的野獸可能會追蹤過來。他對那個神奇符文的堅(jiān)信有些動搖了，而柯南認(rèn)為野獸不可能追蹤到他們。

幽靈般的白色籠罩了茂密的樹林，天空由粉紅變成藍(lán)色。雖然巴爾薩斯在他們經(jīng)過的小溪喝足了水，可他還是感到了饑餓。這里一片沉靜，偶爾會有鳥兒的鳴叫。他們沒有再聽到鼓聲。巴爾薩斯的思緒回到了祭壇前那恐怖的畫面。

“祖干戴的是鴕鳥羽毛吧，”他說，“我見過從東方來拜訪邊境伯爵的騎士，他們的頭盔上也有鴕鳥羽毛。但森林里沒有鴕鳥，不是嗎？”

“它們來自庫什，”柯南回答說，“這西面的邊境線很長，那里有海岸。辛格拉的商船來到這里，用武器和飾品與海邊的部落進(jìn)行貿(mào)易，交換皮毛、銅礦和金粉。有時候他們也用從斯泰吉亞獲取的鴕鳥羽毛做交換。而斯泰吉亞人是從庫什的黑人部落得到這些羽毛的，庫什就在斯泰吉亞南邊。皮克特巫師儲存了大量羽毛，但是這種貿(mào)易存在很大的風(fēng)險(xiǎn)。皮克特人很可能會攔截商船，海岸對于商船來說很不安全。辛格拉西南部是巴拉查群島，我曾與島上的海盜們一起沿著這條海岸航行。”

巴爾薩斯用敬佩的眼光看著柯南，說：“我知道你沒在邊境上住過。你提到了一些更遠(yuǎn)的地方，你走過很多地方嗎？”

“我走了很遠(yuǎn)，比我們種族的任何一個人走的都遠(yuǎn)。我游覽過很多大城市，例如希柏里爾、閃米、斯泰吉亞以及赫卡尼亞的城市。我還去過黑色庫什王國和維拉耶特海東部一些不知名的國家。我當(dāng)過唯利是圖的船長，當(dāng)過海盜，當(dāng)過哥薩克，當(dāng)過身無分文的流浪漢，當(dāng)過將軍——除了國王我什么都干過，并且，在有生之年，我很可能會成為國王。”這念頭讓他得意起來，咧著嘴哈哈大笑。接著他聳聳肩，在巖石上伸了伸四肢。“這真是美好的生活。我不知道我還會在邊境待多久，一星期、一個月還是一年？我有一雙停不下來的腳，不過邊境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巴爾薩斯看著下面的叢林，他以為樹葉間會出現(xiàn)兇惡的黑色臉龐，但幾小時過去了，沒有任何輕微的腳步聲，還是一片寂靜。巴爾薩斯認(rèn)為皮克特人肯定是因?yàn)槊月范艞壛俗汾s，但柯南有些不安。

“按理說，他們應(yīng)該在樹林里搜尋我們才對。他們放棄追趕，一定是因?yàn)橛懈匾娜蝿?wù)。他們可能集合起來穿過河流，然后突襲城堡?！?/p>

“如果他們迷了路，還能朝南追這么遠(yuǎn)？”

“他們是迷路了，否則他們早就對我們發(fā)動攻擊了。正常情況下，他們會非常仔細(xì)地搜尋森林。在山丘上應(yīng)該能看到其中一些經(jīng)過這里的人。所以，他們一定是在準(zhǔn)備過河。我們得找機(jī)會趕到河邊?！?/p>

巴爾薩斯輕輕地移動到巖石下，想到一陣飛箭可能從旁邊的樹林中射來，他禁不住兩肩顫抖。他害怕皮克特人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他們，并在樹林里設(shè)下埋伏。但柯南確定附近沒有敵人，這個辛梅利安人的判斷是對的。

“我們在村莊南部幾里遠(yuǎn)的地方了，”柯南低聲說，“我們要直接去河邊。但我不清楚他們會封鎖到河流的什么位置，但愿我們能成功。”

他們向西奔去，巴爾薩斯感到這樣有些魯莽。森林里毫無生氣。柯南認(rèn)為所有的皮克特人都集中在瓜維拉附近了，如果是這樣，那么他們還沒過河。然而他也相信他們不會選擇在白天過河。

叢林人肯定會發(fā)現(xiàn)他們并發(fā)出警報(bào)，而他們會趁哨兵不注意伺機(jī)進(jìn)攻城堡，接著其他人就直接乘船向護(hù)城河進(jìn)發(fā)。只要他們一發(fā)動進(jìn)攻，藏在東岸森林里的戰(zhàn)士就會從各個方向襲擊城堡。他們以前就這樣做過，損失慘重，不過他們這次有足夠的人手發(fā)動猛攻。

他們沒有停下前進(jìn)的腳步，巴爾薩斯用眼神羨慕地看著樹之間掠過的松鼠，只要他斧子輕輕一揮，它們就無處可逃。但他只是嘆了口氣，拉了拉寬大的腰帶。原始森林的寂靜和陰暗讓他開始感到壓抑。他想起圖恩開闊的樹林和有著斑駁陽光的草地，想起父親爽朗的笑聲，想起咀嚼著綠草的肥牛，還想起了強(qiáng)壯的赤膊農(nóng)夫和牧人真誠的友誼。

他忽然感到很孤獨(dú)，盡管有柯南做伴，但柯南的野性讓他感到疏遠(yuǎn)。這個辛梅利安人可能在很多大城市住了很久；可能和文明統(tǒng)治者有過接觸；還可能某天夢想成真，成為一個文明國度的領(lǐng)袖。他什么都經(jīng)歷過，但他仍是個野蠻人。他只在意最基本的生存原則。那些小而溫馨的事物所包含的親近、感情和日?，嵤?，對于文明人來說是生活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可對他而言，這一切都毫無意義。狼就是狼，即使它一時沖動與看門狗一起嬉鬧玩耍，它還是狼?？履系纳罾锍涑庵鴼⒙?、暴力和野蠻，他不會——永遠(yuǎn)也不會懂得文明人所珍惜的那些東西。

