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什么叫做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你們這個病患不是入院的時候跟我們領導商量好特事特辦的嗎？要不你們想現(xiàn)在去跟急診病人擠著來，還是明天早上跟五十多個病患及家屬一起在放射科門口排隊？反正我是無所謂?！备邅嗛D頭看著張立偉，神態(tài)自若，半點心虛沒有不說，還帶著那么一股子不明顯的對不知好歹的鄙視。雖然黑框眼鏡嚴重地影響了她翻眼睛的效果，但是她說的內容已經(jīng)足夠暴擊。

張立偉和李凱不是特別清楚局里怎么跟醫(yī)院商量的，當然領導們商量的具體細節(jié)也不可能跟他們報備，而對這倆臨時抽調過來的刑警來講，當前的局勢他們還真很陌生——這種在押嫌疑犯就醫(yī)的方式很罕見，通常嫌疑犯生病都直接到第二看守所醫(yī)院進行后續(xù)處理，不需要考慮安全保障問題。但對局勢熟悉不熟悉不要緊，重要的是，他們可熟悉在人口密集情緒煩躁的環(huán)境中完成安?？囱汗ぷ鞯碾y度。想想看，他們看押的可是具備教科書級偵查與反偵察能力的關宏峰，而他們保護的正是目前為止數(shù)度被刺殺未遂的目標人物。

一想到在擁擠的病患中排隊就醫(yī)，那場面得多難以控制，或者說根本就無法控制——犯罪分子能毫無顧忌地抓人殺人，警察可不行。

倆押解警察思維一觸及到這畫面立刻就萎了：“我們怎么準備？”張立偉問，把手悄悄地又收了回來。

關宏宇也把抵在床頭柜上的手不動聲色地收了回去，重新靠回床頭。

高亞楠在開口前就篤定他們不會選擇像個普通病患一樣的等候拍片。她也是個警察，雖然大半時間在跟尸體打交道，但是她每天跟周巡這樣的刑警混在一起，熟知警察的心理——并不是他們想偷懶走捷徑，而是他們把任務的達成看得比一切都重要。她看了一眼另一頭銬在床攔上的手銬，“把床閘松了，護欄豎起來，待會兒你們不得推著護理床出去嗎？”她指揮道。

倆刑警覺著這護士氣場有點過于強大，別說護士長，就是主任醫(yī)師恐怕也能勝任。但由于其業(yè)務熟練，且十分為警方著想，因此根本讓人無從置喙，只好聽從指揮——否則就像是個自找麻煩的傻逼。

——這就像是你去理發(fā)，當理發(fā)師命令你低頭時，你不太可能梗著脖子跟他犟你就喜歡仰著腦袋，等等，其實你也可以別著來，但那你就得自己對過后那狗啃一樣的腦袋負責了。

“誒，哥們兒，你倆等等！”關宏宇看到這倆貨真要上手卸床，臉上關宏峰的表情一下就走了樣。他現(xiàn)在大概猜到高亞楠會把他跟這倆刑警通過放射科的防輻射門隔離開的意圖。但他進來的時候是昏迷的，那沒話說，現(xiàn)在他醒著呢，誰受得了躺床上游街示眾?。颗盟畈荒茏岳砹怂频??！熬碗S便你倆誰跟我銬一起，或者一人一只手——這樣你們安全——咱走著去不就結了嘛?！?/p>

“你知道放射科在哪兒嗎？”高亞楠簡直又好氣又好笑，難為關宏宇這時候還沒忘了關心倆刑警的安全。她瞥了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一眼，道。

就好像誰沒事兒都要背下來中心醫(yī)院地圖似的。

“您放一百二十個心，天邊兒我也能走過去?！标P宏宇是肯定不能就范的。他表示就算沒這個知識也不影響這個結果。

“……那你們等著吧，我推個輪椅過來?！备邅嗛崃藗€折中的辦法。她知道就算關宏峰有好些個時候也鎮(zhèn)壓不住關宏宇的小動作，不然關宏峰在他們哥倆晝夜交替時哪兒來的那么多紅顏知己和自己人？“你把那溫度計夾好了，我回來讀數(shù)。”她翻身走出門去，臨出門前囑咐道。

聽到門外沒聲兒了，張立偉吁了口氣，說真的，這護士懟人太厲害了，而他現(xiàn)在是一點也不懷疑這護士身份。他還從來沒見過在荷槍實彈的刑警跟前這么理直氣壯地犯罪分子呢。

