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期迷途:花園里的伊壁鳩魯】艾瑞爾篇:彌賽亞
這是鄙人根據(jù)二測審訊劇情進(jìn)行的魔改版同人文,文學(xué)性較強(qiáng),娛樂性較弱,不喜勿噴
本文根據(jù)個人理解加入了使劇情更加合理順暢的私設(shè)和ooc
注意,本文中的情節(jié)不代表作者本人觀點,作者對宗教并無敵意,文章純屬虛構(gòu),請勿將任何情節(jié)及細(xì)節(jié)代入現(xiàn)實!??!

謹(jǐn)以此文獻(xiàn)給我的讀者,新疆錦依衛(wèi)
以此回應(yīng)不成體統(tǒng)。你信任我,而我只能請求你的原諒

“我是說,品味不錯,局長?!?/p>
我摘下耳機(jī),停下跑步機(jī)?!澳愫苌賮磉@里。有工作?”
他不置可否。“我只能說,很高興看到你沒有變成一個羸弱的公務(wù)員?!?/p>
“我能把這句話視作挑釁嗎?來斗斗?”
“還是算了,大家都能看到你是如何把命運打出血的。”
對于他們私底下的談話和往我頭上加的綽號,我是通過菲了解到的?!斑@個,我提些建議,少說點。關(guān)于S-099,你們的話題可不能偏到不可控的地步。我不希望出岔子讓她的服從度再下調(diào),特別是在馬里蘭先生的監(jiān)督之下。那樣倒霉的人會更多?!?/p>
“明白。這是我的本職工作。”杰斯說,“本來就有人不高興。我會掌握好的?!?/p>
“我總覺得自己對你的價值認(rèn)識不夠?!蔽夷闷鹚畨睾人?。健身房里靜悄悄的,這個時間只有我會來。我稍微讓這令人頭皮發(fā)麻的安靜氛圍多停留了一會。
“你推掉了春假旅行,”我說,“這不好。你們應(yīng)當(dāng)多出去曬太陽。聽說這個時候的小佛羅里達(dá)是一年中最好的。”
“那你為什么不去?”
“看在我們無所不能的采購辦主任的份上,別跟我兜圈子。”
“你想想,整個管理局里是誰一直沒休息過、甚至沒有周末?你得試著停下來,暫緩你的踢踏舞。沒有誰能在如此高強(qiáng)度的工作之下全身而退,前海軍陸戰(zhàn)隊的自由人也不行?!?/p>
“你沒看到嗎,我有出去散心。我離開管理局的頻率比我們下沉到禁閉者中間的可憐警衛(wèi)高出三倍。上個星期已經(jīng)有三個人來我這里辭職了,而這三個棒小伙中有兩個都是你手下的。回答我,馬里蘭先生,我們兩個中間到底誰更應(yīng)該反?。俊?/p>
“我為他們打擾到你的正常工作道歉,局長?!彼砂桶偷卣f。
“記好了,先生,我們都是勞碌命?!?/p>
我豎起一根手指,回到跑步機(jī)上。
“我原以為你是來報告案子的進(jìn)程的。你許諾過。”我跟上跑步機(jī)的速度,腳腕上的負(fù)重一上一下,“我們應(yīng)當(dāng)遵守諾言,不是嗎?”
“是這樣,長官?!?/p>
“‘不可指著天起誓,因為天是 ?神的座位;不可指著地起誓,因為地是他的腳凳……’”
太陽燒灼著我的臉。在杰斯眼中,我大概像頭金牛犢。由白色公牛變成的牛頭怪物做成的金牛犢。
“高高在上……”
“‘高高在上和散那。’好了局長,如果你一開始就看穿了我的來意,直接說清楚不是更好?我們就可以在十分鐘前結(jié)束談話,回到各自的區(qū)域,塵歸塵,土歸土。”他拍打著衣服,“我可以抽根煙嗎?”
“不行?!?/p>
“那就讓我找點事干,拜托,局長,你知道等待有多無聊?!?/p>
我又跑了幾分鐘?!拔覀兊乃官e塞小姐已經(jīng)等了三個多月,而你則無視自己的一拖再拖,反而責(zé)怪起宗教來,顯得像個憂郁有戀母情結(jié)的王子。你不能把某人的錯誤堆在宗教頭上。說說看,王子,你用這三個月干了點什么?現(xiàn)在我允許你匯報,說吧?!?/p>
沒人應(yīng)聲。我停下跑步機(jī)回頭看。他已經(jīng)離開了,旁邊的劃船機(jī)上放著一個文件夾。我聳聳肩,拿起文件夾走到窗邊。現(xiàn)在是上午的外出活動時間,辰砂在空地的一個角落里教海拉格斗術(shù),九十九充當(dāng)沙包。辰砂抓著九十九的一側(cè)衣領(lǐng)和另一側(cè)的肱三頭肌位置,跳起來用左膝頂住對方軟肋,右腿抬高壓住對方喉嚨,身體下墜迫使對方倒下。當(dāng)然,九十九不可能被扳倒,她稍微彎彎腰表示配合。辰砂松開手,示意海拉試一試。我收回目光。
事實證明,杰斯值得我的信任。他完成了任務(wù),并且把這次會面選在我結(jié)束一段時期的工作后。即使他在完成工作后第一時間來找我,我很可能就無法集中精神對付市議會或反偵察手段極其高明的夏音。和他們作對——不管你愿不愿意,分心的后果就決定了你的下一站不會是下水道之外的地方。收拾完麻煩的大頭,我下一階段的主要工作對象是艾瑞爾。
艾瑞爾是禁閉者中絕難對付的,不僅僅因為她能力強(qiáng)大,還有她極不穩(wěn)定的自責(zé)情緒。她過于慈悲,優(yōu)柔寡斷能力與善心完全不對等,我沒見過第二個能被自己的能力拖得耗盡體力的,她的離譜程度可見一斑。除此之外還有另外一樣麻煩事,宗教在她身上充分體現(xiàn)了唯心主義的強(qiáng)大影響力,甚至干擾到了正常的邏輯思維。對她下命令的明確和堅決程度必須達(dá)到你能表達(dá)出來的最高。
這份文件,我托法務(wù)部主任杰斯找來的東西,完全符合我的預(yù)期。艾瑞爾·克瑞斯托斯·斯賓塞,斯賓塞家族目前最小的后代,新城知名商人葛昂辛·登馬查士·斯賓塞的女兒,母親不明(媒體普遍認(rèn)為其母是舞蹈家斯賓塞夫人,但由于斯賓塞家族從未正面回應(yīng),此事存疑——杰斯標(biāo)注),N.F.91年出生于新城第一醫(yī)院,一周后由狄斯城新教教會神父約翰·唐·柯里昂施以洗禮并收為教女;她從小受到優(yōu)質(zhì)全面的教育,有記載表明曾接受涉及領(lǐng)域包括商學(xué)、社會學(xué)、美術(shù)、音樂、神學(xué)等多方面的教育,老師都技藝精湛且與上庭關(guān)系密切;同時,她在社會上表現(xiàn)不突出,各方面資質(zhì)平平,在其十二歲時曾作為陪同出席新城雷神橋竣工儀式,之后便不在商業(yè)場合出面,即便出席一些慈善晚會,也是作為禮儀性代表;N.F.111年,她主持斯賓塞家族在新城和辛迪加交界處舉行的的公益性施粥活動,根據(jù)新城警局的電子文件、新城治安官報告和辛迪加治安局案卷(由于地理位置特殊,新城和辛迪加都進(jìn)行了介入——杰斯標(biāo)注)記錄,該活動造成一人死亡的惡劣結(jié)果,事后艾瑞爾被難民投進(jìn)銹河,葛昂辛為此舉行了葬禮,在媒體面前公開致歉,承認(rèn)是家族中一位名叫瑟斯本(Cusben)·G的采購員采購到了發(fā)霉的食材導(dǎo)致慘案發(fā)生,并向所有難民發(fā)放撫恤金;該事件中的死者名為尚恩·拉撒路·加西亞。這就是文件上的東西。
我欠他一個道歉。他辦事相當(dāng)全面,單憑沒花經(jīng)費就搞到了十幾年前的報告這點,我就有充分的理由把那筆出差費全留給他。我知道他對狄斯城新教教會的看法,但只憑我搞不定。杰斯信仰絕對理性,他有一定程度的冷靜,只是還沒到把自己的手段當(dāng)成混飯吃的工具的地步。
由于管理局的地理和概念意義上的特殊位置,很多事往往需要我親自出馬才能解決問題。對FAC,菲可以分擔(dān)大部分壓力;對管理局內(nèi)部,夜鶯能管得井井有條;對社會其他機(jī)關(guān),杰斯·馬里蘭有本事得到他們的尊重、撬開他們的嘴。但倘若秘密真的涉及某位高官或機(jī)密,那就必須由我來。眼下正是最后一種情況:杰斯為我弄來了充足的資料,接下來全靠我自己了。
MBCC有一項功能,確認(rèn)禁閉者的犯罪是否屬實。我本身不反感這項工作,既可以拉進(jìn)我和禁閉者之間的距離,也能給上邊的老朽們一個交代,還會提升管理局的地位。況且在工作中,這項功能是必須的得到體現(xiàn)的,不然我就沒法真正接觸禁閉者的內(nèi)心,所以我的工作量其實沒有增加。
我得搞清楚斯賓塞家族在耍什么鬼把戲。
我忍不住又向下看。辰砂還在那個角落里,正做單臂引體向上,兩腿之間還夾了一片杠鈴片。她明明盯著單杠,可我總覺得她在看我。她知道我會在這時出現(xiàn)在這里。
十分鐘后,我已經(jīng)換上了制服,坐在辦公室里敲打電腦,謀劃下一步的行動。
疑點頗多。按順序來看,首先是艾瑞爾的母親。斯賓塞家族從來不含糊其辭,他們恨不得買下整個傳媒界來表達(dá)他們明確的意愿,這一點從葛昂辛的演講稿上能看出來。他的風(fēng)格之一便是用精確的詞匯和無可挑剔的語法描述他的意見。我能發(fā)現(xiàn),嗅覺靈敏的閃光燈和攝像機(jī)們也能發(fā)現(xiàn),但我在網(wǎng)上查不到。其次,是她受洗的事。無疑,約翰·柯里昂是狄斯城最負(fù)盛名的神職人員,他曾在倫敦大學(xué)學(xué)習(xí)符號學(xué),后又獲得法學(xué)和宗教學(xué)博士學(xué)位。我沒查到關(guān)于斯賓塞家族其他孩子受洗的時間,但他們確實都受過洗,是由不同的有名望的神父執(zhí)行的。我查了教會人員的行程,艾瑞爾出生當(dāng)天,約翰·柯里昂神父在米蘭大教堂講授約翰福音,一周后才回到狄斯城,但當(dāng)時狄斯城也有其他神父,其中包括一位給另外兩個小斯賓塞施洗的神父,他在地位和名聲上與約翰·柯里昂相當(dāng)。
我從鍵盤上暫時離開,拿出一瓶黑咖啡,灌了一口,等苦味稍弱后繼續(xù)敲敲打打。
最后就是這件案子,所謂的問題本身。所有官方記錄都表明艾瑞爾沒有離開銹河,但根據(jù)和管理局交接的治安官所說,艾瑞爾曾找他投案自首,但在斯賓塞已經(jīng)承認(rèn)兇手的情況下無法確定她是否真的殺過人,所以他私自做了決定,對上級稱艾瑞爾有罪,但給我們的檔案里寫明他無法確定,同時將她秘密送至管理局。另外,狄斯城警方內(nèi)網(wǎng)里一直沒有瑟斯本·G的資料,這個名字在任何地方都找不到,包括上庭的內(nèi)部網(wǎng)絡(luò)。
離譜到普通人都能看出問題。
我披上大衣,拿起那根橡木手杖?!耙国L,我要去新城第一醫(yī)院一趟,你可以去跟馬里蘭先生交接,有問題隨時打給我。”“明白。需要通知司機(jī)嗎?”“麻煩你?!薄奥氊?zé)所在?!?/p>
我繞過中央天井,下到車庫,向右轉(zhuǎn)。我的司機(jī),托馬斯·拉斯基沖我點頭。我坐進(jìn)駕駛座后面,開始打第二個電話。
“瓦萊莉?!?/p>
“我打賭你有事求我?!?/p>
“你贏了?!蔽艺f,“長話短說,你在新城第一醫(yī)院有熟人嗎?”
“我沒聽說在任何一個以醫(yī)療為中心的圈子內(nèi)沒有我認(rèn)識的人。你想來點什么,免費的牙科醫(yī)生?”
“我這種人找牙醫(yī)從來瞄準(zhǔn)他們的病歷本?!?/p>
那頭一時無聲?!安v本。”她拉長聲調(diào),“你有想過你姐姐不在醫(yī)療體系里時你的慘狀嗎?如果我洗手不干了呢?”
“你不會的。你注定是勞碌命,為道德良知勞碌一生,最后安安穩(wěn)穩(wěn)地上天堂?!?/p>
“我討厭別人給我的人生劃定路線,”我想她在搖頭,“不過你除外。哈桑·倫納德醫(yī)生是那里的副院長,有權(quán)接觸大部分病例記錄。我會給他打個電話,但拿病歷本得你自己開口要。”
“足夠了。替我向阿貝克隆比女士問好?!?/p>
“感謝你的戰(zhàn)友,他足夠禮貌,有時候都不愿意靠近她,好像他才是受害者。大家都希望比安卡對你印象很好,她想見見你。”
“幫我個忙?!?/p>
“幫你推掉,沒問題。不過我得說,比安卡的追求者能湊足一部《人間喜劇》,不乏有手段的人,他們可不會像你一樣干等著?!?/p>
“我在看圣經(jīng),暫時管不了人間的事?!?/p>
“好吧,那去醫(yī)院會是你最輕松的活。小心教會,他們和很多財團(tuán)有聯(lián)系,包括最近即將升入上庭的斯賓塞?!?/p>
車轉(zhuǎn)了個急彎,司機(jī)合上低檔,變速箱似乎就在我腳下轉(zhuǎn)動?!吧肷贤ァ!蔽抑貜?fù)。
“別告訴我你和你忠心耿耿的獄警一樣善于犧牲自己。老天,你就不能每天看看新聞?”