陰影越來越長，他們到了河岸，偷偷地從隱藏的樹叢里向外看。一里開外，河流上下游的畫面盡收眼底，小溪毫無生氣地流淌著?？履厦碱^緊皺，跳到河岸的另一邊。

“我們得再冒次險(xiǎn)，游過河去。不知道他們是否已經(jīng)過了河。他們可能隱藏在那邊的樹叢中。我們必須冒這次險(xiǎn)，現(xiàn)在我們在瓜維拉南六里的地方。”

只聽嘣的一聲弦響，柯南立馬轉(zhuǎn)身低下頭來。一個東西閃電般地穿過樹林。巴爾薩斯知道那是支箭?？履舷衩突丬S起，沖向那片樹林。巴爾薩斯看到他揮舞著劍，寒光一閃，接著是一聲死亡的尖叫。過了一會兒，他穿過樹林，朝辛梅里安人跑去。

一個皮克特人仰面躺在地上，頭顱粉碎，手指痙攣地拽著草。其他六個人舉著斧子和劍一齊向柯南撲來。他們?nèi)拥袅斯?，因?yàn)槿绱私嚯x的搏殺已經(jīng)用不到弓箭了。他們的下巴染成了白色，這與他們黝黑的臉龐形成鮮明的對比，而且他們強(qiáng)壯胸肌上的圖案是巴爾薩斯不曾見過的。

其中一人把斧子投向巴爾薩斯，舉刀向他撲來。巴爾薩斯低身躲過斧子，抓住那只握刀的手，刀差點(diǎn)就刺穿了他的喉嚨。他們倆一起倒地翻滾起來。這個皮克特人就像發(fā)瘋的野獸，他的肌肉如鋼鐵般堅(jiān)硬。

巴爾薩斯用盡全力握住野人的手腕，同時努力想抽出斧子，可他們的搏斗是如此激烈，以至于任何攻擊的企圖都變成徒勞。皮克特人狂擰身體，想要抽出拿劍的手。他死死按住巴爾薩斯的斧子，同時用膝蓋頂住這個年輕人的腹股溝。突然，他試著把刀轉(zhuǎn)移再抽出手，就在這個時候，巴爾薩斯抓住時機(jī)，用一條腿掙扎著起來，全力揮動斧頭，劈開了野蠻人的腦袋。

他躍起身，四處張望，尋找被圍攻的柯南。接著他見識了這個辛梅利安人的力量和兇殘?？履蠙M跨在兩個敵人身上，這兩人已經(jīng)被長劍劈開了。巴爾薩斯看到柯南擊退刺來的短刀，接著側(cè)身躍起，躲過了斧子的襲擊。這一躍使他和一個彎腰蹲著的野人只有一臂之隔。這個皮克特人還沒直起腰，血紅的劍就從他肩膀劈了下去。剩下兩人從兩邊撲來。巴爾薩斯把斧頭精準(zhǔn)地投向其中一個，那人應(yīng)聲倒地。柯南放下拔劍的手，轉(zhuǎn)身與最后一個皮克特人赤膊搏殺起來。這個粗壯結(jié)實(shí)的戰(zhàn)士，比柯南低一頭，只見他跳起來，用斧子砍向柯南，同時兇狠地把刀刺了過來。刀斷在柯南的鎧甲上，斧子舉在半空，因?yàn)榭履弦呀?jīng)死死扣住了他抬起的胳膊。只聽骨頭啪的一聲折了，巴爾薩斯看到那個皮克特人縮成一團(tuán)。接著他雙腳離地，被柯南高高舉過頭頂——他在半空中扭動掙扎了一會兒，然后被腦袋朝下猛擲到地上，巨大的沖力使他彈了起來，接著躺下不動了。從姿勢看得出，他的四肢和脊柱都斷了。

“快！”柯南拔出了劍，接著抓起一把斧頭。“拿張弓，再拿些箭，快點(diǎn)兒！我們必須快跑。我又聽到叫喊聲了，他們馬上就會追過來。如果現(xiàn)在游過河，我們到達(dá)中游之前就會被射成刺猬！”

柯南沒再向森林深處奔去，在河流幾百米開外的地方，他調(diào)轉(zhuǎn)了原本傾斜的路線，與河流平行奔跑。巴爾薩斯意識到要想給城堡傳達(dá)消息，他們就必須從河邊逃走，這更堅(jiān)定了他過河的信念。他們身后叢林人的叫喊聲越來越大。巴爾薩斯認(rèn)為他們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死去的人。聲音越來越高，這表明野蠻人沖進(jìn)森林追上來了。他倆留下的線索太明顯，任何一個皮克特人都看得出來。

柯南加快了腳步。巴爾薩斯也咬緊牙關(guān)快速奔跑，他感到自己隨時都可能掉隊(duì)，仿佛已經(jīng)幾個世紀(jì)沒吃東西了。他靠著毅力不斷向前奔跑，血液強(qiáng)烈沖撞著他的耳膜，以至于他根本沒意識到身后的喊叫聲已經(jīng)停止了。

柯南突然停了下來。巴爾薩斯靠著樹，不斷喘息著。

“他們放棄追趕我們了！”柯南皺著眉頭說。

“是——偷偷——跟著——我們！”巴爾薩斯大口喘著氣。

“這么短的距離，他們應(yīng)該邊喊邊追才對。不，他們是回去了。我聽到有人在后面呼喚他們，過了一會兒，叫聲就變?nèi)趿?。他們是被召喚回去的。這對我們是好事，可對城堡里的人就是噩耗了。這意味著戰(zhàn)士們被召集出森林去攻打城堡。我們剛剛遇到的這些人是河流下游的戰(zhàn)士。毫無疑問，他們是去瓜維拉參與攻城行動的。該死！我們距河流越來越遠(yuǎn)了。咱們必須過河?！?/p>

柯南向右一轉(zhuǎn)，不借助任何掩護(hù)，飛馳在灌木叢間。巴爾薩斯緊隨其后，他第一次感到胸部和肩膀上的疼痛，那是皮克特野人咬的傷口。他正努力穿過河岸邊厚厚的樹叢，柯南一把將他拉回來。接著他聽到一陣有規(guī)律的嘩嘩聲，從樹葉間一看，只見河上劃來一條獨(dú)木舟，舟上只有一個人，他努力地劃著船。這是個體格強(qiáng)健的皮克特人，銅帶上的白色鷺毛固定住了他齊刷刷的長發(fā)。

