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這塊白布摘下來嘛，反正現(xiàn)在又沒人用得到?！蔽旱铝兆诎撞忌下槔匕阉郫B起來，卷成很大一團后扛在肩上，“這個月發(fā)的信用點快用光了，我沒辦法住酒店，只能去附近的公園搭個帳篷將就一下?！?/p>

　　九號皺眉：“你不住集體宿舍還要去公園搭帳篷？你又不是卡扎菲?！?/p>

　　“集體宿舍暫時沒空出來位置。至于人形修理槽……我可不想在健康的時候躺進那個跟人類用的棺材一樣的東西里，太陰森了?！?/p>

　　“連被褥什么的都自己備著？”

　　“從一個已經(jīng)調(diào)任柏林的前輩那里拿到的，洗干凈照樣用不是？”魏德琳眨眨眼。

　　“公園里可以搭帳篷么？”王夢雯問。

　　“我會跟公園管理人員說我代表法蘭克福鐵路局的工人兄弟們示威！”魏德琳狠狠攥拳，內(nèi)心的公義感熊熊燃燒，“鐵路局的兄弟們不復(fù)工，我就和工人兄弟們同生死共患難！”

　　看著魏德琳急公好義的樣子，王夢雯只是搖了搖頭：“所以你的上司應(yīng)該把社會保障卡之類的偽裝手續(xù)都給你辦全了吧？”

　　“是的……等等，你怎么會知道？”

　　“猜的。而且我如果沒猜錯的話，你不是沒有地方住，而是應(yīng)上司的命令必須在公園搭帳篷，混在罷工的人群中負責監(jiān)控這些人，防范某些不法之徒亦或者帕拉蒂斯奸細的威脅?！蓖鯄赧┠闷鹗謾C，屏幕上赫然顯示著鐵路局罷工主要成員在某公園搭帳篷的新聞，“雖然史塔西對敵人絕不留情，但對體制內(nèi)人員和朋友絕不會虧待。你這個謊撒得太沒有水準了?！?/p>

　　魏德琳罕見地露出一幅極其厭惡的表情：“說的好像你很了解史塔西一樣。”

　　見到魏德琳如此反應(yīng)，王夢雯只好尷尬地終結(jié)了話題：“好吧，或許是我妄加猜測了。”

　　“算啦算啦，我才不跟你們這些外國人一般見識，你們又沒來過幾次德國。我們走吧?！?/p>

　　幾人沿著候車大廳指定的通路向外走。魏德琳一路吹著口哨，王夢雯和九號就跟在她身后，一邊保持對周圍的警戒一邊低語。魏德琳倒也沒有任何小動作，看起來她并不打算偷聽。

　　走出候車大廳的那一刻，一陣冷風吹過，王夢雯狠狠打了個哆嗦。她著實沒想到今天的法蘭克福會這么冷。

　　“你們的車是前面那臺?！蔽旱铝罩钢＼噲隼镂ǘ钠囍械哪禽v奔馳，“史塔西一般不會用這臺車接本國和他國領(lǐng)導(dǎo)層以外的人，你們算是第一次讓史塔西破例的?！?/p>

　　“那車的牌照明明是普通牌照。你是在吹牛還是認錯了？”九號看到車牌的顏色后微微嘆息，“你不能拿我們開涮啊，魏德琳小姐?！?/p>

　　“干嘛那么招搖？生怕某些人不知道你們來了？”魏德琳翻了個白眼，“放心吧，史塔西的信譽你們還信不過？我以我的人格擔保，這車表里如一，絕對不會是改裝的移動監(jiān)獄之類的東西！你們放心坐！”

　　“等等，我們的車？你不跟我們一起走么？”

　　“我都說了，我只負責接站，但沒說我要跟你們一起回本部啊?！蔽旱铝照f著，小跑到車門前為她們拉開了車門，“我要坐另一臺車去做其他事情，史塔西每天都很忙的?！?/p>

　　王夢雯和九號面面相覷，好半天王夢雯才說：“你都不肯跟我們一起坐，還說不是移動監(jiān)獄……你這說法令我更擔憂這輛車的真實情況了。”

　　“我真沒騙你們！這車真的是史塔西的外賓專用車！”魏德琳委屈極了，“你們?nèi)绻蛔嚨脑捨覜]辦法和上司交差，我這個月的工資又要打折扣了，到時候我就真要住公園了?！?/p>

　　看著魏德琳快要哭出來的表情，兩人無言以對，只能加緊腳步趕到車前，把行李放進后備箱里便硬著頭皮上了車。魏德琳迅速把車門關(guān)好，對兩人揮了揮手就跑向另一臺車。

　　“真是個有個性的人形?！蓖鯄赧┳诟瘪{駛座上系好安全帶，看著魏德琳遠去的身影若有所思，“原來‘復(fù)合基地’為德國制作的軍用人形不全是無聊的丑八怪，看樣子我孤陋寡聞了。”