“很好的建議,我會在日程表上加一條。多謝你的幫助,醫(yī)生?!?/p>
我掛了電話,掏出一片藥吞下去,盤算著如何讓老斯賓塞因高血壓而死。
?
我走進(jìn)審訊室,打開射燈。艾瑞爾本能地瞇起眼睛。她一直穿著那套絲質(zhì)禮服,此時她緊張的動作使它發(fā)出精妙的摩擦聲。我很好奇這種布料是如何長時間保持干凈的。
審訊椅對她來說顯然過大。她背部離開椅背挺得筆直,雙手別扭地搭在扶手上。她保持這個姿勢。
“局長,您——這是在懲罰我嗎?”
“審訊是MBCC管理禁閉者的必要環(huán)節(jié),即使對方無罪,也可通過這種方式拉近管理者與受審者的距離。”盡管我不想拉得太近。
“我明白了?!彼士谒拔視浜夏?。”
我慶幸我沒有先挑明案子的事。得知自己受到波呂斐摩斯之父詛咒時的奧德修斯也不會比她更緊張?!肮芾砭值臈l件不可能比自由生活更好。如果你不適應(yīng),可以隨時告訴我?!?/p>
“不不,怎么敢勞煩局長。這里的大家對我都很好,我沒有任何不適應(yīng)的地方。只要能幫到局長,艾瑞爾就很滿足了。我只是一個禁閉者而已,不敢再有別的奢求了?!?/p>
還是不點破普希拉上次替她打抱不平放倒六個人的事?!肮芾砭质敲裰魇杖輽C(jī)構(gòu),不是你在社會學(xué)讀本上看到的監(jiān)獄,雖然都是暴力機(jī)關(guān)。你覺醒了異能,卻有很好的風(fēng)評。聽說新城的很多人把你叫做‘圣女’或‘彌賽亞’,是嗎?”
“局長,怎么連你也……我不是什么圣女,請您別再這樣稱呼我了?!?/p>
她顯得很挫敗。我收回我曾經(jīng)的發(fā)言,至少她的性格讓審訊變得很容易。
“但這至少說明你是向善的、不是壞人的人,大概理應(yīng)獲得自由。關(guān)鍵在于你怎么想。你想出去嗎,艾瑞爾?你想嗎?”
她對這個問題有些意外,眼睛里像伯利恒的早晨一樣劃過一絲亮光。
“如果我說不想,局長肯定覺得我在騙人吧?但確實如此,我不配離開這里,也不配享受過去那些奢侈的特權(quán)?!彼米砸詾楹軟Q絕的眼神看我,“我是個殺人兇手,局長。我殺了那個男孩。我的手上,還沾著他的血……”
我的目的達(dá)到了。這件事可不能由我說出來。
“我還記得他的名字,尚恩·加西亞,小小的八歲孩子。父親指名讓我去新城和辛迪加的邊境,以斯賓塞家族的名義,給難民們施粥。尚恩和他母親當(dāng)時就在隊伍里。這是件好事,但我疏忽了,粥出了問題。他們都因為我而食物中毒,尚恩更是……他肯定以為那能救他的命,但我卻給了他一碗毒藥?!?/p>
她握緊拳,肌肉的緊繃致使她幾乎不能呼吸。我能看出來,她正經(jīng)受良心的鞭刑。
“局長,艾瑞爾是有罪之人,”她開口,聲音很小,“我對不起尚恩,對不起他母親,我沒有資格釋放。像我這樣的殺人兇手,就該永遠(yuǎn)被關(guān)在看不見陽光的地方……”
可笑的是,即使是管理局的禁閉室也有一扇窗戶能看到陽光。
“你認(rèn)為是你殺了那孩子,對嗎?那只是表象?!蔽艺f,同時遞給她一份文件,“看看這個?!?/p>
她拿著文件,視線往返,不知所措?!澳憧梢源蜷_?!蔽艺f,“翻開看看。”
艾瑞爾遲疑地翻開。她第一時間發(fā)現(xiàn)了FAC內(nèi)部的圖案,屏住呼吸,看了幾分鐘,眼睛越睜越大。末了,她抬起頭看我,不知所措感更甚。
“這個保釋申請,是騙人的,對吧?” 她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這……這怎么會是父親寫的……”
“由斯賓塞家正式向官方遞交,F(xiàn)AC審批通過,已向申請者本人二次證實。如假包換。同時,鑒于你的態(tài)度、心理狀況和能力狀況,MBCC局長判定無反社會傾向,司法程序結(jié)束后,允許無罪釋放。”我照例念官腔。
“可是……父親比誰都清楚,是因為我的失察才導(dǎo)致那么多難民中毒的!”即使是爭辯,她也在使用我差點聽不懂的高級詞匯,“他明明比誰都清楚!他怎么可能認(rèn)為我無罪呢?”
我任由她把那份保釋申請書的復(fù)印件翻來覆去地看,自己向后靠在椅背上。
“他在這里面把你的善良寫得很完全?!舜问┲嗍前馉柍鲇谏菩闹鲃犹岢觯逃H力親為,以她的品行不存在加害難民的行為?!蔽艺f,“‘沒有任何難民在施粥其間中毒,尚恩·加西亞本就體弱,恰巧死于施粥棚附近純屬意外……’你看到這兒了嗎?”
“這不可能!那孩子明明那么痛苦,我親眼看到他喝了我給的粥才……”
“冷靜點,你的臉色很難看?!蔽艺f,“放輕松,深呼吸?!?/p>
我等了一會,等她稍微平靜一些,才再開口:“我注意到一個問題,你說當(dāng)時有很多難民中毒,可我只知道一人死亡。你應(yīng)該明白,我們這種機(jī)構(gòu)的檔案必須準(zhǔn)確又全面?!?/p>
“我可以確定,當(dāng)時有很多人都不舒服?!?/p>
“那么,你認(rèn)為你父親在撒謊?”我讓話題轉(zhuǎn)個彎。
這句話起到了作用。她身子一縮,夾緊肩膀?!拔摇也皇悄莻€意思……”她張口結(jié)舌,用力抓著椅子扶手,想站起來和我申辯。
“那么,我們最好先把保釋的事情放一放。就像我剛才說的,你父親和你的描述存在不一致的情況,我有必要了解一下細(xì)節(jié)?!蔽译p手向下按在桌上,向前探身,“你能保證對我說實話嗎?”
艾瑞爾咬著嘴唇,向我點頭。她的點頭和我見過的其他所有的都不一樣,確實充滿了令人信任的氛圍。我的判斷對了,在我這兩天見過的各色人等中,只有她絕不會撒謊。
不可作假見證陷害人。
“你承認(rèn)了食物中毒案的發(fā)生并主動投案,且治安官也判你有罪,但你父親對此只字未提?!蔽覜]有當(dāng)著她的面慢條斯理翻案卷,而是直視她的眼睛,“同時我們也找不到除了治安官之外的其他證據(jù)和證人。從這點上看,你父親的話才是正常該說的話?!?/p>
“沒有證人?當(dāng)時現(xiàn)場足有幾千人。而且我在事發(fā)后第一時間去檢查了倉庫,才發(fā)現(xiàn)之前用的一直都是發(fā)霉的大米,所以他們才會……”她又痛苦地閉上眼。
我想了想,拿過一份塑封的報紙,找到了我想找的東西:連續(xù)一周干燥酷熱的天氣,讓新辛邊境難民的生活更加難熬,斯賓塞家的粥棚成了這五千個家庭的救命稻草。當(dāng)時我對這個信息有模糊的印象,很慶幸把它帶來了。
“所以當(dāng)時不可能出現(xiàn)大米發(fā)霉的情況。”我等她看完報紙后說。
“但、但這不可能,我親眼發(fā)現(xiàn)的。如果我能早點發(fā)現(xiàn),他們就不會有事了……”
她還堅持自己有罪,好像她不是做了錯事,而是天生就有罪。這種偏執(zhí)可能是禁閉者感染造成的,但肯定還有其他因素。如果這種情緒出現(xiàn)在溫蒂身上,我絲毫不會考慮其他可能性。
“會不會……是他記錯了?”
“如果他確實記錯了,現(xiàn)在就不是我而是鋼琴和圣經(jīng)陪著你?!?/p>
她居然沒有第一時間理解這個隱喻?!拔摇乙膊恢??!?/p>
我決定換個方向?!俺阒?,還有其他人參與施粥嗎?”
“我負(fù)責(zé)了絕大部分工作,”這次她倒是立刻答上來了,“除了采購,父親怕我笨手笨腳搞錯賬目,不讓我插手?!?/p>
“開始施粥前檢查了嗎?”
“……他說過,我不需要檢查,都沒問題的!”她的語氣一下子高了一點。我深吸一口氣,瞇起眼睛看她。
他——在一大堆第三人稱具體名字的稱呼里突然出現(xiàn)一個沒頭沒尾的“他”?!澳憷显缇椭馈!蔽艺f,“我確定你沒有撒謊,但很確定你在逃避。你認(rèn)為你父親做的一切都是對你好的、都是對的嗎?”
她居然想點頭。我就知道。當(dāng)照耶和華你 神的所吩咐的孝敬父母,使你得福,并使你的日子,在耶和華你 神所賜的土地上得以長久。我就知道。
在狄斯城這種爛地方,你不能指望除自己外的任何一種力量能給你幫助,連教會都不行。我敢發(fā)誓,狄斯城教會肯定把信徒們的什一稅裝進(jìn)了自己的口袋。他們中間固然不乏有才華的神父,但很可惜,才華與財富并不像 神與瑪門。在除了狄斯城的世界上任何一個地方,信仰宗教是有利的;在狄斯城,堅持信仰除了能讓你死得安心點外毫無益處,無論你在不在教會里都一樣。
即使艾瑞爾不說,我也知道很多關(guān)于她的麻煩,包括那次意外。那天,普希拉看不下去,把圍住艾瑞爾的一幫斯瑞勒全部揍翻在地。她好像對斯瑞勒貓頭鷹有什么意見,下手狠辣,其中兩個人終生都不能蹲著上廁所了。至于找麻煩的理由,斯瑞勒幫的有自己一套說辭——其實大家共用一套說辭,只要是找信徒麻煩的,都可以引用這套歪理,正像信徒們引用圣經(jīng)為自己加增力量一樣。順便說一句,夜鶯把在場的所有人都扔進(jìn)了禁閉室,把普希拉和在打架末尾橫插一腳的泰特拉關(guān)在相鄰的兩個房間。我對此不置可否。
“經(jīng)上說,你要孝順父母,不是對他們言聽計從。”我暗自慶幸自己翻過圣經(jīng),“你的行為完全沒有意義。經(jīng)上還說:你們的事,是,就說是;不是,就說不是,若在多說,就是出于那惡者。承認(rèn)吧,你自己也知道,你父親做了手腳。”
“這……說不定只是巧合?”她還在試圖逃避,“消除所有罪證,讓所有證人保持沉默,這代價實在太大,父親沒有理由這樣做……對吧?”
“看,你自己都明白如何運作公關(guān)?!蔽衣詭С爸S。
“可父親沒有理由。我從小就是家里最差的,鋼琴、商學(xué)、舞蹈……都不如我的哥哥姐姐。誰都承認(rèn),連我老師都承認(rèn)。父親沒有理由為我付出這么多。父親……應(yīng)該沒有愛我那么多……”
她很可憐。她無疑渴望那樣。“的確,因為根據(jù)賬目,這批米是斯賓塞家在米價較高時高價購入的。任何一個商人都不可能放任這筆錢爛在倉庫里?!?/p>
她沒有懷疑我是怎么知道她家的賬目的??磥砟莾蓚€怪盜沒有打草驚蛇。
“只是,你不會樂意得到這樣的推斷的?!?/p>
“為什么?”她對她父親的邪惡計劃一無所知。我很確定她沒在裝傻。
“您的意思是……父親借施粥的名義處理那些積壓的……”
“我必須承認(rèn),斯賓塞家優(yōu)秀的商業(yè)基因在你身上多少有些體現(xiàn)。我們暫時不談這個。幫你購入大米的瑟斯本·G……看來你很熟悉?!?/p>
這個名字一出口,艾瑞爾就渾身一震。我看著她從震驚中擠出來,眼淚決堤,脊背也靠在椅背上,捂著臉哭——她手上的鎖鏈本來就不是完全固定在扶手上的。
我活動肩膀,把文件堆起來推到旁邊,扶不存在的眼鏡。等她漸漸控制住自己,再次抬起頭時,我攤手?!拔也粡?qiáng)求你指證或作為證人出席?!?/p>
“不……這沒什么。我不如哥哥姐姐聰明,但還是能分清楚是非黑白的……也許,比他們更清楚。在特殊交易中,我的家族就會拋棄我從小引以為豪的斯賓塞(Spencer),轉(zhuǎn)而使用這個名字。所以……這就是我從小一直不清楚的,‘特殊交易’。都是這些……都是!”