“那是個瓜維拉人，”柯南低聲說，“白色的羽毛說明他是祖干的特使。他與河下游的部落進(jìn)行了和談，現(xiàn)在急著趕回去加入到殺戮的行列中。”

這時，單槍匹馬的特使幾乎與他們隱藏的位置相齊，突然巴爾薩斯感到幾乎要靈魂出竅。他的耳邊響起了皮克特人尖銳的叫聲，接著他才意識到是柯南在呼喊劃槳人。這人驚跳起來，環(huán)顧四周后，也發(fā)出一陣叫聲，然后驚訝地看了看河岸。接著彎下腰奮力把船飛一般地劃向西岸。巴爾薩斯困惑不已，只見柯南從他手上拿走從林中空地?fù)靵淼墓?，在槽口放上了箭?/p>

這個皮克特人把船停在岸附近，接著跳進(jìn)樹叢里，發(fā)出某種叫聲?；貞?yīng)他的是一聲撥弦聲，飛馳而來的箭深深刺入了他羽毛下的胸膛。他倒吸一口氣，接著側(cè)身倒下，滾進(jìn)淺水中。過了一會兒，柯南走下河岸，趟水抓住漂動的小船。巴爾薩斯踉蹌地跟在后面，暈乎乎地爬進(jìn)船里?？履弦才懒诉M(jìn)去，抓起船槳飛快地劃向東岸。巴爾薩斯羨慕地看著柯南那強(qiáng)有力的肌肉，這個辛梅利安人就像個鐵人，永遠(yuǎn)不知疲勞。

“你對那個皮克特人說了什么？”巴爾薩斯問道。

“我讓他到岸邊來，我告訴他有一個白皮膚的叢林人正準(zhǔn)備射殺他?！?/p>

“這不公平，”巴爾薩斯反對道， “他以為是一個朋友在給他傳口信。不過你模仿皮克特人真像?！?/p>

“我們需要他的船，”柯南低聲說，繼續(xù)劃船。 “這是唯一讓他上岸的辦法。讓一個要活剝了我們的皮克特人死，或是讓河對岸依靠我們的人送命，哪個更糟？”

巴爾薩斯琢磨了一會兒這個微妙的問題，接著聳聳肩問道：“我們距離城堡還有多遠(yuǎn)？”

柯南指了指他們下方幾百米外的地方，那里有條小河，由東向西注入黑河。

“那是南河，向南十里的地方就是城堡。它是柯拿喬哈拉的南部邊界。南部都是沼澤濕地，所以那里沒有被襲擊的危險(xiǎn)。城堡北部九里處是另一條邊界——北河。北河邊也是沼澤。這就是為什么必須從西面越過黑河發(fā)動襲擊的原因?？履脝坦拖褚恢чL矛，插在皮克特荒野上。”

“那我們?yōu)槭裁床谎睾映舜^去呢？”

“因?yàn)?，考慮到水流的方向和河流的急轉(zhuǎn)彎，我們徒步的話會更快些。還有，別忘了瓜維拉在城堡的南側(cè)，如果皮克特人也過河的話，我們肯定會遇到他們。”

天越來越暗，他們上了東岸。柯南馬不停蹄地向北進(jìn)發(fā)，巴爾薩斯強(qiáng)壯的雙腿開始疼痛了。

“維拉納烏斯本想把城堡建在南河和北河的入口處，”柯南說道，“這樣一來，河流就能一直處于監(jiān)控之下了。但是政府不同意這么做。

“那些大腹便便的蠢蛋們坐在天鵝絨墊子上，赤裸的美女坐在他們腿上，把冰酒送到他們嘴邊——我了解這群人的德性。他們只會在宮殿里逍遙自在，根本不關(guān)心外面的事情。他們自稱在搞外交——純屬扯淡！他們就用邊界擴(kuò)張的理論與皮克特人談判。維拉納烏斯和其他像他一樣的人只能服從這群該死的蠢貨們的命令。他們永遠(yuǎn)也別想再從皮克特人那里獲得土地，就等著重建維利特盧姆城吧。他們馬上就能看到野蠻人蜂擁翻越東部城市城墻的景象了！”

若是一周以前，巴爾薩斯會嘲笑這樣的話語太荒謬，然而此時他沒有做任何評價。因?yàn)樗娮R了邊境上的那些人，他們有著不可征服的兇殘和野蠻。

河畔是茂密的樹林，他顫抖著，從拱形樹下的灌木叢中可以瞥見緩慢流淌的河水。他不斷想到皮克特人可能已經(jīng)過了河，就埋伏在堡壘和他們之間。天很快黑下來了。

突然他聽到前方有微弱的響動，這讓他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兒?？履系膭υ诳罩虚W著光，他放低了劍，這時一只骨瘦如柴、傷痕累累的大狗從樹林里悄悄地走出來，站在那兒盯著他們。

“這只狗的主人是個移民，他想把房屋建在城堡南邊幾英里處的河岸邊?！笨履险f道，“皮克特人溜過去殺了他，當(dāng)然一把火燒了他的房子。我們在灰燼中發(fā)現(xiàn)了他的尸體，這只狗躺在三個它咬死的皮克特人中間，奄奄一息。我們把它帶回城堡，給它包扎了傷口，但它恢復(fù)之后就跑到叢林里去了，而且染上了野性。閃電（那只狗的名字），你是在尋找殺害主人的兇手嗎？”

它的大腦袋搖了搖，眼睛發(fā)著綠光。它既沒咆哮也沒吠叫，豹子一樣安靜地跟在他們身后。

“讓它來吧，”柯南低聲說道，“它能在我們看到那些惡魔之前嗅到他們的氣味?！?/p>

巴爾薩斯笑了笑，愛撫地把手放在它的頭上。它本能地咧開嘴，露出發(fā)光的利齒。接著它溫順地低下頭，尾巴不確定地?fù)u動著，好像已經(jīng)忘記了怎樣表達(dá)友善的感情。巴爾薩斯看著它瘦骨嶙峋的身體，不禁想起父親院子里那只腦滿腸肥、喧嘩嬉鬧的獵犬。他嘆了口氣。這邊境對人對獸都是如此殘忍，這狗幾乎已經(jīng)忘記了親切和友善的意義。

柯南讓閃電在前面帶路。黃昏的最后一抹光消失在黑暗里。他們走了幾里路，閃電一直沒發(fā)出任何聲音。突然間，它停下來，很緊張，耳朵豎。不一會兒，兩人聽到前方河上魔鬼般的號叫。

