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小時獨處計劃 | 我來做一次櫥窗里的展品

Easy On Me音樂:Adele - Easy On Me

我在TOAD先生的賬號上看到這樣一則招募:“24小時獨處計劃?上海”征集參與者
于是我遞交了申請,得到了審核通過,成為了“24小時獨處計劃”中的一名參與者。下文是我在事后,應(yīng)TOAD先生的邀請,給他寫的一封信。原文首發(fā)在TOAD先生的賬號上,有興趣的朋友可以點擊本頁最下方的閱讀原文欣賞。
01
親愛的TOAD先生:

展信佳。
我從小就是一個特別在乎別人怎么看我的孩子,比方倘若我正在過馬路,我也會下意識地想一想:那停駐在紅燈前的公車上的人,看見這個過馬路的女孩,會不會覺得她走路姿勢不好看呢?這是一種略自卑略偏執(zhí),還多少有點荒唐的下意識思考。
作為一個八零后,長期以來我在父母這里接受的教育就是,為人處事,一定要體貼地顧及他人的想法,甚至可能為了確保這個大前提,不得不忽略掉自己的感受。在我人生的前三十年里,我從來沒有覺得這有什么錯。然而在而立這一年,我迎來了一個轉(zhuǎn)折,我選擇了離婚,做一個單親媽媽。
這在周遭人的眼里可能是一段茶余飯后的話題,但對于我的人生來說,卻是尋找自己的開始。我開始嘗試去體驗一種,不要那么在乎其他人,而是更關(guān)注自己的活法。
我希望自己漸漸變成一個,懂得適度去忽略他人的人。
某種行為藝術(shù)
02

我是在一位大學同學的朋友圈里,看到你們的“24小時獨處計劃”招募宣傳的。我們這一批學新聞的老同學里,據(jù)我所知,只有這位姑娘在藝術(shù)圈里深耕發(fā)展,承蒙她的引領(lǐng),我也接觸了不少她手里的藝術(shù)項目。
我記得有一次去她策劃的一場藝術(shù)家與觀眾的對談活動上,有一位現(xiàn)場觀眾提問某一位年輕的畫家說:“通過您的作品,我們感受到了一線城市空間越來越壓縮,現(xiàn)代青年不得施展的壓抑,那您覺得這個問題要怎么解決呢?”
當時我心里想,藝術(shù)家不就應(yīng)該是提出問題嗎?但解決問題,不是他們要做的事情啊。
這可能就是我內(nèi)心最粗淺的藝術(shù)觀:對于普通大眾而言,藝術(shù),是用來觀察、提問和引發(fā)思考的。
可當我看到“24小時獨處計劃”的時候,我頭一次冒出一個有趣的想法:或許這一次藝術(shù)實踐,可以幫助我解決一點點我個人的小問題。
我跟我的父母和孩子透露了,我報名參與且申請成功的信息,我的10后兒子小小何興奮地說:“好酷啊,我也想去!”而我年過七十的老母親則疑惑地問:“什么意思?你要在透明的房子里面住一天,讓別人看?這安全嗎?”我說:“往通俗的角度說,這就類似于我是一個櫥窗里的藝術(shù)品,通常櫥窗里的藝術(shù)品是很安全的,不是嗎?不能碰,不能摸,還有保安守衛(wèi)著?!?/p>
我個人把“24小時獨處計劃”理解成某種行為藝術(shù)。
03
離迷茫更遠了一些

我上一次作為創(chuàng)造者而不是觀眾去參與藝術(shù)的時刻,是大學畢業(yè)初入社會那會兒,為一位藝術(shù)家的裝置藝術(shù)做配音。那次我在錄音棚里錄了幾百條全球各地的中英文機場廣播,全都是航班信息。那位藝術(shù)家本人不斷地啟發(fā)我說:“你讀的時候不能有任何的語調(diào)、情感,你得去人性化,顯得麻木一些,明白嗎?”
說實話,當時的我真的不是太明白。我就那么懵里懵懂地完成了我那部分的工作,之后也并沒有跟那位雇主藝術(shù)家跟進過后續(xù)的展出情況,去站在觀眾的角度看一看整個作品的全貌。
但十幾年過去之后,今天的我看到“24小時獨處計劃”,我認為我是完全理解的——盡管我的理解未必是策劃人的本意,未必足夠準確或者說精妙,但我卻很篤定,我是在對這個藝術(shù)項目本身有確定的理解,對我自己的參與企圖也有清晰思路的基礎(chǔ)上,來參與的。
相比青年時期的那個我,年近四十的我離迷茫更遠了些。
我跟父母說:“它就類似于,在這個空間里,我在24小時里做的所有事,都會作為藝術(shù)品來展現(xiàn),被觀眾看到。讓自己成為藝術(shù)品的一部分,不是很有趣的一件事嗎?!?/p>
這個避重就輕的說法讓我的父母接受了,他們在這個問題上表達了愿意支持我去做任何我想做的事情(只要不違法,不違背道德)并從中找到樂趣的,為人父母的善意。
更恰當?shù)木嚯x
04