艾瑞爾忽然激動起來,哭號著開始撕扯自己的裙擺。“你在干什么?”我提高聲調(diào)。
“這條裙子價值幾十萬……都是這些小手段,其他人要付出這么多,被迫付出健康甚至生命!”她哭喊著,“我身邊的……我從小的生活,我享受的一切!我如果能早點知道,尚恩那孩子就能好好活著了,和他的家人!”
我迅速掏出眼鏡戴上?!熬?,禁閉者S-193,注意你的行為?!蔽掖舐曊f。但她沒有理我,大概是聽不到了。我伸手到桌下,按動按鈕。艾瑞爾手腕上的鐐銬收緊,碳纖維編織繩拉扯著她的手固定在扶手上。她嚇了一大跳,沒料到我還有這一招,驚恐地看著我?!袄潇o些了?”我說,“第一次警告。接下來,193,希望你保持冷靜,不要有過激的行為?!?/p>
“就算撕碎這條裙子,也改變不了任何事。”等她稍微平靜點,我說,“我相信你有覺悟,但有時候單有覺悟還不夠?!?/p>
“局長可能已經(jīng)知道了,在父親所有的孩子中,我是最沒用的一個,父親對我的關(guān)注也只有我的神學(xué)課程。這次施粥是父親為數(shù)不多交給我的事。我居然……剛剛我居然還有一點開心,我以為父親真的關(guān)心我、關(guān)注著我從小的努力,真的想接我回家……結(jié)果卻……”
“所以,關(guān)鍵在于你的決定,你想怎么做?!蔽疑钗鼩?,稍稍低下頭,視線從眼鏡框上方射出,“尚恩已經(jīng)回不來了。還有其他人需要你拯救。關(guān)鍵是你想怎么做?!?/p>
“可……可我連真相都看不清,能幫上什么忙呢?”
我不說話,就這么盯著她。她畏縮起來,努力思考?!鞍?!父親他還想……這就是為什么現(xiàn)在才提出保釋申請!”
“你想怎么做?”
艾瑞爾看著那份保釋申請。良久,她抬起頭,表情復(fù)雜?!叭绻沂钦f如果,我能說服父親自首、阻止他繼續(xù)做壞事的話,您能對她從輕發(fā)落嗎?”
“這是你的選擇?”
“是的。我想這樣做。”
壓抑誘導(dǎo)手段屢試不爽。得到肯定的答復(fù)后,我扶眼鏡,回到正常的坐姿。“我可以爭取,比方說Mr. Fox當(dāng)你的律師,或者跟法官事先打好招呼?!?/p>
“謝謝您,局長。無論如何,畢竟那位也還是我的……親生父親”
看著她這副樣子,我暗自咋舌:她可真是個理想化的好人。
“你有具體計劃嗎?”
“按父親所期望的,將我無罪釋放,可以嗎?”
糟糕的計劃?!翱磥砟愫苡邪盐债?dāng)面說服他?!?/p>
“還有,如果我沒法勸他回心轉(zhuǎn)意,請讓我留一份筆錄,至少給尚恩和他的母親一個交代。我……想盡力試試看。我不想再被父親,當(dāng)成棋子了……”其實她早就做好這準(zhǔn)備了。即使她的混蛋老爹不知悔改,她也做不出什么。
“就這么定了。”我說,“我會聯(lián)系治安官,做筆錄時他必須在場。提前提醒你,即使有我在場,他也可能會誘供甚至逼供。想好你要說什么,只顧往下說,盡量不回答他的問題。兩天可以嗎?”
“足夠了,謝謝局長。”
“兩天后做筆錄,等我安排好,我會和你一起去見你父親。放心,我會一直陪著你的。這與感情和同情心無關(guān),只是責(zé)任?!?/p>
?
“確定是斯賓塞發(fā)來的?”“這是封官方請求,由FAC發(fā)來,法務(wù)部通過電話確認(rèn),是葛昂辛·斯賓塞先生的請求。”“我得讓他死于高血壓?!薄笆裁矗俊薄笆蘸媚欠庑?,裝進(jìn)袋子里。通知法務(wù)部暫緩行動,別再聯(lián)系斯賓塞了,如果他還打電話來,就說我上小佛羅里達(dá)度假去了?!薄啊靼住!?/p>
門打開了。我沒有理會警衛(wèi)吃蒼蠅般的表情,跟著秘書走進(jìn)。“午安,神父(father)?!?/p>
“午安,孩子。局長,請過來這邊?!?/p>
一間中規(guī)中矩的房間。大概十二英尺見方,陽光充足得讓人想掉淚。即使沒有教堂玻璃的渲染,僅憑這些陽光就能勸服不少人改邪歸正。
“陽光很好,不是嗎?這正是感謝的理由?!?/p>
“我也想要這么一間屋子?!蔽艺f實話。
“哦,這對您來說想必不難,”他拉開一把椅子,“請坐吧?!?/p>
我拘束地坐下?!斑@里有很多符號。而且我認(rèn)為您不是共濟(jì)會、光照派或者某個月亮臉秘密結(jié)社的成員?!?/p>
“我有做揣手禮嗎?”他微笑著,一雙鷹眼攫住我的心,“瓦倫提尼小姐應(yīng)該告訴過您,我曾從事符號學(xué)研究?!?/p>
“我已經(jīng)開始慌了,”我說,“同時試圖去掉身上那些有確定意味的徽章。”
“確實,它們的確像徽章一樣顯眼?!彪S后他高聲說,“符號與含義間存在武斷性和非必然性的關(guān)系。多么睿智。我的老師是位中國人,在敘述學(xué)和符號學(xué)方面成就很高。他對符號的詮釋簡直像如歌的行板?!?/p>
“評價是您的自由?!蔽夜緡佒唤谛睦锝泻?。我就是沒法和別人一樣,聽出悲傷的交響樂里的悲傷。
“那么具體來講,您有什么請求呢?”
“聽說您在狄斯城宗教界很有影響力?!?/p>
“我不會說‘很’或有什么‘影響力’。我只是盡我所能,關(guān)鍵在于,您想讓我做什么,有禁閉者受到感動,想回歸耶穌基督的道嗎?”
“如果是施洗的話,的確得請一位神父?!?/p>
他禮貌地輕輕皺起眉頭,等我把答案亮出來。
“您相信基督會再臨嗎?”
他把手向兩邊伸開,就在我眼前伸展,仿佛展開一個國度。“您看,每一個信徒都希望基督能在他們的有生之年降臨人世。我們堅信死后一定會進(jìn)入 神的國,但還是想在生前看到祂再臨,不是為我們自己或某個賭約,而是為了向那些被蒙了心的好人和即將下地獄的罪人證明他們有值得期待的東西?!?/p>
我伸手去拿煙,用余光看他,他的表情仁慈又憐憫。我把叼在嘴里的煙塞回?zé)熀?。這對現(xiàn)狀沒好處?!澳牢覟槭裁慈绱私乖?。”我按著眼角說,“我感覺我真的會倒栽蔥進(jìn)地獄里去,盡管我做的可能正是為了應(yīng)驗預(yù)言?!?/p>
“您不該這樣說?!彼麥厝岬胤瘩g,“您提到預(yù)言,能具體說說看嗎?”
我看他已經(jīng)做好了將我駁倒我的準(zhǔn)備?!拔倚薷囊幌麓朕o。聽說您在宗教界被人稱為‘施洗約翰’。”
“我希望我真的配得上。”
“狄斯城向來給人以虛高的頭銜。”我附和,然后繼續(xù)不安分,撓撓頭,掏出zippo打火機(jī)用兩根手指夾住轉(zhuǎn)圈,又用手摩擦大腿,發(fā)出沙沙聲,眼神飄忽不看他。
我的期待落空了。他沒有表現(xiàn)出急不可耐,他的耐心甚至沒有減弱。我能感到他正用視線把我攏起來?!叭缒?,我有了基督的消息。但除非她自己承認(rèn),不然我們能干什么呢?”
“您說的基督是哪一位呢?”我發(fā)誓我開始討厭他的微笑了。
“艾瑞爾?!蔽艺f,“艾瑞爾·克瑞斯托斯·斯賓塞。”
他擺正身體,微笑在眼角處消失?!八阅侵感“馉??!?/p>
“她的信徒可是越來越多了?!?/p>
“羅莫萊塔,請讓我們單獨待會好嗎?”
那個秘書嚇得不輕,放下杯子,離開的時候與逃跑無異。他頂起嘴唇,顯得很為我遺憾?!叭绻侵改切┮驗樗赣H的活動而聚到她身邊的那些,我很抱歉告訴您,他們甚至不算烏合之眾?!?/p>
“那么處于中心的那個人呢?你想否定一個從小到大行善的人嗎?不必仰頭看上帝,看看你桌上的書才是當(dāng)務(wù)之急。請你告訴我,路加福音11章中,人們是如何稱呼耶穌的神跡的?”
他搖起頭來?!?strong>凡在人面前認(rèn)我的,我在天上的父面前也必認(rèn)他:凡在人面前不認(rèn)我的,我在天上的父面前也不認(rèn)他。關(guān)鍵是不應(yīng)該。作為管理局的局長,您可不該說這話。我不否認(rèn)科學(xué)也不會說禁閉者的能力是所謂神跡,但我沒法反駁您。就像您說的那樣,如果我這番話能作為基督再臨的驗證的話,即使最終因這話而得了罪,我也會很開心?!?/p>
“我本來很高興你還記得她,也很榮幸告訴你她的近況。即將榮升上庭的斯賓塞家都快把她捧成彌賽亞了。是的,她不是什么基督神子,可惜我們誰都說服不了?!?/p>
“我既謝天謝地又感到不安?!彼稽c沒有不安的樣子,“我會努力去做,而不是首先給出一條限制自己的定義。另外,既然您沒有走后門來找我做懺悔的意思,您不妨直說,這對我們兩個都有好處。”
“你還沒有對我開頭的話作出回應(yīng),那么我修改一下:根據(jù)你在幫派中的地位和名望,你在狄斯城各界包括宗教界都有相當(dāng)?shù)挠绊懥?。貓頭鷹們和當(dāng)代基督的教父,無可爭議的施洗者?!?/p>
“少點大呼小叫,局長,如果我是你,我就會選擇用成熟的方式處理這個問題?!彼f給我一個杯子,倒了些紅茶。我想到海拉的那個文字玩笑。
“如果我是我,我就會做好萬全準(zhǔn)備,包括查清楚一位偉大的‘唐’有多少種手段讓我從地表蒸發(fā)。您有守夜人,大可以對我的小小挑釁置之不理。但您不僅用周到的禮節(jié)對待我,還聽任我大放厥詞。我只是想知道關(guān)于艾瑞爾和她那混蛋老爹的造神計劃的細(xì)節(jié),僅此而已?!?/p>
“你要知道,你剛剛把自己的心臟放在天平上了?!彼囊暰€轉(zhuǎn)向窗外,伸出食指,在桌子被陽光照到的地方點了兩下。
“你查得很清楚,可能還包括拖了一周而且非我不可的洗禮。我做過壞事,以后也還會繼續(xù)做。我不關(guān)心葛昂辛的造神計劃能否成功,他請我去給一個孩子洗禮,我就去了,就這么簡單。至于你的擔(dān)憂,我要說那是正確的。別急著走,你的口氣讓我感到新鮮,不如繼續(xù)保持那種冒犯的口氣批評我。很久沒有人敢威脅我了。我很缺乏這個?!?/p>
“當(dāng)然,教父?!蔽艺f,同時打消了離開的念頭。我沒得選。
他與我對視,臉上的肌肉放松下來,不再微笑,也沒有悲傷。
“我的姓不是柯里昂?!鄙窀刚f,“我原本叫托納利·賈科蒙,科西嘉島上我的鄰居們都叫我‘賈科蒙二世’。是的,我在行為上就像一個真正的海盜,一個私生子,沒有父親,行為缺乏管束。但就在我十四歲那年,一個神父走進(jìn)我的生活。我一直跟著我母親生活,沒有人愿意為我施洗,但那個神父打破了教條。他說,如果我因為天生的私生子身份就無法進(jìn)入神的國,那么我們的律法就太可悲了。那個時候,他真的流淚了,好像做出了多大的犧牲,好像在他看來世上沒有比這個大的。他給我施洗了,冒著很大的風(fēng)險。我想我能考上大學(xué)就是拜他所賜?!?/p>
他沒撒謊?!霸谖疫@里對你自己進(jìn)行開脫毫無意義?!蔽艺f,“我并不能給你定罪或賜你解脫。你熟知人間與神的國度的律法,給你的徒眾以教導(dǎo),但自己卻沒有遵守。我今天不是來清算你的罪惡的,那要留給真正的神來做。我要真相,神父,真相能為我指明我的方向。你曾手按圣經(jīng)發(fā)誓,盡管做了很多錯事,但我得說,沒有人是一件錯事都沒做的;你要行的事也是如此,它不是為你自己能上天堂而彌補(bǔ)罪惡,是為能解決他人的問題而施行。所以你愿意行這樣事嗎,柯里昂神父,為一個迷途之人指明前路?”