柯南發(fā)瘋似的罵起來。

“他們進(jìn)攻城堡了！我們太晚了！快！”

他加快了步伐?？窟@只狗靈敏的嗅覺探測前面是否有埋伏。巴爾薩斯感到非常興奮，以至于忘記了饑餓和疲勞。他們越往前 ，那喊叫聲就越大。除了邪惡的尖叫，他們還聽到了士兵們深沉的叫聲。巴爾薩斯還在擔(dān)心他們會遇到前方號叫的野蠻人。突然，柯南從河邊來了個一百八十度轉(zhuǎn)身，把他們帶到一個低緩的坡地，從那兒可以俯視森林。他們看到被火把照亮的城堡矗立在那里，周圍是矮墻。搖曳的火光投射到空地上，透過亮光，他們看到空地邊聚滿了赤裸的人影，他們身上還染了色。河上滿是小船，皮克特人已經(jīng)全面包圍了城堡。

箭不斷從叢林和河上射來，雨點(diǎn)般落在圍樁上，弓弦的響聲甚至超過了號叫聲。幾百個赤裸的戰(zhàn)士拿著斧頭從樹下跑出，狼一般號叫著向東沖去。他們距目標(biāo)還有一百五十米遠(yuǎn)的時候，一陣亂箭從圍墻射來，眾人紛紛倒地而亡，剩下的慌忙逃回樹林里。船里的人奮力將船向護(hù)城河墻劃去，可對面又一陣長矛向他們射來，塔屋上的小型投石器也對他們進(jìn)行猛攻。石頭和木頭在空中飛轉(zhuǎn)，把小船砸了個粉碎。一半的船都沉了，船員死的死，傷的傷，其他船退回了射程之外的地方。城堡的圍墻里響起勝利的歡呼，營房里的士兵們熱烈地回應(yīng)著，發(fā)出了陣陣吼叫。

“我們現(xiàn)在突圍嗎？”巴爾薩斯問道，因熱切的渴望而顫抖。

柯南搖了搖頭。他站在那兒，雙手抱在胸前，頭微微低下，嚴(yán)肅而深沉。

“城堡注定要淪陷。這些皮克特人都?xì)⒓t了眼，他們只要還活著，攻擊就會繼續(xù)。而且，他們?nèi)藬?shù)太多了，城堡里的士兵根本撐不下去。我們現(xiàn)在不能突圍，如果我們這樣做的話，就得和維拉納烏斯一起死?！?

“那我們就什么也不做，只顧自己保命？”

“當(dāng)然不是。我們得把這里的情況告訴移民。你知道為什么皮克特人不用火箭燒毀城堡嗎？那是因?yàn)樗麄儾幌氚堰@里的情況暴露給東部的人。他們計(jì)劃攻下城堡后，再橫掃東部。他們可能會穿過雷河，接著神不知鬼不覺地攻下維利特里盧城。至少，他們要?dú)绯潜ず屠缀又g的一切生命。

“我們沒有及時給城堡發(fā)出警報(bào)?？涩F(xiàn)在我覺得，我們即使成功了，結(jié)果也不會好到哪兒去。城堡里士兵數(shù)量嚴(yán)重不足。皮克特人只要再沖幾次，就能越過圍墻，攻破城門。但是我們可以通知移民到維利特盧姆城去?？?！我們在皮克特人的城堡包圍圈之外，我們要避開這個包圍圈?！?/p>

他們縱身跳了出去，聽到了沖鋒和反擊時此起彼伏的叫喊聲。土兵們守著城堡，但皮克特人野蠻的尖叫聲卻絲毫未減。他們的聲音表達(dá)了必勝的信念。

巴爾薩斯還沒弄清狀況，他們就到通向東部的路上。

“現(xiàn)在，快跑！”柯南低聲說。巴爾薩斯咬緊牙關(guān)奔跑起來。距維利特盧姆城還有十九里遠(yuǎn)，五里之外的斯加里普灣旁邊就是移民居住地。對巴爾薩斯來說，他們似乎已經(jīng)搏殺和奔跑了幾個世紀(jì)，但是他血液里充滿緊張和興奮，這種刺激讓他又有了強(qiáng)大的力量。

閃電跑在他們前面，它頭貼著地，低聲咆哮著。這是他們第一次聽到它出聲。

“前面有皮克特人！”柯南低吼道。他單膝著地，借著星光仔細(xì)看著地面，接著困惑地?fù)u了搖頭?！拔也磺宄麄兊娜藬?shù)，可能不多。一些人已經(jīng)迫不及待要攻下城堡了，他們先行一步，要把移民殺死在睡夢中。快！”

他們突然看到前方的樹林里掠過一道強(qiáng)光，接著就聽到了野蠻殘暴的喊叫聲。他們穿過小路的轉(zhuǎn)彎處，鉆進(jìn)一處灌木叢。過了一會兒，他們看到了丑惡的一幕：路上有輛燃燒著的牛車，車上載著家具擺設(shè)。牛倒在地上，喉嚨被切斷。赤身裸體的一對男女躺在地上，肢體殘缺不全。五個皮克特人揮動血淋淋的斧子，圍著他們跳來跳去，其中一個還揮動著女子滿是血污的外套。

這一幕激起了巴爾薩斯的憤怒。他瞄準(zhǔn)那個跳躍的人，然后拉弓放箭。那人顫抖地跳了兩下便倒地身亡，箭刺穿了他的心臟。接著，這兩個白人和狗一起向其他幾個驚恐不已的人撲去?？履线@樣做是因?yàn)樗暮枚繁拘院凸爬系姆N族仇恨，可巴爾薩斯卻是因?yàn)闈M腔的憤怒。

巴爾薩斯朝第一個撲來的皮克特人重重一擊，劈開了他的頭顱，接著躍過他的尸體與其他幾人搏斗起來?？履吓c兩人對打，已經(jīng)將其中一人殺死。巴爾薩斯舉起斧子，可是他遲了一秒，因?yàn)槟莻€戰(zhàn)士已經(jīng)被劍刺中，倒地身亡了。他轉(zhuǎn)身尋找最后一個皮克特人，只見閃電從那人的尸體上站起來，嘴角滴著鮮血。