　　坐在車后的九號并沒有接王夢雯的話，她回望了一眼蹦蹦跳跳前往另一臺車的魏德琳，然后將目光放回到發(fā)動汽車的駕駛員身上。駕駛員是名身著德國人民軍軍裝的女性，金色長發(fā)如水般傾瀉在腦后，綠色的瞳孔里倒映著前面的公路和樓宇。

　　“你不打算自我介紹一下？”王夢雯對女駕駛員說，“我看你同事還挺熱情，以為史塔西的待客之道就是如此，結(jié)果你倒是挺沉默寡言的?！?/p>

　　“那可能是您誤會了，史塔西守口如瓶的人居多?！瘪{駛員邊掛擋邊回答，“說實話，魏德琳的性格設(shè)定和素體能力更適合去特種部隊，當特工實在是屈才?！?/p>

　　“作為強權(quán)機構(gòu)，你們史塔西不需要暗殺能力強而且擅長偽裝的特工？”

　　“她不擅長偽裝，偵察和反偵察能力都不算出眾，這點王女士您應(yīng)該清楚的?！迸{駛員扭頭看了王夢雯一眼，轉(zhuǎn)回頭去繼續(xù)換擋超車，“要不然她怎么會說著說著就把自己的真實行蹤暴露出來，讓您猜了個正著？甚至連套話的常用話術(shù)都不需要用，她自己就能說個七七八八。”

　　王夢雯和駕駛員對視：“所以你才說她的反偵察能力不強……你在她身上裝了竊聽器，可她到現(xiàn)在都沒發(fā)現(xiàn)。我們之間的對話你在車里就全都知道了?！?/p>

　　女駕駛員不置可否。剛好前方路口紅燈，她將車停在路口的停止線后便安靜地等待綠燈亮起，從口袋中拿出煙盒，抽出其中一根后遞給王夢雯。

　　“你這是要給我抽？你自己不抽的嗎？”王夢雯問。

　　“我是人形，抽煙與否取決于出廠設(shè)定和后天習(xí)慣。我不抽煙，留著煙是為了給其他人抽，這樣做也方便一些。”女駕駛員搖了搖頭，“我的其他三名隊友也只有一個是抽煙的，主要是為了發(fā)泄情緒，完全是后天影響；隊長也偶爾會抽；其他兩個人則從來不抽，她們會通過其他方式，比如在模擬戰(zhàn)地的現(xiàn)實演練場做針對性練習(xí)或者在心智空間進行電子對抗?！?/p>

　　王夢雯沉吟：“嗯……聽起來你很喜歡她們?！?/p>

　　“是的，我珍惜他們每一個人?！?/p>

　　王夢雯接過煙用打火機點著，凝望著逐漸升騰起來的煙霧，過了好半天才抽上一口，似乎正在回想過去的事情。不過從她眼角不住的抽動來看，這回憶顯然不會太美好。

　　九號沒有打擾兀自陷入回憶的王夢雯，而是對女駕駛員說：“就我所知，你的小隊里有一個人形是西德殘余，你對她就那么放心，StG44？”

　　StG44一怔，甚至綠燈亮起時都忘記掛擋起步。直到后車催促的喇叭聲響起，她才和王夢雯一起回過神來。王夢雯立刻把長長的煙灰抖出窗外，StG44馬上踩下離合器掛擋，不多時便以極快的起步速度絕塵而去，把后面的車驚得目瞪口呆。

　　“車牌換成普通的了，不這樣做招搖不說，還可能嚇到平民甚至警察?！盨tG44把住方向盤，“所以你們早就知道我是誰了。”

　　“我們僅僅知道你是StG44，但你在新蘇聯(lián)強行解體格里芬的特別行動之后隸屬于哪個部門我們一無所知。”王夢雯說，“不過我們現(xiàn)在知道你的身份了。作為特別行動中的幸存者，到史塔西避避風頭不失為最優(yōu)解。戰(zhàn)后為了防止德國再出現(xiàn)首鼠兩端的狀況新蘇聯(lián)限制了德國的人形技術(shù)，在‘復(fù)合基地’2066年正式開始生產(chǎn)人形前德國對二代人形缺乏了解，對你這種新蘇聯(lián)流落到此的戰(zhàn)術(shù)人形必然會更加重視，哪怕是民用改造的戰(zhàn)術(shù)人形?！?/p>

　　StG44點點頭：“正如您說的那樣。至少在三年以前，德國的人形資源幾乎都靠新蘇聯(lián)授權(quán)的人形生產(chǎn)線、允許出口的部分民用、軍用人形和民間流落來提供，所以‘復(fù)合基地’才會如此受國內(nèi)高層重視，不過對于‘復(fù)合基地’的技術(shù)也有不少人有異議。”

　　“你們國防部那邊怎么想，史塔西現(xiàn)在有沒有掌握情況？”

　　“無外乎支持和不支持嘛。至于力度，那就是這些人各自的內(nèi)部要討論的事情了?！盨tG44說，“更何況史塔西的立場本身也不算團結(jié)一致，路線之爭從未停止。”