“所以我才堅信把事實告訴你是正確的選擇。你會如何評判葛昂辛?你身上有整個俗世的道德和條例。你如何評判他呢?請你評判他吧?!?/p>
“他的行為無異于牧師和修女利用體外培養(yǎng)胎兒的技術(shù)來實現(xiàn)處女生子。造一個人子,用非自愿的犧牲造出一個同樣不情不愿的耶穌二世,這只是他自認(rèn)為的神跡,人造的神跡,與撒旦造出的用來攻打天堂的攻城器械是一類東西。或許他認(rèn)為神跡不過是高級的科學(xué)外加人類的勾兌,但我還是相信我們的靈魂不是擺設(shè),它能使我們免于變質(zhì),而斯賓塞先生已經(jīng)變質(zhì)了?!?/p>
“多么中肯的評價?!彼p聲說,“我到了這個位子上,所有人都對我的話深信不疑。我們整日做一些沒有意義的事,不能評判別人讓我很難受。你知道嗎?‘沒有頭發(fā)的頭等于沒有花的花園?!艺炀湍钸哆@些無用的東西,念叨早已被證明是正確的定義,因為扶持我的人不需要我創(chuàng)新?!彼牬笱劬?,太陽從他的側(cè)面照下來。一瞬間,他仿佛得到了什么東西,而我也確實看到了。
“我第一次感受到神的存在是在十歲。那時我正蹲在路邊,和幾只螞蟻玩走迷宮,然后,那根粉筆從我手上掉下去。我的身體好像變輕了,不知怎么,一下子就飛到云層上面。光芒四射,是溫和的橙黃色光,一點都不刺眼,我能遠(yuǎn)遠(yuǎn)看到一些黑色的巨大的高塔式建筑,還能聽到一種樂器聲,那種聲音——真的,它無法用語言描述。所有的,所有的一切都讓你感到無上的愉悅和極樂,比‘流奶與蜜之地’更加有吸引力。你們真的一點感受不到嗎?那種感覺,靈魂之上的黃金般的喜樂……就在剛才,我時隔多年再次感受到了。感謝你,孩子,無論如何,感謝你,愿你也能有這樣的體驗。”
我等著。他從他的天堂里被迫退出來,隨著他的頭往下一點頓,靈魂回到身體里,平靜、慈悲、充滿憐憫,雙手合起。我知道我們的角色換回來了?!氨?,孩子,浪費了你這么多時間。你還想知道更多?胃口不小。好吧,我現(xiàn)在告訴你?!苯又?,他用神父特有的和藹,對我說出了部分的真相。
?
車停在大門前。門開著,門里是一大片用以浪費錢財?shù)目盏?,或者按有錢人的稱呼:花園。
“只能停在這里,局長?!彼緳C(jī)回頭,“很抱歉接下來你們得步行了。”
“無所謂。謝謝你,拉斯基先生。請你在附近等一會,后續(xù)工作可能會需要你的幫助?!?/p>
我下了車,被那個用放大鏡都看不清裝飾細(xì)節(jié)的大門弄得頭暈?zāi)垦?。“有誰懂藝術(shù),能為我們解釋一下這東西的價值,或者直接由家族成員介紹?”
“它是由法國雕塑大師奧古斯特先生雕的。父親常說,這扇門是活的,有它自己的想法?!卑馉栒f,“對不起,局長,我記得這里通常會有守衛(wèi)的。”
“能看出復(fù)古的現(xiàn)實主義色彩?!焙湛ǖ俚吐曊f?,幖t保持沉默。
我從來認(rèn)為,只有做好萬全準(zhǔn)備才能辦事。天曉得這里會出什么事,所以我?guī)狭撕湛ǖ俸同幖?。在我接手管理局后,夜鶯建議重新計算所有禁閉者的服從度。服從度與禁閉者的各種表現(xiàn)(包括平時的行為、態(tài)度和表情)聯(lián)系,有一個復(fù)雜的公式來計算。赫卡蒂和瑤姬的服從度在三個月之內(nèi)就達(dá)到最高標(biāo)準(zhǔn),而在我們原本的預(yù)期里,這個時間是半年。但顯而易見,沒人比她們倆更安分守己。
“我們會受到比較正式的接見?!蔽覔崦T上青銅天使的青銅小翅膀,整扇門上都是天使,“沒有守衛(wèi)本身就能說明不少問題。比方說,我們需要準(zhǔn)備好禮節(jié),來應(yīng)付那邊那位先生?!?/p>
第一眼看到這個人,我離開明白了他為什么能成為新城最成功的商人之一,也明白了那句話:合格的商人天生是合格的政客。他身材略微發(fā)福,但精力充沛,穿一身黑色裝束,留著保羅·穆尼在《萬世流芳(The Story of Louis Pasteur)》里經(jīng)典的大胡子。有三個人跟在他后面。他的樣子是紳士的典范,是老派貴族(old money)而非老兄(old sport),他們這種人永遠(yuǎn)不會穿粉色西裝、讀不入流的人寫的著作。合他們口味的只有圣奧古斯丁。不過他不太注重打理自己的靈魂。
艾瑞爾夾緊胳膊,手不由自主地捏緊。我戴上眼鏡?!昂冒?,好戲開始了。”
“好久不見,我的女兒。”
“……父親大人?!?/p>
他們兩個之間的氛圍很吊詭。
“這位想必就是管理局局長。你應(yīng)該向我介紹的,孩子?!彼D(zhuǎn)向我。我把手杖遞給赫卡蒂,摘下帽子和他握手。“您好,斯賓塞先生。我看了閣下的保釋申請,同意對193……抱歉,是斯賓塞小姐,同意對她無罪釋放??紤]到她身份尊貴,所以親自送她回來。這兩位是我的助手,處理文件遞交和轉(zhuǎn)接手續(xù)等事務(wù)。請您認(rèn)真閱讀保釋條例。”
說到底,我本來就不是個好公務(wù)員,說這種體面話讓我恨不得咬斷舌頭。
瑤姬遞去文件。他以恰當(dāng)?shù)亩Y節(jié)接過?!罢埲菸覍δ磉_(dá)感激和歉意,安德森局長。您懂得先入為主的危害。即使沒有那封申請書,您也能看出她多么善良純潔。”
“是的,的確是,先生?!闭埲菸医邮苣愕奶魬?zhàn)和示威,可惡先生(Mr.Abominable)。
那些人上前來。葛昂辛拿著筆在文件上簽字。我盯著他的手?!拔液苌僬J(rèn)輸,無論在任何方面,我都不愿意不如人,但我得承認(rèn),您讓我保留了一點體面?!?/p>
“宣讀保釋條例是治安官的活?!蔽艺f,“這里暫時沒有治安官。”
他點點頭表示同意?!拔覀儠堰@個干得更好,就我們?nèi)齻€?!?/p>
那三個保鏢拿著保釋文件走到一邊。我假裝沒聽懂他的話,雙手壓著鋼制手杖的圓頭,好像我在來之前捱過了一場足以讓人患上腰肌勞損的會議。
“全都計劃好了?!彼f著讓開門,“請進(jìn),我很高興為你們展示艾瑞爾是如何造福勞苦大眾的。”
聽到這話,艾瑞爾下意識扭頭看我。我動作極小地點頭。再延宕下去,我們難免落得個兩敗俱傷。
“父親,我愿意幫您做任何事,但請放過那些無辜的人吧。”
他沒有立刻回應(yīng)?!澳銢]有認(rèn)真聽我講話吧?我正是想讓你幫那些苦命的人治病。你肯把手放上去,他們就潔凈了?!?/p>
“這是一次義診?真的只是義診?”她的神情里包含著一種東西。她在盼著這件事的發(fā)生。
“當(dāng)然。我向那些窮苦人說話,他們就聚攏來,一是為治病,二是為見證。他們現(xiàn)在都在花園里?!?/p>
“等等,我還有話要說……”盡管準(zhǔn)備了兩天,艾瑞爾還是說不出來。葛昂辛沒有催促,耐心地等。吊詭的氣氛越發(fā)濃重。
我走到艾瑞爾旁邊耳語?!澳愕臎Q定。我只是在這里,不能代替你做出行動和決定。”這話似乎起了作用,她終于抬起頭。
“我答應(yīng)去義診,但是,能不能請您去自首?”她一口氣說完,好像擔(dān)心自己中途會遭到攻擊似的。
葛昂辛沉默?!瓣P(guān)于難民食物中毒事件,局長已經(jīng)告訴我真相了。請您去自首吧,我不能再讓您傷害更多的人了!”
瑤姬和赫卡蒂同時扯我的衣服。我在背后沖她們打個手勢。
讓艾瑞爾說一通指責(zé)性的話無異于殺了她,眼下她在握著拳頭喘氣,沒有繼續(xù)爭論下去的力氣。葛昂辛把手放上了她的肩頭,依舊沒有抬頭看她;他一瞬間經(jīng)歷了強(qiáng)烈的情感爆發(fā)和消沉,變得疲勞。我握緊了手杖。
“那大概是我的錯?!彼f,“你從小就太善良,讓我不忍心展示給你這世界的黑暗。確實,我們就是這么發(fā)展起來的,依靠從無數(shù)人那里得來的東西過活。我想你終有一天會將我從神殿中趕出來,但沒想到會這么快?!?/p>
“父親……”
“事情不太妙,局長?!薄氨3掷潇o,瑤姬。赫卡蒂,好好收起夢魘,別隨便讓它跑出來。”
“你母親去世后,我一直忽視你的成長。抱歉,孩子,憑我的惡意來揣度你是一件大錯事。你是那么善良,而我給你解鞋帶也不配。我會去自首的,等你完成義診后我就去?!?/p>
“真的嗎!”
“我希望至少做一件正確的事。”
艾瑞爾回頭看我。我點一下頭。“哦,幾位也想一起來見證嗎?”
“既然您這么邀請了。”我說。
那三個保鏢湊過來?!拔覀冃枰獪?zhǔn)備一下,義診開始時會通知各位的。”葛昂辛很自然地帶著艾瑞爾往前走,現(xiàn)在他又優(yōu)雅起來?!澳切╇y民大都得了絕癥,醫(yī)院甚至不愿意收留他們。這是一次完全的慈善活動,沒有任何經(jīng)濟(jì)利益。他們就在花園里,我們準(zhǔn)備一下就過去。”看來這片華麗的布滿花卉的大空地并不是花園。
我們被帶到一個房間里,被告知等候片刻。
“那真的是一次慈善活動?”赫卡蒂問。
“凡是借助他人力量而非自身力量進(jìn)行的活動,統(tǒng)統(tǒng)不能稱之為慈善活動。雖然我也不能判斷這到底屬不屬于他們的家事?!?/p>
“這很明顯是個騙局?!爆幖дf,“艾瑞爾小姐太善良了,而且他不敢反抗她的父親。”
“提到斯賓塞先生,我有個發(fā)現(xiàn)。你們也一直盯著他,有發(fā)現(xiàn)什么異常嗎?”
“他面色蒼白,眼睛通紅,容易激動,容易疲勞。我猜神經(jīng)衰弱肯定讓他晚上睡不好覺?!?/p>
“再想想,瑤姬,有別的可能嗎?”
“您想說狂厄感染?以他這種地位?不可能吧。”
“還有他的措辭,那是圣經(jīng)里的句子。他沒有和艾瑞爾對視、反復(fù)強(qiáng)調(diào)她多么善良純潔,還提到‘見證’。而且,今天是周日?!焙湛ǖ僬f。
“正中要害?!?/p>
“我越來越糊涂了。我原以為他只是想借這個機(jī)會提升他家族的社會地位,現(xiàn)在卻感覺他要做一個邪教儀式。他到底要干什么?”
赫卡蒂扭頭看著瑤姬。“我認(rèn)為正是這樣。邪教儀式。他在模仿耶穌的經(jīng)歷?!?/p>
“人為造神的事我們見得太多了。諷刺的是,從事這檔愚不可及的活計的往往都是有權(quán)有勢的家伙。別太驚訝,瑤姬,仔細(xì)聽聽,外面在喊什么?”
這間屋子隔音很好,在位置上——我提前請兩位怪盜畫出了斯賓塞宅邸的平面圖——離花園很遠(yuǎn),但我們還是能聽到那潮水般的喊聲?,幖ё呓斑叄l(fā)現(xiàn)那里居然沒有窗戶?!拔夷苈牭剑麄冊诤啊畯涃悂啞?。哦,天哪……”她用手捂住了嘴。
“看來某人的目的已經(jīng)昭然若揭了。別開門,門外那三個家伙肯定已經(jīng)把槍掏出來對準(zhǔn)這里了。我們得從窗戶走?!?/p>
“這窗戶是防彈玻璃?!薄白屛襾?。”瑤姬把雙手放在玻璃上,一種微不可辨的尖銳刺耳聲傳出,玻璃外的景色開始模糊起來。隨著震動越發(fā)劇烈,它終于壓不住自己脆弱的本性,一下子碎裂。夢魘伸出濕乎乎的利爪,抓爛了玻璃中間嵌著的塑料膜。外面的歡呼聲一股腦涌進(jìn)來?,幖孀《洹?/p>
“他們太狂熱了?!彼卣f。
“先別管里面有如何的情緒了,好在這里是一層?!蔽乙话殉断麓昂熒w在窗框上,“小心碎玻璃。快點,去晚了宴會可就結(jié)束了。”
禁閉者的能力有各種特化方向,但幾乎所有的樣本都不同程度增強(qiáng)了力量和速度,只是有一些人增強(qiáng)幅度出類拔萃。事實證明,即使是普通程度的肉體強(qiáng)化,都能讓我趕不上一個足不出戶的小姑娘。
我們穿過建筑,越過樹籬,跑過長長的林間小路,繞過別館,從側(cè)面掠過那棟比市政廳還大的洋館,來到花園。我意識到,我們是從斯賓塞莊園的后門進(jìn)來的。那些幾乎喪失理智的歡呼聲現(xiàn)在已經(jīng)大到幾乎無法接受,而且只有一個重復(fù)的音節(jié):
“彌賽亞!彌賽亞!”