從內(nèi)心更深層的角度來說,我希望能通過這次入住,找到一個自己跟人群之間更舒服更安全更恰當?shù)木嚯x,摸索一種不需要遠離人群但也不會被其影響的模式,以及體驗一場“我知道你們看得到我,但沒關(guān)系,我可以無視你們”的心態(tài)。
如果上面的這段算是一個形而上的目標,我還有一個非常接地氣的紅塵俗世要實踐。我向你們提出了,是不是可以在我入住的這天,不要給我提供任何食物,因為我常年跟家長同住,在進食方面是真的被照顧得有點過于好了,我也想趁著獨處計劃試試輕斷食,判斷一下,我是不是可以不依靠那么多的食物,過上一天。
到了入住這一日,我?guī)Я艘恍┳鳛橐粋€小潔癖一定會備的物品,比如濕紙巾、紙巾、卷筒紙、消毒紙巾、酒精噴壺、垃圾袋、漱口水、還有一次性的床單被套枕套,買了兩瓶飲用水,還有電熱水壺,以及給手機和藍夜耳機充電的設(shè)備,還有我家長怕我餓著,一定要塞給我的一包營養(yǎng)堅果和兩小袋奶油夾心蛋卷。
前一個多小時,我去洗手間換好一套居家服,帶上耳機選好音樂,開始打掃、整理、消毒(盡管我在入住前已經(jīng)看著工作人員做了全系列的清掃工作了,但誰讓我是個潔癖呢)。這項工作完成之后,我把整個玻璃屋拍了一遍,心里開始有那種很扎實的感覺:至少,眼前的這塊小空間,是完完全全屬于我的了,在這個地球上,終于有那么一塊小地方,它是完完全全屬于我的了。
05
一切巧合得剛剛好

10月15日這一天,是6年沒有發(fā)過專輯的英倫女歌手阿黛爾發(fā)布新歌《Easy On Me》的日子,它在我耳機里循環(huán)播放了一整天。那個充滿磁性的聲音在反復吟唱:Go easy on me, baby! I was still a child, didn't get the chance to feel the world around me, had no time to choose what I chose to do.
我覺得,這一切真是巧合得,剛剛好。
我?guī)Я艘槐就可珪鸵惶?8色的水溶彩鉛去了玻璃屋,書買了很久,卻一幅完整的作品也未曾涂滿過。我本指望它能幫我放松壓力,但每每拿出它,剛在桌面上攤開沒涂上幾筆,就被這樣那樣的事情打斷。近年來“沉浸式”這個詞頗為時髦,總被各種場合提起,但對于我這樣上有老下有小還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中年人,可能沉浸式去做某一件小事都是很奢侈的。
“24小時獨處計劃”給了我這樣的機會,我挑了一幅有貓頭鷹的頁面開始放空大腦涂色,偶爾余光會感到玻璃屋外似乎有來來往往的人看我在畫什么,但并不會打擾我的節(jié)奏。
人在專心致志的情況下,時間幾乎是一晃而過,兩三個小時轉(zhuǎn)瞬不見了。
這時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整個人保持一個固定的姿勢已經(jīng)很長時間了,我站起來動動身體,轉(zhuǎn)身盤腿坐在床上。我看著玻璃外濃濃的夜色發(fā)了會兒呆,恍惚間好像看到有個人影一直在走來走去。我這才發(fā)現(xiàn)有個舉著手機的女孩子,隔著玻璃試圖跟我打招呼,她是在特別有禮貌地詢問:“我可以拍照嗎?”
我沖她笑笑,抬起手,做了一個舞臺劇里常見的“您隨意”的揮手姿勢,跟她說:“拍吧,沒關(guān)系。”
夜幕中還有一對外國友人跟我打聽這個項目是什么意思,我指了指右邊的項目介紹牌請他們查看,其中的那位男士還用頗為流利的中文問我:“你住在里面有沒有吃的,要不要我們?nèi)ジ浇谋憷曩I點吃的送給你?”
我之所以挑以上兩個點來回顧,而不是列舉其他的一些觀眾跟我的互動,是因為我想表達,在我想尋找的跟人群之間的“更舒服更安全更恰當?shù)木嚯x”里,是不排斥接受到他人的善意的。
釋放了隱藏的天性
06

24小時對于人的一生來說,幾乎是一個近乎可以被忽略的短暫存在,但如果在這一天里做了一些不那么尋常的事,那么這24小時就會擁有特別的記憶。我用這個短暫的存在去試了試,釋放我的一部分天性,一部分被隱藏了很久的天性。也許在之后的過程里,我能夠不依靠任何外來的力量,去釋放我的更多天性,搞清楚我自己到底是一個怎么樣的人。
離開玻璃屋之前,我把沒有拆封過的零食、飲用水和紙巾留給了下一位入住者,我入住的時候也看到了之前的入住者留下的一包未拆封薯片,我覺得這些小細節(jié),也是一種奇妙的,人與人之間的恰當距離。
最后,要謝謝TOAD先生接受我的申請,讓我參與“24小時獨處計劃”,有了這樣的體驗。期待在下一次,于茫茫人海之中,我們會有其他的相遇。
此致
敬頌安康!
參與者 何吟
2021.10.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