　　“或許，這一次和貴方副部長的會談會一定程度上改變現(xiàn)狀吧?！?/p>

　　“那我真心希望在您與副部長的會談之后能夠傳來好消息?！?/p>

　　StG44踩下油門，汽車速朝目的地駛?cè)ァ?/p>

　　————

　　三分鐘后，車子開上了和平大橋。

　　美因河流經(jīng)法蘭克福市區(qū)，將其分成了南北兩岸，故而才被成為“美因河畔法蘭克?！薄：推酱髽蛘沁B接南北的幾座大橋之一，從法蘭克福中央火車站經(jīng)過這座橋前往南岸繁華的薩克森豪森區(qū)是當?shù)厥忻褡罘奖憧旖莸倪x擇。

　　夜幕剛剛爬上這座德國最繁華的城市，美因河在兩岸燈光的照耀下泛著明亮的光，兩岸鱗次櫛比的樓宇倒映在平靜的河面上，沿河岸的觀光酒店和零散攤位上不少游客正邊品嘗美食邊欣賞對岸美麗的夜景。幾艘小型游船在河上游弋，許多游客正成群結(jié)隊地拍照留念。

　　汽車馬不停蹄地趕往目的地，周圍的景色被迅速拋到身后。王夢雯并沒有把視線放在美因河兩岸的光怪陸離上，而是一邊抽著煙一邊盯著手機，專注到StG44都不忍心打擾。

　　九號倒是一直望向窗外，燈火璀璨的城市仿佛將她的眼瞳點燃。

　　“過了橋就快到本部大樓了?！盨tG44踩了一腳油門，加速超過前車，“說起來，王小姐之前有來過本部么？我知道您因為表面負責的工作上的要務(wù)經(jīng)常來法蘭克福，但似乎都是正常的商業(yè)行為，與軍方和史塔西從未有過任何瓜葛?！?/p>

　　“看起來你也收到史塔西對我的查底報告了?！蓖鯄赧⑽晔Ｏ碌臒熎ü赊魷缭谲噧?nèi)自帶的煙灰缸里，“怎么？史塔西打算查查我有沒有做毒品走私、人口販賣之類對貴國不利的非法生意，捎帶手把我原來與貴國部分企業(yè)以及商務(wù)部做的生意也一起深挖出來了？”

　　“是。我們必須確保合作對象是‘干凈’的，至少不能邊和我們做生意邊破壞我國的安全穩(wěn)定?！盨tG44竟然大方地承認了，“否則一旦被克格勃追溯到蛛絲馬跡，我們將陷入被動——新蘇聯(lián)必然要收緊下放給我國的權(quán)力，我國的獨立之路將會與我們愈發(fā)漸行漸遠?！?/p>

　　王夢雯詫異地看著StG44：“我真沒想到你竟然是個愛國者。我一直認為人形沒有國家歸屬，就算有也是出廠設(shè)定好高喊口號卻不知緣何的人形自走廣播，但你算是刷新了我的固有印象——你有完全獨立的思考和立場，也不站在單純的善惡上看問題?！?/p>

　　“您過獎了，王女士?！盨tG44回答，“中國有句古話叫作‘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只有先于他人看到更遠的未來，才能搶占先機。而從德國近兩年來并不穩(wěn)定的局勢來看，我們必須要面對現(xiàn)實——如果放任自流，就極易落入萬劫不復(fù)的深淵?！?/p>

　　“那我大概猜得到副部長的心思了。他只想加深合作，至于新蘇聯(lián)的那套把戲他深惡痛絕，自然不會允許我們向德國過多伸手?！蓖鯄赧c點頭，“放心好了，我是個商人，不是個政客。我只做生意，不會逾矩?！?/p>

　　車子剛開到引橋上，遠處立刻浮現(xiàn)出一枚高聳的塔尖。隨著車子逐步行進，一座規(guī)模宏大的蘇式建筑漸漸進入眾人的視線。它二十層樓高，所謂的塔實際上竟然是高十五米的列寧像，在墻面和建筑周圍冷色調(diào)射燈照射下，包括列寧像在內(nèi)的整座建筑仿佛高懸于法蘭克福乃至德國之上的達摩克里斯之劍，透露出一種遺世獨立的孤傲感，反而沒有了親和力。

　　“和網(wǎng)上的照片一樣……原來史塔西總部大樓真是蘇聯(lián)援建的。”王夢雯說，“不過我建議把這些冷色調(diào)燈光換成暖色的，搞成這么冷峻的外殼，你們是巴不得讓人民恐懼你們?！?/p>

　　“這燈光是半年前才換成現(xiàn)在的冷色，原來并非如此。”StG44回答，“德國如今危如累卵，唯有這樣才能給民眾信心，也讓那些敵對勢力認識到史塔西從來都是個暴力機關(guān)?！?/p>

　　王夢雯笑笑，沒說什么。此時車子剛好經(jīng)過中國駐法蘭克福大使館，原來它與史塔西總部大樓僅僅一街之隔?？粗@幢并不大的三層樓，王夢雯內(nèi)心忽然有些酸澀——她又一次忽然想起自己好長時間沒有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