“局長,后面有人追來了。”瑤姬捂著耳朵對我喊。她能感受到聲音里的情緒色彩,在如此強(qiáng)大的情緒沖擊下還要關(guān)注身后真是難為她了。
“繼續(xù)前進(jìn)。我們得到葛昂辛旁邊去,從后臺的臺階上去。”我話音剛落,歡呼聲一下子消失了。我沖身后打手勢,停在一堆鋼架后面喘氣。
“那邊有記者。”赫卡蒂指著高臺下面。
“好了,準(zhǔn)備好。”我努力平復(fù)呼吸,“把面具戴上。我稍后會坐到葛昂辛旁邊去,你們就站在我后面。走得從容一點,別管警衛(wèi),只要到了臺上,媒體的鏡頭就站在我們這邊了?!?/p>
我們從鋼架后面走出來。我扶眼鏡,握緊手杖。后臺沒有警衛(wèi),我們順利走到臺上??扉T的聲音立刻密集起來。艾瑞爾發(fā)覺了什么,回頭看我。我沖她點頭,自顧自坐到葛昂辛旁邊。
“抱歉來晚了,先生。”我掩著嘴,向他傾斜身體。
“沒什么,只要您確實沒傷到我的雇員?!?/p>
“我保證?!蔽覕[正身體,把手杖打橫放在腿上。
“我、我的腦子里長了顆東西,每天痛得我睡不著!我信您,基督,請把它趕走吧!”
艾瑞爾將手輕輕放在他的額頭,好像有光流過去。那是她的靈魂。
“現(xiàn)在還疼嗎?”
“不疼了……居然真的不疼了!這是神跡!感謝耶穌基督!”他立刻跪下來,但還沒來得及表達(dá)完感激,就被警衛(wèi)拉走了。
她又一連治了十個病人,腳下不穩(wěn)。我四下里看了看,慢慢站起身,靠近艾瑞爾?!澳闾哿?。枷鎖能感覺到,這樣治療的代價太大,你在透支你的靈魂?!?/p>
“沒什么,局長。我的損耗之后能恢復(fù)的,但對這些人來說,這可能是唯一一次機(jī)會了?!彼齑桨l(fā)白,無力地笑,“父親答應(yīng)我會去自首的。而且,局長您看,他們都叫我基督,雖然我不是,但能讓他們這么相信,我……沒問題的。”
我看向出口。被治好的人從那里走出斯賓塞莊園,在大門外跪成一排。他們中間形成了一種奇怪的紅色氛圍,并且像猩紅熱一樣開始傳染,碰到這氣氛的無一幸免,就連站在那兒的警衛(wèi)都脊背僵硬,偶爾回頭,也不敢讓視線在艾瑞爾身上多停,好像硫磺火會把目光點燃成引線,引火燒身?!澳悴皇腔?,別把這種荒謬的責(zé)任攬到自己身上?!蔽艺f完回到了座位上。
“您似乎毫不擔(dān)心我會做小動作?!?/p>
“您不會的。”他微笑道,“看,她是基督,是彌賽亞,那位復(fù)活的——”
“所以您才不與她對視?!?/p>
“她在名分上是我的女兒,但終究還是 神,直視祂(that)的眼睛是不敬的。”
“基督,請救救我,我的肺壞了,每次呼吸就像拉風(fēng)箱。我,我每周都去教堂,去懺悔,做禮拜!請您……”
“好……”
“知道耶穌本人此時會怎么說嗎?”我看著前面,身邊的三個人都能聽到我說話,“他會說:‘你為何要撒謊呢?難道殿里的光輝比承諾還要重要嗎?你平日里所拜的別神豈不給你一切嗎?人不可侍奉二主,不可侍奉 神,又侍奉瑪門。你的信實在虛假,快快離我去吧!’”
“但是眼前就是真實?!彼谋砬橄袷呛鹊脿€醉般夢幻,和約翰·柯里昂神父當(dāng)時的表情如出一轍,“真正的基督就是這么說的?!?/p>
“你最好別反悔?!蔽夜室庹f。
“反悔?”他轉(zhuǎn)向我,“小局長,看來你還是不懂得如何對付真正的惡意。你上過戰(zhàn)場,也對付過政客,但你要學(xué)著對付商人。我現(xiàn)在很樂意給您上一課,年輕人?!?/p>
我還沒來得及亮出底牌,人群里傳來一聲尖叫。
“艾瑞爾,我要殺了你!”
“局長,有危險!”瑤姬失聲喊,“她是認(rèn)真的!”
我坐得很穩(wěn),看著一個婦人從人群中擠出來,用一根削尖的鋼管刺來,然后被保安控制住,歇斯底里地掙扎著大吼,瞪著手足無措的艾瑞爾。
“這也是你安排的?”
“我相信她一定會來。”
我想我們兩個就像在密謀同一件事的豺狼。
艾瑞爾很虛弱,等她揉著眼睛看清那人后,頓時失去冷靜?!拔艺J(rèn)識她!等等,放開,快放開她!”
那些保安肯定收到過另一個命令。他們拖著婦人往門外趕。艾瑞爾踉蹌著追上。“跟我來?!蔽覍蓚€禁閉者說,快步走向沖突處?,幖ёプ∫粋€保安的胳膊,他像觸電似的松開手,捂著胳膊跌倒。聲波的妙用?!靶辛?,先生們,至少先聽聽她要說什么。”
“她是……尚恩的母親。”
“你不配喊他的名字!”婦人趴在地上,通紅著眼睛吼叫,“你不是基督!你是個殺人犯!我要殺了你!”
“營養(yǎng)不良、休息不足、疾病纏身,她已經(jīng)到極限了。”瑤姬擔(dān)憂。
“我會給尚恩一個交代的……”艾瑞爾扶起婦人,動作無力到了極點,“等義診結(jié)束,父親就會承認(rèn),這一切……”
“一切都是瑟斯本干的。”葛昂辛的聲音恰到好處,時間和力度把握都是。
艾瑞爾瞬間失去力量,跪倒在地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什么瑟斯本。一切都是你們,都是你們干的,我兒子就是被這個女人害死的!她親手把粥給了他!”
“我對小尚恩的事表示遺憾,但這位局長也可以證明,艾瑞爾已被無罪釋放。真正的兇手是我的一個手下,他因為貪小便宜倒換了變質(zhì)的大米?!?/p>
“您到底在說什么?!”艾瑞爾絕望地喊。
“我在陳述這件案子的真相。瑟斯本·G,導(dǎo)致各位中毒的元兇。”他對答如流,而且很得意。
那個婦人看向我?!皟词执_實不是艾瑞爾,夫人。如果您愿意相信我,我告訴您,兇手是——”
“瑟斯本·G,三十出頭,男性,黑色頭發(fā),戴眼鏡,常穿一件長斗篷在新辛邊境游蕩,就是在那里,您知道的?!彼呗曊f。婦人再也聽不下去我的話,抓起鋼管,以不可思議的力氣站起來跑出了花園,這一次沒人擋她。我權(quán)衡了一下,打電話給我的司機(jī)。
艾瑞爾也想站起來跟上去,被葛昂辛拉住。“你要去哪?還有那么多人在等著你?!钡竭@個時候,他依舊不看艾瑞爾的眼睛。
“局長,請給我命令?!薄白屇切┍0矂e打擾我!”
“義診……您已經(jīng)違反了約定,您說過只要我完成義診,您就會自首。您騙我……咳咳……”
“我當(dāng)然可以去自首,甚至可以直接說是我放任那些大米變質(zhì),但最后他們會調(diào)查出來的,結(jié)果就是,兇手根本不是我。這就是眼前的真相?!?/p>
“這種血淋淋的真相,我寧可不要!”她張開手,在掌心聚起一團(tuán)光球,這次她是真的在燃燒靈魂。
“艾瑞爾,停下?!蔽液埃鞍馉?!”
她聽不到。她的全部注意力都在那股能量上。“停下!”
“要突圍嗎,局長?”夢魘在嘶鳴,瑤姬也做好了準(zhǔn)備。
“暫時不要。”我強(qiáng)壓住波動的情緒,“即使突圍也幫不了她。動用枷鎖也一樣。她會被流回自己身體里的能量撐爆的。除非她主動收力?!?/p>
“她不會收力!”瑤姬急了,“艾瑞爾小姐,別再繼續(xù)了,你在傷害自己!你向我們保證過會聽醫(yī)生的話,請你停下!”
光球停止膨脹,光芒強(qiáng)烈到勝過太陽。艾瑞爾終于轉(zhuǎn)過頭,透過光芒,我能看到她滿懷歉意的微笑。下一秒,光球分裂成幾十個,像天使的羽毛一樣落下。
“抱歉,局長,艾瑞爾果然還是什么都沒能做到。我沒能勸父親自首,讓您白跑一趟?,幖〗悖瑢Σ黄?,讓你擔(dān)心了,我以后不會在再給你添麻煩了。請代我向醫(yī)療部的各位道歉,我很感激各位那么照顧我,非常感謝?!?/p>
“說什么傻話!”瑤姬哭了。
像飄一樣,她離開了這里,身后,葛昂辛展開雙手對著臺下的難民和記者?!翱吹搅税?,這是真的基督,她是真基督,是彌賽亞。沒人能否定!”
“赫卡蒂、瑤姬,去跟上艾瑞爾,拉斯基先生在大門口待命。如果她想做什么,別打擾她,只要保護(hù)好她的安全。禁令解除,允許使用異能。別管我,我還是有能力收拾這幫保安的?!薄懊靼祝珠L。我們需要突圍?!薄跋鹊纫幌隆!?/p>
我拔下手杖的末端,擰開那個圓柱形裝置,按下按鈕。所有記者都捂住了耳朵,所有攝影師都開始擺弄攝像機(jī)?!艾F(xiàn)在去吧,除了不能殺人,別有任何顧忌?!?/p>
聲波和夢魘在兩秒內(nèi)就放倒了所有保安。她們不放心地看我一眼,越過障礙消失在草叢里。我轉(zhuǎn)回去面對葛昂辛。他眼里的迷離已經(jīng)將理智吞噬殆盡了。
“你的得意和自適讓我作嘔。”我說,“要干什么最好快點,我可不保證治安官什么時候來?!?/p>
“治安官?”上帝保佑,他已經(jīng)清醒了,“這兒沒有治安官。直到現(xiàn)在,我都不明白您在說什么?!?/p>
“我不管你的目的在哪——事實上調(diào)查了這么久,我只發(fā)現(xiàn)你在造神,而找不出你的動機(jī),但這還不到讓我睡不好覺的地步。艾瑞爾寫了一份筆錄,能證明你的一切罪行。法律才不管你的動機(jī),做了就是做了。”
“你還是太年輕,小局長,年輕到看不懂事情發(fā)展的方向。你以為我造出的(what I made)會背叛我嗎?是的,她覺醒了一些自我,認(rèn)為我做了不對的事,但她早晚會回到我旁邊,因為她需要我,我也需要她。”
只要你當(dāng)過兵,就會知道被別人當(dāng)做一個經(jīng)驗不足的年輕小子多么令人惱火?!澳阈枰?,但她可不需要你。她是個人,不是 神,她……”
“她就是 神!”他突然大吼,“你看不到基督,你也是被豬油蒙了心,但你應(yīng)該看得到神跡,所有人都能看見神跡。法利賽人向耶穌求神跡,他沒有應(yīng)允,但你們現(xiàn)在能看到了。并不是只有約拿的神跡,還有她的神跡,她就是彌賽亞!”
“彌賽亞!彌賽亞!”庭院里的難民顯然全部康復(fù)了,振臂高呼著。
我拿出放在金屬盒子里的備用通訊器?!澳氵€想等到什么時候?這里已經(jīng)變成邪教現(xiàn)場了?!?/p>
沒有回應(yīng)。接著,大門那邊沖進(jìn)一群人,然后是一聲槍響?!岸甲岄_,上庭監(jiān)察員!”
他們分開擁擠不堪的人群,從中間大步走過來,最前面的是新城治安官,他護(hù)著的則是一個明顯是上庭人士的男子。大群防暴警察瞬間控制了局面,好讓幾個領(lǐng)頭的登上舞臺。我從來沒正面應(yīng)對過上庭的人,他身上的氣氛壓得我呼吸困難。
“我需要重新審視一下。”上庭監(jiān)察員緩緩開口。葛昂辛哆嗦著嘴唇,仰視著他,說不出話。
“葛昂辛·斯賓塞,你被指控犯有蓄意殺人、非法集資、組織邪教行為、非法聚眾鬧事、賄賂司法機(jī)關(guān)官員等罪名。你有權(quán)保持沉默到你的律師趕到,但在這之前,你必須跟我們走一趟。”
真是一幅奇妙的光景。一個穿著不遜于天使的人臨到一個試圖造神的人面前,旁邊的官員以人間的律法宣判罪人的過錯。
“不……”我能從葛昂辛眼中看到燃盡的硫磺火,“您不……不能,不能這樣拒絕我。我有基督,她能寬恕我,我有權(quán)上去,我有權(quán)……”
監(jiān)察員眼里沒有半點情感?!澳男袨橐呀?jīng)引起上庭的注意。經(jīng)我們表決,決定中止討論您和斯賓塞家族升入上庭的相關(guān)事宜?,F(xiàn)在,是您的任務(wù)了,治安官?!?/p>
這個天使就這么轉(zhuǎn)身,順著剛剛在人群中犁出的溝壑離開,一直走出這花園。我看向葛昂辛,他呆在原地,眼睛像是水缸里人工培育出來的觀賞金魚。
一個警衛(wèi)上來拉他。我看到他的鼻子動了一下,如同子彈擊發(fā),他一瞬間爆發(fā)出難以想象的力氣,從腰間拔出一個東西對著周圍。他舉著手臂,跌跌撞撞,退到舞臺一角,手上的黑色物體蠕動著,一根管狀物消失在他的袖口,我猜那東西的末端已經(jīng)插進(jìn)他小臂里了。
“那是什么?”我聽到有人喊。
我連通夜鶯,對現(xiàn)場和耳機(jī)里喊。“現(xiàn)場發(fā)現(xiàn)死役武器,注意死役污染!派行動隊來!”