雖然悍匪里有橫的也有愣的，但是哪怕是心理變態(tài)的，在敵眾我寡地被充滿殺氣的刑警包圍的情況下，都是色厲內荏的。

所以，這護士要么就是太清白了，一點也不怵警察，要么就是見過尸山血海的大魔王，心理素質過于強大。

誰能選后者?。?/p>

“關隊，您看您是想跟輪椅還是跟我還是跟他……”他把“銬一起”這幾個字吞了下去。說太白了大家都尷尬，今后日子里還怎么相處？

呦呵，現(xiàn)在這警方服務還真不錯，不僅體貼到允許犯罪嫌疑人跟自己銬在一起，還跟聯(lián)通似的都能選套餐了。關宏宇在心里說。

或者說他們也知道他哥在武力上非常謙虛，不足為慮?。?/p>

“亞楠姐，宏、宏宇肺、肺栓塞了？”高亞楠才路過護士站，耳中就傳來了崔虎迫不及待的聲音。

剛剛病房里的對話，他自然是通過高亞楠身上的話筒，聽個一字不漏。

“你怎么也聽風就是雨的？我那是說給那倆警察聽的?！备邅嗛吐暠梢暤?，向樓梯間走去，“誒？等會兒，誰是你姐？”

“從、從今往后，你就、就是我姐了。你說你個劫、劫獄的開、開口就懟、懟警察，你這心理素質太強、強大，哥們兒必須得甘、甘拜下風。”崔虎對于強權一向都跪得很容易。

憑良心講，崔虎是贊同來救關宏宇出去的，只是他不敢發(fā)表意見啊。上午看到關宏峰緊繃得臉上那鎮(zhèn)壓臭蟲似的眼神，他就悄沒生息的把什么看守所啊，海港支隊什么的附近路況的監(jiān)控畫面給收了。

畢竟，人家親哥說不能救，那他作為朋友哪有反對的權利呢？

不過，就算朋友，也是有感情的?？赡懿蝗缬H哥親，但是絕對也不少。

從打關宏宇因為2.13被通緝起，崔虎就一直策劃著給自己這哥們兒辦個假證，幫他逃出國去。

就那個惡行，擱誰身上都是個死罪，說不定還得立即執(zhí)行。

他覺著關宏宇逃出國境才能保住條小命。

為了保住關宏宇這條命，崔虎覺得犯點法也是值得的——他知道關宏宇干不出那種滅絕人性的事。如果警方不能救他，崔虎覺得自己可以努努力。

奈何人家老關家的都膽兒大，讓關宏宇離開津港就像是在侮辱他似的——人非要戰(zhàn)斗在第一線上。所以這技術宅不得不改變支援方式，入伙當了個技術支持。

——反正也是在救關宏宇，崔虎認了。

這一讓步，就算是沒頭兒了。

在替換關宏峰被羈押這事兒上，崔虎也沒拗過關宏宇——并不是說他覺得關宏峰就可以犧牲，但是他也不能違心地騙自己說關宏峰于他而言比關宏宇重要吧？

宏宇你還有臉整天抱怨你哥有多獨裁，打定了主意八十頭牛都拉不回，但你怎么沒撒泡尿照照自己呢？崔虎想，王志革闖支隊那次，你聽誰勸了嗎？就算哥們兒說話慢點，你丫也不至于我那好幾十個電話你一個都不接就跑支隊里去了。劫囚車這事兒也是，才從監(jiān)控里看到你哥被從支隊門口帶走，你丫就開始滿屋鬧騰著要去硬剛救人，跟要大鬧天宮的孫悟空似的。幸虧當時高亞楠把他給勸住了——理由是要有計劃有步驟地實施救人方案，成功率才能高。

