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煉)劍心
? ? 我?guī)煾凳莻€怪老頭,說話沒頭沒腦,不愛與人交際,時而放聲大笑,時而掩面痛哭,更多的時候,是喝醉酒后的瘋瘋癲癲。
??
? ? 十七歲那年,老頭讓我與他比劍。
? ? 我年少輕狂,提劍便刺,老頭一劍格開,如毒蛇般順著劍鋒纏繞著襲來,眨眼間劍鋒已抵達喉嚨前。
? ? 我賭氣似的把劍一扔,坐在地上生悶氣。
? ? 老頭好像很是得意,猛灌口酒,大笑幾聲。
? ? 面對嘲諷,我果然更加氣憤,耍賴似的撒潑:“這不算,你...你偷襲我!”
? ? 老頭依舊笑意盈盈:“偷不偷襲重要嗎?最后還不是我贏了?”他又灌口酒,說話更加含糊不清:“你也該看看世界的險惡啦啊,下山歷練歷練吧?!?/p>
? ? 然后就扭身離開,絲毫沒有給我盤纏的意思。
? ? 我下山遠游,路遇劫匪,兩個半吊子讓我打了個半身不遂,反倒送了我匹矮腳馬,四兩碎銀,算是有了盤纏。
? ? 騎著矮腳馬,手邊掛著半壺酒和二兩羊肉,時常能遇到打劫的惡賊,自然讓我教訓(xùn)的連連求饒,發(fā)誓再也不敢才把他們放走,至于那些不義之財——自然是成了我的“盤纏”。
? ? 這一年,我走了成百上千個村落,盤纏被偷時常有,劫道的一天得有個六七回,明刀明槍有之,背后冷箭也有之,酒里下藥,茅廁埋伏當然也有,等等等等下三濫的招法不計其數(shù),以至于我劍術(shù)精湛的同時,逃跑的本領(lǐng)也愈發(fā)嫻熟。
? ? 回到山上,老頭似乎猜到我會回來似的,在門口把守著,正色問我:"你學(xué)到什么了?”
? ? 我正色回答:“處變不驚,泰然自若?!?/p>
? ? 老頭搖搖頭,轉(zhuǎn)身離開,和那個不給我盤纏的背影如出一轍。
? ??
? ? 二十七歲那年,師傅讓我和他比劍。
? ? 我看準時機,直擊要害,師傅側(cè)身躲過,同時向腹部刺出一劍,我用劍別住,同時擋住師傅偷襲而來直擊面門的拳頭。再甩劍劈去,師傅用劍抵住,一點一點壓下來,最后離我額頭僅僅半寸距離,額頭微微冒出汗尖。
? ? 師傅收劍,我同樣收劍拱手慨嘆:“師傅寶刀未老,我技不如人,慚愧。”
? ? 師傅卻不笑,只是說讓我再去歷練歷練。
? ? 我收拾包袱下山。
? ? 這一年,朝廷加收課稅,民間匪災(zāi)縱橫,餓殍滿地,十不存一,儼然一副末世景象。
? ? 我心中悲憤,遇匪則必殺之,所得錢財盡數(shù)散給百姓,卻依舊是杯水車薪。于是跟隨官兵一同上山剿匪。
? ? 我劍法高超,一己之力可戰(zhàn)七人,更是親手宰下了強盜頭子的首級,上交朝廷,賞銀萬兩,我同樣散給百姓,心滿意足的回山里了。
? ? 師傅坐在窗前,手捧一杯淡茶,總喜歡透過窗子看花草,看林蔭,看蚊蟲,看秋雨。
? ? 師傅同樣問我學(xué)到了什么。
? ? 我卻不同的回答:“除暴安良,劫富濟貧?!?/p>
? ? 師傅搖搖頭,手里的淡茶裊裊冒出熱氣,與窗外雨形成的霧氣交匯在一起,使空氣模糊起來,看不到師傅的表情。
? ??
? ? 今年我三十七歲,師傅讓我和他比劍。
? ? 他已是兩鬢斑白,行動遲緩了,反應(yīng)和動作都已不再靈敏,只是他似乎知道我出劍的每一個位置、時間和想法,仿佛是我肚子里的蛔蟲。但畢竟沒贏過歲月,漸漸招架不住,被我一劍抵住了心口。
? ? 他笑了。
? ? 我也笑了。
? ? 這時我才知道他就是當世的劍圣。
? ? 這位倔強的老頭卻說自己的劍法已不如我。
? ? 他讓我去找自己的劍心。
? ? 我下山了。
? ? 我見到了心地善良卻被騙走所有積蓄的農(nóng)民。
? ? 見到了為救重病母親而不得不偷,騙的少年。
? ? 見到了因年歲不好而被迫劫道的半吊子強盜。
? ? 見到了因父親欠賭債而流離失所上山的土匪。
? ? 見到了被匪洗劫一空,轉(zhuǎn)眼家破人亡的寡婦……
? ??
? ? 我回山上,師傅已經(jīng)再也睜不開眼了。
? ? 這位當世劍圣在一個默默無名的山頭死去,身邊只有我,為他安置簡單的葬禮。
? ? 在他早為自己準備好的棺材前,我突然難過,我終于知道了我的劍心?,知道了這個世界令人悲傷的本質(zhì),知道了自己手中的劍為何而舞。
? ? “年輕時我以為劍客是仗劍天涯的冷面,可人如何違背內(nèi)心?后來我以為劍客是行俠仗義的俠客,可誰有資格斷定對錯?現(xiàn)在我才知道都不是。劍客是內(nèi)心悲憫的游者?!?/p>
? ? “不是生活所迫,誰不想老婆孩子熱炕頭非要上山當土匪?誰不想一身正氣走天下非要做雞鳴狗盜的小人?”
? ? “眾生皆苦?!?/p>
? ? 合上棺木,我不知道我算不算回答對了,但我總歸是完成了師傅的試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