巴爾薩斯默默地看著燃燒的牛車旁邊令人同情的死者。他們都很年輕，尤其是那個女孩。不知道為什么，皮克特人沒有損毀女孩的容貌，雖然她在痛苦中死去，可那張臉依然美麗，但她的身上被刀劍砍得面目全非——巴爾薩斯淚眼朦朧，哽咽起來。此時此刻，他痛苦萬分，想用痛哭來發(fā)泄心中的悲痛。

“這是獨(dú)自上路的年輕夫妻，”柯南面無表情地擦著他的劍，“在去城堡的路上，他們與皮克特人相遇。這個男人有可能是要去參加守衛(wèi)戰(zhàn)，或者只是剛剛上岸。如果我們不快些把雷河這邊的男女老少送進(jìn)維利特盧姆城，那么，他們都會像這兩人一樣死去?！?/p>

巴爾薩斯跟著柯南，雙腿止不住地顫抖。然而柯南依然步履矯健，看不出絲毫的疲憊。閃電跟在巴爾薩斯的身邊，顯得很親近，沒再發(fā)出吼叫聲。路就在前方，河上的喊叫聲模糊起來，但是巴爾薩斯相信城堡仍然安全?？履贤蝗煌Ｏ?，罵了一聲。

他讓巴爾薩斯朝小路的北岔路走去。這是條多年無人走過的道路，一些地方已經(jīng)長出了幼苗，但是這些幼苗已經(jīng)被踐踏了。巴爾薩斯是借助光線看到了這些景象，但柯南憑借的是他那貓一般銳利的眼神?？履峡吹搅送寥览锷钌畹能嚭?，那是大貨車在主路上轉(zhuǎn)彎時留下的痕跡。

“是尋找鹽礦的移民，”他低聲說，“他們在沼澤邊，差不多離這里九英里。該死！他們會被截住，然后被殺。聽著！得有個人去給這條路上的人送信?？烊ソ行涯切┮泼瘢屗麄?nèi)ゾS利特盧姆城。我去找這些尋找鹽礦的人。他們會在鹽沼地邊露營。之后，我們不用再回這條路，直接進(jìn)叢林。”

柯南沒再說什么，轉(zhuǎn)身迅速踏上了昏暗的小路。巴爾薩斯目送柯南，接著也上了路。閃電依然跟著他，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響。巴爾薩斯剛走了一段距離，就聽到閃電的咆哮聲。他回頭一看，驚訝地看到一抹幽靈般模糊的光亮，接著這光亮便消失在柯南去的方向。閃電的喉嚨里發(fā)出低沉的聲音，它豎著毛發(fā)，兩眼發(fā)出綠光。巴爾薩斯突然回想起就在離那兒不遠(yuǎn)的地方，可怕的幽靈取走了商人泰伯利爾斯的腦袋。這幽靈般的東西肯定在跟著柯南，但是這個強(qiáng)壯的辛梅利安人一次又一次化險(xiǎn)為夷，因此巴爾薩斯認(rèn)為他這次肯定能保護(hù)好自己。而他的任務(wù)就是去喚醒那些沉睡的移民，使他們免遭殺戮。比起幽靈，他覺得燃燒的牛車邊那些癱軟凄慘的軀體更恐怖。

他趕快上路，穿過斯加里普灣，然后一座移民的房屋映入眼簾——那是座原木房屋。他馬上開始敲門。一聲帶有睡意的回答讓他興奮不已。

“快起床！皮克特人過河了！”

房里立馬有了回應(yīng)。一聲低叫過后，一個衣著不整的女人打開了門。她的頭發(fā)凌亂地散在肩上，一手拿著蠟燭，一手握著斧子。她臉色慘白，大眼晴里充滿恐懼。

“快進(jìn)來！”她乞求道，“我們要守住小屋。”

“不。我們必須去維利特盧姆城。城堡已經(jīng)拖不住他們，甚至已經(jīng)淪陷了。沒時間整理衣服了，快把孩子們帶出來，我們快走?！?/p>

“可是我丈夫和其他人一起去鹽沼地了！”她大哭道，不安地搓著雙手。她身后，三個頭發(fā)蓬亂的小孩從屋里偷偷向外看，眨著眼睛，一臉困惑。

“柯南已經(jīng)去追他們了，他會安全地把他們都帶回來。我們必須盡快上路通知其他人?！?/p>

聽到這，她臉上出現(xiàn)了一絲欣慰。

“感謝密特拉的庇佑！”她說道，“要是他能追上并救出他們，他們就安全了！”

她迅速抱起最小的孩子，然后領(lǐng)著其他兩個出了門。巴爾薩斯拿過蠟燭一腳踩滅。他聽了一會兒，黑漆漆的路上沒有任何響動。

“你有馬么？”

“有，就在馬廄里?！彼f。

“哦，快！”

她顫抖的雙手已經(jīng)不聽使喚，怎么也抓不住門閂。巴爾薩斯推開她，牽出了馬，然后把孩子們舉上馬背，囑咐他們拽緊馬鬃并相互抱緊。三個孩子懂事地看著他，沒有喊叫。女人拉起韁繩上了路，手里仍舊握著斧子。巴爾薩斯知道，如果他們被圍困，那個母親將會不顧一切地與敵人搏斗，以保護(hù)她的孩子。

他退到后面，仔細(xì)聽著。他感到很壓抑，因?yàn)樗X得皮克特人已經(jīng)攻下城堡了，那些殺紅眼的黑人正在向維利特盧姆進(jìn)發(fā)，他們會像餓狼一樣沖向那里。

過了一會兒，又一座房屋在他前面若隱若現(xiàn)。女子想要用叫聲提醒他們，但巴爾薩斯制止了她。他快步走到門前，用力敲門。一個女人回應(yīng)了他。他又把情況重復(fù)了一遍，接著房子里所有的人都出來了——一位老婦人，兩個年輕女子和四個孩子。和剛才那女子的情況一樣，她們的丈夫也是前天去了鹽沼地，他們根本沒有意識到危險(xiǎn)的來臨。兩個年輕女子，一個茫然不知所措，一個情緒激動。但那位老婦人是個見多識廣的邊境人，她厲聲讓她們安靜了下來。接著，老婦人幫助巴爾薩斯從屋后的馬廄里牽出兩匹馬，讓孩子們上馬。巴爾薩斯勸她也上馬，但她搖了搖頭，讓其中一個年輕女子騎了上去。