那時候崔虎還在想，還是亞楠聰明哈，知道怎么才能勸住關宏宇——除了關宏宇他哥，也就這姐們兒能鎮(zhèn)得住他了——理由好有說服力。

不過當高亞楠的策劃方案一出來，崔虎就傻了。

對，這就這就是高亞楠阻止關宏宇的原因：不是說頂著關宏峰的名頭進去有多危險，而是因為他愣頭愣腦的頂替成功率太低。

什么叫做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一般人的膽兒再大也得有個邊兒吧？

不，他們老關家的沒有。

關宏峰知法犯法窩藏在逃嫌疑犯弟弟，而且居然還膽大包天地跟他弟弟晝夜交替共用他的身份進出于長豐支隊這個龍?zhí)痘⒀?，伺機竊取滅門慘案的檔案；

關宏宇就不說了，一點在逃嫌疑犯自覺都沒有，整天圍著他哥以及他哥的支隊轉悠，周圍嗚嚷嗚嚷的那一大群警察，生怕沒人發(fā)現(xiàn)他似的；

而關宏宇他尚未明媒正娶但也只是時間問題的老婆，逮住機會就現(xiàn)了一把犯罪天賦，迷暈現(xiàn)任支隊長不說，還在積極地為劫獄換人出謀劃策。

而這一次，崔虎還在猶豫應該怎么把關宏宇從龍?zhí)痘⒀ㄖ邪纬鰜碛植粫魂P宏峰怒斥時——他從監(jiān)控里已經(jīng)看到關宏宇是怎么從一看被救護車送往中心醫(yī)院，而中心醫(yī)院當晚又是怎么出的命案。作為一個頂尖的黑客，他真的并不傻，相反，智商還很高。他知道關宏宇目前處境多危險。比起被當成滅門案罪犯，現(xiàn)在恐怕死得更快，都不用審判就直接執(zhí)行——高亞楠就已經(jīng)下定了來劫人決心了。

崔虎知道關宏峰的意思，而攝于那大神的威壓，他一動沒敢動。但當他聽說了高亞楠的策劃后，毫不猶豫就加入了——現(xiàn)在天塌了終于有高個頂著了，只要事后他不用遭受關宏峰的荼毒，別說叫姐，叫姑奶奶都可以考慮。

他是真服高亞楠的氣場，也只有她的能跟關宏峰的抗衡了。

崔虎在他們面前，那就是無辜弱小以及無助。

見慣了小徐，崔虎的膜拜就不稀罕了。高亞楠翻了翻眼睛，“能打開放射科的門嗎？”她問。

“沒、沒問題?！倍淅锏奈⑿投鷻C里崔虎的聲音很清晰，“放射科護士胸卡能打、打開。就是得再、再做個胸卡。三號C、CT室醫(yī)生操、操作室門在、在樓梯拐角，CT室門、門口看不到。”

他面前擺著一排屏幕。從屏幕里，放射科、住院一區(qū)八樓走廊、護士站、樓梯間、電梯間都一覽無遺。

“不過姐你可得快、快點，這電、電瓶快不夠用了?！逼沉搜垭娏浚藁⒌?。他現(xiàn)在正在一輛面包車里，而車子停在醫(yī)院大門街對面的監(jiān)控盲點區(qū)。

高亞楠看了看表：“放射科的胸卡怎么做？”

“就找、找個放射科戴、戴胸卡的值班護、護士，把我給你那機器插、插上新IC卡，走她旁、旁邊待、待會兒就得了?！贝藁⑦h程指導道，心里合計著自己這是犯了多少條法了。但是考慮到關宏宇的小命，他把心一橫，原來只是想幫他恢復清白之身，已經(jīng)都連交通帶支隊地亂闖了，還順帶劫了個囚車，現(xiàn)在只是家醫(yī)院，比闖看守所罪輕多了——這么一想，不就對前途樂觀了嗎？“那宏、宏宇的身體狀況能帶、帶走嗎？”

高亞楠嘆了口氣——她不確定的不是身體而是另一件事?！澳懿荒艿目此约涸趺凑f吧。檢查單打出來了嗎？”接著，她看了看表，加快了腳步走向四樓的放射科住院部，手在衣兜里攥緊了個讀卡機一般的扁平儀器。她心里也有點著急——不僅僅是電瓶的問題，就算警方也并不傻的，行動多耽擱一秒都有可能出岔子。

“等、等會兒打，現(xiàn)在值班室有人?！贝藁⒄f，盯著自己面前的監(jiān)控屏幕。“跑、跑慢點，來不及處、處理監(jiān)控角度?！?/p>

還是老規(guī)矩，他不能讓高亞楠可辨識的影像留在醫(yī)院的監(jiān)控里，如果實在不行，只能最后統(tǒng)統(tǒng)格式化了——那罪名就會隨著動靜越鬧越大。所以他最好靠微調監(jiān)控的角度來隱藏高亞楠的身影。

盡管崔虎現(xiàn)在的屁股都已經(jīng)擦不干凈了。但人總得有點夢想吧？就算真的到了那一天，他還是希望警察叔叔能看在他犯罪時這么努力想要爭取降低損失的份兒上能從輕發(fā)落一點點。