一陣上膛聲,幾支槍對準(zhǔn)葛昂辛。我靠進(jìn)舞臺的邊緣,把手杖頂部的鋼頭擰松。
“你已經(jīng)沒法逃了,放下武器,先生,別在給你的家族抹黑?!?/p>
“閉嘴!”他搖晃著那件武器,恨不得一次性把我們?nèi)傻?,“你們?nèi)际敲つ康模拖衲菚r一樣,你們都不明白這意味著什么!我知道答案,無知的人總是會妨礙我。耶穌說,不抵擋就是幫助,但你們確實擋在我的路上了。你們不知道,狄斯不知道,居然連上庭的人都不明白。我,我要上天堂,這有什么錯? 神說,要進(jìn)窄門,我所選的路從來沒人走過,為何我沒有嘗試的權(quán)利?人們可以在享盡人間的快樂后繼續(xù)去天堂快樂,因為我們掌握了造神的方法。你們?yōu)槭裁匆柚刮??!我要去上庭,我……要去天堂……?/p>
他不受控制地咳嗽著?!爸伟补伲忻黠@受狂厄污染的跡象,建議立刻擊斃。”我喊。治安官舉著槍,沒有回應(yīng)。
“我會找到她的。她會幫我的,她已經(jīng)是基督了,她會原諒我,她有這能力……”他開始囈語,周圍的警員漸漸握不緊槍了。那件武器開始散發(fā)出紅色。枷鎖顫抖著警告我。我拔下手杖的鋼頭,露出一把劍,準(zhǔn)備沖過去。我還從來沒試過用枷鎖和死役武器正面對撞,不過想必會比用身體接下好一些。
“治安官!”
“戈斯!”
是治安官的聲音。我的視線被警員擋住,看不清他的表情?!鞍⒛じ晁梗浀眠@個嗎?”
死役武器的槍口下垂了一些?!皽厮诡D?”
“是的,我是溫斯頓。”治安官把槍丟開,慢慢走向葛昂辛,“很高興你還記得我?!?/p>
“上帝啊,不……你怎么……你不應(yīng)該……”他張口結(jié)舌。
“這就是事實,戈斯?!敝伟补龠€在前進(jìn),“真不敢相信我們都已經(jīng)這么老了?!?/p>
我把劍插回手杖里。
“很遺憾以這種方式和你再次見面,我本來幻想著一場盛大的宴會,就在這里,你家的花園里。你承諾要請我們在這里開舞會的。聽著,戈斯,你在做一件錯誤的事,而且已經(jīng)造成了無法挽回的結(jié)果,再做下去,只會使更多無辜的人受到牽連。戈斯,你傷害了你的女兒,你的親女兒,把她當(dāng)做實現(xiàn)你個人愿望的工具。你毀了她的童年。你知道那段時光是多么寶貴,我們都知道,我的膝蓋還在提醒我呢。你說過不會讓自己的孩子重蹈覆轍,不讓他們?nèi)ド鐣舷ニ麄儗氋F的童年,但你違背了自己的諾言。戈斯,那是我們還年輕時許下的諾言,那段我還不是治安官、你還不是商人的日子?!?/p>
他在前進(jìn),槍口在下移。
“不論在信徒還是一般公民看來,你的行為都不合適。你試圖造出一個神,以一個純潔無罪的孩子為代價。我們做事要有個度,戈斯,你所看到的……”
“那些是真的!”
“好的,好的,我明白,它們是真的。但我們沒法看透。懂嗎?你得教教我。把那武器放下,它對你的健康沒好處?!?/p>
他握住葛昂辛的手,把死役武器從他身上扯開。那根管子帶著血肉脫落,葛昂辛似乎毫無察覺。
“好了,現(xiàn)在跟我們走。我會陪著你的,放輕松?!彼p拍著這個瘋子的背,“我想你也不需要手銬了?!?/p>
葛昂辛看著自己的雙手,和右手上仍在淌著的血。“我會賠償你膝蓋受傷的損失。”說完,他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呈十字架狀。我沒聽懂他最后的高呼,但在那句德語之后,他便吐不出什么成體統(tǒng)的句子了。他流著口水,眼神渙散,大腦已經(jīng)失去了控制身體的能力。任誰都看得出,他瘋了。
我終于找到空當(dāng),趁警員架走葛昂辛?xí)r擠到治安官旁邊?!爸辽偎睦碇鞘且匀祟惿矸萁K結(jié)的?!彼f,“我可不想在他的苦苦哀求之下一槍打爆他的腦袋,那樣你也得死。因為這整場意外就是由你引起的。”
“你沒告訴我你們的舊交情?!蔽艺f,“信息不對等會造成很嚴(yán)重的后果。我剛剛差點就沖上去擋子彈了?!?/p>
“需要我給你端一杯泔水獎勵你并不存在的高貴嗎?”
“我的確需要一些現(xiàn)實的東西。”我說,“這兩天發(fā)生的事太魔幻了?!?/p>
“我從來都沒說要合作。你提前調(diào)查我,讓守夜人把底牌摸透,再親自上陣一個個說服,最后讓我們所有人幫你達(dá)到目的。醫(yī)生、神父、教師,甚至還有戈斯的大兒子。我得說你過分了,局長。”
“互通信息的遺族親屬團(tuán)體在狄斯城這么普遍?”
“收收你的諷刺吧。這次咱們算雙贏。我也知道你沒什么私心,但我有。你以為我為什么想在第一時間崩了你?戈斯是我朋友,真正的朋友。如果不是神父告訴我你掌握了足夠扳倒戈斯的信息,我今天甚至不會來。醒醒吧,年輕的局長,狄斯城里沒有高貴?!闭f完,他向葛昂辛走去。
“他最后那句話是什么意思?”我問。他沒有回答,徑直走出花園,葛昂辛像個孩子一樣趴在他身上,周圍的警衛(wèi)顯得很為難?!昂冒?,我想我猜得出來?!?/p>
別把對你交心當(dāng)做別人信任你的標(biāo)志。大老爹說得真對。我沒管亂哄哄的花園,也走出大門?!昂湛ǖ?,你們在哪?”
“新城第五大道,在拉斯基先生的車上。我們跟丟了艾瑞爾?!?/p>
“其實在一開始我們就沒找到她?!爆幖Р遄?,“抱歉,局長,我們對新城的布局不熟?!?/p>
“繼續(xù)搜索,有消息立刻通知我?!?/p>
?
“我以為你會更瘦一點?!?/p>
“我以為你是在寬敞明亮的房間里辦公的呢?!?/p>
“不是所有人都有寬敞明亮的房間?!?/p>
“我非常同意。”
他抬頭看我一眼?!拔蚁胛覜]有發(fā)言權(quán),在一個整天在地下辦公的人面前。別讓我招待你,我很累了?!?/p>
治安官這房間比約翰·柯里昂神父的更小,且黯淡無光。街對面的陽光仿佛射不進(jìn)來。窗戶沒開,煙灰缸里積滿煙頭,房間那頭衣架上的制服口袋里還有一個長筒狀的東西,我猜那是注射器——他在我剛進(jìn)來時就把袖子放了下去。
“請說吧,什么事勞您親自來?”
“我需要速戰(zhàn)速決還是慢慢來?”
他用看死役的眼神看我?!澳闱?,我今天拜訪了太多的人,其中一些過于不合作以至于逼我使用了相當(dāng)程度的暴力,但還有一些是我不敢惹的。鑒于我們在政府機(jī)關(guān)里,你不想倒霉,我也不想;你想快點完事,我也想。但萬一你有什么怪癖呢,比方說逼供?”
“又來。你要是為政府而來,就回去告訴他們,我需要加薪,如果你是為你那些殺了我同事的高級人類,就別說其他的,轉(zhuǎn)身,然后滾蛋。”
“艾瑞爾·斯賓塞。”我說,“克瑞斯托斯(christos)?!?/p>
“你明白克瑞斯托斯的含義嗎?”他問道,隨后左顧右盼,尋找他緊握右拳的落點,“沒想到你還能查到我身上。這可不是你一個人干的?!?/p>
“如果我想,我能干的比守夜人更好。要說在耶穌道上最重要的幾個人,本丟彼拉多必不可少。”
我平舉起手杖,擰下烏鴉頭。“我是不知道殺了我于你有和好處,但我可不能在這里死。我換個說法,我不想告發(fā)你,也不想要任何一個人的命,如果他們悔改甚至完全可以原諒他們。我可以幫你找個機(jī)會,讓你徹底擺脫他們的威脅。破獲邪教團(tuán)體的功勞全歸你,我只要真相?!?/p>
“那是把槍嗎?”
“伯奈利M4,塔蘭公務(wù)防衛(wèi)大師套裝。”
“維多利亞時代又回來了?!彼緡佒?,把伸到桌下的手放到桌子上,同時也松開了那把手槍。標(biāo)準(zhǔn)款格洛克TTI。
“我并非對你有什么意見?!彼b出一副誠懇的樣子,“說實話,這整件事都荒誕不經(jīng),我好像掉進(jìn)一個混亂的賭場里,連出去的路都找不到?!?/p>
或許他認(rèn)為這有用,但無論是自己用還是看別人用,假裝開誠布公和緊跟其后的謊話都出現(xiàn)太多次了。這套話術(shù)給今天平添了很多不該有的乏味。
“我洗耳恭聽?!睂?,除了這個,我還能說什么呢?“我可以錄音嗎?”
“隨你。這件事橫跨十幾年,在我腦中轉(zhuǎn)了絕對不止十幾個圈。我可以和盤托出?!苯又妥聛斫o我講述這故事的另一個側(cè)面。
“這么說你打算幫我?!蔽衣犕赀@個不算冗長的故事后說。
“我只是告訴你事實。”他掏口袋,“你有煙嗎?”
“我不抽煙?!蔽掖嫘囊屗缓檬?。“除了這個,我還需要檔案。二十年內(nèi)所有案件的檔案都會存放在治安總局。”
“那個拿不到,無論如何拿不到。你親自去看看檔案室大門就知道了?!?/p>
“沒得商量。”我說。
“沒得商量?!彼麖某啥训臒熁依锇纬鲆桓晕㈤L點的煙蒂,點上,用整個軀干發(fā)力吸氣,煙蒂幾乎在瞬間就燒完了。房間沒有開窗戶,他把空中那團(tuán)煙霧吸進(jìn)去又吐出來,直到尼古丁均勻散布在空氣中,他才抬起頭。
“你很有耐性?!彼f,這下口齒清楚多了,“你會怎么對待艾瑞爾,在事情結(jié)束之后?”
“我想她會很樂意當(dāng)我的秘書。”
他露出了然于胸的笑容。“我們是一類人了。”
“我剛剛想到,如果你沒法拿到檔案處的內(nèi)部文件,我們就一籌莫展。但我聽說你們都會備一份在保險箱里。我那里有位號稱‘新城縱火犯’的禁閉者。自從這個無辜的可憐姑娘被當(dāng)成工具失手燒了半個美食節(jié),新城管理局就采取了雙重保險。所有處理案件的治安官都有權(quán)復(fù)印一份特殊案卷放在各分局,如果檔案處的文件受損,可以通過這種方式彌補(bǔ)損失。當(dāng)然,現(xiàn)在的情況是,你搞不到總局的文件。”我盯著他說,“我想你該不會恰好有這么一份吧?”
“當(dāng)然沒有,里面也沒有包含十幾年來的跟蹤調(diào)查。”他抄起桌上的紙袋遞給我,“我把它弄丟了。早就弄丟了。我開始生氣了。我知道那兩只動物在你那兒,如果她們找借口鉆進(jìn)警局,重要物品失竊的罪名會壓在咱們兩個頭上,誰都逃不掉?!?/p>
“你的上司可不吃這一套。”
“我們的上司都不吃這一套,可惜他們沒理由質(zhì)疑。”
“畢竟大家都有好處拿?!蔽艺f,“我會得到一個秘書,管理局會得到一個不錯的禁閉者,F(xiàn)AC會得到一個罪犯打手,治安局會破獲一起邪教案件。那你呢?”
“我嘛,至少還有針可卡因?!彼斐龃侄痰氖种溉ツ冕樛?。
“別磕嗨了,需要你大顯身手的時候就快到了,近在眼前。我會通知你,到時候如果裝聾作啞,我發(fā)誓我的禁閉者會讓你吃夠官司?!?/p>
從治安局里出來,我擰擰脖子,吃了一片藥,坐進(jìn)車?yán)?。我讓司機(jī)開回管理局,同時打開錄音設(shè)備,復(fù)盤我今天一天的工作量。
“……那孩子是他父親的私生子,生母不是斯賓塞夫人?!?/p>
“有名字嗎?”
“你不能這么對我步步緊逼,還要加上武斷的指責(zé)。那位夫人替她的生母住院,記錄上只有夫人的名字?!?/p>
接著是鋼琴老師。
“我教過斯賓塞家的三個孩子,她是第四個。實話說——其實以閣下的身份看得出來,她很平凡,就像大多數(shù)孩子一樣,不能在比賽里拿獎,也沒法借此出人頭地。我很少強(qiáng)求那些不情不愿的普通人,但斯賓塞先生堅持,所以我不得不硬著頭皮教下去?!?/p>
接著是葛昂辛的長子。
“是哪位?”