“她得和孩子們在一起，”老婦人低聲說，“我還能走——必要時，我還能參戰(zhàn)?！?/p>

他們繼續(xù)前進(jìn)，這時，一個女子說：“黃昏的時候，一對年輕夫婦經(jīng)過這里，我們都勸他們留在屋里過夜，可他們堅(jiān)持要今晚到達(dá)城堡。他們……不會……”

“他們遇到了皮克特人，被殺死了?！卑蜖査_斯簡短答道。那女子驚恐不已，接著啜泣起來。

他們剛剛走出小屋的光線范圍，身后傳來一聲顫抖的尖叫聲。

“一只狼。”其中一個女人喊道。

“是只手里拿著斧子的七彩狼，”巴爾薩斯說，“去！叫醒路邊的那些居民，帶他們走。我在后面?zhèn)刹??！?/p>

那位老婦人一言不發(fā)，把她的鄰居們往前趕。等到他們消失在黑暗中時，巴爾薩斯還能隱約看到孩子們圓圓的臉，他們扭過頭來看著他，讓他想起了圖恩人民。一陣眩暈突然襲擊了他。他呻吟著，虛弱地倒在了路邊，健壯的胳膊搭在閃電那巨大的脖子上，感覺到獵犬溫暖濕潤的舌頭舔著他的臉。

他抬起頭，擠出一絲苦笑。

“好了，伙計(jì)，”他說著站了起來，“我們還有事要干呢?！?/p>

一束紅光突然出現(xiàn)在樹林里。皮克特人已經(jīng)燒完了最后一間房屋。如果祖干·賽格知道他的軍隊(duì)如此瘋狂，一定會氣得口吐白沫。想到這些，他笑了起來，火會提醒人們離開道路。當(dāng)這些皮克特人靠近他們時，他們會格外清醒謹(jǐn)慎。但是他的臉突然嚴(yán)肅起來。婦女們慢悠悠地步行，或騎著馬。那些皮克特人差一里地就趕上他們了——他躲在路邊一堆木頭后面。他西邊的路被燃燒的房屋照得很明亮，當(dāng)皮克特人靠近時，他看到他們在火光中鬼鬼崇祟的黑影。

他轉(zhuǎn)動箭桿，發(fā)現(xiàn)那些人消失在路那邊的樹林中。閃電在他旁邊嗚嗚地叫著，充滿殺戮的欲望。突然一個人出現(xiàn)在路邊的樹下，開始向圓木堆移動過去。巴爾薩斯一箭射穿他的大腿，那人叫了一聲，倒在陰影里。閃電跳到木堆旁的叢林里，和那人激烈地搏斗一番，最后閃電勝利了，跑到巴爾薩斯的身邊，嘴上沾滿了血。

沒人出現(xiàn)在路上了。巴爾薩斯開始害怕他們已經(jīng)悄悄地穿過了樹林，然后他聽到左邊發(fā)出一陣微弱的聲音，像是箭桿撞到樹上的聲音。閃電像個幽靈一樣奔過去，然后是一陣撲打聲和汨汨聲，閃電又穿過叢林回來了，用它沾滿血的頭蹭他的胳膊。他肩上的一道傷口流出血來，但是樹林中再也沒發(fā)出任何聲音。

那些潛伏在路旁的人覺察到了同伴的命運(yùn)，預(yù)料到如果自己大膽出現(xiàn)的話，也會被他們看不見、聽不到的猛獸拖到黑暗中。接著他們猜到圓木堆后邊只有一個人，突然從馬路兩旁沖出來，三個人中箭倒地——剩下那兩人猶豫了。一人轉(zhuǎn)身跑回路邊，但是另外一人越過防護(hù)墻，他的眼睛和牙齒在微光中發(fā)亮，手中舉著斧子。巴爾薩斯突然站起來，腳下卻打滑了，但是這一滑救了他一命，斧子掉下來削掉了他的一縷頭發(fā)。那皮克特人順著圓木滾了下去，還沒來得及站起來就被閃電咬斷了喉嚨。

接下來就是一陣緊張的等待，巴爾薩斯心想那個逃走的人是不是這一隊(duì)里唯一的幸存者。明顯這是在前而開路的小隊(duì)，或是在大部隊(duì)前面的偵察隊(duì)。每過去一秒鐘，維利特盧姆城里的婦女和孩子就多一分危險(xiǎn)。

忽然弓箭雨點(diǎn)一樣向他射來。路邊的樹林里發(fā)出一聲狂野的號叫。也許是那個幸存者趕上了大部隊(duì)，或是大部隊(duì)趕來支援這個人。那個燃燒的房屋提供了一點(diǎn)光亮。他們追著他穿過路邊的樹林。他射了三支箭，然后把弓也丟掉了。他們覺察出他的窘境，行進(jìn)的時候不再叫喊，只是悄悄地步行。

他用力抱了抱身旁咆哮的狗，說：“好的，伙計(jì)，給他們點(diǎn)兒顏色！”然后突然跳起來，抽出他的斧子。那些黑暗的人影越過防護(hù)墻。刀子、斧子、尖牙混戰(zhàn)在一起。

柯南從維利特盧姆城的大路折回，打算走大約九里就開始執(zhí)行任務(wù)?？蛇€沒走多遠(yuǎn)，就聽到前面有一群人。從前進(jìn)的聲音判斷，他們不是皮克特人。他叫住他們。

“你是誰？”一個冰冷的聲音說道，“待著別動， 否則我們就向你放箭了?！?/p>

“你在黑暗中是打不倒一頭大象的，” 柯南不耐煩地說，“好了，傻瓜，是我——柯南。皮克特人已經(jīng)過河了?！?/p>

“我們很懷疑?！彼麄冾I(lǐng)頭的說。他們是群四肢頎長、個頭高挑、表情嚴(yán)肅的人，手里拿著弓?！覀冴?duì)伍中的一個人打中了一只羚羊，就追著它到了黑河。他聽見他們大叫著過了河，就跑回營地來報(bào)信。我們丟了鹽和馬車，提著斧子趕緊追了過去。如果皮克特人要包圍堡壘，他們的部隊(duì)就會從大路包圍我們的房子。”

“你們的家人是安全的，”柯南低聲說，“我的同伴早已把他們帶到維利特盧姆了。如果我們回到大道上，就會碰到他們的大部隊(duì)。我們從東南進(jìn)發(fā)，穿過那些樹林。出發(fā)吧，我在后面?zhèn)刹?。?/p>

不一會兒，整個隊(duì)伍就匆匆向東南前進(jìn)?？履显诤竺媛?，和他們保持一定的距離。他討厭他們發(fā)出的聲音，很多辛梅利安人穿過叢林時沒有一點(diǎn)聲音，頂多能聽到風(fēng)吹樹枝的聲音。

他穿過一片樹林空地時，直覺告訴他，他被人跟蹤了。他站在灌木叢里一動不動。聽見撤退的居民們漸漸遠(yuǎn)去。之后他聽到一個微弱的聲音在他走過的路上響起：

“柯南！柯南！等等我，柯南！”

“巴爾薩斯！”他有些迷惑，小心地叫道，“我在這兒呢。 ”

“等等我，柯南！”那個聲音越來越清晰。

柯南從陰影中走出來，叫道：“你在這兒干嘛？ 克羅姆！”

他半彎著腰，感到脊背一陣疼痛。叢林那邊出現(xiàn)的不是巴爾薩斯，而是一道穿過叢林的怪異的光。它移向他，奇怪地閃爍著——那是一道綠色的魔法火光，蓄意地向他移來。

它在離他幾英尺的地方停住了，柯南瞪著它，試著分辨它的輪廓。這團(tuán)跳動的火焰有一個堅(jiān)固的核心：是穿了一件綠色外衣的邪惡生命體，但柯南還是不能辨認(rèn)出來它的形狀和樣子。然后，一個驚人的聲音從那火球中傳出。

“為什么你像羊一樣待在那邊待宰，柯南？”

那聲音是人類的，卻帶著非人的顫抖。

“羊？”柯南的怒火讓他找回了自己的尊嚴(yán)，“你覺得我會怕一個沼澤地里被詛咒的惡魔嗎？是一個朋友在叫我?！?/p>

“是我用他的聲音叫你的，”那個人回答說，“你找的那個人在我兄弟的手里，也已經(jīng)沒有能力動刀動槍了。但你是我的。哦，傻瓜，你從遙遠(yuǎn)的辛梅利亞灰色山脈來到這兒就是為了在柯拿喬哈拉的叢林里送死的?！?/p>

“之前已經(jīng)給你一次機(jī)會了，”柯南問，“你當(dāng)時為什么不殺我，如果你可以的話？”

“我的兄弟沒有為你把頭骨漆成黑色，并把它扔進(jìn)古拉黑色祭壇上的長明火里。他沒有把你的名字悄悄告訴那些在黑暗之地高地上徘徊的黑色幽靈。但是，一只蝙蝠飛過了死亡山脈，把你的形象用鮮血畫在了白虎皮上，并懸掛在夜之四兄弟沉睡的長棚屋前。大蛇盤繞在他們的腳上，星星像螢火蟲在他們的頭發(fā)上燃燒?！?/p>

“為什么黑暗之神都詛咒我死呢？”柯南咆哮道。

他不知道是一只手、腳還是爪子，從火中伸出來。一團(tuán)火在那兒燃燒著，然后就消失了，他還沒來得及反應(yīng)。

“你竟敢使出只有賈巴爾·賽格才敢使用的魔法。雷電在黑色的死亡之山隆隆作響，古拉的祭壇木屋被從魔鬼港來的風(fēng)吹倒。黑夜四兄弟的潛鳥使者快速飛回，在我耳邊說出了你的名字。你的頭將被掛在我兄弟的祭壇木屋前。你的身體會被捷爾（烏鴉之神）那些黑翅、尖喙的孩子們吃掉。”

“你兄弟到底是什么人？”柯南罵道。他手中持劍，微微松了一下腰帶上的斧子。

“祖干·賽格，賈巴爾·賽格的孩子。一個女人曾在賈巴爾·賽格的樹林睡著，她的孩子就是祖干·賽格。我也是祂的孩子，來自遙遠(yuǎn)國度的火族。祖干·賽格從荒涼的土地上把我召喚過來。他用咒語、巫術(shù)和自己的血液造了我的肉體。我們是一體的，用一些看不見的線連在一起，他的思想就是我的思想。如果他被襲擊，我就會受傷。如果我被割到了，他就會流血。我已經(jīng)說得夠多了。一會兒你的靈魂就能和黑暗之地的惡魔們談話了，他們會告訴你一些古老的神靈并未死去，而是沉睡在外部的深淵中，時不時就會醒來。”

“我想見識一下你到底長什么樣，”柯南說著舉起了斧子，“你留下鳥一樣的痕跡，像火一樣燃燒，卻有著人類的聲音?！?/p>

火苗跳動著，漸漸變小，一張臉出現(xiàn)了。一開始柯南還以為是祖干·賽格被包裹在綠色的火苗中。但是這個人要更高大些，帶著一種惡魔般的表情——柯南發(fā)現(xiàn)祖干·賽格的面部特征都被扭曲了——一雙斜眼，一對尖耳朵，狼一般的薄嘴唇，這些特征在這個幽靈臉上都被夸張放大了。他的眼睛就像兩個著火的大煤球一樣。

他漸漸看清了細(xì)節(jié)：一個瘦高的軀干上覆蓋著像蛇一樣的鱗片，但還是人形，腰上長著一對人的胳膊。下面是一雙長長的、鶴一樣的腿，和一雙像鳥爪一樣的三趾腳，在巨大的四肢上閃耀著藍(lán)色的火焰。它就像一團(tuán)發(fā)光的霧氣一樣站在面前。

他還沒反應(yīng)過來，它就突然飛到他頭頂。他第一次發(fā)現(xiàn)它的爪子像彎彎的鐮刀一樣鋒利，在空中揮舞著抓向他的脖子。他大叫一聲打破魔法束縛，跳到一旁，把斧子扔了過去。那惡魔的腦袋快速躲過斧子，又重新用嘶嘶作響的火焰噴向他。