“奧西諾·安德森。”
“我還是不能和您見面,很抱歉讓您白跑一趟微光信號塔。時間緊迫,我長話短說。您的調(diào)查方向沒錯,艾瑞爾和我們接受不同的教育,父親在她的課程中加入了神學(xué)和宗教學(xué),并且在這里提出了更嚴(yán)格的要求。在其他方面,父親并沒有像當(dāng)初教育我們那樣。我需要告訴您,如果您同樣見過我們家的鋼琴教師,他肯定說和他無關(guān)。他的話術(shù)就那么幾套,只有‘我確實愛錢’這話從來不變。艾瑞爾的天分在普通人之上,我們都是。我料定他不會跟您說實話。我不能再說了,電話必須控制在兩分鐘內(nèi)。您是個不錯的人,我不希望您被當(dāng)成危險分子定位?!?/p>
接著是小報記者。
“……斯賓塞先生收買了相當(dāng)一部分編輯,還包括一個得過普利策獎的,不過說實話,那個家伙的唯一信條就是收錢?!?/p>
“具體點?!?/p>
“好,好,別再打我了,天哪,你怎么這么咄咄逼人?他沒有買斷所有的記者,但我總覺得他是故意這么做的。小記者為了一點油水,敢鉆到最黑暗狹窄的縫隙里去,不過這次是有人希望我們鉆的。我很容易就查到,那個圣女的親生母親不是斯賓塞家族的人,我很興奮,立刻寫好稿件發(fā)了出去,生怕別人搶了我的先。但后來事情并沒有按我想的方向發(fā)展。大報社不為所動,反倒是民間越傳越廣,你走在街上隨時都能碰到高談闊論的人,大聲爭辯著那孩子的真正母親。他們能拿任何東西當(dāng)做談資,唯獨忘記討論一點:艾瑞爾是不是真正的彌賽亞——你能想象嗎?他們都默認(rèn)了!默認(rèn)她就是基督!他們深陷其中,忽視重點,被周圍的聲音裹挾著奔涌而下,只有我這種局外人才能看得清楚!就連那個治安官都沒能客觀地審視問題。當(dāng)時我跟著那批記者擠了進(jìn)去,發(fā)現(xiàn)現(xiàn)實居然也能像小說一樣荒唐。被告甚至沒出席,他們就要求判她有罪。治安官想說什么,但這些記者儼然是陪審團(tuán)!他們在把一件隱秘的事往爆炸性新聞的方向引導(dǎo),所以治安官當(dāng)著他們的面宣布艾瑞爾有罪。我簡直不敢相信,這太荒唐了!”
接著是神父。
“……我確實是受到斯賓塞家的委托才趕回來的。他當(dāng)時不知道吃錯了什么藥,對這個孩子有強(qiáng)烈的偏執(zhí)心理。我也曾經(jīng)動搖過,但是她真的很善良,就就如同她的父親希望的那樣。站在我的角度,我不希望如此一個純潔善良得像天使的孩子不受洗禮。
“除此之外,我還有一點要補(bǔ)充。其實要求我當(dāng)這孩子教父的是斯賓塞夫人,那個舞蹈家。她親自下手殺過人。即使葛昂辛開口,都比讓這個人甩個眼神好不少?!?/p>
接著是治安官。
“……當(dāng)時的情況不像你想的那樣,我一個人獨斷專橫地壟斷掉整個定罪過程。不知從哪冒出一群記者,他們像最沒有修養(yǎng)的陪審團(tuán)一樣指指點點,要求我判她有罪。相信我,法律在這種場合形同虛設(shè),我只能試圖緩解他們的激憤,但沒用。他們的激憤不是毫無理智的,是先由理智激發(fā)出來,然后由失控接手。我向他們解釋說手頭還有另一件更嚴(yán)肅的案子,是殺人案,我需要先處理這個殺人的人。我一定是昏了頭,因為他們隨即反駁我:‘艾瑞爾也殺了人!’我沒辦法,如果我不松口,他們絕對會沖上來用石頭打死我。所以我宣布艾瑞爾有罪。這一切太迷幻了,我感覺自己好像生活在《訴訟》里。我不想知道是誰指派的他們,也沒精力再追查下去?;蛟S罪名是注定加在這姑娘頭上的,但即使那樣,我也逃不開。無論是人的法律還是該死的上帝的法律,都沒有給我?guī)椭?,反而還要往我身上套幾個枷鎖?!?/p>
我停下錄音。最后一點陽光把整個城市拉回到上個世紀(jì)。那時建筑物還不是又高又大閃閃發(fā)亮的,外墻還會隨著時間變化順從地被陽光染成不同的顏色,好像在一天之內(nèi)就經(jīng)歷了一生。建筑物的一生。
“我們今天跑了多少路,拉斯基先生?”
“首先從管理局到新城第二醫(yī)院,接下來是圣桑大街、微光信號塔、辛迪加、西摩爾圣心教堂、新城治安總局,現(xiàn)在我們準(zhǔn)備回管理局去。”
“辛苦你了,拉斯基先生。”
“這是我的工作,局長,而且我也很喜歡這樣的旅行?!?/p>
“旅行?!?/p>
“是的。早上開車出去,看似漫無目的地東跑西跑,在外面吃飯,最后和夕陽一起回去。每一個這樣的日子,我都會睡得很好,整晚消化見聞的感覺讓我充實。”
“是的,的確是。說得好?!蔽疑詈粑?,頭靠在座椅上,閉起眼睛。
“拉斯基先生?!薄笆?,局長?!薄叭绻阆矚g這樣的旅行,下次投我一票,別讓我總是在蘭利女士面前抬不起頭來?!薄啊玫?,局長。”“你們舉行了多少次表決?”“這是娛樂性質(zhì)的,并不是全員參加……”“多少次!”“一共七次?!薄拔也陆Y(jié)果是七比零?!薄安?,是六比一,局長。夜鶯小姐每次都投您。”“謝謝你?!?/p>
好了,斯賓塞先生,我什么都不缺了?,F(xiàn)在輪到我來跟你比劃比劃了。相信我,你即將面對你最強(qiáng)勁的敵人?!耙环葑孕藕眠^一挺機(jī)槍?!闭Z出“大老爹”雷蒙德·戴恩。漁網(wǎng)業(yè)已收攏,只差一個好把頭。我再度打起精神,用疲倦的手指給漁夫打電話。
?
“局長,找到了。”
“其實我也到了?!蔽铱粗沁叺陌馉栒f。
“好吧,如果獎金被扣了,我不會有任何怨言?!?/p>
“閉嘴。你昨天記得我們的旅游路線,因為這個你就值得多一份獎金。聯(lián)系夜鶯,叫急救隊員來?!?/p>
我掛了電話,朝那個大舞臺走去。它和我上午見到的那個風(fēng)格很像。看來斯賓塞家族遺傳了他們優(yōu)秀的藝術(shù)基因,我只希望他們的祖宅地下沒有成群由于近親繁殖產(chǎn)生的怪物。
舞臺上的便宜白紗垂著,直挺挺像僵死的尸體。她的“葬禮”才過不到兩個月,不該被埋葬的人就坐在舞臺邊上,右手捂著肚子,眼前是那個跪坐在地上的婦人。我走過去,坐在她旁邊。
“我差點以為你倒在半路上的某個草叢里了?!?/p>
她報以微笑?!氨?,局長。請您安靜點可以嗎?別打擾她和尚恩說話?!?/p>
艾瑞爾的臉已經(jīng)沒了人的顏色。我立刻想起過去,某個叢林里潛伏的夜晚,下著大雨,我們像死人一樣趴著一動不動,閃電劃過,我旁邊的吉姆臉色慘白,比石膏更白。我咬牙從回憶里鉆出來。吉姆死了。他不應(yīng)該再煩我。
“尚恩,好孩子,她馬上就死了。馬上。媽媽馬上就去陪你。再也別吃別人給的東西了?!彼哪樕劝馉柛?,我懷疑她得了黃疸。
“讓我看看。”我掰開艾瑞爾的手。那根鋼管只露了三分之一出來。我撩起她的衣服,她后腰上的皮膚有不正常的凸起?!澳阕詈酶嬖V我這不是你在半路上受的傷?!?/p>
“這不是我在半路上受的傷。放心,局長?!彼淖齑教鄣冒l(fā)抖。
“你的肝被扎穿了,內(nèi)出血嚴(yán)重。”我說,“我從沒見過肝臟被刺穿還能忍著不昏迷的人。既然你已經(jīng)超過了大部分軍人,我想你也能撐得更久。堅持住,等急救隊來?!?/p>
艾瑞爾的樣子根本不像透支后又受了傷?!澳肋@是什么地方嗎?求您了,跟我說說話吧?!?/p>
“是你當(dāng)時施粥的地點?!?/p>
“也是父親為我舉辦葬禮的地方。哈哈,我的葬禮?!?/p>
“你想說說看?如果你想。”
“不好意思,一直沒機(jī)會告訴您,尚恩去世后,發(fā)生在我身上的事?!彼龓缀趺烤湓挾嫉狼?,“食物中毒的事發(fā)生后,難民們知道了真相,他們喊著我的名字,說我是殺人犯,要把我扔進(jìn)銹河。那時候我真的以為是自己的疏忽,沒有反抗。如果真的能讓他們消氣,大概也算是救贖……但我活了下來。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我覺醒了異能?!?/p>
“但家族還是給你開了葬禮,就為了神跡?!?/p>
“家里是如何處理這場事故的,我不太清楚。我在銹河醒來就迷了路,從一個缺口爬出去,沿邊緣走了三天才回到當(dāng)時施粥的位置。但我居然看到一個巨大的舞臺,上面有我的照片,還有裝飾。”
“你父親沒派人去找你?”
“當(dāng)時我想說服自己,銹河那么危險,一般人活不下來。父親肯定也是這么認(rèn)為的?,F(xiàn)在仔細(xì)想想……或許,我不回來才是最好的結(jié)果吧。”
這不大能說通。如果艾瑞爾真的因為意外而死,那他的計劃——不。不對?;蛟S我在這么擔(dān)心時就已經(jīng)是一個“小信的人”了。這老混蛋還真是大有信心。
“當(dāng)時還有很多記者。父親準(zhǔn)備好了給難民的撫恤金,準(zhǔn)備好了致歉的演講,準(zhǔn)備好了一個高調(diào)的發(fā)聲機(jī)會。我以為父親不在乎我,但看到我時,他也并沒有意外,而是笑得很開心……我承認(rèn)我被搞糊涂了。不過現(xiàn)在,至少我不會再回去給他添亂了。我背叛了斯賓塞家,出賣了親生父親,連說服他自首都沒做到……律法上還有哪條是我沒觸犯的呢?到頭來,無論對父親還是對主,艾瑞爾都是一個多余的存在?!?/p>
“我得說不是這樣。首先,你治好了那么多人,而且他們確實康復(fù)了,完全康復(fù)?!蓖呷R莉告訴我,整個新城的醫(yī)療系統(tǒng)因此大地震,“而且你接下來也可以在管理局里繼續(xù)工作,比方說當(dāng)我的秘書?!?/p>
“是嗎,艾瑞爾可以嗎?”
“我很榮幸。”我說。
她閃著微弱亮光的眼睛從我臉上移到傷口上。“你沒給自己治傷,打定主意要尋短見?”
“這樣她就能放下仇恨,開始新的生活了。尚恩也會高興的吧?!?/p>
“大概?!比绻麄冊谀穷^相遇,那就是這樣。“這是個不成熟的決定?!?/p>
她居然不自覺地笑了笑?!氨?,又讓您擔(dān)心了。不過局長真的好厲害,第一眼就看到傷口了。您放心,我不會再添麻煩了。能力失效了,血止不住了?!?/p>
“生來瞎眼的也能發(fā)現(xiàn)不對勁。聽著,保持清醒,如果你想,我就陪你再聊聊,別睡過去?!?/p>
“我想,請求您幫幫他們,那些需要幫助的人?!彼难劬Π腴_半合,但還堅持著說下去,“尚恩的母親,能不能請您安頓她,給她找最好的心理醫(yī)生,讓她走出來……”
“我保證我會。”前提是她能活下來。
“還有,每年夏天,請幫我給尚恩掃墓……”
“我不會只為他做這些?!?/p>
“父親被治安局帶走后,請您看在他上了年紀(jì)的份上,求治安官對他從輕發(fā)落吧。”
“這個或許有更合適的人為他操心,無微不至到我都嫉妒?!?/p>
我趁機(jī)靠近她。現(xiàn)在我們之間只隔了一拳距離。我抱住她的肩膀?!熬珠L,制服會……”“別管制服了,只沾上點血的話后勤部會搞定的,別讓他們太閑?!?/p>
她順從地靠在我胸口上。我看著夕陽,沒來由地對它厭惡起來。
“我也有個問題。你從小就學(xué)神學(xué),你是怎么看待斯賓塞先生對你的行為的?”
“沒有什么特殊的啊……我能感覺出父親對我有多余的要求,但他肯定沒有很重視我……”
錯得離譜??磥懋?dāng)事人自己都沒被告知自己馬上就要成為基督的身份。我不想再繼續(xù)這個問題了。既然她不清楚內(nèi)情,那就別讓她搞清楚?!斑€有,你在施粥后去倉庫發(fā)現(xiàn)了霉米,那他們是怎么把你丟進(jìn)銹河里的?”