雖然其他人遇到這樣的惡魔都會害怕，可柯南不怕。他知道任何用人類血肉做的身體都可以被武器殺死，不管它的外表多么可怕。一只爪子把他的頭盔敲落，就差一點(diǎn)，它就能抓到他的頭了。他用力把劍刺進(jìn)惡魔的腹部，心中一陣狂喜，接著卻被彈了回來。手中的劍也斷了。它的爪子撓著他的胸膛，把一大塊盔甲像布一樣扯了下來。他像只餓狼一樣重新站起，用手把劍深深插進(jìn)惡魔的肚子——感覺胳膊都麻木了。惡魔仍然抓著他的盔甲，似乎在尋找他的要害。他被冰冷的藍(lán)光晃暈了，使勁把虛弱的胳膊抽出來，用劍在空中猛地一砍。

惡魔搖搖晃晃倒在旁邊，頭掛在脖子上。只有一絲肉還連著。它身上的火焰猛烈地向上跳躍，頓時成了血紅色，里面的人形變得很模糊?？履下劦搅私谷獾奈兜?，他甩甩眼里的血和汗。搖晃著穿過樹林，血從四肢流了下來。在南邊幾英里的某個地方，他看到那座木屋在燃燒。他后面響起一陣遙遠(yuǎn)的號叫，提醒他還有重大的責(zé)任等著他完成。

雷河上發(fā)生了一場激烈的戰(zhàn)爭，維利特盧姆的城墻前戰(zhàn)況激烈?；鹁婧透釉诎渡隙殉梢欢?，很多居民的木屋在血跡斑斑的人群回去之前都已被燒成灰燼。

風(fēng)暴過后出現(xiàn)一種奇怪的寧靜，人們聚在一起小聲地談?wù)撝腥藗冊鴰а目噹?，坐在河畔的酒館中默默喝著麥芽酒。

一個憔悴的守林人，頭上包扎著繃帶，手中拿著彈弓，喝著悶酒向柯南走來。他是托斯塞蘭堡的一個幸存者。

“你同士兵們一起到了城堡的廢墟處？”

柯南點(diǎn)了點(diǎn)頭。

“我那時沒法去，”那個人喃喃道，“沒有發(fā)生戰(zhàn)爭？”

“皮克特人從黑河撤退了。他們一定是被什么東西弄壞了腦子，但只有詛咒他們的惡魔知道情況。”

那個守林人看了看他的繃帶，嘆了口氣。

“他們說不用去處理任何尸體。 ”

柯南搖了搖頭?！岸紵闪嘶摇Ｆた颂厝税咽w在堡壘里堆積起來，在他們之前點(diǎn)燃了堡壘。里面有他們的人，還有維拉納烏斯的人?！?/p>

“維拉納烏斯最后被殺了。當(dāng)城堡的防線被攻破時，士兵們并肩作戰(zhàn)。皮克特人活捉了維拉納烏斯，但是他沒讓他們得逞，最終被他們殺害了。我們剩下的十個人，虛弱到再也無力戰(zhàn)斗，就被他們俘虜了。他們殺了我們中的九個人，然后祖干·賽格死了，我才有機(jī)會逃脫?！?/p>

“祖干·賽格死了？”柯南驚叫道。

“啊，我看著他死了。這就是為什么皮克特人不像攻打堡壘時那么激烈地攻占維利特盧姆。很奇怪。他們沒有傷亡。他揮舞著剛剛襲擊我最后一個同胞的斧子沖向我。他像只狼一樣號叫——然后他蹣跚著扔掉斧子，開始轉(zhuǎn)著圈像野獸一樣尖叫。他倒在我和火堆之間，那堆火本來是他們要用來燒死我的。他喘息著，口吐白沫，突然僵硬了，然后皮克特人叫著說他死了。在一團(tuán)混亂中，我解開繩子，跑到樹林中。

“我看到他渾身著了火。沒有任何武器碰過他，但是在他的腹部又有劍刺過的血口子，還有肚子上和脖子上——最后他的腦袋和身體分家了。你是怎么辦到的？”

柯南沒有回答，守林人意識到這個野蠻人在某些事情上相當(dāng)沉默寡言，便繼續(xù)說：“他靠魔法而活，在某種意義上，也因魔法而死。他神秘的死亡嚇到了皮克特人。他們沒人敢再去攻打維利特盧姆，而是匆匆退回到了黑河那邊。襲擊雷河的是在祖干·賽格死之前就來的士兵，他們靠自己沒能攻下整個城市。

“我跟在他們的主力部隊(duì)后面，沿著大路走，我知道沒有人從堡壘里跟來。我從他們的隊(duì)列中偷偷進(jìn)了村子。你整晚都在撤離居民，所以他們的婦女和孩子趕在那些皮克特人的前面到達(dá)了維利特盧姆。如果巴爾薩斯和閃電不拖住他們的話，他們會殺掉柯拿喬哈拉的所有婦女和孩子。我經(jīng)過了巴爾薩斯和他的狗戰(zhàn)斗的最后一個地方，他們躺在一堆皮克特人的死尸里，我數(shù)了一下，有七個人，都被他的斧子砍倒了，或者是被獵犬的牙齒咬過了，還有一些人在路邊，身上插著箭。老天，那是一場怎樣的戰(zhàn)斗?。　?/p>

“他是個硬漢，”柯南說，“為他和他那無畏的獵犬，我干一杯?！彼嬒乱淮罂诰?，把剩下的倒在地上，用一個奇怪的手勢打破杯子?！拔覀円檬畟€皮克特人的頭祭奠他，七個頭祭奠他的獵犬，它比很多男人更像個戰(zhàn)士！”

守林人看著他陰郁的、燃燒的藍(lán)眼睛，知道他會實(shí)現(xiàn)這個野蠻的誓言。

“他們不會重建堡壘了？”

“不，柯拿喬哈拉在阿奎羅尼亞消失了。前線又向前推進(jìn)了，雷河將會成為新的邊界?！?/p>

守林人嘆了口氣，看了看柯南堅(jiān)硬的手，因?yàn)殚L期握斧柄和劍柄而變得粗糙。柯南伸出長胳膊去拿酒壺。守林人看著他，把他和周圍的人比較，把他和在河邊死去的人比較，把他和河對岸的野蠻人比較。柯南似乎沒有覺察到他的注視。

“野蠻是人類的常態(tài)，”他說，眼睛仍然認(rèn)真地看著柯南?！拔拿魇遣蛔匀坏?，只是一時的環(huán)境使然。野蠻最終會勝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