“局長……真是我見過的最接近福爾摩斯的人了。我最喜歡看福爾摩斯,可父親不許我看。那件事嗎……我在發(fā)現(xiàn)霉米后折了回去,想告訴他們真相,迎面撞上了憤怒的難民。”
我不住地?fù)u頭?!澳憔褪莻€傻瓜。即使耶穌都沒法干出這么荒唐的事,勸別人相信一個謊言以使她安寧。這可不是什么 神的光輝,這是獨屬于人的智慧和愛。”
“局長……又說聽不懂的話了。我怎么能像耶穌那樣呢,我只是個……受人輕視的禁閉者……”
我咬住手套扯下來,握住她的手?!坝涀∥医酉聛碚f的話。你是普通人,是我的禁閉者,不是道成肉身的人子。 神的兒子能看穿人心,知道自己要拯救的人有多么險惡骯臟,能接受兒子殺死父親、妻子殺死丈夫的那日子來到,可你不行。沒人可以在出生之前作預(yù)言預(yù)判你的一生,上帝也不行?!?/p>
“我記住了……”艾瑞爾的眼睛幾乎要合上了,我很確定她沒記住。也好,我本意也不想讓她記住。我想找個人宣泄我的表達(dá)欲。這幾天的事實在荒唐又古怪,不說出來我會做噩夢的。
“別閉眼。知道睡著后你會怎么樣嗎?你會死。如果你本有可能被救活,而你卻選擇現(xiàn)在死去,那可就算作自殺?!?/p>
那個詞令她渾身一抖。像是徒手登山者再次蓄滿力氣,她用力睜開眼。
“不僅僅是上不了天堂,你還會給我造成無盡的麻煩?!蔽艺f,“你父親肯定不會在監(jiān)獄里待太久。如果你死了,他被保釋出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找我算賬。你也知道,如果你的家族打算對一個人下手,那他肯定會兜著走,至少也要付出一些代價?!?/p>
我伸出胳膊,讓陽光照在艾瑞爾臉上?!翱纯?,太陽可不會嫌你給他添什么麻煩。不管你多么十惡不赦,他都無所謂?!?/p>
“可是……不能拜那太陽啊……”她一句話差點把我氣死。
不可為自己雕刻偶像,也不可做什么,仿佛上天、下地和地底下水中的。真要命。
“那你就把它當(dāng)作是 神因你改悔而獎賞給你的光吧?!蔽覠o奈地說。這一次,艾瑞爾露出了滿足的微笑。
“您花了很長時間?!?/p>
“我在學(xué)著跟異性打交道。雖然我至今仍是個新手,但知道最主要的是耐心,比方說耐心地等她把粥喝完。你有什么要給我看嗎?”
夜鶯遞給我一份報紙。第二版頭條用大字號寫著:現(xiàn)代的神跡。下面是一座銅像的照片。那是尚恩·拉撒路·加西亞的銅像,我請人做的。
“他們說這是你代為行使的神跡,讓那孩子復(fù)活了?!?/p>
“告訴我,夜鶯,我做錯了嗎?”
“您確實讓管理局的公關(guān)系統(tǒng)很頭疼,但出于人道主義,這是件好事。另外還有,新城第二醫(yī)院傳來消息,葛昂辛·斯賓塞先生于昨晚去世了,死因是高血壓導(dǎo)致的腦溢血。媒體還沒報道這件事,我建議先向艾瑞爾隱瞞?!?/p>
“讓你也嘗嘗我受的罪。”
“什么?”
我才意識到我剛剛不小心說漏嘴了。“呃,別在意那個。管理局需要做什么嗎,例如表示和例行發(fā)言?”
夜鶯露出憤怒和驚詫混合的表情——當(dāng)然,程度很淺?!罢埬嬖V我不是您干的?!?/p>
“不是我。我也沒有派任何人參與其中。”我說,“真的。”
我很希望她相信我。這也是真的。
夜鶯狐疑地審視我。我避開她的視線。我不心虛。
“局長,拜托,請你告訴我,事情不是我想的那樣?!?/p>
“這不是你想的那樣?!?/p>
腳步聲?!熬珠L,我需要您——夜鶯少校?!苯芩箾_她立正,“我可能需要局長協(xié)助我撰寫此次事件的具體檔案。因為局長將禁閉者S-193的相關(guān)事宜全部攬下來親力親為,所以我需要額外的時間與他溝通?!?/p>
“下次可以讓邁克爾來?!?/p>
“邁克辭職了,少校。我也很遺憾,他是個很循規(guī)蹈矩的人?!?/p>
“多謝你解圍,”夜鶯一步三回頭地離開后,我低聲說,“同時感謝你的嘲弄。”
“我可并沒有這個意思?!彼持?,滿不在乎,“我也無意教育您如何正確與副官相處,局長?!?/p>
“尊嚴(yán)讓我必須接受你的嘲弄。來吧,我們談?wù)劙馉枴に官e塞和她的制造者。”
“為什么不給艾瑞爾本人也解釋一下?”
“就因為她主動離開了她父親?她有抗?fàn)幍臎Q心,但讓她接受如此陰暗的現(xiàn)實還為時過早?!?/p>
“《月亮筆記》確實不適合大多數(shù)人。特別是讓一個外行人相信哈里發(fā)的大維齊爾是個不忠于安拉的異教徒?!?/p>
“你可沒在報告里寫到《月亮筆記》的事。”
“我道歉。至少結(jié)果足夠好?!?/p>
“再用這個借口就等著被停薪吧。你知道多少?”
“不能理解他的動機(jī)?!?/p>
“你沒辦法搞明白一個常年受狂厄污染的瘋子是怎么想的。我們只知道,他認(rèn)定天堂在另一個維度是存在的。他認(rèn)為,當(dāng)年耶穌之所以能成為基督,是因為他知道成為基督的方法,只要滿足那些方法、安特定的順序一路走下來,任何人都能成為基督。聽聽,基督成了一個高維度能量的代稱,通過它的‘寬恕’,人們能使自己的精神進(jìn)入那個維度,享受永恒的快樂。”
“新世紀(jì)邪教。這是我中學(xué)老師發(fā)明的詞?!?/p>
“你有一位睿智的老師?!?/p>
“那孩子的確還接受不了。她會瘋的。”
“所以就給她一份工作,讓她安心待在管理局。別人殺人,我們救人,狄斯城把一個個人扭曲成形狀怪誕的悲劇,讓管理局收留他們。我們經(jīng)常做的不正是這種事嗎?”
“您的憤世嫉俗有一定道理。不過我得說,這件事情里有很多巧合。昨天的新城聯(lián)合報上刊登了你的義舉,他們稱你為尚恩塑像的行為是‘代為使他復(fù)活’。你知道這代表什么意義?!?/p>
“又一個神跡。所以我才討厭媒體?!?/p>
“還不僅僅如此。我在搜查時候意外找到了艾瑞爾的母親,她叫瑪利亞·羅斯(Rose),現(xiàn)居辛迪加,而且她生下艾瑞爾的日子也很巧合?!?/p>
“這一條你也沒寫進(jìn)去。讓我猜猜,12月25日,還是9月8日?”
“前一個。”杰斯揚著頭,“毛骨悚然,對吧?我也這么覺得。難道葛昂辛真的算計好了一切,包括她善良的天性和成為禁閉者后的異能方向?”
“這場鬧劇里有太多的不合理和巧合,栽進(jìn)去就再也爬不出來的那種。他只需要進(jìn)行他想進(jìn)行的教育,將這個孩子變成善心泛濫的可憐蟲,當(dāng)她被污染,對善的向往就變成偏執(zhí),能力自然會隨之變化。別再提巧合了,我害怕我最終也落到對它們深信不疑的境地。說到底這就是一場滑稽劇。這是一場對健康無害的荒誕劇,雖然滑稽,但至少不會讓人感到無聊。親愛的杰斯,依你看,如果上帝存在,祂會對這出戲作何反應(yīng)?”
“祂會發(fā)笑?!?/p>
“那么讓祂去笑好了,我現(xiàn)在要去吃點東西?!?/p>
?
“……是的,上帝死了,祂什么也不做,是個拋棄我們的家伙?!?/strong>
我不想再跟他談,轉(zhuǎn)身離開?!昂冒。フ乙d基督救你的命吧!”他的吼聲在一英里外都能聽見。
——《月亮筆記》第三章六十五行
你有沒有想過,上帝確實是存在的?我在此想請你拋開規(guī)定即所謂的哲學(xué)概念,好好想一想。那些令我們恐懼的奇異現(xiàn)象果真如哈里發(fā)所說的那樣嗎?就像十幾天前自稱從老底嘉遠(yuǎn)道而來的瘋漢子,這漢子最后是給(此處缺一行)麻煩,他們的立場并非是我愿意站到其對立面的。如果可以,我不想站在任何一方的對立面。我只是想(缺六到十個詞)救贖,我們不應(yīng)該明知道這方法還任由城里和荒地上的人受苦。埃及的人要拯救,耶路撒冷的人也要拯救。
基督的再臨并非上帝要求我們等待,而是我們要做的。我能看到的被看不見的東西吃掉的瘋漢阿卜杜拉·阿爾哈薩德所寫的方法能達(dá)到的(缺十二到二十四個詞)能夠獲得知識,以正確的方式。我曾目睹一個人當(dāng)場瘋掉,別人在躲避他時,我追上他,向他問問題。我獲得了他的一些知識。(缺約四個詞)猶格·索托斯求問知識;耶穌能上接到上帝變成基督,它們憑借同樣的以太運作,這個以太也在其他事情上發(fā)揮作用。我們要想看到書里的一條知識,就要翻開正確的一頁,我們要想上天堂、使人得救,就要按正確的(缺六到十一個詞)也是按照同樣的道理設(shè)比喻。我沒法說明白,他也沒法向你們說明白。
(下一行無法辨認(rèn))
(缺一個詞)是沒有情感、什么也不做的,甚至不帶人進(jìn)去,但祂管轄的天堂是令人快樂的。我想讓人們(缺十到十四個詞)我相信上帝的存在,但我不信祂。
——《埃迪爾內(nèi)見聞記》(阿拉伯)“大維齊爾”易卜拉新 著

《月亮筆記》的故事:托爾斯泰說過,每個人每天都至少有三次能改變自己一生的機(jī)會,而人類歷史上亦曾有過無數(shù)觸及這個世界黑暗本質(zhì)的閃光。那些擁有世人所不了解的知識的人們,在任何時期和地區(qū)都是被當(dāng)權(quán)者打壓的對象,由他們寫下來記錄這些知識的書籍更是被付之一炬。這些書籍和里面蘊(yùn)含的知識足以顛覆當(dāng)時的政權(quán),其中部分甚至可以動搖人類耗費上千年構(gòu)建的認(rèn)知體系,所以統(tǒng)治者們才如此畏懼,如此諱莫如深;更令人難以想象的是,它們并未被盡數(shù)銷毀。一些認(rèn)識到書籍價值和統(tǒng)治者野心的人小心地保存了它們,發(fā)誓用生命守護(hù),并且在漫長的歲月中,他們憑驚人的毅力和對孤獨的忍耐找到了其他相同的人。他們成立了嚴(yán)密的組織結(jié)社,自稱藏書人。他們會將書籍原稿世世代代流傳下去,同時在腦中牢記全文內(nèi)容,包括圖案和具體數(shù)據(jù)。他們的保密工作天衣無縫,連家人都不知道。盡管組織遭到了打壓和不可抗力(如地震、火災(zāi)等)而產(chǎn)生了損失,但絕大多數(shù)古籍都保存完好。他們的結(jié)社內(nèi)部使用一種雙重轉(zhuǎn)換密碼,而且用它通訊的機(jī)會很少,幾乎無法破譯。在十九世紀(jì)后半葉,他們滲透進(jìn)了各個國家政府及地下組織中,吸收了這些地方的要員作為成員,使他們可以獲得第一手信息,防止古籍遭受破壞。結(jié)社印刷了一種三十幾頁的小冊子,由米斯特·維特利所著的《月亮筆記》,里面是一部瘋瘋癲癲的小說,文字間用另一種較為簡易的密碼記錄了所有藏書人的姓名、地址和電話,成員若想從古籍中索取智慧而上門拜訪(藏書人們很樂意向同志分享這些知識),必須持有《月亮筆記》原本,并以正確方式留下正確的密碼,否則藏書人不會承認(rèn)的,而且拜訪者還會被追殺。結(jié)社和“守夜人與點燈人”體系的產(chǎn)生有密切聯(lián)系,使他們可以隨意調(diào)遣點燈人抹除幾乎任何一個對結(jié)社有威脅的人和組織。
法老如何造起金字塔?柏拉圖夢到的亞特蘭蒂斯是否存在?最初的宗教信徒們真的有能與神明交流的手段嗎?《圣經(jīng)》的最初手稿中,天使真的長相詭異嗎?中國先秦真的有長著翅膀等的馬匹嗎?《一千零一夜》的最初原稿上有什么?《九章算術(shù)》里對于第四維度和非歐幾何是如何描述的?試試看去尋找并申請加入結(jié)社吧,但注意不能失敗,所有提出申請但失敗了的人都活不過當(dāng)天。

一些事實:
奧西諾的法務(wù)部部長杰斯·馬里蘭是以官群一位管理員為原型的
作者在寫作過程中完全沒有設(shè)計葛昂辛進(jìn)行造神活動的動機(jī)
奧西諾拜訪諸多人物的設(shè)計模仿了《漫長的告別》
最初的設(shè)定里,奧西諾在論辯中將神父逼入絕境,最終刪去了這一節(jié)
加入瑤姬這一人物是作者本人的私心,將其換成任何一位禁閉者都對劇情沒有任何影響
奧西諾司機(jī)的名字出自《光環(huán)》系列
除最后兩段,正文中所有加粗內(nèi)容均為《圣經(jīng)》原文

希望這個故事能給你思考,這樣再好不過
接下來不太清楚要寫誰了,可能會寫安或者夜鶯,但堇、露莉艾卡等除外,如果有同志想看某位特定的禁閉者,請私信我
再透露一點:我在謀劃一篇狐兔的中篇,大概要達(dá)到六萬字。這是我的一次突破,也是無期系列目前為止最滿意的一部,暑假發(fā)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